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舒服的对峙。尴尬的沉默。奇怪的三角持续了约二十秒。
在那段时间里,卡塞尔一直用凶狠的目光看着伊内斯,仿佛要吃掉她。他转过身看伊格莱西亚斯的目光,接近踩死之势。
“你这该死的同性恋混蛋。”
“什么?”
“你这该死的混蛋,报上你的名字和军衔。”
“上尉,这是误会。”
“误会我会和我妻子自行解决,报上你的名字、军衔,然后滚蛋。”
“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呢,卡塞尔。”
“……知道这些有什么用?”
不知什么时候,卡赛尔挡在了伊内斯前面,他难以置信地嘟囔着,回头看着她。然后似乎为她身上的衣服发疯,再次扭曲了整张脸。
他突然抓住披在伊内斯肩上的制服大衣的后衣领,猛地一把抢走,镇定地确认了制服肩章、第二步兵团徽章和印有「J.Iglesias」字样的名牌。
虽然他的行动看起来一点也不镇定,但他所能记住的事情都做了。
卡塞尔看似有点疯狂地重新抬起头来,爽朗地笑了笑。当然,这看起来是个和谐的景象,但从他的表情与他前后的行动完全不符这点上看,他似乎是疯了。
伊格莱西亚斯少尉黝黑的脸变得苍白。
“也没必要问了,第二步兵团的伊格莱西亚斯少尉。”
“我、真的……”
“卡塞尔,你吓到少尉了。”
伊内斯在后面抓住了他肩膀下面。但仿佛她的言行不是劝阻,而是听起来像“多折磨点那家伙”,卡塞尔将伊格莱西亚斯少尉的外套一把甩出露台栏杆。
虽然大宴会厅只有一层,但露台要从楼梯上爬半层,而且露台外面的地带比建造大宴会厅的地面还要再低上三、四层。伊格莱西亚斯少尉看着他的外套,消失在因夜晚显得更低矮的树林里,目瞪口呆。下面的树林,在司令部内部也是禁止进入的区域。
“……卡塞尔,你到底在做什么?”
“那是以后我要问你的,现在省省吧。伊内斯。”
“少尉是因为担心天冷才表达的好意。”
“是吗?完全不知道。”
“但如果你这样做——”
“少尉,你还记得你外套的味道吗?”
“什么?”
“赶紧像狗一样跑过去捡起来穿上,我妻子很担心你。”
“……”
“她担心可怜的你,可能会在这个好天气里感冒。”
“嗯,当然,回收不是问题,但是……”
回收才是问题所在。但是比起在眼前不知消失到何处的制服,伊格莱西亚斯少尉自己的安危更重要。
“我真的非常尊敬和钦佩上尉。我没有其他的……那种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那……就像塞尼奥拉所说的……”
“是你的话能引起误解,我妻子才会说出那种话吧。你在我妻子面前,说了什么脏话来污蔑我?”
“……少尉在这里的时候一直在赞美你,卡塞尔。”
“你说了什么肮脏的赞美?”
“赞美有什么肮脏可言?”
“回答我。玛丽卡·伊格莱西亚斯。”
甚至出现了玛丽卡(marica, 口语指男同性恋者)。伊内斯扶着额头。
“不要把好好的名字给改了,卡塞尔。”
“这不是向我告白爱情的机会吗。嗯?”
“少尉不喜欢你。现在看那张脸,是我自己误会了。那是错觉。别说喜欢你了,他现在快要讨厌你了。”
“以为自己的丈夫会和男人有外遇,这是能自行产生的想法?”
“我从没想过你会和伊格莱西亚斯少尉有染……”
“没有什么不同。”
“完全不同。我只是想知道伊格莱西亚斯少尉是不是同性恋……”
“不是吗?”
