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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穹之子】第三章 青训所(1)
来到新世界的第一个晚上，叶凌霄又做了那个梦。
梦中，他再次来到了古巴比伦，站在了高耸入云的巴别塔顶端。
和上次的梦一样，姐姐也站在塔顶，手握铁镐，缓慢而坚定地敲击着天国的穹顶。碎屑宛如繁星，从敲击处簌簌抖落。
“快停下！你——你不能打破它！”
叶凌霄声嘶力竭地大喊，向姐姐冲去，但脚下迈不开步伐。空气变得像胶水一样粘稠，拖着他的四肢，哪怕他像溺水一般使劲挣扎，也丝毫没有前进半步。
“对不起，凌霄。现在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姐姐扬起铁镐，仰起头，眼镜的反光将她的眼神隐藏。
“在所有的道路里，我们能走的路只有一条：建起一座如匕首般的高塔，挖出造物主心里最深刻的秘密。”她一字一顿地说，铁镐挥动，仿佛为她的话音敲下标点符号，“这是唯一值得用我的生命去研究的课题。”
终于，和上一次的梦一样，穹顶被铁镐敲裂，轰然垮塌，黑色的洪水从裂口里泻下——不，那不是洪水，而是由无数蛇形“异种”组成的海洋！怪物们如暴雨般从空中坠落，口吐烈火，尾曳电光，瞬间将他和姐姐一起淹没。在万虫噬咬中，泥砖搭建的高塔崩溃倒塌，连大地都被噬穿，留下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深渊中有无穷延伸的螺旋，叶凌霄和姐姐一起向那螺旋的尽头坠落......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落进了一片黑色的海洋。
叶凌霄挣扎着浮上海面，望向四周。只见周围的“异种”逐渐融化，汇入冰冷粘稠的黑色海水，仿佛暴雨落进池塘。海水中漂浮着无数不可名状的颗粒，如海草般纠缠络合的网状物，还有长满触须的巨型“水母”。它们每一只都有一座楼房大小，表皮上有无数的眼睛，还有无数张嘴。细长的须状物从每一张嘴里伸出，分不清那是触手还是舌头。
忽然，一只“水母”发现了他们。它迅速摆动触须，朝他们游来，表皮向内凹陷，形成一张巨嘴，要将他们吞噬！
叶凌霄紧紧抓住姐姐，闭上了眼睛。
霎时，周围的一切消失了。噩梦结束，他终于沉入了安详的睡眠。
通天塔第一层，新北京市第三区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悠扬的钟声敲了六下之后，晨昏雨准时到来，急促地扫过窗户，将玻璃拍得噼啪乱响。很快，雨停了。熹微的晨光迅速变亮，把叶凌霄唤醒。
他戴上眼镜，看到了放在床头的新身份牌、公民手册，以及“次人”专用的灰蓝色防辐射斗篷。
他终于接受了现状：这不是梦境，而是一百四十五年后的真实。
此时，苏明已经在临时宿舍的楼下等他了。她有点不耐烦地在门口踱步，半披着斗篷，右手花式耍着她的那柄有奇异花纹的长剑。
“今天带你去青训所报到。”她对匆忙跑下楼的叶凌霄说，“这是惯例，新公民必须接受一个月的常识培训，哪怕‘大科学家’也不能破例哦！”
叶凌霄尬笑一下。看来这个梗是过不去了。
两人在食堂吃了早餐。早餐有绿藻冰沙、红藻布丁、白粥和小麦面包，但看不到肉类，连鸡蛋都没有。叶凌霄悲哀地发现，作为来自大吃货国的青年，自己就要过上吃不起肉的日子了。
他以前看过不少描写末日废土的科幻电影。但那里面的角色至少还是人，都要吃饭，物资再匮乏都还可以道一句“祝蘑菇丰收，老鼠满仓”。但在这里，进化者可能根本不需要食物。
比如眼前的苏明。她的能量绝对不是碳水和蛋白质能满足的。如果热力学和能量守恒定律还成立的话，她吃的食物应该是铀、钍、钚之类的重金属核燃料，冰淇淋应该是冷却水，兼作中子慢化剂......
他在内心默默吐槽。
青训所全称“青年进化者训导所”。它占地三千亩左右，四面环海，中央是一座钟楼，校园被一道十余米高、一米厚的防辐射金属围墙隔开。墙一边是教学区和临时宿舍，另一边是进化者专属的操场。穿过墙的“次人”都要换上抗辐射的制式斗篷，佩戴护具，而且逗留不能超过一小时。
苏明先带叶凌霄来到教学区。他发现，这里很像他所熟知的高中校园——标准的操场（跑道由高耐磨金属制成），整齐的教学楼（外墙是白色石砖），简陋的食堂（没有肉），款式难看的校服（现在是斗篷）。学生们交谈的语言是汉语，但老师上课大多用世界语。教学科目中，历史、物理和语文课大都是叶凌霄熟悉的内容。
路过一间教室的时候，他听到里面传来整齐而稚嫩的诵读声：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
“......钱塘江上潮信起，今日方知我是我......”
