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你所见,这是一场梦。梦是回忆的重组,可以是离散的,也可以是连续的,可能是相关的,可能是独立的,可以是荒诞的,可以是理性的……但从各个角度来看,唯独一点是固定的,梦是深刻的。因为有了思考,才有了梦。
回忆是真实的,梦境是虚构的,而这场梦是关于“你”的。直到遇见你,我才理解了虚实的矛盾……
方汶像往常一样掀开被子起身,这也是他认为每天要做出的第一个高危动作。如果掀得不好,很容易会被矫情的被子再次吞噬掉并束缚上无尽的五分钟,并且一天的精神斗争有百分之五十要花费在这起床仗上。显然,睡觉就是这样一件高风险高回报的事情。
无惊无险,方汶又一次赢了,但他不是第一个胜利者。他起身抬头看见一名陌生的女人正裹着浴巾端坐在书桌前注视着他。或许是还未从起床态彻底脱离,导致他无法正常思考,面对这刺激的景象,他只能混乱地在脑中闪过一些词组:香草,清澈,修长,乳房,优美,整洁,枕头,赤裸,愉悦……
最后出于男人的直觉,他从多个疑惑中选出了他认为最重要的问题。
“我睡了很久吗?”
“额,大概五分钟吧,亲爱的。”她柔和的声音如同潮水般将方汶刚搭建起来的思维殿堂推倒了,他也顺势退后几步,大字敞开,落回床上,再次闭眼。此时此刻,填充他脑海里的词组只剩下一个:亲爱的。
渐渐的,方汶恢复了感知,也许是失去视觉信息后才有余力处理的触觉神经刺激。一股由凉到温的轻风滑过他的小腿,而脚边的床位开始塌陷,一股热浪席卷而来,塌陷感从脚踝到膝盖持续蔓延到大腿根部,忽然蔓延骤停,转化为一阵轻力压感点在他的腹部上,并不断向胸部划去。轻触进而变成搔痒,使得他的腹部紧缩着,如同含羞草一般,一点点刺激就能闭合所有叶片。
压力由点落成线,线划成面侵占着他的肌肤,而力度则由轻飘到沉重制服着他的上半身,沉甸甸地压感中又带着一丝柔软与温暖,比起深情的被子更有舒适感。每一寸粗糙的肌肤都被光滑的肌肤所包裹所取代,床垫托付着他所感知的两倍重量,方汶就这样享受着上包下夹的征服感,肌肉不再紧缩,逐渐放空自己。
清新的香草味淡淡地扑向他的脸颊,芳香轻易地扫开了他厚重的眼皮,他又重新接收视觉神经传来的信息。大概是神经被安逸所麻痹,视线变得模糊,隐约可以看见她迷人的笑,方汶从她嘴角上扬的角度中感知到,这是一种对愚者的耻笑。而唯一能聚焦的是她那双清澈的双眸,深褐色的瞳孔彷佛就是所有问题的答案,答案就是接受……
“到站啦!亲爱的。”
还没等方汶处理完这些微妙的感知,她感性的声音再次吹垮了他的思绪。而正当他打算重组思想殿堂恢复理智时,一阵强光刺入了他的眼睛,灼烧般的刺痛在他眼睛里翻滚,他揉了揉眼睛,勉强睁开双眼,恍然间发现自己坐在冰冷的公交椅上,抱着厚实的黑色公文包,正是窗外刚挂起的太阳唤醒了他。方汶自觉地擦了擦嘴角边的口水印,抹了抹因泪腺受强光的刺激所溢出的泪水,调整着状态缓缓恢复清醒,意识到刚才的暧昧只是一场梦罢了。
他也想起来,今天是工作日,现在这个点应该在上班的路上。因为租房困难,更多的是避开交际重复密度,他选择了要公交车一个半小时才能到公司的外环房子。方汶并不是讨厌交际,而是希望扩大交际网。他觉得人心像欲望一样纯粹,过于投入只会陷入盲区和被同化,视野广阔才能更好的保持理性。
当然选择公交上班还有一个缘由,是他沉醉于此。短中距离的公共交通旅程是一段不可跳过且不可干预的安排,无论是紧急情况,还是计划安排都无法打破公共规律,所有的一切都得放在下车后执行。因此乘车过程是命运的喘息,是绝对自由的思考时刻,不用挂念和担心任何事情,就算想回笼觉也不会被制止,就像是与世隔绝的方舱。正因如此,他为了能有这样舒适的旅途,他宁愿早起去坐第一班公交上班,坐最后一班公交,来规避早高峰的抢座与嘈杂。对于方汶来说,上班与归家的长途之路恰是他放松身心,净化思绪的契机。
