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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穹之子】第四章 往昔之盒(2)
通天塔第零层，垃圾处理场
叶凌霄又一次钻出竖井，借着夜色的掩护，在小雨中奔跑。
这是他第二次逃跑了。本来，他还以为自己会回头看一眼坚守“据点”的老望，至少也会犹豫一下。但他的身体却很实诚，顺从了心的召唤，没有任何犹豫地拔腿就跑。
他憎恨自己的胆怯。但他也很清楚，如果不这么做，那些皮肤溃烂的伤员就是自己的下场。
“我只不过是个普通大学生罢了......”他在内心默默念道，“为什么要来到这种地方，遇到这种事情......
“老姐，如果你还活着，最好给我个解释......”
他向着第一层城市灯光的方向奔跑，同时听着盖格计数器的响声，规避着那些看不见的进化者。不知不觉地，他跑进了一个垃圾处理场。这里没人看管，门口的岗亭几乎被褐草和青苔淹没。废弃自行车、旧衣服、旧电器和损坏的武器堆成了小山。其中还有不少铁盒子，和叶凌霄初中时用过的饭盒差不多，每个盒子的表面都歪斜地刻着字。
在跑动的时候，他不小心踢翻了一个铁盒。一堆白灰撒了出来，只见白灰中有几块骨头，还有人的牙齿和弹片。他忽然意识到，那是人的骨灰。它们就这样被随意地丢弃在垃圾场里，无人认领，也无人凭吊。
突然，叶凌霄身后“砰”地一声闷响，有人从身后的矮墙上跳了下来！
“什么人？！”双方同时惊呼。
借着暗淡的天光，叶凌霄看到那个黑影的轮廓——身高只有一米五，穿着短衣，头发暗红，仿佛一簇张扬的火焰。她正是前些天在宿舍门口跟苏明闹别扭的、名叫晴川的女孩。
“咦！你是那个——”晴川也认出了叶凌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什么意思......”叶凌霄还没反应过来。
“你就是那个‘黑教培’吧？”晴川挤了挤眼睛，“我接了治安所的委托，来这里抓私开进化辅导班的家伙。我还想着是哪个蠢货还在顶风作案，原来是你！”
“等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少啰嗦！米沙，把他捆起来！”
一个硕大的黑影朝叶凌霄走来，足有两米高，有山一般的压迫感。待他走到灯光下，叶凌霄才发现那是个棕发少年，因为身材肥胖且体毛茂盛，远看就像一头大棕熊。
熊少年拿着绳索，怯生生看看叶凌霄，又回头看看晴川。
“还愣着干什么？”晴川呵斥道，“米沙，老大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熊少年还在犹豫。趁此机会，叶凌霄左手从口袋里掏出闪光弹，右手掏出电磁脉冲手雷，大拇指勾掉保险销，闭上眼，将它们一齐向熊少年掷出去！
啪！刺眼的白光和电火花同时绽放，电蛇游走，仿佛被闪电击中。
借着闪光的掩护，他拔腿就跑，冲向身后的垃圾堆。那里有不少金属垃圾，可以干扰电磁波的探测。按照他的计划，哪怕进化者的眼睛是毫米波雷达，也看不穿这堆金属垃圾的掩护.....
锵！锵！他听到身后响起了刺耳的金属撕裂声，仿佛电锯在切割钢条。
他回头一看，只见那个熊少年浑身绒毛矗立，尖端放射着电火花，一只手搭在晴川肩上；而晴川则化手为爪，体表分泌出的银蓝色“汗液”在她的十指指尖凝结，形成锋利的刀片。只听她兴奋地尖叫一声，像猫一般挥动利爪，劈砍着金属垃圾。刀锋拉出电弧，所到之处，儿臂粗细的钢筋也像豆腐般被切断。
转瞬之间，晴川和米沙就在垃圾堆里砍出了一条路，急速向他追来。他感到了烧灼感，飞溅的火花已经打到了他的后背......
