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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まふ奏】月夜海
引子
“奏，我想去看海。”
我端起了水壶，于是白开水便哗啦哗啦地流进了我的玻璃杯里。水流击打着杯底的音色随着水面的升高而渐变着，那清脆的声音也同样困扰着我的心思。余光随意的扫视着那晶莹剔透的玻璃水壶，那名为“水”的液体中倒映着我的影子，折射着那并不属于水壶中的所谓的外部世界。
就好像我的鱼缸一样，不是么？空空的，似乎又能容下一切。
心中升起了莫名的热切和渴求，我不太明白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但这确实令我心乱如麻。我甚至没有意识到我举着水壶的手从未停下，而流水已经从我的玻璃杯中溢出了。茶几上一片狼藉。
不，这一摊水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必须得做些什么才行了。
我想去看海。
这大概只是一个平凡的夜晚。
我轻轻地走到了奏的身边，悄无声息，仿佛我才是那个幽灵。细若蚊蝇般低语着，我想让那海浪的声音也吹进奏的耳朵里。而奏一直沉浸在她的工作中，就像躲藏在海螺壳里的寄居蟹，不为居所以外的那嘈杂的潮起潮落之声所叨扰。
我想她之前一定是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否则她是定然不会让我傻站着把白开水倒到溢出的。好在这次她终于听清了我的发言。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她转过头回望着我，湛蓝色的眸子清澈明亮，就像我曾经在杂志里看到的那些漂亮的摄影作品里的大海。透亮、深邃，优雅的像珍贵的宝石。
我一时有些看得入迷了。尽管那是我已经无数次看到过的友人的眼瞳。
“真冬把水弄泼了呢。”奏瞟了一眼门外的茶几，她浅浅地笑了出来。而我并没有对此作答，只是擅自地轻抚着她那银白色的长发，想象着那柔顺光滑的质感。
那一抹银白色让我莫名地想到了月光。
“所以，我们是去看日出吗？”
她亲昵地坐在了我的身旁，将手掌放在了我的手掌之上。莫名地感到安心，可是奏还能感受到坐在床上的那种柔软而舒适的感觉么？我并不知道答案。
“不是日出。”
我摇了摇头，给这个回答下达了判决。
“那是日落吗？海上的日落也很美呢！”
她怔住了一瞬，但很快又露出了微笑。
“也不是。是夜晚。奏，是夜晚。”
我慵懒的躺在舒适的床上，给出了我的答案。
“可是，夜里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对吧？”
“那就看星星好了，看海和星星。”
“嗯。如果真冬喜欢的话，到哪里我都会一起去的。”
她没再多问，只是轻笑着答应了我。
Chapter-1 逃离
“就送到这里就可以了，望月同学~”
我转过头，向着身后的少女道谢。那是我同校的后辈，也正是因为她的介绍，我才能租到这栋价格低廉的公寓。同行的望月礼貌地将公寓钥匙递给了我，她的表情温柔却又腼腆。
尽管我已经示意她不用辛苦去做搬运物件或是其他剩下的收尾工作，可望月还是帮我搬起了一个纸箱，跟着我的脚步走进了客厅里。
她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
“真的没有关系吗，朝比奈前辈？现在反悔的话也没事的。”
她诚恳而抱歉地说着，我却从她那局促不安的神情里读出了一丝忧伤。这倒也不难理解，公寓的户主把整理房子里的遗物和出租这两件大事交给了一位高一的女孩子来办，想必是相当信任了。那么望月多半也会与曾住在这幢房子的那个女孩相熟识。
这并非什么很难理解的事情。
我随意地在公寓里漫步着。