享受的时光总是过的飞快,回过神来,他便到站了。
因为他的交际原则,即使下了公交也要走上二十分钟左右的路。这个可调节的缓冲时间正好给他的思想和身体重新连线,说白了就是从白日梦中醒来。方汶从下车那一刹那就要不断调试小脑功能维持人的随意运动,进而是恢复对视觉,听觉,嗅觉的感知,以至于可以做出主观行动。他随着零星的几个人顺势走出车站,迈进人行道内侧,狠狠的伸了个懒腰,确认全身的肌肉都被唤醒,开始向公司走去。
当他解锁了自由运动权限后,嗅觉传来的特异性加工信息告诉他:饿了。严格来讲是馋了。毕竟,他可是坐第一班车,日出后的一个半小时正是各类早餐店开门的时间,还有各路小贩推车卖饼卖豆浆油条。全方位传来的麦香,奶香很难不勾起人的食欲。不过,方汶是没有吃早餐的习惯,一来,早上的允许的饮食时间不多,他认为仓促的进食只会破坏舌尖对食物的加工,二来少量的食物填充胃部,只会激发胃部索要更多的刺激,这将成为上午工作的额外负担。虽然人体部位不能选择性休眠,恰当的刺激有助于机能运作与维护,但主观抑制刺激,提升一些感知的专注度是他不得不作出的选择。即使人类总脱离自然,但又奉于自然。适者生存,弱肉强食,一样适用于人类社会。
于是,他加快了步伐,想尽快挣脱“毒圈”。不一会儿,他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只要过完这个十字路口,就会进入公司附近的商区,就能摆脱住宅区的各种诱惑。而比起初升的太阳更为刺眼的,就是在路口对面显示“99”迟迟不动的红灯。而这种需要时刻专注的片刻等待时间是让方汶最难受的,虽然这也是公共规律,不可干预不可跳过,但是并不能绝对的自由思考,毕竟等红灯走神总会妨碍他人的行走节奏,是一种意识束缚。这也是为什么公路上一到绿灯后面的司机就会一个个的按喇叭。彷佛“忍”字就是因交通问题而从字典里被重新激活的。
13……12……11……
动态稳定的数字打破了世界的静滞,再次让所有事物回到正轨。方汶提了提右臂恢复了公文包所积累的麻木感。事实上,可能是意识和身体连线后失去了一些瞬时记忆,他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公文包会有10kg哑铃的手感。不过这种踏实的重量倒是给了他应该不会带少物品的心理慰藉。正当方汶好奇想检查一下都带了什么杂物时,一个强力的肩拍中断了他的进程。他回头发现是一个跟他相似穿着的女士,即使是步入社会也逃脱不了校园里的统一制服规定,因此他一眼就判断出来这人是同事,但脑海里搜索不出来与这面孔相匹配的信息,这种即将要打招呼,而又叫不出别人名字的尴尬油然而生。方汶唯一得知的是,她的瞳孔的颜色也是深褐色,但他认为应该不是梦里的那个人。或许这就是男人的思考方式吧。
3……2……1……
“嘿,绿灯了!”
她清脆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把薄弱的意识拉了回来。随之尴尬异变为了慌张,他还没来得及回应便转过身,快步通过斑马线。同事看他一下木楞一下着急的,心想或许是有什么要紧事,刚想上去追问一下,但因为自己穿着高跟鞋不易快行,于是放弃了。慢步看着方汶僵硬的背影渐渐远去。
另一头,方汶恍惚地走了大半段路,才觉察到自己的步伐越来越快,并马上做出调整停了下来,回身看去同事也不见踪影……接着,他后知后觉自己的行为有多么怪异,为了不让这样的尴尬再次遇见时发生,他努力回想着这位女士是谁,更重要的是调动150%思维转速编辑一条毫无瑕疵的说词来解释刚刚的心路历程和所作所为。
“啪!”