“不!绝对不是……请相信我。”
“看,他说不是。”
“如果身在军队的人会回答‘是’,那就是疯子。”
“我只是认为你长得太帅了,所以会有那种可能,卡塞尔。”
伊内斯拍了拍卡塞尔大大的肩膀。像要抓住伊格莱西亚斯少尉,把他扔出去一样脉动的肌肉变得僵硬。
“身体也像雕塑一样完美。所看到的一切都很棒。”
“……”
“所以即使同为男人,也有可能产生这样的想法……少尉,你能理解吧?因为我一直在听关于我丈夫的赞美……”
“当然。上尉就是完美本身,不仅仅是对女人而言……”
“你认为这个回答在这种情况下有帮助吗?玛丽卡·伊格莱西亚斯,你永远是玛丽卡。”
伊格莱西亚斯少尉的脸上露出了悲痛的表情。
“我、我叫何塞……”
“到处都是烂大街的何塞。”
“道歉,卡塞尔。”
“对不起,玛丽卡。”
卡塞尔不情愿地只反应了伊内斯的一半意见。伊格莱西亚斯转动着眼睛,即使面对侮辱性的道歉也没有感到不快。
埃斯卡兰特上尉的身高和体格都不输伊格莱西亚斯,但在埃斯卡兰特上尉的背后,他相对娇小的妻子抓住丈夫的肩膀,巧妙地操纵着他……是的,那是操纵。
就像木偶师和木偶一样。‘前提是能有木偶师驾驭得了比自己至少大1.5倍,且极具威胁性的木偶娃娃……’
伊内斯似乎觉得这种程度(的道歉)就够了,不顾他不情愿的回答,轻轻地伸出扶着肩膀的手,抚摸卡塞尔的脖子。那双狂暴的眼睛平静了些许。看那样子,不像是娃娃,而是把狼当作狗来驯养。
显然,无论他们两人是什么,谁都不能介入其中。
“……我真的很尊敬上尉,从来没有想过要做什么或想做什么……”
“该死,闭上你的脏嘴。”
“是的,上尉。”
“你走吧。谢谢你借给我大衣。少尉,这次道歉和致谢,下次再——”
“——谁要道歉?”
“不是你,是我。因为让少尉为难了。”
伊内斯低着眼睛抬起头来,抚摸着卡塞尔的下巴,她回头看向伊格莱西亚斯,就像做梦也不知道卡塞尔的敌意一样,淡淡地对他笑了笑。卡塞尔对伊格莱西亚斯的敌意又回到了原点。
很显然,当初谈论的同性恋并不是问题。对于这个男人来说,从一开始所有的问题都是他妻子。
“我真的很抱歉,下次一定会邀请你的同期们……”
“你再也见不到我妻子了,滚吧。玛丽卡少尉。”
“是何塞·伊格莱西亚斯少尉。”
“何塞·玛丽卡·伊格莱西亚斯,我会记住的。”
恐怖的反刍……伊内斯礼貌的更正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但伊格莱西亚斯迅速敬了个礼,随后离开了露台。
事实上,是伊内斯·埃斯卡兰特的指尖扫过上司的脖子的瞬间,他骤然一变的眼神敦促着他离开露台。
因为同为男人,所以看得清清楚楚。
就在那刹那间,他的上司产生了欲望。
透过被拉紧的窗帘,可以看到男人失去了忍耐,扑向女人。伊格莱西亚斯更稳重地关上窗帘,倒退到门外,认真地关上门。然后带着同情,满脸通红地跑了。
“嗯,卡塞尔……停……”
“不要转头,张开嘴,伊内斯。”
“不行。不要在这里……”
“在别的地方可以吗?”