客厅、厨房、卧室，虽然之前来看房子的时候就已经逛过一次了，但我依旧乐此不疲地走来走去，体验着我从未感受过的自由而刺激的新鲜感。屋子里，家具和物件摆放的整整齐齐，桌面和地板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这一定是望月辛苦收拾的吧。听说她之前正是在这家打工，平时做些家政工作。下次遇见的话，真的要好好谢谢望月同学才行。
前主人用过的一些器具还放在卧室里，这倒是无伤大雅。望月临走前说过之后有时间会过来收拾。不过我不太理解为什么工作桌下还塞了几箱泡面。拉上窗帘，我打开了卧室的灯。光线并不强烈，甚至可以说有些暗淡。坐在床上就好像笼罩在黑暗里，虽然我并不是多么排斥那样的感觉，但也完全无法理解这样做的理由。昏暗的灯光对经常伏案工作的人的眼睛来说实在是一种难以承受的伤害。
总体来说，我对这栋房子不能更满意了。如果它不是一栋死过人，还有着闹鬼传闻因而吓走了几任前租客的凶宅的话，那就更好了。
并非是为了追寻自我而去凶宅找刺激。显然住进鬼屋里不是我的本意，只是我实在是有些缺钱而已。
那次和母亲大吵一架后，我离开了家。既然这家里连我的合成器都容不下，那就更不可能容得下我了。对我而言，音乐已经最后最后的，依旧属于我的东西，而不是那些被逼迫着去做的，被冠上了优等生“朝比奈真冬”的名字的任何所谓荣誉或是成绩。掐灭音乐的火，也无疑是向我最后的挣扎宣判了死刑。
心中只感到了麻木与无谓的刺痛。我不知道当时我是以怎样的勇气提出我想出去独居的，这并不是那个被人叫做朝比奈真冬的女生会做出的事情，不是么？那个被我称作母亲的女人皱着眉，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劝说着我。当然都是些陈旧的套话，什么好孩子不应当这样忤逆家中，亦或是学生的本职工作是学习，只有将来考上医科大学才有出息之类的，已经听腻了的话。
无聊的话，让本就尝不出味道的饭菜更加难以下咽了。我放下了碗筷，心中好像有火要涌出，它像脱缰的野马一样疯狂地跳动着，血液涌入大脑，让我感到无力而昏沉。想要咳嗽，但什么都咳不出来。
我又想消失了。
“那真冬就出去住吧。”
在我接近放弃的时候，父亲突然开口了。他的话让母亲直接愣住，我那逐渐凝固的思维也因他的话而迟滞下来。
最后的结果竟然是我和平的离开了家里，带上了我所能带上的全部家当。收拾书架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就把手伸向了那些又厚又重的辅导书。但我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我付出这么大代价，并不是为了换个地方继续扮演那个真冬的。
是的，代价。违抗家里的惩罚终究还是逃不掉的。为了逼迫我回来家里，让我自己知难而退。家里给的生活费，也仅仅是勉强能过日子而已。就算有好心的亲戚的接济，我也无法在这繁华的都市中觅得我的一席之地。
我真的就快放弃了。如果望月没有来找我的话，大概我就要回家了吧。
“朝比奈前辈在找可以租的房子吗？我这边倒是有可以出租的公寓。价格很便宜，但是...”
望月同学叹了口气。她的笑容里饱含着歉意，似乎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说才好。
“但是什么？”
“是死过人的房子，而且有那种，就是，闹鬼的传闻。您知道的。前几任租客都没待多久，宁愿付违约金也要离开的那种。我没法对前辈隐瞒这些。”
“抱歉，朝比奈前辈。擅自打扰您了。”
望月露出了那种“果然还是算了吧”的表情。她那双清澈的湖蓝色眸子里都藏着些什么呢？我似乎看到了些许怀念与失去珍贵事物的伤痛。
她起身想要离开，却被我叫住了。
“望月同学~我想，如果租金足够优惠的话，我并不在意凶宅呢！”
我笑着对她说。
Chapter-2 白色幽灵
我如同往常一般在玄关前脱下了我的皮鞋，踏着那舒适的硬木地板走进了起居室里。随手放下了刚刚在便利店买的打折面包和牛奶，心里还在盘算着这个月剩下的生活费。拮据从来就不是痛苦，痛苦的是不能在有限的条件下尽量规划好自己的生活。
对我而言，现在这样寡淡而自由的生活就恰到好处。我不必扮演任何我不想去成为的其他人，只要做自己就好。尽管对我而言，“自己所想的”本就是虚无而荒诞的伪命题。但这总要好过认命。
