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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5.最后致意

我收拾着乱七八糟铺了一地的实验器材，普瑞赛斯在相隔一个玻璃的隔壁继续兴趣盎然地整理着实验数据。

"所以你的那些假设基本可以说是正确的，深层记忆可以被相关的物品，或者说是信息激活，而且被激活后就像是重新属于你了，可以自行再次进行检索。"

"没错。"

"可是……这些发现又有什么作用呢？该怎样才能应用到咱们目前的研究中呢？"

我听她这么问，忽然愣住了。

对啊，这又有什么用呢？

这也许能帮我更好地揣摩博士先生的心理，但是这并不能帮我返回我本该属于的地方。我就像是一个面具背后的演员，用着别人的身份穿行在不属于自己的舞台剧中。也许是无意识地在赌气，想要证明我并不比博士先生差，又或者只是想要再多看看，看看那个凯尔希所无限缅怀的巴别塔，以及还未曾经历那场噩梦时，还那么普通的她。也不是没有过醒来后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怅然若失，但"无可奈何"总能够成为我的赎罪券。

此刻普瑞赛斯的这句无心的话就像是拷问的鞭子，抽打在我麻木的心上。

然后心脏重新开始跳动。

"……不，不是完全没用，至少对于我来说并不是完全没用。"

普瑞赛斯听到我逐渐变得积极的语气，透过玻璃向我递来好奇的目光，我继续解释："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很有可能是我的存在遮挡住了博士先生的意识，对吧？"

"没错。"

"然后我用咱们试验过的这种方式唤醒了属于博士先生的记忆，如果我们不断重复这种行为，那么最终可以激活属于他的所有记忆，甚至可能激活他的意识。"

"唔……确实，毕竟意识很大程度上由记忆决定，可以这么假设。"

"你们之前的实验目的是什么来着？记忆备份什么的那个，最终目的？"

普瑞赛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记忆备份和思维回路模拟，以及压缩植入和人格复现，咱们刚见面的时候就聊起过这些。等等，你的意思是……"

她的神情逐渐变得严肃，似乎跟上了我的思路。

"没错，既然记忆可以重新激活，那么人格和思维也可以激活，那么只要将我现在的意识进行压缩，再传输到我回来的那个时间点进行激活，那么我就回去了，就这么简单。"

"可是那只是你的一份拷贝，现在的你怎么办？"

我坦然地看着她，故作轻松地说："消除掉就好了，你不是说了要将我直接消除吗？"

"我这可是在担心你！……算了，我就知道你就是这种人。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不是我确不确定要这么做，是我必须这么做，除此以外我想不到别的方法。先跟我来，趁着我还没忘掉。"

我小跑着走到隔壁，拉起了普瑞赛斯的手，带着一头雾水的她沿走廊一路来到上次碰到凯尔希的那扇门前，连门都没敲就直接打开门走了进去。

"博士先生，普瑞赛斯，你们这是？"

戴着防护眼镜的凯尔希从实验器材上转过脸来，一脸迷茫地看着我们这两位不速之客。

"找你有点事儿，来来来先把东西放下。"

我走上前去将一个小型照相机支在桌子上按了几下，然后也把凯尔希拉了过来，另一只手还牵着普瑞赛斯不放。我们三人走到墙边，面对着那个小小的相机："准备好了要照了昂，一、二、三，茄子！"

闪光灯闪过，将乐得配合我胡来的普瑞赛斯和还未理清楚情况一脸懵的凯尔希留在了影像里。

"博士先生，您这是……？"

"咱们三个也算是巴别塔科研三巨头了，照张相留个纪念嘛！"

"你别理他，他临时抽风了而已，你继续你继续，我们走了！"

我刚拿起相机还没来得及检查，普瑞赛斯就风风火火地推着我离开了实验室，只留下一脸茫然地凯尔希楞在当场。

"所以这就是你准备用来激活意识的道具？一张合影？"我们二人在走廊上小声密谋。

"是，也不是。这件事过于跳脱，完全不符合博士先生的行为逻辑，而且是我做的，所以它不会出现在博士先生的记忆里，如果不出意外不会被他发现，可以作为我专属的激活道具。但是……我没想好怎么用它，至少现在没想好。"

"你这也太想一出是一出了吧！"

"没办法，时间紧迫，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你知道今天几号吗？"

"12月15号，怎么了？啊、……"

"没错，距离下一个锚点只有……八天。"

我们两人就这么突然陷入了沉默，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走廊里只有脚步声填补着空白。

"……无论如何，只要时间一到你必须把我消除，这样对大家都好，否则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普瑞赛斯忽然猛地停下了脚步，我走了好几步才反应过来，回头看着她。她低着头，头发遮住了面容，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普瑞赛斯？"

"……他也一样你也一样，只顾着自己逞英雄！你们总是这样！"

"……"

"你们总是自顾自地想要照顾好方方面面照顾好所有人，却根本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你们两个都是笨蛋！你们照顾过我的心情吗？"

我没有第一时间抓住她的意思，我不清楚她忽然间在说什么。

"……对不"

"根本没有！说得那么云淡风轻，说什么必须消除，对大家都好，你考虑过我的感受，考虑过凯尔希的感受吗？你明明那么在乎她，在乎我，为什么到这种时候还是只想着自己一个人去做？！是看不起我们吗？！"

"因为我想保……"

"我需要你保护到这种地步吗？她需要吗？我们想要的是和你在一起，肩并肩地一起去面对，都到这地步了你怎么还不明白！拯救泰拉这种可笑的大梦，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去做啊？明明我都站出来站到你身边了，为什么还要自顾自地抛弃我，自己在那里逞强？！至少也要！……至少也，稍微相信一下别人啊……"

