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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穹之子】第八章 超固态(2)
通天塔纪元152年6月，通天塔第一层，北太平洋大坝
“哇，好大的海！”苏明扑到火车的窗前，赞叹道。
叶凌霄望向窗外，心情也顿时开阔起来。事实上，这片“太平洋”的尺寸仅与鄱阳湖相当，但看起来竟然和真的太平洋一样广袤。
在园林布景和开放世界电脑游戏中，都有一种让“小山水”具有巨大空旷感的技巧，那就是添加“雾气”。此时天空已经放晴，但能见度也不足二十公里，更远的景物都隐没在淡蓝色的雾霭中，看不到两岸，也看不到天际线。一条铁轨半浸在海水中，一直延伸到远方的茫茫暮色中去。列车在其上破浪行驶，仿佛从未靠站，也永远不会到达。
此时，叶凌霄、苏明、晴川和安娜黛尔正一起坐在这列车上，向着远方的夜色疾驰。
这是从“夏威夷塔”开往福音城的跨海列车，属于“五纵三环”铁路网的“二环”，和陆地内的运河缆船一起，构成了通天塔的交通体系。当然，和缆船一样，它也是由进化者驱动的——每节车厢里都有一个写着“potenco”字样的房间，里面有两个少年，双手紧握着铜环，为列车发动机供电。他们的头顶雾气蒸腾，背后流淌着银蓝色的汗珠。
“至少工作环境比拉缆船的好一些......”叶凌霄默默地想。
刚才晴川告诉他，丙级进化者日薪是100贡献点，可以买五公斤红藻淀粉，或四分之一碗“神仙羹”。而苏明只要挂上“纪律委员”的袖章，上街随意巡逻，每天就可以拿到2万点津贴！
这还算少的。据说，全境排名第1的甲级进化者矢羽结标甚至还掌握着“铸币权”，给自己开多少津贴纯看心情。
由此，叶凌霄了解到通天塔里简单粗暴的“经济学”：这里没有中央银行，也没有汇率、债券和股票之类。货币是按照战斗力结算的：如果一个乙级进化者可以单挑20个丙级进化者，那么，乙级的工资就是丙级的20倍。在第二层“决斗之野”，这样的战斗经年累月地进行着。少年们用这种原始又直接的方式，达成资源分配的平衡。
“这才是通天塔。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它是一些人的短暂天堂，所有人的永恒地狱。”晴川望着趴在车窗边看海的苏明，斜了斜眼说，“当然，那家伙是不懂这些的。她呀，就无法想象一个打不过别人的自己。”
“喂，你们在说啥呢？”苏明回过头，指着窗外对晴川说，“你看，那里有一条没见过的海岸。你知道那是哪里吗？”
“不就是达尔文岛吗？每年举办‘复活祭’的地方......”
“我说的不是它。你看远处，看岛后面的那个！”
顺着苏明手指的方向，叶凌霄看到远处的海面上有一条白色的细线，但那不是海岸，而是浪。
一线白色的海浪斜斜地出现在天边，仿佛一行骑着白马齐头并进的古代骑士。列车也疾驰着向它逼近。当那排白浪涌过侧前方的达尔文岛时，叶凌霄才发现，它足有好几层楼高！风是刮不起这种大浪的。它只可能来自“通天塔”的轨道调节——每过几天，这座巨大的空间站都会短暂地开一下发动机，校准被大行星引力摄动的轨道。这种推进只有几秒，相当于里氏四级地震，人很难察觉到，但海水可以。
几层楼高的海水涌来，向列车逼近，宛如一座移动的小山。而列车丝毫没有减速，仿佛钻山洞似的，笔直地向那座水“山”底部撞去。叶凌霄的心也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轰”地一声，车厢猛烈摇晃了一下，窗外瞬间掠过一片白色的气泡，然后变成了半透明的墨绿色。这时叶凌霄才发觉自己已经在水下了。许多杂物在水中翻腾着。有破烂的铁皮罐头，有破衣服，还有许多长满绿藻的太阳能电池板碎片。这些碎片上布满千疮百孔的弹痕，有些还残留着文字，叶凌霄辨认出“太空军”“联合国舰队”之类的字样。
显然，这是多年前一场太空战争的遗物。
“会怕吗？”安娜黛尔忽然问道。
为了伪装，她换上了一套深沉的蓝黑色礼服，戴着英伦风格的小毡帽，一头金发扎进了金丝网袋，面前还垂着能屏蔽电磁波的金丝网面纱。
叶凌霄犹豫了下，笑了：“我只是个普通大学生而已，甚至都没上完必修课。”
“我也是。”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在玻璃上晕出一片白雾，“但你要相信你自己。”
又是“轰”地一声，车厢再次猛烈摇晃。巨浪过去了。列车冲出水“山”，在左右两侧窗外扬起滔天的白色浪花，仿佛天使张开了翅膀。
安娜黛尔转过脸，用蓝色和紫色的双眸凝视着叶凌霄，问：“如果你成了甲级进化者，你会做什么？”