我已经无法再回到那富足而闭塞的囚笼里了。
翻了翻冰柜里所剩无几的食材，我第一次感到填饱自己的胃是一件如此复杂而麻烦的工程。本就尝不出食物味道的我为什么要去为这种无谓的事情发愁呢？我好像有些明白前主人为什么要整箱整箱地购置饼干和泡面了。便宜又足以饱腹的食物，更不需要花费功夫去烹调。
尽管这样过日子是否还能被称为生活，我对此暂且存疑。
把牛奶和面包放进了冰箱格层里，即使这样冷藏室依旧显得很宽敞。或许下次便利店打折的时候我可以多买进一些食物。为了填满冰箱而破费看起来简直蠢极了，但我的完美主义有时会逼迫我去做出不理智的决定。
打开一瓶鲜奶，咕嘟咕嘟地喝进肚里。我并不讨厌那冰冰凉凉的流体顺着喉管流入胃中的感觉。而我也时不时会想到，如果我能尝出味道的话，生活会不会更有意趣一些呢？
可惜事情从来不会因我的意志而左右。我依旧尝不出任何东西，我也依旧没有找到那令我渴求的“本真”。
这些琐碎的无聊事让我焦虑万分。我快步走进了浴室里，脱去了校服，躺进了那放好了热水的浴缸里。今天真的很累了，早点休息吧。
夜已经很深了。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但我做了噩梦。梦里的我似乎是一位犯下了罪孽因而被诅咒的天使。我发了疯似的想要赎罪，我日以继夜地拼命工作，结果却是一无所获。那个爱着我的人依旧无法忆起我的姓名，我也终究没能拯救任何人，更谈不上赎罪。
我死了，因疲劳而亡。
梦到这里就结束了。我睁开惺忪的睡眼，从床上坐了起来。脱离了被子的身体感受到了那属于早春夜晚的凉意，而睡衣早已被冷汗浸得透湿。我不知道为何我会毫无来由地做这样一个奇怪的梦，但在我几次试图打开这卧室的灯却没有任何作用时，我察觉到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卧室里的灯本就提供不了多少光亮，但麻烦的事情在于那工作台上的合成器自己演奏了起来。连带着桌面上尚未被打包送走的属于前主人的八音盒也自己播放起了歌谣。我并不害怕鬼，也不惧怕死亡，但在租这间房子的时候，我是并不知道原来世界上真的有鬼的。
或许这很让人难以置信，但此时的我却冷静异常。我不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但即使结局是失去我的生命也并没有什么所谓。无非是“被强迫地”选择了消失罢了。于是在这样一个正常人都会吓到魂飞魄散的时刻，我竟然平静地坐在床上，聆听着由鬼小姐为我献上的音乐。旋律在房间里像丝带一样流淌，音符在我的心弦之上不断跃动着，莫名地让人感到了舒心与安宁。更不知为何，我似乎从中察觉到了有些似曾相识的曲调。
美妙的音乐带着我乘上小舟，穿越了那神秘莫测的时间之河。我早已忘却我正置身在鬼屋里，只是无拘无束地随着激流荡漾，从此刻漂往从前，又从过去漂向未来。于是我终于忆起了那旋律的来源，那曾打动了我，如同被扔进无波的古井里，掀起层层涟漪的石头一样，领着麻木无知的我走进了音乐的殿堂的那首曲子。
那是K的曲子。
我再次睁开眼睛，于是我便看到了鬼小姐。鬼小姐的头发是雪白而又长长的，她那晶莹的蓝色眸子里只有善意与关切。我很难由她的模样联想到鬼魂，她美丽的外表更像是从天堂落难的天使，而不是一座凶宅里漂泊的孤魂野鬼。此时我不禁好奇起了究竟是怎样的事故才夺走了这样一位像天使一样可爱的少女的生命，但联想起那个毫无来由的梦，我的心里似乎有了答案。
“那个...你好啊。你的名字，是叫真冬，没错吗？”
鬼小姐，或许我还是称她为K更礼貌。她开口了。
我点了点头示意她说的没错。接着我便询问她是否就是K。
“诶，难道真冬你，听说过我吗？”
她露出了不解而惊讶的表情。看来她确实是K没错了。
“我被你的曲子所拯救过。”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我只是认真地陈述了实情而已。而K在听到后愣住了一会，随后她又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谢谢你，真冬。我的曲子能帮助到你，实在是太好了。”