“啊……”
她想说不,但即使她微微扭头,像逃跑一样往后退,他还是执着地把嘴唇贴在伊内斯的嘴唇上,直喘粗气。
刚开始,她近乎习惯地乖乖接吻,但她预感到不会就此结束后,开始悄悄逃跑,这反而火上浇油。
绕在脖子后面的大手伸进了整齐盘起的头发里,只需用力梳一下就把头发全部散开了。
他抓起一绺及腰的黑发,贴在伊内斯的嘴角边微笑。
“即使按照你的愿望在这里什么都不做,你这样出去,大家也会以为我们全做了。”
“我们两个,嗯。”
卡塞尔说出了足以让伊内斯抗辩的话,他抓住这个机会,用舌头彻底划开她的嘴唇,推了进去。
狼吞虎咽的吻。不知是谁的唾液流到嘴边。
卡塞尔松开一只手,为了不让她挣脱,抓住她的下巴。剩下的一只手拉着她的腰,让她一步也不能离开自己的身体。
弓着的大背从上往下压似的扑过去,身子已经从原来站的地方向后退了好一阵子,被推到了露台上。
虽然不是强制性的,但始终是压倒性的力量。如果会对这种事情感到兴奋,那我就是疯了。是啊,一定是疯了。就在她的手臂搂住卡塞尔脖子的一瞬间,伊内斯的后背完全被推到露台的栏杆上,撞了上去。
确切地说,是他护在她腰上的手被撞了,她似乎被听起来很疼的声音吓到了,但与她不同的,故意把她推到那边的卡塞尔,似乎丝毫感觉不到疼痛,镇定地贪恋着伊内斯的嘴唇。
缠住舌头,吸吮,吸吮她的唾液,只还给她一丝呼吸。
‘应该很疼吧。’当伊内斯移开嘴唇,想看看他的手时,他的吻可恶地变得执拗。
她不得不松开搂在他脖子上的胳膊,把手伸向他搂在背后的手。不知为何,有点潮湿。
‘疯子,出血了……’
伊内斯睁大眼睛,以近乎超人的力量甩开卡塞尔。卡塞尔被意料之外的反击吓得目瞪口呆,她抬起他流血的手,推开了他。
比起茫然的想象,比起碰到时的猜测,更凄惨的情景令伊内斯哑口无言,伊内斯高高举起了他的手。卡塞尔没有反抗,交出了被抓住的手,但是把出血的手背翻向了下面,好让她看不见。当然,当他那么做的时候,伊内斯用双手把它重新翻了回来。
仔细观察伤口,更令她无语了。
“……你疯了吗?”
“别这样盯着伤口看,会犯恶心的。”
现在是恶不恶心的问题吗?
“你,真的……你……”
因为太无语了,一时说不出话的伊内斯,很快就从手臂上脱下了长手套。还不忘用脱下手套的手,猛地抓住卡塞尔飞快逃离的胳膊。
似乎对她的速度感到惊讶,卡塞尔挑起眉毛。
“……天天窝在室内抄写,反应怎么这么快?”
“你真是太难以置信了。犯这么愚蠢的错误……你兴奋的时候什么也看不见吗?”
“看起来似乎是看不见。”
仿佛只有伊内斯一个人在大惊小怪,他冷静地回答了她,似乎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反而更让人无语了。
用力撞上露台栏杆之间尖锐凸起的部分,从而被撕裂的皮肤赤裸裸地显露出来。伊内斯皱起眉头,卡塞尔也像镜子一样皱起眉头,再次收起受伤的手。
“好恶心,别看这种东西。”
“让我恶心的人是谁?”
伊内斯冷漠地责备他,重新抓住他那只恼人地逃跑的手。
“没什么大不了的。”
尚不清楚伤口有多深,但不是清澈的血水,而是泥泞的血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但本人依然不痛不痒。本以为是在女人面前虚张声势,但看到他平静的表情,竟然是真心的。
因为他是参战过的军人,所以他的身体上到处都留有伤疤,这是不可避免的,但他的手背是多么幸运,比拿着笔生活的行政官们还干净,没有一点细微的伤疤。
‘直到刚才为止……’
卡塞尔的大手盖住伊内斯的手也绰绰有余,就连他那粗壮的指关节,和手背上突出的骨头也显得形状非常优美。只看他那长长的手指,比起拿枪更适合放在钢琴键上。
‘女人们多看重男人的手啊,太可惜了……’
“你在意这些吗?”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如果有人在面前流血,那当然了。”
“只是人?”
“什么?”
“如果换作是玛丽卡,你也会这样吗?”
伊内斯正在用手套紧紧包扎受伤部位,她再次皱起眉头。这次卡塞尔没有跟着一起皱起眉头,他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
“如果在这里流血的不是我,而是何塞·玛丽卡。”
“……”
“你还会这样吗?”
暂且不谈那滑稽至极的称呼,如果换作是何塞·玛丽卡,不,何塞·伊格莱西亚斯,首先他不会朝自己扑过来,也不会因为和自己的妻子亲下嘴,就受这种愚蠢的伤,所以从一开始这就是个错误的假设。
但他的表情看起来不像可以用嘲笑应付过去,所以伊内斯静静回答道。
“如果没有其他人帮忙,我应该会很在意。”
“会很在意……”
他悄悄重复她的话,不知为何心里感觉有点不舒服。伊内斯赶紧补充道。
“我会告诉他,赶紧去接受治疗。”
“只是说说而已吗?”