“这......”叶凌霄挠挠头，“不太可能吧。”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就像以前的‘美国梦’一样，这里也有‘穹顶梦’：外头的人们都相信，在通天塔，任何人可能一夜进化、成为甲级，也可能瞬间坠入谷底、被烧成灰烬。”安娜黛尔说，“假如你成了甲级，你会做什么呢？”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会做什么，但我知道我不会做什么。”叶凌霄说，“比如......我不会像你一样献血给别人。”
安娜黛尔惊讶地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我献血？”
“昨晚你给我输血时，我看到你胳膊上有几个针眼，应该是最近几天留下的。另外，钱汤街的温泉老板说，你在店里待了很久，远远超过了回收进化帽所需的时间。”叶凌霄说，“其实不必这样的。”
“可是......这是我仅有的能弥补他们的办法。”
“你的血可以救几个人，但救不了所有人。”叶凌霄说，“优胜劣汰、适者生存，即便成了甲级，我也不会忘记钱汤街地下的‘燃料’们，不会忘记地下角斗场的尸骸，还有四畳半公寓里的订婚戒指。在‘穹顶’之下，人，都活得没有人样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只有一个途径：突破‘穹顶’，找到一切的真相。”
安娜黛尔愣了半晌，然后抿嘴一笑：“和你姐姐一模一样。”
“啊？”
“她也不信神，也说过这种......嗯，充满进取精神的话。”安娜黛尔说，“如果这次行动成功，你可以向埃里克询问她的下落，甚至询问......你想要的那些真相。”
“你是说‘穹顶’的真相？！”
安娜黛尔的瞳孔忽然失去焦点，仿佛想到了什么恐怖又痛苦的回忆一般。然后，她轻轻甩了甩头，神色恢复了往常。
“这个给你。”她摘下自己的单片眼镜，递给叶凌霄。这时叶凌霄才发现安娜黛尔的眼睛并非异色瞳，而是因为这单片眼镜带着淡淡的紫色。“这是埃里克给我的礼物。镜片是一种原子堆层制造的变频晶体。戴上它，你就能拥有进化者的视野，看到微波、红外线、紫外线、X射线，甚至一部分伽马射线。”
叶凌霄从未戴过单片眼镜。在安娜黛尔的指点下，他折腾好一会儿才将它夹在自己的近视眼镜上，并努力习惯着鼻梁上怪异的感觉。
他睁开一只眼睛，世界顿时变成了另一种样子：车厢、衣服、海洋和天空都变成了泛黄的单色摄影，只能看到明暗，好像一个魔法师将所有事物的色彩都抽去了一般，只剩下枯叶般的昏黄。而与此同时，这些被抽去的色彩正像轻纱般随风飘舞——
深红色的是微波，仿佛气态的熔岩，从写有“potenco”字样的房间里喷涌而出，顺着电缆和变压器向四周蔓延；橙黄色的是红外线，宛如跳动的火焰，从房间里那两个少年的身上腾起；青绿色的是紫外线，从车窗外的天空中投射下来，也萦绕在安娜黛尔的身上，但强度很弱，仿佛老房子里的旧灯管；蓝紫色的则是X射线与伽马射线。它们形如短剑，从苏明斗篷的衣领里、发梢间漏出来，形成无数峥嵘的芒角。从这个视角上看，她就像一颗盖着幕布的蓝紫色的星星。
他把目光转向车窗外。在远处的暮霭下，“福音城”里也有无数的“星星”在闪烁。红色的占大多数。青蓝色的较少。紫色的星星仅有一颗。
“怎么样？全光谱视觉的感受如何？”安娜黛尔问。
“难以形容......就好像在彩虹里散步一样。”
“你可以试试把两只眼睛都睁开，这样能同时看可见光和全光谱。”安娜黛尔抿嘴笑道，“刚开始会有点晕，你要慢慢习惯。”
叶凌霄依言睁开没戴眼镜的右眼。只见色彩缤纷的景物彼此重叠，让他感到眼球一阵阵胀痛。不过，几分钟后，他就开始熟悉这种双重视觉，眼前的安娜黛尔、晴川和苏明也变得轮廓清晰起来了。
此时，苏明和晴川还在朝海的车窗前拌嘴：
“......切，不就几句诗吗？显摆什么呀？”
“我只是有感而发而已！学那两句诗的时候，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海浪呢！”
“你居然没见过！我还以为你们甲级的生活更丰富......”
“哪有啊！以前我太乖了，完全按照我爸的要求，哪里都不敢去，一直守在东八区......”苏明指着海中泛起的白浪，托着腮，若有所思地念道，“‘钱塘江上潮信起，如今方知我是我’......你说，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难道古代人长了这么大，看到海浪，才想起来自己是谁吗？”
“我哪里知道？现在我退学了，不用再想这些啰嗦东西了。”晴川冲苏明挤了挤眼睛，笑道，“不过，我也能作一首中文诗，比你语文课上学的还好！”
“咦？那你来啊！”
“来就来！你听好了......咳......”晴川清了清嗓子，大声念道，“大海啊！你全是水。苏明啊！你四条腿......”
“你！你给我过来......”
在两个女孩的嬉闹声中，在叶凌霄和安娜黛尔复杂的目光中，列车驶过晨昏雨，向着西八区的辉煌夜色驶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