K向我讲述了她的经历。那是一个属于被诅咒了的不幸的少女的故事，与我梦中的情节几乎一一对应。母亲的离开，父亲的失忆。K把这一切的一切都怪罪于自己，并期望通过写出能给人带来幸福而不是痛苦的歌曲来赎罪。
但她最终死在了这里。死于不良作息而导致的猝死，死在了这间我所熟悉的卧室中。
“宵崎奏。真冬叫我奏就好了。”
她坐在了我的身旁，轻声说道。
宵崎奏、K，原来如此么？
“奏。我喜欢你的歌。”
“这样吗？虽然我已经死掉了，但是真冬喜欢的话，我还可以为你作新的曲。”
我点了点头表示答应。紧接着倦意袭来，今晚所经历的一切耗尽了我的全部精神。我不得不休息了。
“我困了。晚安，奏。”
“晚安，真冬。”
那一夜我再未做任何噩梦，也未曾被音乐声吵醒。我已经沉沉睡去，但她不需要睡眠，仍在陪伴着我。
Chapter-3 缠绕着的红线
窗外的阵阵鸟鸣送来了秋日的清晨。街边的树叶早已烧成了火红，散发着属于晚秋的芬芳。天气渐冷，将要转入冬季。而正是在这样的一个并不特殊的普通日子里，我将要和奏一同去看海。
我们在一起安排了整整一天的满满行程，以至于让我怀疑这究竟是为了游览风景而做的铺垫，还是彻头彻尾的一次二人约会。可是身为幽灵的奏，无法被人看见，也无法被人触摸。她真的会因这次出游而感到快乐吗？或许我已经知道了她为什么并非地缚灵却从不出门的原因。
我心里感到了些许不安。我并不想奏为了我的想法去迁就我，做她所不愿意去做的事情。
自从那次夜里的相遇，时光兜兜转转竟然已经走过了大半年。我们互相融入了对方的生活，再也离不开彼此。其实我并不太清楚我对于奏所怀着的究竟是怎样的感情，我们同居了半年，是亲密无间的友人？亦或是人鬼殊途的爱人？我无法捅破那层隔在我和奏之间的窗户纸，索性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维持着现状。
我们是被红线所牵起来的，被诅咒注定无法拥有爱的人。我无法爱人，无法被爱，更无法感受到爱。
但我并非不渴望爱。
奏是最不擅长藏起事情的那种人。她那躲闪的神情暴露了她心里有什么事情想瞒着我。
“真冬，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她低着头，像是个做错了事情请求原谅的孩子。那么我又怎能不宽恕她本就不存在的罪呢？
拆开快递送来的包裹，那是奏网购来的两条裙子，看上去就价格不菲。我猜她大概是擅自动用了自己家里的钱付的账吧。很担心她的家人看到那个属于死去的人的账户里突然多出的一笔消费记录之后会不会露出惊恐的表情。
说起来，为什么买了两条呢。
“暂且对真冬保密好了。”奏对着我笑了笑，接着便把我推进了房间里，“快点试试衣服吧。”
我望着落地镜里的自己。墨蓝色的长裙穿在身上，散发着青春却又内敛的美好。那个被我天天扎在头发上的黄色发圈今日将迎来它为数不多的假期，因此我那紫色的长发像瀑布一样披散在肩上。紫色的眸子清澈透亮，但也弥散着一股迷幻的深邃。唯一遗憾的是我那平静的神色过于无趣，但我的心中也确实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能溢出到填满那索然无味的表情。
尽管她永远穿着那件宅家必备的蓝色运动服，但奏的衣品实际上很棒。其实我对这身打扮提不起太大兴致，我只是觉得在这样一个重要的日子里若是还穿着那人手一套的水手服未免太不尊重奏了一些。
正在这时，那朵艳丽的玫瑰花打开门，走进了房间里。奏穿着一件血红色的礼裙，像极了那怒放着的红色玫瑰。看着镜子里奏的身影，我又一次为她那湛蓝色的眼瞳所动容。她的脸上挂着春天般和煦的笑容，白色的长发几乎要拖到了地上。她夸赞我的打扮很漂亮，但我却无暇思考这些。我慢步向她靠近，而她脸上那些许的紧张和不安都显得那么地真实。
直到我握住了她的手。柔若无骨、冰冰凉凉，但却是真实存在着的。那是属于人类的手，而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幽灵。