“……那还要做什么?”
伊内斯紧盯着他系着结的手背,卡塞尔脱口而出问道。
“手套呢?”
“就算看到了也没必要那么在意……”
突然间,嘴唇又贴上了。她像被偷袭了一样,被暂时扣留在他巨大的怀抱里,然后扭动着脑袋,使出浑身解数,挣脱了他执着的吻。
像从火海里里救出一只小猫一样,抱着他受伤的那只胳膊……
仿佛不是在拒绝和他接吻,只是因为有更在意的事情。
卡塞尔在她脸颊旁低声笑着,伸出了手。直到刚才他还在问荒谬的问题,用奇妙的眼神看着自己,结果他现在的表情与先前截然不同。
虽然有种被他捉弄了的感觉,但更要紧的是血已经渗到了外面。
“要想按压止血,你必须得再包扎一次。这样连血都止不住,所以千万别到处乱动。要不是你妨碍我,我早就包扎好去找军医了……”
“不是有你在吗,不需要军医。”
“消毒——”
“——到处都是酒,还需要医生吗?”
伊内斯把剩下的手套也摘下来系在伤口上,她突然抬头看向卡塞尔,仿佛在看世界上最无知的家伙。
“你知道这里到处都是军医吧?”
“我知道,但我想把我们刚才做的事情做完。”
“我不想被卷入你的发情,一起摔死。”
“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
“在我看来,这种事不可能发生。伊内斯。”
因为他突然一本正经地宣布,她下意识点了点头,卡塞尔又像疯子一样灿烂地笑着说。
“还有,伊内斯。即使那个家伙在这里一个人被刀捅倒在地,你也不用理睬他。”
“即使我不予理睬,但伤到了那个地步,也只能报案。”
“你的毛病就是太善良了。”
‘……我吗?’伊内斯的脸上浮现生平听到各种奇言怪语时的表情。
“你这么善良、这么容易心软是无可奈何的……”
“……你说我吗?”
“可如果你对他做的,和你为我做的一样,我会杀了那个混蛋。”
“……”
用什么办法?还有以什么名义?常识性的问题很多。但是卡塞尔那不同寻常的完美微笑,再次堵住了她的话匣子。
她从小就看惯他长得帅了,所以这并不是因为他的微笑太好看。
“反正那个混蛋死了,你也不用辛苦了。不是吗?”
犹如在说无关紧要的事情,他的声音依旧轻盈。然而,与他的表情不同,没有丝毫笑意的眼睛发出异样的光芒,逐渐黯淡。
“你可以嘲笑我幼稚,即使我死了,我也无法忍受那种事情。伊内斯。”
“……”
“即使你一直不爱我也没关系。即使不怎么喜欢也没关系。就算,不像我挂念着你那样……”
不像我挂念着你那样。嗓音如感情一样凝重。
“你不那么挂念我也没关系。”
“……”
“我只需要稍微领先于其他人就可以了。就像现在这样,多特别看待我一点就行了。”
那是当然。你怎么会和偶然遇到的男人一样。今天第一次说话的陌生男人和你,对我来说怎么可能是一样的……伊内斯没有反射性地给出理所当然的回答,而是看到了他蓝眼睛里晃动的不安。
“因为这样我就满足了。”
“……”
“请只关心我,伊内斯。”
不知正体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犹如袭来了汹涌的大浪,而后被卷走一切。
伊内斯冲动地举起手,轻轻抚摸他看似有些脆弱的印象。面对个子高她两拃的魁梧军官,竟然会觉得他如此脆弱,若是平日的自己肯定会嘲笑这种错觉。
他把脸揉蹭在她柔软的手心,就像一只狗在蹭着主人的脸颊和嘴巴,黑暗中的眼睛发出光亮,咬住了她的指尖。
“不要笑。”
在昏暗的光线里,他斜放着下巴抬起眼睛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妖娆。伊内斯眯起眼睛。
“也不要随便伸出你的手。”
“……我刚才只是接受了吻手礼。”
“别让那些无足轻重的家伙的嘴乱放到你高贵的身体上。”
“别说这种怪话。怎么能把出于礼貌的问候说得那么脏……”
“你想让我告诉你,那些混蛋们出于礼貌轮番亲吻你的手背时,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吗?要么想象着先摘下这副手套,要么想象着最后再从你身上摘下这副手套。”
“……”
“两者之一,伊内斯。”
“……埃斯卡兰特,这不是你自己的变态想象吗?”
