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9年(光绪二十五年)武昌府江夏县衙门拘捕“光绪皇帝”一案轰动世界。多年后事件过程经武昌刘禺生《世载堂杂忆》叙述,成为茶余饭后之笑谈广为流传。而当时外国媒体早已争相报道,其中有的记载更为具体和详细,甚至演绎得非常精彩。
1900年6月22日,美国《独立报》以“他是皇帝吗?”(Is He the Emperor?)为题,报道“中国现在除太后外又有了假皇帝的麻烦”,长篇记述了武昌衙门拘捕审理假光绪案自1899年11月底起历时三个月的事件。
当时的事件背景是,1898年百日维新失败后,人们传递着各种各样有关光绪命运的传闻,有说光绪被杀,有说光绪遭废。其实,是年9月慈禧太后发动戊戌政变,杀害包括康有为胞弟康有溥在内的六君子后,把光绪皇帝软禁在瀛台岛。从京城到省城,废立之说愈演愈烈,甚嚣尘上。1900年1月24日(光绪二十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慈禧己亥建储,实质即为废黜光绪。武昌假光绪案,正是发生在己亥建储前后三个月里。
文章说三个月来武昌的官民处于一种兴奋状态之中,因为他们中间出现了一位神秘人物或某位皇室成员。据说他不是别人,正是当今从太后的“殷勤关怀”(solicitious care)下逃脱的皇上。原来,三个月前,光绪从慈禧“囚禁”他的“牢房”中逃脱,带着四名随从离开北京,绕道四川乘船沿长江顺流而下。1899年11月底,皇上在汉口与九江之间的蕲州(Kichow)上岸休息,散步途中注意到路边一家被当地政府查封的商店。他认为此举不妥,就撕掉了封条。于是麻烦开始了:此人得到被知州凌兆熊面询的“荣耀”。但他并不认可地方官,并拒绝下跪并回答审问,反而要求护送武昌去接见总督。困惑的凌知州怀疑他可能是某位微服私访的大人物,就立即派人把他及随从送到武昌。
1899年12月初,江夏知县陈树屏接办此案,结果反而更加扑朔迷离。此人依旧拒不配合,说是只有张总督知道他是谁。而他的随从则透露了主子的姓名:杨国麟(据英音译:Yang Kwo-lin)。经搜查发现此人有些衣物用品是清律下的宫廷专属,并有名为杨坚堂(据英音译:Yang Kien-tang)者指证他就是当今皇上光绪帝。尽管人们普遍相信这个说法,武昌当局官员否定了这种指证,仅以此事备案上报。
然而,与此同时,武汉三镇大街小巷流散着大量的传单,有的直击这个案件,更多的是煽动性的宣传品。其中有的甚至宣布数条要求:拯救皇上;处决太后;处决刚毅(Kang Yi);等等。1900年2月4日,一位外国记者在本地人的陪同下设法进到监狱采访了假皇帝,发现虽然从口音判断他是北京人或至少北方省份人,但在回答问题时他的犹疑和混乱语境使人相信他是一个骗子。当局获悉外国人采访消息后非常愤怒,严厉惩处了狱长赵庆颐,并派十二名卫兵日夜监守。
湖广总督张之洞坚执不见此人,并责成有关官员处理此案。因为据张总督掌握的北京情报,决无皇上出走之事。由于朝廷上下政治形势复杂,张总督并不急于结案。但江夏县衙在审讯过程中也对这位假皇帝动用了刑杖鞭策,结果发现他是广东人,康有为的弟子,且极有可能是康有为之弟(堂弟) - 秘密会社的成员、顽固不化的恶棍。
由于此案生于朝廷废立之议的关键时刻,其影响极为广泛和深远。为此,湖广总督张之洞和湖北巡抚于荫霖联名发布公告晓谕,声明最近从武昌到汉口流传一些匿名传单,煽动性公开号召集会和叛乱,并声称兄弟会已准备好开始运作。公告说“这完全是逃脱法网的汉奸康有为的功劳”,因为康有为煽动他的弟子们散发毒素,而秘密会社“吸吮着他的唾沫”到处喷发。公告说这次的“杨国麟案”就是一个例子。他显然就是一个秘密会社成员,广东人,在四川夔州(Kueichow)开鸦片馆和妓院,直到最近他率弟子到处行骗。现已查明,他就是一个不法会匪。他们到处张贴传单,企图制造事端和动乱。公告宣称当局不会再容忍这种邪恶行径,悬赏严查所有谣言制造者、传单张贴者和秘密会社者,把他们送上法庭并绳之以法。告示民众凡查报任一张贴煽动性传单者,赏银五十两。
公告发布两天后,1900年3月8日(光绪二十六年二月初八)上午九时,张总督带领武昌全体行政和军事官员共一百五十人集中湖广总督府,包括湖北巡抚于荫霖和湖北按察使岑春蓂,终堂提审鸦片馆及妓院老板杨国麟。张总督所关注的,不在此人是否皇上,而在此人究竟何许人也,是否康党,抑或是否真乃康有为之弟。(康有为堂弟康有铭、康有霈等皆从其学。)当天武昌全城万人空巷,衙门周围人山人海,人们攀上城墙爬上屋顶观看。普遍认为这位假皇帝的死期到了。
张总督亲自审讯。
问:“你是谁?”
答:“你说我是谁?”
问:”你是广东人吗?”
答:“你说是就是。”
问:“你是康有为的弟弟吗?”
答:“你说是就是,但我从未听说他犯了任何罪。”
问:“如果我们送你回家,你愿意吗?”
答:“我家在哪里?我没有家。”
文章说这就是这次张总督亲自提审的全部过程。其后杨国霖被送回江夏县衙监狱,头颅肩上安好。
事实上两天后的3月10日(二月初十)半夜(二更),张督台和于抚台两人又单独密审杨国霖,得其真名李成能,山西人。1900年3月25日(二月二十五日),时己亥建储事件已然流产,朝廷政治形势渐趋明朗,张之洞遂下令处决李成能,就地正法。其理由为“鄂省人心浮动,该犯悖逆狡诈,若不速为惩办,不足安靖人心,已照会匪定章将该犯正法。”
文章说此案整个过程都被汉上《汉报》及沪上《申报》正式记录下来,并时有尖锐敏感的评论。它批评武昌官吏的愚蠢,致使“谣言工厂”(rumor factory)月复一月运转不停。《汉报》认为当局因人们普遍相信犯人就是皇上而拖延三个月定案,这本身就是愚蠢的极致,并质问道:官员们这样做想证明什么?为什么张之洞不早去一见了然?结果,张总督派人半夜抓捕了五位《汉报》人员,并且关押起来,同时查封了《汉报》。
武昌假光绪案当时在张之洞1900年4月27日(光绪二十六年三月二十八日)《拿获悖逆惑众匪犯审明惩办折》即有记载。张总督对这个历时三月的假光绪案,以及其间发生的己亥建储事件中的态度及处理,使其在民众中的开明进步形象一落千丈。
关于真正的皇帝,有见过光绪的西方记者曾描述道:“皇上陛下看起来比他实际年龄衰老一些,带着低沉的头额和苍黄的脸庞”,“他嘴角挂着一种悲哀的、疲惫的、相当幼稚的微笑”。”他给人一种自我克制,寒冷,淡漠,无能,乏力,仿佛半死不活的印象”。总归一个软弱的形象。软弱,则君无尊严;软弱,则国无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