“住手！你们在干嘛？！”
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跳到了他和追兵之间。那正是苏明。
与此同时，盖格计数器“滴滴”地急促响了起来。
叶凌霄恍然大悟，刚才在地下听到的警报是苏明引起的。晴川靠近时警报没响，是因为她的能量太弱了。她是丙级进化者，能量只有苏明的万分之一。
“唷，大小姐怎么来了？”晴川冲苏明歪了歪头，“这里可是第零层，只有垃圾人和垃圾堆，可不是逛商场和吃冰淇淋的地方。”
“也不是你胡乱抓人的地方。”苏明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如你所见，这是两个接了治安所委托的雇佣兵，在查处‘黑教培’而已。”晴川板着脸说，“请你不要妨碍公务。”
“叶老师不是‘黑教培’，我能担保。”苏明轻松地说，但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倒不如说，他更想来这里抓‘黑教培’去换取赏金呢。你说对吧，叶老师？”
叶凌霄赶紧顺势点头：“对！是这么回事！”
“呵，真搞不懂，你为什么对这么一个臭冬眠的这么上心......”晴川撇撇嘴，“那么，治安所举报的‘黑教培’在哪儿呢？你倒是找出来呀？”
“已经找到了。”苏明从背后拔出长剑，“跟我来。”
通天塔第一层，新孟买市，末陀街
在晴川和名叫米沙的熊少年的监视下，叶凌霄跟着苏明，再次钻进竖井，走进错综复杂的下水道和涵洞。
起初，他还担心苏明发现的“黑教培”和老望有关。但他发现自己多虑了。众人走的方向和他刚才的逃亡路线相反，远离了据点。步行半个小时后，众人来到了东六区。这里位于新孟买市的下方，是一个名叫末陀街的商业区，属于太阳教团的领地。
“噫，好重的酒味......”叶凌霄皱起了鼻子。
后来他了解到，“末陀”一词在梵语中意为发酵不完全的劣酒。与清爽的环渤海步行街不同，末陀街充满浓烈的咖喱、檀香、烟草和酒精味。如果把每种味道都比作颜料的话，那这里就是把浓厚的七色油彩都搅在一起，灌注在狭窄的地下涵洞中。过度饱和的气味和过量的颜色一样，熏得人睁不开眼睛。这里的声音也是过饱和的：刷洗铁锅的嘎嘎声，向“穹顶之神”诵经祈祷的喃喃声，吹奏乐器的嘟嘟声，还有电动转经筒和高频祈祷机发出的尖锐嗡鸣声。叶凌霄觉得自己的脑袋也在嗡嗡作响，耳朵里的老茧都发生了共鸣。
苏明带大家快速穿过了这片吵闹的街道，走进路旁的一个分支涵洞。涵洞洞口挂着门牌，上面用梵语和世界语写着一个词：“圣所”。
圣所？那是什么东西？叶凌霄好奇心大起。
四人走进支洞，顺着一个狭窄的螺旋楼梯不断往下。走下十几圈后，周围的空间豁然开朗。叶凌霄发现，这里一个圆形的小广场。广场上燃着许多香烛。数百名衣衫褴褛的信徒匍匐在地上，头戴铝锅，朝着一个二十米高的金属圆筒顶礼膜拜。这圆筒的外壳已经锈蚀，上面布满了复杂的凸起和天线。圆柱体中央伸出两根机械“手臂”，臂端挂着许多彩色的旗幡。透过那些旗幡，叶凌霄隐约看到了太阳能电池板，以及一个几乎完全掉漆的圆形徽章，画着一个向上的蓝色箭头。徽章下方印着英文字母“C.N.S.A”。
叶凌霄恍然大悟：这是一艘公元时代的载人飞船！
要是航天设计师知道他的飞船被打扮成了这个鬼样子，不知会作何感想......叶凌霄在心里默默吐槽。
他走近飞船。只见舱门紧闭，镁铝合金的把手历经百年仍维持着光洁，旁边写着中文“向此旋转”。他转动把手，将圆形舱门向外旋开。顿时，一股浓烈的焦臭味扑面而来，其中还夹着臭氧味。
看到舱门打开，旁边的信徒突然躁动起来，纷纷涌向“圣所”。苏明和晴川试图阻挡，但对方人数太多，就连熊一般壮硕的米沙也被人群推得连连后退。众人被推到了舱门边，无路可退，只好跟钻进舱门里暂避。
“哐”地一声，舱门关上了。舱里没有光源，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怎么这么臭？”晴川嘟囔道。
“有很强的辐射印迹，大概是进化者发动过能力。”苏明说，“哦，也可能是‘异种’......”
忽然，黑暗中响起“咔哒”一声。
“谁在那？！”晴川喝道，声音微微发抖。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焦臭的气味中，叶凌霄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令人想起在月夜下盛开的玫瑰。
“别慌。”苏明说，“我过去看看。”
“大小姐，你能不能先点个灯？”晴川说，“我们的眼睛可不像你，没有‘伽马透视’。”
“啊！对不起，我忘了......”
苏明发动能力，手中的长剑发出蓝紫色的光芒，照亮了狭小的舱室。
只见三个孩子蜷缩在角落里。他们都活着，但眼神麻木，对来人完全没有反应，对询问也没有应答，好像因为看见了某种异常恐怖的事物而陷入了麻木状态。晴川把他们送了出去，然后在周围翻找了一圈。在舱门口，她看到一张海报，上面写着“进化速成”、“汇聚宇宙灵气”、“漫行三千世界”之类的字样。
“果然是‘黑教培’！”她皱眉道，“等等，我接到委托的时间肯定比你早，为什么你能先找到这儿？用了能力吗？”
“不。‘伽马透视’最多只能穿透一掌厚的金属，这么深的地底我可看不到。”苏明指了指地上的几件物体，说，“在调查‘异种’的时候，我发现了一条很熟悉的辐射印痕，很微弱。我跟着它找到了这里——呐，就是它。”
顺着苏明的指向，叶凌霄看到地上有一口熟悉的“铝锅”。
“这不就是‘进化帽’嘛？”晴川撇撇嘴说，“以前很少见，现在都烂大街了。一点屁用都没有的骗人货......”