我没法替那人回答。

我走上前去，将她的手紧紧地握在手中，试着用我最真诚的语气对她说："……对不起。可以请你帮助我吗？"

她沉默了好久才抽回了手，似乎终于调整好了心情，抬起头低声对我说："当然可以。

所以我要怎么帮你？"

"我想要知道咱们之前的实验进行到哪一步了？"

"进展不太顺利，压缩能够勉强达到需求，但是思维模拟涉及的东西太多了，我不是还想让你帮我搞定构造器的事来的嘛。"

"接下来我也会把精力全放在这边的。大概预计开发周期会是多久？"

她皱起了眉头，在心里计算了一会儿才答复我："还很遥远，开发加实验，哪怕是完全如设想一样顺利不用改变思路、一点错误都不犯都起码需要……半年到一年，这还是最乐观的估计。"

得出这个结论后，我们两个人都再次陷入了沉默。

"而且就算能够发生奇迹，比如明天这个就能开发成功，你怎么解决数据超时空传输的问题？"

"是啊，根本没有时间………………

…………时间？"

我忽然有了个大胆到疯狂的想法。

"我有个想法，不过这是一场豪赌，你愿意帮我吗？"

普瑞赛斯转过脸看着我，认真地点了点头说："无论是你，还是他，我都愿意帮。"

我们两个人加紧脚步走向了实验室。

转眼几天过去，时间终于来到我被允许停留的最后一天。

我和普瑞赛斯各自捧着一杯咖啡，舒缓着紧张的情绪。

"你拜托我的小程序我昨天已经上传好了，勉强可以说是万事俱备，但是你确定要这么做吗？这可是很冒险的行为，如果不能成功的话你就会彻底被消灭，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到这步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做就是了。"

"那么……咱们现在就开始？"

"……你等我一下，我出去一趟，有件事忘做了。"

我来到凯尔希的实验室门口，伸出手敲了敲门。

"请进，门没锁。"

凯尔希一如既往专注地正在做着实验，看清来人是我后礼节性地笑了笑。

"晚上好博士先生，请问有什么事吗？"

"……前几天咱们仨不是照了张相嘛，我忘了把照片给你了，喏，我存在这里了。"

我走到她身前大约三步的距离，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存储器，伸着手递给了她。

"哦，多谢。我会好好保存的。"

话头由此中断，我也不便继续久留，脚下刚动了动想要走，却有那么一股冲动又让我自己留下。

"……凯尔希？"

"嗯？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闲聊几句而已。你看，你作为长生者活了那么久，会不会……有没有对谁动过心？或者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她落寞地笑了笑："聊八卦吗？嗯……不好说，也许有过，但是因为时间太久远，早就不记得了。"她叹了口气，然后继续随意地说着："像我这种人，哪怕遇见了令我心动的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老去，到最后还是只有自己，就像是诅咒一样，所以最好还是不要妄动内心了，您说呢？"

她说得随意笑得洒脱，但我却只看得见那背后的无奈和寂寞，心如刀割。

"……谁知道呢。万一呢，哪怕是多个人排遣寂寞也好，说是习惯了其实还是会需要别人的，毕竟所有生物都是具有社会性的。比如巴别塔这样的大家庭，不也挺好的嘛，你不是也说过喜欢这里。"

平时里的花言巧语舌灿生花像是在这一刻全部都变得笨拙，我知趣地转身离开，听到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您说得对，谢谢您，博士先生。"

就这样就好，到这一步也就足够了。

我独自沿着长廊走回普瑞赛斯的实验室，吊灯在我的脚下拖过一个又一个影子。

"回来啦？和凯尔希聊得还开心嘛？"她一脸戏谑地看着我。

"你怎么？！……哼。我准备好啦，来吧~"

我径直走到靠椅上躺好，拿起接有线缆的头盔戴在头上，深吸几口气稳住了心神。

她走到玻璃墙的隔壁做好准备，声音从扩音器中传出："那我要开始啦，还有没有什么最后遗言？"

"……普瑞赛斯。"

"嗯？"

"这段日子以来谢谢你，能够在这里遇见你是我最大的幸运。"

她沉默了几秒，故作轻松地说："嗨，咱俩谁跟谁啊，不用客气了~认识你我也很高兴~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我不知道具体日期是哪天，但是你要向我保证，1094年的秋天之前，你一定要给自己进行意识同步。但愿我这么说不会改变历史进程……"

"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的……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隐约能从你身上猜到我的结局。"

她的声音冷静得听不出任何感情。

"对不起，我不能……"

"没关系。而且，我确确实实地度过了这~~么多美好的日子，这就足够了。我很幸福，对吧？"

"……嗯，你肯定会幸福的。"

沉默慢慢地降临，只有秒针的咔哒声还在顽固地响着，像是终幕的尾声，为漫长的一天逐渐划上句号。

"那么就，再见啦~有缘再会！"

"嗯，再会！"

我用手指轻轻拍了拍胳膊，深吸一口气后将针头准确地插入血管，缓慢地把注射器推到最底部，然后像是要诀别一样将它从身体里拔了出来。

眼前的景色逐渐融化，像是要从梦境中醒来，又或者是我融入了梦境？我不知道。

意识逐渐远去，视野像是从一个狭长通道中逐渐抽离一样越来越小，五感都在变得黯淡。

在一片黑暗中，我隐约听到了普瑞赛斯的声音：

"再见了，另一个博士先……"

不知过了多久，在黑暗的另一侧，一个年轻却沉稳的声音响起：

"普瑞赛斯？这里不是巴别塔吗？我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