我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奏却只是小声说着，这是给你的惊喜。些许沉默后，便又是微笑，让我看不透的微笑。
我带着奏来到了商场里。在生前就极少出门的她对着街头琳琅满目的橱窗和商品好奇不已。在小吃街尝遍了各种美食，在游戏厅为打不过的难关而苦恼，在小工艺品店一盒一盒地买下了喜欢的商品，全然不顾生活费早已告急。我甚至为奏抓了一个她想要的娃娃，尽管刚开始时有些生疏，但很快我便轻车熟路了起来。
午餐是在一家家庭餐厅解决的。我自己的那份饭几乎没怎么动，但我很享受看着奏小口吃着云吞面的那种感觉。我甚至有些希望时间永远定格在那一刻，这样我便可以将那幸福的瞬间永远铭刻在心里。
比起上午的玩乐，下午的行程要沉重许多。我们来到了奏的父亲所在的那所病院。当陪同的护士有些惊讶地看着我身旁的奏时，我只好解释说她是宵崎小姐的远亲。奏的父亲依旧记不起自己女儿的名字，他只是感激的说着，谢谢这位好心的姑娘常常来看望自己。
奏只好陪笑着。可我明明看到了在她的父亲说出“我的女儿有一天也会出落成像你这样漂亮的美人吧”的时候，奏那湿润着的眼角。她一定在强撑着微笑吧。
离开了病院，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起身赶往那片距离死亡最近的土地，奏的身体正是葬在那里。
萧瑟的秋风卷起了树上的红叶。尽管已经时值深秋，下午的阳光却依旧明媚而灿烂。在那一排排墓碑组成的石头丛林中，有着属于奏的一席之地。我们轻轻地走到了那刻着“宵崎”字样的碑前。
穿着长裙的少女们伫立于风中，却只是站着，沉默中一言不发。
“奏。看着自己的墓碑，有什么想法么？”
那沉默被我的提问所打破。我知道这话或许有些冒犯，但我真的有些好奇。
“想法么？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想法。看着自己的墓，想着自己曾经经历过的林林总总。原来我也曾经活过，原来我竟已经死了。那种感觉，有些奇怪。”
她突然回过头，面带笑容地看着我。
“真冬，时间难道不是世上最公平的事物么？对于老人，少年，富人，或者是穷人。时间都是一样的。我们终有一天会来到这个终点。”
是啊，我们每个人都终将死去。而奏只是提前经历了她本不该经历的悲剧罢了。她的人生本可以走得更远。
“我只是，有些担心我的父亲而已。如果有一天他恢复了健康，知道我已经.......”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那个时常挂着微笑的善良女孩像这样大声哭泣。
Chapter-4 无光之海
当我们到达海边的时候，已然是夜幕即将降临之时。太阳的辉光已经远离了它所青睐过的那片土地，而那血红的残阳也即将沉入海水之中。沙滩上的游人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了海边，行人已然所剩无几，只剩下偶然飞过的几只啼叫着的海鸟让这昏暗的海边不再那么孤独。海天相接的部分不断变换着颜色，好像调色盘一样。那是落日最后留下的一丝痕迹。
最美好的事物，往往也最为短暂。
随着天光的消逝，夜幕逐渐笼罩，最终统治了整片天空。闪烁着的繁星之下，是深邃而漆黑的大海。奏说的不错，在那黑暗的夜幕之下，失去了光彩和颜色的大海像被蒙上了一层轻纱。于是我什么景色也没有看到。
果真如此么？我牵着奏的手，在那柔软的沙滩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脚印。脱下了鞋袜，踩在那好似软肉一般的沙子上真的很舒服。海水潮起潮落，波浪裹挟着雪白的浪花不知疲倦地拍打在岸边，在星夜的微光下闪烁着。
能看到的只有那蓝黑色的海面，伴随着让人安心的海浪声。这就已经足够了。
“我好像有被奏的歌曲所拯救到。心中的感情逐渐变得清晰可辨，我似乎不再迷茫。”
“从没有如此这般地想要活下去，就这样活下去，幸福地生活着。”
我看着那望不到边的海水，对着奏说道。
