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溪一天
早上七点多才醒,想去泉州却已来不及。朋友提议去安溪看看,想到安溪是世界茶都,我又是茶迷,就欣然同意了。
我本来很想去泉州,因为一直被她融合的文化和商业氛围吸引,我也很想看看当年茶叶是如何从这里踏上海船走向了英格兰。可是计划不如变化吧,阴错阳差先去了安溪,一波一波的茶喝下来,有本地人接待我们,提议到铁观音茶庄,我也是爱茶之人,于是欣然前往。一路的风景很多,突然暴雨,又突然晴天,云雾缭绕,弥漫山间,让我想起了竹溪。安溪一直是我心心念念的地方,如今也是似曾相似燕归来。只是有着不同的民居,闽南民居非常有特色,石墙瓦屋,燕尾般的屋脊向上翘起,极其灵动而婉转,这是闽南独有的风格。我在其他地方没有见过。
茶庄的主人是一对50多岁的老夫妻,非常和善,能看出他们也非常平和,他们非常恩爱,什么都一起做,几乎形影不离。男主人才50多岁,做茶叶已经做了33年,是铁观音茶艺非遗传人。女主人18岁就嫁给她,也是本地人,一辈子采茶卖茶。本来男主人之前在国企工作,在那个年代很吃香,可是受了妻子的影响,辞去了工作,专职做茶。做茶十分辛苦,在每年茶叶出的那几天,几乎是每天都不能睡觉的,同样的付出,与其他行业相比,做茶已不能算是很好的生意,很多年轻人已经不做了,但他们如今却自己做了一个专业铁观音生态茶庄。虽然挣钱不能和做大生意比,可是却乐在其中,与世无争。
我和他们的交流很愉快,他们是真正的“茶人”。所谓茶,是指人在草木之间,是一种与自然和谐的关系,既包括人与人的关系,也包括人与自然的关系。从事茶行业的人大多性情自然平淡,少有心态失衡者,无论是种茶,做茶,卖茶,都是如此。我想,这种文化才是中国带给全世界最大的贡献。
安溪是我一直想来的地方,想来我也是个骨灰级茶叶爱好者了,曾经的理想是做茶神。真正来这里,觉得和想象的既像又不像。茶叶基地其实和竹溪大同小异,可是他们把一个产业做到了既如此专业,又到如此普及的地步。某种意义上来说,普及比专业更难。做茶在这里没那么神圣,就是人人可做,家家会做,全国大部分品种的茶都出自这里,乌龙茶,小青柑,各种红茶,茉莉花茶,全国的茶叶大半都是拉到这里制成的。让我感触很深的是茶人的乐安天命,这与茶道到精神是一致的。茶道最讲究的是从容与平和。安溪人并不似以前我在纪录片里面见过的,把茶叶拼命销往全世界的茶商,以获取富可敌国的财富。茶叶从古代到现在,已失去了贸易上绝对主角的地位,包括铁观音也失去了往日的流行,可是,我没有看到他们的失落,而且不管外界的茶叶怎么流行,他们依旧喝自己熟悉的兰花香铁观音。
我想起日本的茶道“一期一会”,虽然很美,也很有哲理,可是与中国的茶道相比,她缺少一种淡定和从容,有一种绝望的成分在里面。这和日本的文化有关。中国的茶道不似日本那么有仪式感,更加生活化,也更世俗化,可是这也带给我们更轻松自如的感觉,茶和生活完全融入在一起。我想,这才是中国人对待茶的态度吧。很难说谁更好,这好像是比较清香型和浓香型的铁观音,谁更优劣一般。
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分个高下等级,而且也没有必要如此,世上物质的丰富为了是给我们更多的选择,而不是用来攀比和排位。比如茶,有几百多个品类和香型,大部分时候,其实只有产量多寡的区别,由此带来的价格差异,并不是绝对品质的高低。我很感激历史上的那些茶人,是他们的勤劳智慧让我们今天有如此多的茶可以选择,而他们的初心也不过是想找到一款自己最爱的茶罢了。茶人的心里,没有攀比之心。我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什么时候可以过到茶的境界,没有攀比,只用安然做自己就好。
临走的时候我念念不舍,再次拍了茶山的照片。看到山谷中如此密集的闽南民居,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福建人能够远走他乡,勇于面对和战胜外面的一切。在这样山峦叠嶂的地方,生活着如此稠密的人口,人均生活资源是不多的,竞争也是异常激烈的,那么,只有走出去才是生活更大的希望和出路。这样说来,浙江、福建,广东,都是如此。正因为这种环境的逼迫,他们才能有那样大的动力背井离乡去闯荡世界,这才造就了如此多的侨乡。而我们那里山大人稀,所以人人都偏安家乡的安逸,不肯出门,只觉得哪里都不如家乡好。理虽如此,却已在无形中断送了自己人生更大的可能。地域和自然条件影响人的性格是不无道理的。也许真的需要走出去,才有更大的世界。福建人就这样走了出去,也把茶叶带到了英国,带到了东南亚,带到了世界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