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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狗》
Katchi 2022-11-29

陈佞回来时候,瞧见了门口垃圾桶里的戏服,艳到烂俗的红。

当时想着奇怪,果然半夜出了鬼。

那艳鬼盯了陈佞半晌,披着件大红戏袍,像新翻拍《和宫娘娘》里被二爷溺死莲池的少年隼儿。

墨绿瞳仁莹莹,似猫儿眼珠子。

陈佞退了几步,转身跑楼上,摔门报警。

警察来时,惊动了小区门卫。

大爷指着那艳鬼,道了句,“……这孩子好几天都在这,问也不说话,我以为是哪家吵架,就没管。”

“……”

那只艳鬼说话实在奇怪,警察也没听出个所以然。

果然,没搁几天,陈佞就在家里,瞧见那只艳鬼捧着客厅里的花瓷瓶,掐支干枯玫瑰,听着音乐,慢悠悠在踱,戏袍裹身,又艳又俗。

陈佞问他是什么东西。

那只艳鬼似格外生气,揉皱了玫瑰,绿眼珠子似能掐出水。

半晌,他撇过脸,异腔异调地开口:“堪怜。”

陈佞瞧着月光下,那只艳鬼的脸。

“……你没有影子。”

那只艳鬼哼了声。

“要鬼影子么?”

陈佞闭了闭眼,被怼到没气生。

低头去瞧,便见那只艳鬼站在地上,赤脚踩着玫瑰瓣,汁液剩干枯后猩红,衬脚背干净皙白。

那少年感的艳鬼,目光所及,踢走了花瓣与梗枝,问了句,“……花好看,我好看?”

陈佞洁癖上头,拿了鞋来,“……穿上,刚铺的毛毯,贵。”

堪怜,“……”


圈子里,总有不能明面上说的事。

譬如,陈佞家的艳鬼。

何生撞见过几次。

每次瞧着都惊艳,一开口,四院老床位号了。

让人头疼。

“疼什么?”

堪怜从楼上下来问。

他又没穿鞋,赤着脚,给陈佞瞧见了,陈佞拧着眉,表情略凝,“……去穿鞋。”

堪怜撇嘴,走了。

何生坐在客厅,只敢低头喝茶,哪敢像上次来时那样,黄纸符灵满堂撒,生怕有鬼撕了他。

他道行太浅,弄不了这祖师爷般的人物。

陈佞问,“你师叔呢?”

何生愣了下。

突然感觉还可以,却支支吾吾道,“他老人家搬山东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陈佞盯着他瞧,目光沉沉,像是在告诉他解决不了家里这事,他手里的账本上的帐就会再添笔。

何生憋了半晌,“……主要是,我请不来师叔。”

陈佞嗯了声,半信半疑。

“前些年,我们抓了个鬼,生得漂亮,和你家一样,就是年纪瞧着比师叔大那么一两岁。”

“他藏在画里,我们都以为是陈年生怨的厉鬼。”

“怎晓得,竟是师叔的老情人。”

“给我们一下子拍散了。”

“我们也第一次见师叔生怒,他摔了手里罗盘,回山东老家的坟圈地养魂去了。”

陈佞沉默了会儿,“没人去请?”

何生表情有些郁卒,“有啊,怎么没有?可山东是师叔的地盘,更何况那边有座矮子山,山下就是界,谁也破不了。”

“矮子山在哪?”

何生瞧了眼他,便低头不说话了。

陈佞也不着急,只慢悠悠地饮茶。

桌上,还摊开个有些年头的厚账本。

何生咬牙问了句,“我告诉你怎么进,账本的事咱们就一笔勾销。”

陈佞颔首,“可以。”

看了下墙上钟表,何生用朱砂凭空撒了几把,朝楼上望了眼,手上动作不停,嘴巴念念有词。

半晌,他闭着眼,额上冒冷汗,不知道这次又看到了什么。

“快拿笔,记下来。”

“东南方,山上有寺庙,养狸猫的小和尚。”


陈佞去了山东。

那只艳鬼也跟着了。

何生说的东南方,并没有矮子山。

确是有寺庙,灰瓦白墙孤零零。

在山穷水尽荒野处,似已破败萧瑟近百年。

中庭枯坐的老树已死,徒剩朽枝。

但没有小和尚,没有狸花猫。

对外只开放半天的瀛洲塔附近,有个沟渠长河旁搭建的野生村落,如今村落里只剩几家丧偶寡居的老人。

去世的老人留下的猫,就成了山间野猫。

陈佞找到附近的民居时,只见有村民扛锄头上下山。

“矮子山。”