对于奏的感情，我已经无法再继续欺瞒或是拖延下去。我已经明白了那种感受，那种青涩而甜蜜的感情。那是爱，是我从未拥有过的感情。
毕竟，我从不拒绝被爱。更遑论来自我最亲密的友人的爱，属于那个与我一同被名为诅咒的红线所缠绕在一起的奏的爱。
“如果能帮到你，那就太好了。”
奏轻笑着回答我。她走到了我的身边，与我靠在了一起。肌肤相亲。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吻上了她冰凉的唇，迫不及待地抚摸起了那我无数次想象过触感却并未真正触及过的雪白色的长发。我和奏就像在冰原里燃起的一簇火焰，在这吹着冰冷海风的秋夜里的海边，以感情为燃料释放着温暖的火。
末了，我和奏便躺到了沙滩上。我们一起被那晚秋的凉意所裹挟，听着那来自沙滩和大海的声音。我们什么也没说，却已然心有灵犀，无需多言。
直到她突然坐了起来，沾满了沙子的手掌抚摸着我的额头。
“真冬，我骗了你。对不起。”
她苦笑着说。
我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但尚存的理智和直觉都告诉我似乎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我不愿这美好的情景就此破坏，我再次许下了希望时间就此凝固的愿望。
但命运一直都不为我的意志所左右，一向如此。
“抱歉，真冬。你知道，死后还留在世界上的冤魂都是有尚未完成的心愿。而我的心愿便是拯救其他人。”
她柔声说着，以微笑的表情说出了最残酷的语言。我已经几乎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小声啜泣着，我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原来是在哭。
“我已经拯救了你，真冬。我的夙愿已经完成，我没法继续在这个世界留下去了。神告诉我，我已经时日无多，于是我便祈求祂允许我恢复原本的身体。我愿意付出我剩下不多的全部时间来恢复我的身体，哪怕是一天也好。我想陪真冬一起，度过一次最美好的时光，直到最后一刻的降临。”
说到后半段，她已经有些半带着哭腔。我知道宵崎奏从不是冷酷的人，但你为何能如此无情的在赐予了我新生以后再将我抛弃呢？这多么残忍啊！我不知道我现在究竟是愤怒更多还是悲伤更多。
我的爱意已经无处发泄。
“最后再来一次吧。真冬，请吻我，好吗?”
她闭上了眼睛，恳求道。这是我无法拒绝的要求。
我再次亲吻了她，她笑了。但那之后她再也没能睁开她的那双湛蓝色的、美丽的眼睛。
奏的身体开始变得虚幻，像光点一样化作粒子消散。我试着去抓住那逐渐变得透明的身体，但我什么也没能抓到。我早已不记得她是什么时候彻底消失掉的，更记不清我在那夜里的沙滩上究竟哭泣了多久。
海滩上潮起潮落，寂寥无声，唯有那无光之海里沉浮着的一轮孤月与哭泣的少女作伴。
Chapter-5 风过无痕
那天夜里，我拖着失魂落魄的身躯回到了奏的家，回到了那栋再也不会闹鬼的房子里。我冲了个热水澡，洗去了那随晚秋的深夜而来的，侵入骨髓的寒冷。但又有什么能洗去我心中深邃的寒意呢？
倒在床上。大脑滚烫而昏沉，无法思考。我原以为我会度过一个无法入眠的漫长夜晚，与奏一起度过的那些点点滴滴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飞快地浮现着，但身体的疲倦感不断袭来，最终把我拖入了那深沉的睡眠当中。我多么希望至少在梦里我还能再次见到她的模样，但我只是度过了一个无梦的稀松平常的夜而已。
当我苏醒时已是第二天的正午时分，我迷迷糊糊地轻轻呼唤着奏的名字。在恍惚中，我以为她依旧陪伴在我的身边，直到我的声音彻底消散在这间原本属于奏的卧室里，却无人回应。我从床上爬了起来，用冰箱里的甜牛奶和面包简单对付了一餐，又将那两件饱含着我们两人回忆的长裙清洗、熨烫。但我明白，它们再也不会有重见天日的时候了。