貌似是方汶太过专注思考,导致一头撞到了东西。令人奇怪的是,他的动量回弹是头部,却在右臂手肘处感觉到力的作用。他迅速将头回正,身体前倾保持平衡并把自己意识从脑海中抽出来。
“抱歉抱歉!”
“没事。”
方汶本能反应地接受了别人的道歉,按道理说道歉的应该是不留神的他才对,不管如果解释情况只会延长双方的纠纷罢了。他觉得与其判断是非对错,更应该关心自己的错误所带来的伤害。于是,方汶将多余的判断算力转化为观察力。忽然间,他感到十分诧异,因为他才发现自己正站在办公室里,撞到的人是一位正在搬运资料的同事,文件夹高高没过他的头顶。或许是加急需求,没等方汶询问对方状况,他便快步离开了,边走边扶正刚刚撞歪的文件夹。方汶看着他一路向前的背影,慢慢觉得,或许刚才那声抱歉也只是不想延长双方纠纷的本能反应罢了。
虽然说让人一直保持理智是奢侈的,但思考能带来平静,平静又能促进思考,进而塑造理性。方汶认为理智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奢侈的玩意。只是人是社会群体,但又是反社会个体,天生拥有反抗精神,人们总是喜欢打破常规,制造属于理性之外的东西,用尽全身的力气摆脱惯性,或许这就是“人性”。
方汶顺着他的胡思乱想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即使说保持理智对于他来说不难,但他依然解释不了自己是怎么在公司门口一下子到公司里的。他逐渐明白不尽人意的道理,当然这只是他不想面对罢了,毕竟这会让他陷入思想困境。
方汶按照往常一样,正准备打开他的各个通讯软件,逐一筛选今日任务并做优先级排序,再逐一跟进。突然,他发现新消息数为0,不过有很多他完全没有印象的对话记录,且没有核对错的话今天的任务基本完成了。感到疑惑的他看了看眼时间,正是下班时间。他感知逐渐混乱,他已经不知道该调节什么为主要认知,一切都是那么的莫名其妙。
“莫非世界上有另一个我?”方汶心想。
但好在一切也都结束了。这是个末状态,他只需要接受就好了,应该就是今天早上消耗了一天的精神力导致所有认知都懵懵懂懂的。这种无意识工作对于他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例如,坐公交车,不知何时何地何因,总而言之到站了。因此他也不是特别惊讶,只不过事情总是突然的,他顺着本能的震惊一下罢了。当然只是他不想面对罢了。
他拍了拍脑袋,开始无意识地收拾着桌面,背上那个不知道装着什么的厚实公文包,拉着还有轻微意识的灵魂离开了平静的公司,估计公文包里装了什么的问题得等他到了家才知道了。而在他开始等车的时候,他终于理解刚才那个人为什么那么急了,下班后的时间是一分一秒都不能被割舍的。也许他有一个约会,也许他有家人在等候,也许他已经想好晚饭要吃什么了……在方汶看来,他是高尚的。自然那句抱歉是沉重的,方汶感到很愧疚,毕竟他都不知道今晚吃什么,不知道今晚洗不洗头,甚至不知道待会在车上要做一个怎样的梦……
方汶的各个感知逐渐传来信号。
“只是累了。”
他知道,他也就只能用肤浅的语言来表达自己闷闷不乐的心情。要是说哪里闷,为何不乐,他也说不上来。不一会儿,车便到了,他整理了自己的着装,好让自己更体面地坐上这移动的桃花源。因为几乎是终点站,他坐在了靠后的位置。方汶费力地坐下,把头靠在窗边,向远处徘徊,引诱着向傍晚时分的醇香,行驶在梦里的高速公路,静静地聆听平凡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