房东摇头,“没听说过。”

陈佞瞧了眼路边丢石头逗猫的堪怜,他才掏出手机道,“我们想到这地方采风。”

房东接过手机,看着上面图片,想了半天才道,“这地儿现在去不了,政府封了,准备当危房拆了。”

“你也是听说那地方要搞土地开发,说盖什么神仙塔,上去烧头香的吧。”

“就你这手机图上的东边那座庙,以前挺有名。最近老是出事,才当危房拆了,现在就剩个空宅子了。”

陈佞眼神没什么温度,有些冷漠。

“路现在还能走吗?”

房东从柜台里走出来,指着门外山坳,“喏,南边哪儿。那是祖宅,没拆之前就是你手机上的这张图。”

“这片山,连带我们村子,以前都是个姓万的土财主家里的。住这儿的人,都是他不知道隔了多少辈的后代。”

陈佞眯着眼,瞧山坳尖上一点建筑。

他问房东,“这山以前叫什么?”

房东道,“山随人姓,以前叫万重山。”

“现在呢?”

房东道,“现在年轻人都不叫这名儿啦,叫什么‘小重山’。”

陈佞沉默了会儿,拿出几张零钱,放在柜面上,“中午的饭钱。”

又抬手拿了几瓶矿泉水,才拎包朝外走。

堪怜抱着只流浪孱弱的猫儿,搁门口大槐树下坐着。

瓜子粒儿样的小脸,硬生生非要学下车时看见的村里人头戴的花花绿绿的围巾、好看鼻梁上挂着个大蛤蟆似的墨镜,站大太阳底下,抱着只白色野猫,既丑到没边,也不怕灰飞烟灭。

陈佞眼尾梢也没往那只艳鬼身上搁一下,就抬步往南边的山上走。

那只艳鬼游山玩水似的,手里掐根嫩柳条,挑起来逗着猫,慢悠悠地远远跟在身后。

孤零偏僻的山村也有公交,城市里早几年淘汰下来的老式大巴,车尾喷黑烟的那种。

班次也不多,一天三五趟,早中晚饭点前后的一俩小时。

现在正是快近晌午,头顶的太阳又烈又大,伴着干热的山风,皴着人皮肤。

那只艳鬼生前死后也不怎么食人间烟火。

到了站台,却问陈佞要了瓶干净的水,捻了些面包碎,边蹲着喂猫,边等车来。

旁边上学的小朋友也和他一起蹲着,逗猫玩儿,一点也不怕这没影子的艳鬼。

陈佞瞧着车来了,才垂眼问道,“你要带着一起上车?”

堪怜仰起脸,深色的蛤蟆墨镜压鼻梁,“不行?”

陈佞压了眉头,半晌没说话。

他表情有些躁,是明眼人能瞧出来的那种。

等大巴车停稳,他自己先上车,走到靠窗的位置,丢了只黑色垃圾袋下来,居高临下道,“打包。”

堪怜抱着小野猫,眼神凶狠。

“……”


那晚,何生烧了灰,也让陈佞闭眼看。

陈佞两指捻细灰,点在眉心。

他只看见何生口中的那村落百年前是个老宅院,依山傍水,地势极好。

里面搭过戏台子,有人在上面唱过戏,看不清脸。

台后面,有口大方井。

井面雕花,像是儒释道三家并行的地涌番金莲。

何生睁眼时,愣了会儿,才问陈佞,“你还记得,第一次怎么遇见堪怜的?”

陈佞皱着眉,没回答。

何生却神色恍惚道,“我看见,你在一个老宅子里,给堪怜描眉勾眼角。”

“你对他,感情很好。”