后来的日子仿佛回到了我未曾遇到过奏的时候。已经是高三学生的我不得不将精力更多地放回到学习上来。离家出走是为了自由，但并不代表我会搁置学习。将那两件裙子锁进了柜子的最深处，我换回了学校的水手服和那属于朝比奈真冬的得体微笑。我依旧是宮女那位被人敬仰的优等生。
风过无痕，雁过无声。随着时光的流逝，身为幽灵的奏在这世间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也被稀释、溶解，最终彻底消散。仿佛那凶宅中的骇人传闻和那白色的鬼魂少女从头至尾都只是我的幻觉。
可我知道，那个名叫宵崎奏的女孩是真真切切地存在过的。她的一颦一笑、她的泪水，还有那些我们一起经历的美好时光，早已深深地铭刻在我的心中，直到海枯石烂。
高三的独居生活紧张而充实，但我时不时仍会忆起那与我共同度过了半年时光的少女幽灵。其实，我已经无法习惯一个人独处了啊。
“朝比奈前辈...请问，您是想退房了吗？”
望月同学有些局促不安地接过了我递给她的大麦茶。
四下张望着这对于她来讲无比熟悉的起居室，她似乎并不明白我把她叫来的理由。这并不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事情，即便她在听到那些闹鬼的传闻时也曾寄希望于奏真的还以另一种方式活着，她也不可能真的相信世界上有鬼存在的。
望月同学多半以为我终于受不了待在这凶宅里，想搬家走人了吧。
“我有个事情想请教望月同学。请问，这栋公寓的前主人，是宵崎奏小姐吗？”
“诶？前辈问这个做什么呢？”
望月有些吃惊地问道。
“我只是想问问，宵崎小姐的遗物能否在我这里多留一阵子呢？”
“抱歉，朝比奈前辈。这些物品之后要打包还给她的家人...”
穗波摇了摇头，抱歉地答道。可让她没想到的是，我竟然轻轻地笑了出来，紧接着慢步走到了她的身旁。
“她说，她很感激你一直以来对她的照顾。”
我耳语道。
望月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短短的一句话里那海量的信息让她一时间难以消化。她看着这曾经造访过无数次的公寓，那微笑着的白发少女仿佛就站在自己眼前。
泪水不争气地涌了出来。在尊敬的前辈面前，止不住流。
尾声 我想，或许你从未离开
再次踏上这片回忆里的海滩已经是大半个月之后。凛冽而寒冷的海风宣示着冬天将要到来，在这秋日的终末，我漫步在海边的白沙之上，看着那逐渐落幕的夕阳。
因为穗波的帮忙争取，奏的祖母在听说了我的事情之后同意等到我高中毕业再收回那些属于奏的遗物。
我还记得那天听到我说出“想去看看夜里的大海”的时候，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却依旧纵容着我的你。我抬起头望着那海上的落日，感叹着夕阳的美丽确实远胜于那漆黑无光的夜里。可我永远忘不了牵着你的手，踩着柔软的沙滩的那个夜晚。
那个只有海风、浪潮与繁星作伴的月夜海。
我还记得你曾在自己墓前说过的话。时间是世界上最公平的事物，可我要远比时间来的贪婪。你赐予了我新生，我却仍在奢求着让你永远陪伴在我的身边。
我曾记恨过你。那个像灯塔一样出现在我迷茫的人生中，却又将我独自抛下，微笑着离去，让我一人承受剩下的一切的你。是啊，体验过了幸福的我又怎能亲手毁灭你所留给我的一切，随着你一起离去呢？
手中的波子汽水尚未饮尽。那橘子味的饮料在玻璃瓶中荡漾着，好像夕阳下的大海，被晚秋的清风搅成了一片碎金。我喝了一口饮料，舌尖在感受到气泡的刺激之时，也尝到了那轻微的果香和甜腻。我的味觉正渐渐恢复着，但饮料带来的新鲜感仍旧萦绕在我的心头。
天边的云彩在红日的照耀下染上了姹紫嫣红的颜色。海浪声依旧，恰似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个浪漫的夜晚。我转过头望向身后，仿佛那白色的幽灵就站在这里，触手可及。
或许，你从未离开过我。
抬头望向天空，那夕阳照耀下依旧纯净洁白的云朵也似乎被染上了属于你的颜色。
我笑了出来。
是啊，奏。你又怎可能会舍得从我身边离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