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权归作者所有，转载请注明出处
Epilogue #9. 始与终在尽头相逢
- Cárcel Escalante de Esposa
在一切顺利的情况下，有时也存在着危险。就像那些在结冰的水面上建造家园，享受短暂安宁的人们，即使走遍世界也无地可栖、无处可去。
只能留到春前的土地，只能住到冰融前的家。
对于害怕冰融化的人来说，寒冷比春天更心旷神怡。卡塞尔有时更情愿忍受内心一隅的寒凉。就如病人在所剩无几的生活中回忆往事，在灿烂笑容背后，不时想象着这段生活的结局。正因为不渴望（结局），所以想象反而像恶鬼一样蛮缠。
每当他回家时，伊内斯都会露出微笑，好似她今天也过得很好。
微笑。也许从那个微笑开始就错了。
微笑基本上是看似一切皆好的证据，但偶尔也会成为欺骗自己的手段。在第二次怀孕刚满六个月的时候，她开始在梦中呼唤里卡多的名字。
伊内斯经常做噩梦。不再像过去，每天晚上不由自主地钻进他怀抱里，每到做噩梦的夜晚，她就会逃到床边哭泣。即使抱住她，她也无法清醒。一抱住她，她就会很害怕似的打起寒颤。啜泣着什么也认不出。
‘里卡多。里卡多死了……卡塞尔……’
在说出死去的孩子的名字时，她偶尔会呼唤他，却没有看见他。她用想象不到他就在眼前的声音，好像在呼唤遥不可及的人，似乎只是在求他救救自己，但最终她还是认为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他后来想到，在此前没有踏入埃斯波萨一步的期间里，伊内斯可能真的需要自己。
尽管她说看到我就会想起里卡多，但是。是啊，也许……卡塞尔轻抚怀里的伊内斯，然后在头发上亲了一下。每次亲吻都久久离不开。
幸好你今晚没有做梦。幸好你没见到那个孩子……所有感激之情被放入每一个吻里。
伊莎贝拉说，这是因为她过于年轻就成为了母亲，同时在这么年轻时失去了孩子。恐怕你连她一半的心情都体会不到。
我光是目睹到她难以估量的痛苦都会心碎。看到她梦见醒不来的梦见都会脑袋发颤。那么她究竟会有多痛苦。
你每天面临的痛苦该有多么可怕。
你的内心究竟有多么撕伤迸裂。用那破败不堪的内心，你为什么能看着我再次微笑。
不再想里卡多。笑着听我说那些无聊的话。再次考虑我们的孩子。在腹中重新怀上生命，像要为这孩子尽其所能，往什么都吃不下的嘴里灌药……
即使在她安然入睡的夜晚，卡塞尔也睁着眼睛做噩梦。不管伊内斯晚上看起来有多幸福，当她闭上平静的眼皮，他就会想起那些日子。埃斯波萨城堡的黑色纹章、似乎永远不会打开的门、浸泡在浴缸里的身体、温热的湿气中散发出的血味……这些思绪，到了早晨也挥之不去。
过去他可以成日刻苦锻炼身体后酣然入睡，所以现在实在异乎寻常。然而，无论怎样折磨身体，夜晚仍旧漫漫。
伊内斯。我的伊内斯。我心爱的伊内斯。别说是爱了，连“你是我的”都不敢言说的夜晚。
既希望她能有安稳的长眠，又希望她能尽快在早晨睁开眼睛，重新看着自己。不是在梦里，而是希望她能在现实中看着自己。看着我，说我不用离开你。
告诉我，我今天也可以一直陪伴你。
卡塞尔发现，自己不再像以前一样相信表象了。
伊内斯的一言一行，时时令人生疑。说没关系的话。快乐的微笑。握住的手。他们的未来。睡梦中的拥抱。早晨的亲吻。想要他的耳语。
他有些日子会非常幸福，有些日子会像嘲笑昨天似的不安，有些日子会怀疑这一切都是场梦。
伊内斯说他和自己不同，喜欢他的坚定不移，然而他的现实却危如累卵。
在她面前懵懂地相信一切，到了晚上不断怀疑现实。想象她有一天会转身离开卡尔斯泰拉。
仿佛他突然有一天被排斥到她的世界之外。如同从埃斯波萨的幸福最高峰坠落那样……卡塞尔稍晚才发觉，自己不安的想象始于何处。
万一，这个孩子像里卡多一样离开我们。
孩子的死存于不安的间隙里、无限延伸的想象中。正因为孩子又死了，所以想象中的伊内斯·埃斯卡兰特离开了自己，害怕让她怀孕的孩子父亲，永不相见。
每次感到不安时，没发觉在那份不安中，孩子一直在死去。
讽刺的是，他每天晚上都在想象以孩子死去为前提的所有不幸，他却能在早晨和伊内斯谈论孩子的事情。极其自然。他还拿着锤子，在后院和马车夫重新制作了孩子的摇篮。空出孩子名字的位置，事先刻下孩子将要继承的姓氏。
因为伊内斯看到摇篮时幸福的样子。卡塞尔愈发恐惧自己的内面。
当他意识到，比起想象中的孩子的死，伊内斯因为孩子的死再次推开自己，要更恐怖数十、数百倍。
“……卡塞尔？”
怀里的声音微弱地呼唤着他。当她这样呼唤他时，卡塞尔常常回想起，他曾经在孩子死去的房间门前，等这个声音等了有多久。
这多么可怕。也许我那时，比起害怕自己孩子在地下渐渐冷却的灵魂会在某处徘徊，更害怕她永远不会回应自己。
在里卡多的呼吸离开里卡多的瞬间，他想如果能救回孩子，可以用自己的生命来交换。一瞬的急切祈祷并非谎言。但人类是多么肤浅。当时觉得可以用生命来交换的孩子，在看到伊内斯后，变得轻如鸿毛。
只要她能重新活过来，重新微笑，不再难过的话……
“睡不着吗？”
“……不是。我只是在想明天天气好不好。因为我很久没带你出去过了。”
“快睡吧。明天没有劳尔……”
“嗯。”
“你还得一直侍候我……”
伊内斯在睡梦中轻声嘀咕，随后马上躺下了。卡塞尔等稍稍离开怀里的妻子睡着后，在她自行重新回来之前，深深抱住了她。
即使有一天会死在不安之中也没关系。
只要他们的土地永远不会融化。
to be continu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