“......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
在百年之后孩子们的诵读声中，叶凌霄感到一种难言的感慨涌上心头，仿佛在无人荒野中跋涉许久的旅人，突然看见了一座小屋里的灯光。
他很感激编写教材的人，因为只要这些文字还在，无论进化者是如何离奇，无论地球是否已经毁灭，自己都还有一个精神上的故乡。
接着，他听到老师说：“请把上面的课文翻译成世界语。”
他顿时愣住了。
“我最讨厌语文课了！”苏明对那个老师翻了翻白眼，说，“哦，刚入学的时候还不讨厌。那时，我是全年级语文学得最好的！但从去年开始，穹顶理事会就要我们改说世界语，语文课变成了世界语课。这么多单词，怎么背得完嘛！”
“为什么要改说世界语？”
“因为要追求‘进化’！”苏明无奈地摊了摊手，“理事长说过，只有当人类同说一种语言时，人类才不会互相仇恨，卑劣的人性才能得到进化，获得穹顶之神的垂青......现在，英语已经没人说了。法语也是。我们东八区就是最后一个顽固的堡垒。”
叶凌霄点点头。他刚才还担心这种改变包藏祸心，但从现状来看，这个穹顶理事会可能还真的在追求人类大同。
“不说这些了，没意思。”苏明说，“我们还是去上物理课吧，在进化者专用操场。那个够好玩，够刺激！”
刺激？作为一名在北大物理学院长期受虐的学渣，叶凌霄的内心本能地开始翻腾起来。
渤海青训所，进化者专用操场
“各位请听题：手枪射出一枚重10克的子弹。子弹带有千分之一库伦的负电荷，以每秒300米的速度直线前进，距离目标30米。这时要令它偏离目标，需要给它施加多强的磁场呢？”
在四百多米宽的扇形操场上，一名光头老师站在场地中央，目光炯炯地扫视着学生们，看似在上体育课，但其实是在做一场物理考试。
在叶凌霄看来，这题没有任何难度，自己闭着眼睛都能答出来，但眼前的这些学生们都一筹莫展。他有点想笑，因为这简直是送给他的“金手指”——在这个时代，科学文明没落了，物理是体育老师教的，而自己作为全国最顶尖的物理学院的大学生来到这里。很快，青训所就要留下他横扫考场、所向无敌的传说了......
但他实在笑不出来。因为，老师手里真的有一把枪。
“没人吗？没人上来回答吗？”光头老师挥舞着手枪，踱着步，仿佛一只渴望争斗的猎犬，“你们啊，真是一届不如一届了！在通天塔，进化是生存的唯一手段。不升级，就要被淘汰，被碾碎，被消灭！毕业、考级、工作，哪一步不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看看隔壁西八区的同学，人家为了升级，不放过任何一个战斗的机会，甚至在青训所里建了无限制角斗场。你们呢？”
一番激情洋溢的演讲后，孩子们仍旧鸦雀无声地站在那里。灰蓝色的斗篷沉重地垂落着，仿佛一列整齐的墓碑。
“好吧，那我只能点名了！”光头老师叹了口气，“十六号，雾岛暮川同学。请上来答题！”
一个红发男孩怯生生地站起来，走到了操场一侧的、用白漆画出的一个圆圈中，距离老师恰好30米。叶凌霄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光头老师举起手枪，拉开保险，对准了那个孩子的头部！
他顿时急了，想冲上去制止，但苏明抬手拦住了他。
“别担心！”她说，“课堂小测验而已！”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子弹冲出枪口，撕开空气，笔直地向那个男孩飞去，叶凌霄的心也随之提到了嗓子眼。
刹那间，那男孩的红发突然根根竖立起来，宛如一团腾起的火焰。空气里荡开了一种细微的波动，令人皮肤麻痒，汗毛直竖。一个强大的电磁场出现了，以红发男孩为圆心，笼罩了小半个操场。在洛伦兹力的作用下，子弹的轨迹急速偏离，从男孩身边不到半米处掠过，“当”地一声命中了他后面的一块圆形铁板。
红发男孩的头发重新变软，缓缓飘落。全过程仅用时零点二秒。
“弹着点偏差十五毫米，回答正确。”光头老师用卷尺量了量圆形铁板上的弹痕，满意地点点头，说，“如果考虑空气阻力和磁场的不均匀性，你的成绩还可以再提升，很快就能达到乙级了。”
“谢谢老师！”那男孩高兴地鞠了个躬，然后跑回学生中间。
叶凌霄忍不住问苏明：“如果他失误了怎么办？”
“不会失误的。”苏明说，“能来这里上课的进化者至少是丙级，如果他们没能用‘磁盾’偏转子弹，身体就会自动做出反击，分泌‘白汗’形成防弹盔甲，或者将‘白汗’直接发射出去，把子弹打碎。”
“打碎子弹？进化者的反应有这么快？”
“不需要反应呀。”苏明说，“就好像那个什么......免疫。对，就像免疫细胞会自动拦截病菌一样！你生病的时候，会一个个地告诉免疫细胞该怎么反应吗？”
“哦......”
叶凌霄欲言又止。他回想起自己遭遇“异种”时的场景。那条蠕虫般的怪物好像也有用磁场偏转子弹的能力。
接着，其他学生也依次上来“答题”。有人和红发男孩一样用电磁场偏转子弹，有的直接放出电弧，将子弹凌空击碎。当所有学生做完测试后，圆形铁板已经被打成了筛子，场地里充满了呛人的硝烟，以及放电产生的清新的臭氧味。
“咳咳。这不还挺好的吗？”光头老师一边登记成绩，一边说，“下次考试都给我主动点！你们班的底子不错，争取明年都毕业，说不定还能出一个像苏明那样的甲级，给咱们东八区长长脸......咦！苏明同学，你来了啊。怎么又没来上课，还有这个没见过的男同学......”
叶凌霄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他是我找的‘助教’。”苏明拿胳膊肘碰了碰叶凌霄，“上次你不是说，已经没有更多可以教我了吗？所以，我就托人帮忙，找了个公元时代的大科学家，帮我处理今年的‘受控’。呃，办手续的时间有点长，耽误了课......”
“哦！你可是我们的骄傲，就算不上课也没关系的！只是......”光头老师面露难色，“他是‘次人’，不仅没上过进化物理课，甚至连冬眠者通识课都没上完。你相信他能胜任吗？”
“他肯定没问题的！”
“这需要考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