“我应该比你更清楚他们有多兴奋。”
“那是……”
“当然,我更喜欢把手套留在你身上。”
卡塞尔的嘴唇落至伊内斯耳边,调皮地咬着耳垂,执着地吮吸发红的肉块,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搂住了她的腰。
在这种情况下,她的视线仍转向了他受伤的手。虽然用手套反复缠绕了几层,但鲜血已经渗透到了外面。
不管是否真如卡塞尔所说的那样,那些军官是发情的变态;还是真的在想象些什么,在她肚子上揉蹭着身体的丈夫有多变态,在伊内斯依然——相对冷静的头脑中,问题最终还是他的伤口。
如果他不打算在这里被军医诊治,就得赶紧回家处理一下,但还留在耳边的那张阴险的嘴巴仍在呢喃。
“我想让你只穿着这个手套和同样是丝绸的丝袜,其余的全部脱光。”
“……你的脑子肯定出什么问题了。”
“我会让你趴在桌子上,翘起屁股……”
“我怎么会做那种事。”
“别担心,你会做得很好的。”
“……”
“就算嫌麻烦,今天你也会按照我说的去做。”
一瞬间,对遥远未来的变态妄想,突然成了近期未来的预告。伊内斯皱起眉头向他,他的嘴唇碰到了紧锁的眉间。
似乎不在乎她不祥的预感,他满脸满足地笑着。再次用一只胳膊用力,紧紧抱着她。真是个疯子。嘴唇紧贴太阳穴。
“啊,我本来想让你三天离不开床的。”
“……啊?”
“该死,你太聪明了。伊内斯。我吻你原本是为了欺负你,结果你突然允许了,搞得我忘记了生气的原因……”
‘……本来是不允许的吗?’
伊内斯急忙眨了眨眼睛。
‘……不对,起初是需要得到允许的吗?’
在做各种各样的事情的时候。
‘只是接吻而已……’
看着卡塞尔的毫无防备的眼珠,一时混乱地摇晃着。在精神恍惚的一刹那,脑海浮现出记忆里被忘得一干二净的声音。
‘你说的花招是什么。’
‘就是这种。’
‘这种?’
‘是的。不要这样。’
‘接吻?’
‘是的。’
啊。
天哪。
开始浮现的记忆变得更加具体。
‘既然你对我们婚后的事喋喋不休,那我也得提出几点。埃斯卡兰特。我们只谈正题。’
‘……’
‘别这么耍花招。’
“本来想说的话我都忘了一半。因为你第一次允许我吻你……”
“……”
“甚至没有人在看。”
他的嘴唇再次碰到了嘴唇上。她有点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激动。
虽然这是她允许的“第一次”,但他们在达成协议后,经常在别人看得到的地方,以展示的方式接吻,有时更近似“主动”。
而且,除了嘴唇,从巧妙地微微重叠嘴唇的嘴角、鼻尖、整个脸颊、耳朵到下巴末端的线条、额头、发际、耳廓……即便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伊内斯的整张脸没有他的嘴唇接触不到的地方。
几乎感觉不到和接吻有什么区别。卡塞尔·埃斯卡兰特是能让脸颊的亲吻,比交融呼吸的深吻更下流的男人。
‘最低限度的行为。’
‘所以你刚才的意思是接吻不行,但可以发生关系?’
‘嗯。’
‘省略这些导言,速战速决,直入正题。’
‘嗯。’
‘……简直就是变态。’
虽然说定下了规矩,但反正死也不会简单地只谈正题就结束。
‘这是不必要的。太亲密了,太近了,太浪费时间了。只有相爱的人才会这么做。’
‘我要说多少遍?我是你的丈夫,伊内斯·瓦莱斯特纳。’
‘所以我才说没必要。卡塞尔,体面的奥尔特加贵族夫妇并不相爱。这是非常体面的做法……’
‘——性?’