——————————————————

小重山。

陈佞站在石阶上,瞧着漆门侧风蚀掉落的清代匾额:万家庄。

他回头瞧了眼,那只艳鬼不知道又跑哪儿去了。

然后推开破旧的庭院大门,抬脚踏进去。

万家庄内,庭院偌大,却草木枯黄,楼阁生灰。

陈佞从前厅经过回廊,进到房东所说的供奉神仙塔的房间。

满屋子的千字经文,屋顶房梁到墙壁香案再到陈佞所站立的脚下方砖上,密密麻麻的经文,皆是朱红色。

陈佞俯身,手指抹了下,复用指腹捻了捻,是血。

却分不清是动物血,抑或人血。

香案中央供奉的神明——是何生口中的小和尚普渡众生失败的死前模样。

陈佞擦干净手,拜也未拜,只立着身子在瞧。

小和尚手持百零八颗佛珠,双掌合十,双脚立洪流中,硕大浪花卷没着身上褴褛僧袍。

他心向佛祖,低敛眉目,悲悯沉静。

而明灭的莲花座下,似乎被人刻了字,极细极小。

陈佞眯眼想去瞧,却被后院凉亭中悬系百年的老钟砸落声,重新燎起躁意,转身拾步出去。

果然,是那只艳鬼。

他模仿游客撞钟,把瀛洲塔里听闻传世百年的老梵钟,一锤砸落地面。

这雄伟厚重的梵钟也是个老演员了,孤零零的躺在人间地面,周围本想撞钟的人围成圈,也都不敢上前,怕犯了这即将拆毁重建瀛洲塔的破败寺庙的忌讳,一生倒霉。

陈佞冷凝着表情,抬手挥挡了人群中手机拍摄的镜头,他捏着堪怜的手腕骨,眼神没什么温度的,道了句,“还不走?”

那只艳鬼弯腰抱起猫,就要出凉亭。

却被身后的人劝了句,“年轻人,进菩刹烧香的时候记得多拜拜大士。”

那只艳鬼好奇心太重,回头,问了句,“什么菩刹?”

陈佞闻言,眉梢压低。

他抬手拧过人脑袋,眼神威压,只道了字,“走。”

堪怜似是还想问,却被扯得踉跄地走了。


出门前,何生提醒过他。

山东地界,向来三不管,进去之后别让堪怜惹麻烦。

要是撞上什么,或者碰到只更厉害的,陷入哪年哪家的业障里,师叔祖入世也救不了。

陈佞阖眸,闭目坐在大巴上。

那只艳鬼就在他身后,车上没其他人。

堪怜怀里的野猫蔫耷脑袋,也不像上车时,喵喵直叫。

陈佞突然睁眸,瞧着大巴车外愈来愈多的浓白雾气,皱了眉。

那只艳鬼似也察觉不对,摘了墨镜,露出张女孩家的瓜子儿脸蛋,他虽阴柔眉眼,却生双绿眼珠子只盯在窗外,不知落在何处,有些阴郁戾气。

半晌,开口,还是异腔怪调,听不出是哪地方的口音,有些京城味道却更似南方,他说,“入障了。”

陈佞默然。

大巴一路驶在山间小道上,寻常颠簸的路,现下却平稳异常。

山间小道似没有尽头,四处尽皆白雾,浓稠像要人命。

陈佞和堪怜,一人一鬼,下了车。

司机也主动开门,提醒了句,“前面就到万家庄了。”

陈佞拢着眉心,还是没说话。

倒是那只艳鬼,抹下自己的花绿头巾,回头看了眼,正好瞧见司机坐在前面,透过反光镜看着他们,脸色惨白如纸,嘴角却咧着笑。

乍一见,像旧时给死人扎冥器的纸器店里,身着花绿、扯唇微笑的男女纸人。

堪怜细眯了绿眼,幽幽道了句,“最近日头大,路上别烧了车。”

果然,何生怕堪怜不是没有没有原因的。

一人一鬼刚下车,车在日头浓雾下开着开着,就着了火。

火光莹绿诡异,熏烟钴蓝,似要烧通天,不似寻常所见的烟火。

天降的鬼火来的蹊跷,更蹊跷的是,笼罩在崇山峻岭间浓白的大雾散去,街面上逐渐浮现人影,他们会说话,有声音。

但声音遥远,渺小,虽像海市蜃楼般,看的见,却一碰皆化虚影。

陈佞眯着眼,站在石阶上,他眼瞧着堪怜把猫放走,去抓扑街上来往过路的行人。

也眼睁睁瞧着被猫抓碰到的行人,皆成为蒸发的水汽后,他才开口道,“堪怜,走。”

那只艳鬼就在万家庄门口的破烂小石桩子上坐着,闻声起身,逮着猫后颈,故意提到陈佞面前,几分孩子气。

陈佞没理,抬步重新推开院门。

只见万家庄内,钟乐交彰,衣香鬓影,熙熙攘攘,正是当年宴上。

他们入了业障。

这业障,始于济宁万家,终了于济宁万家的小和尚身上。

障名曰:一日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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