她狠狠地冲着“进化帽”踢了一脚。“当”地一声，那帽子只勉强滚了一圈，晴川却好像踢到了钢板一般，痛得捂着脚跳了起来。
“靠......这个，难道是真家伙？”
叶凌霄蹲下身观察“进化帽”。它和外面那群信徒戴的“铝锅”不同，表面隐约泛着银蓝色的光泽，有奇异的纹理，似乎和苏明的剑用了同一种材料。为了支撑它，“锅边”还装有用于支撑的把手。它的内衬沾有不少炭黑，好像曾被烈火烧灼过。一道黑印子从那里拖出来，顺着它，叶凌霄在地板上摸到了一团焦黑的、黏糊糊的物件——
顿时，他腾地一下站起来，将那物件甩开，然后在墙壁上使劲地擦手。
“怎么了？”苏明回头问。
“这里有个死人。”叶凌霄心有余悸地说。
苏明把光剑凑近，照亮了地板上的那团焦黑的人形灰烬。灰烬里有一张金属身份牌，一些细如发丝的银蓝色纤维，还有没烧完的半块头骨。她和晴川都变了脸色。后者不自觉地抓住了前者的胳膊，但马上松开了。
“咳咳，这——这应该就是报案里的那个，拐带三个小孩的‘黑教培’。”晴川强作镇定，“还没等我们出手，就被‘异种’给烧死了啊。真是活该。”
“但你们有看到‘异种’吗？”苏明皱眉道，“这里可是通天塔第一层，是离‘穹顶’最远的地方，而且还是太阳教团的辖区。那些家伙布了那么多层防线，怎么还会有‘异种’溜进来？”
“肯定是有人疏忽，漏网了！”
“我也觉得不对劲。”叶凌霄说，“你看，‘黑教培’死了，不到一米外的三个孩子却毫发无伤。如果是‘异种’，为什么只盯着他一个？排除年龄因素，他和那三个孩子仅有的差别，就是那顶帽子了。”
他和苏明对视一眼，确认了彼此的想法：这起诡异的死亡事件，很可能都与“进化帽”有关！
“对了！”苏明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向晴川问道，“你父亲出事的那天，是不是也带回了一顶‘进化帽’？”
晴川好像被吓住了，愣了愣神，才缓慢地点点头：“嗯......是有这么回事。那顶帽子很重，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它弄进来。但他没有戴，说要给我，帮我尽快进化。”
“那你戴了吗？”
“当然没有！我为什么要戴这种丑到想死的东西啊？”晴川说，“......等等，你的意思是，我父亲也是因为戴了‘进化帽’才出事的？”
“嗯。两次事件都有它，感觉不是偶然......”苏明低头思索了片刻，然后转向叶凌霄，“叶老师，你怎么看？”
叶凌霄摇摇头：“还不能确定。”
此前，他们认为晴川父亲的自燃事件是名为“异种”的外星怪物所为。他亲眼见过“异种”，知道它银蓝色的表皮下有着足以熔化金属的高温。根据他的科学知识，“异种”可能用某种高能射线引起人体燃烧，或者产生了某种氧化性很强的化学物质（他依稀记得，被“异种”追杀时闻到了很重的臭氧味）。但他不明白，为什么“黑教培”被烧得尸骨无存，而仅有几步之遥的孩子们却毫发无伤？难道，怪物只袭击戴有进化帽的人？
更奇怪的是，被“异种”袭击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和穿过“穹顶”时同样的人体自燃现象？
在他的脑海中，“穹顶”、“进化者”和“异种”这三个词构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它们之间没有线条，仿佛迷雾中的三颗星球，在他的思维宇宙中无序地彼此绕行着......
忽然，叶凌霄意识到，自己就处于一艘曾穿过“穹顶”的飞船内！
刚才在外面观察的时候，他就觉得这艘飞船很熟悉，似乎在某处见过。现在他想起来了，这是中国航天局的“精卫”系列核动力载人飞船。他的父亲正是乘坐这艘飞船在“穹顶”牺牲的！
他伸出颤抖的手，摸索着找到飞船控制台。在那里，他看到了一个红色按钮，下面写着“主计算机”的中文字。
他轻轻按了一下。周围没有任何反应。
于是，他又按了一次。按第三次时，众人忽然听到“嗡”的一声，无数屏幕和指示灯瞬间亮起，吓得晴川和苏明都跳了起来。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脸。他穿着宇航服，眼神犀利，胡子剃得很干净，但仍然掩盖不住面容的沧桑。看到他，叶凌霄顿时怔住了。
那正是他的父亲。
“2035年6月9日10点09分，任务第245天，标准参考系下日心距离72.03亿公里。”画面中的父亲看了看表，然后抬头，用严肃的语气念道，“今天，我将再次尝试突破‘穹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