脸变得滚烫。虽然在她想打他一巴掌的记忆中,卡塞尔狡猾的口吻是原因之一,但最重要的是,抬起下巴说“只做我们必须做的事情”的自己……
‘我们不是彼此相爱的关系,如果你因此感到不舒服,我会尊重你。假如不是为了展示给别人,那以后就省略接吻。’
所以,你才那么大惊小怪……
她完全忘记了。甚至还热烈地张开双臂表示欢迎。卡塞尔完全是故意的,但她自己呢。
“该死……你太漂亮了。”
他倾斜着头,把舌头再次塞进依然毫无防备地合起的嘴唇间,使其张开,他轻咬、吸吮着她的下嘴唇。
“如果你不是企图阻拦、谋杀我,否贼不可能这样。”
“嘿,啊……”
“你一直在做让我生气的事情,但你却做出这种漂亮的事,搞得我无法生气。”
“卡塞尔。”
本想说‘你弄得我晕头转向,先分开再说’,但这句话进入了他的嘴里,变成了沉重的喘息声。
“你担心我的脸真漂亮,瓦莱斯特纳。”
他把嘴唇滑到耳边,喘息着窃窃私语:你太漂亮了、感觉快要炸了、我想现在就这么做等等,这些既熟悉又让人怀疑耳朵的露骨之词,都甜甜地飘到了耳边。
甚至像很久以前的习惯一样,把她错称为结婚前的姓氏。
“我第一次知道有人关心我是这么让人开心的事。只是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伤口。”
只是,谁会喜欢无关紧要。
一会儿困惑,一会儿羞涩,一会儿尴尬,他为一件小事那么激动,不知为何心里一阵发麻。
他始终铭记着连自己都记不住的事情,并坚持了下来。
‘因为他突然冲过来,所以没注意到……导致我无意中忘了……’
瞬间涌上了一股难以解释的不舒服的情绪。这通常被称为“罪恶感”。尽管头脑理解了,但她却像遇到了生平第一次领悟的感情,因为感到陌生而僵住了。
当她低下头时,他的嘴唇掠过太阳穴,紧贴上她的头发。
“我很高兴你叫我丈夫,伊内斯……每次听到你这么称呼我都会晕眩。”
“……那我还能叫你什么呢?”
“我生气得快疯了,但你对何塞·玛丽卡说一句‘我丈夫’,我就不气了。”
“……”
“我知道这样的我很愚蠢。但我喜欢到即使这样也没关系。”
“……”
“比起我违反你的规矩,你更在乎我受伤的手……”
“……”
“该死,我因为你太高兴了。伊内斯。”
是的。不仅是忘记了,甚至想都没想过,惦记着他的手……
伊内斯在卡塞尔的怀里困惑地扭曲了表情。也许危险的不仅仅是卡塞尔·埃斯卡兰特。
即使你一直不爱我也没关系,听起来像是我爱你。
即使不怎么喜欢也没关系,听起来像是我非常喜欢你。
‘我知道那个意思,但即便听到那句话……’
也不想逃到那么远的地方。
卡塞尔已经想清楚了,除了自己傻傻地感觉好点了以外,仍然有很多事情要问她,也有很多事情要教训她,还有很多她应得的惩罚。
他假装不知道他们已经展示性地亲吻过几十次了,因为有一个相当历史性的时刻叫“第二次亲吻”,他要斟酌一下。
如果伊内斯知道,他原打算在回官邸的路上吃掉她,她会更慷慨地陪他上床或诚实回答吗?
但她似乎对他问的每句话都感到无语,用力地皱着眉头。即便在他自己看来,他问的问题也确实过于丑陋和详细,所以她会是这种反应也情有可原。
在颠簸的马车里,像一体一样紧挨着的身体也稍稍离开了。
“没有一句正经的回答,那就回到开始吧。”
“……回去?在这里?去哪?不会吧。”
“你在宴会厅里一直苦苦寻找着谁?”
“我,嗯啊,没有。”
在礼服下紧握大腿的手用力了。她的上半身离开了。虽然兴奋不已,但脑子却像独立出来一样平静地继续思考。
“不可能。我知道你牵着塞尼奥拉·阿尔梅纳拉到处奔走,眼睛不停四处徘徊。”
“……那是在找塞尼奥拉·康德。”
“那也找得太拼命了,你一直在东张西望。”
不知为何,伊内斯用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表情,看着卡塞尔。
“是谁?”
“人本来就多,所以才需要到处看。”
“从那时起,你就一直在找贝尔维克?”
不再生气并不意味着连好奇都消失了。因为不生气,所以更纯粹地好奇。
卡塞尔努力不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卑劣的疯子,用紧握在她身体下面的手拉过后背。脸再次靠近了。
当然,如果伊内斯嘴里给出的回答是“没错”,他就会无法理解,如果无法理解,他可能会再次生气。
坐在上将旁边,单方面看着她的时候发疯的样子……不,不会像他刚才看的时候那么严重。
不管怎么看,那都和伊内斯频繁参加社交活动有关。他很快就打起了精神。
“我为什么要找那个男人?”
“……不,你在此之前在看的那些男人是谁?”
伊内斯静静叹了口气。
“你真的给我安排了监视吗?难道你把监视记录贴在马车天花板上了,在边看边问吗?”
“只是记忆犹新而已。”
“我都没看见你。”
“我一直在看你。”
连上将的致辞他也抛在耳后,他的目光始终紧盯着她。如果他的身份不是她的丈夫,却摆出那种模样,那份狂热即使在背后被当作跟踪狂,从而受到瓦莱斯特纳家的制裁也不足为奇。
“只是,偶然听到他们说的话。”
“什么话?”
“没什么特别的,现在都不记得了。”
瓷娃娃般的脸庞坦然无比,但很明显她都记得。
“没什么特别的,你却这么关注?你甚至抛弃了塞尼奥拉·阿尔梅纳拉。”
“我格外关注他们是因为……”
“长得丑很神奇吗?”
“……就当是这样吧。”
虽然他们俩是很神奇的组合,但是长得这么丑的家伙又不止一两个。还是充满了蹊跷。
在宴会厅里,她不仅像等待已久似的在寻找某个人,还盯着某个地方看了半天……
‘在此期间,她刚和我对视就漠不关心地转移了视线。’
然后她还亲自拽住了走过来的贝尔维克肮脏的手臂。
‘就像遇到了很高兴见到的人一样,看着对方开怀大笑的样子……’
暂时被何塞·玛丽卡·伊格莱西亚斯遮挡的贝尔维克抹布般的脸庞,在已经远去的记忆中发出朦胧的光芒。
然后再一次相视微笑。他在伊内斯的手背上贴着肮脏的嘴唇……当他探出身体试图做出肮脏的勾当时,伊内斯不仅没有踢他的小腿,还展示了门多萨式的优雅回避。在那段时间的对话中,她又抓住那个肮脏的家伙的手腕,可爱地仰望着他,又笑了一次……
从某刻开始,贝尔维克的脸就在他记忆里失去了五官,而是以“?”的样子,敷衍地留在他的记忆里,只剩下了伊内斯的一举一动。
“……这不是一个恰当的回答,伊内斯。”
他带着当时的嫉妒,在礼服里猛地捏了捏。面对调戏,伊内斯依然淡定地回答。
“在那个混乱的地方,做的那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你都要我一一记住吗?”
她的脸很坦然,仿佛这与自己无关。
“你抓住贝尔维克是为了什么?”
“因为太无聊了,他是我认识的面孔。”
“谈了什么?”
“也许是关于天气?”
要不是伊内斯在,他马上就会凶狠地喃喃自语“真的,该死……”
但今天仍然是个美好的日子。
“那些对话都太无聊了,我都不记得了。我遇到的每个人说的话都很相似。”
“那你和那些狗崽子也聊了今天的天气吗?”
一想到被晒得皮肤黝黑、长得相当清秀的何塞·玛丽·伊格莱西亚斯,又涌上了一股新的怒火。一大堆玛丽卡也一样。
一大堆变态好色之人,梦想着与美丽有名的已婚女性发生轰轰烈烈的婚外情。
“……也许吧?因为天气是最简单的话题。”
“只有我才那么容易被你应付,所以你和他们像这样的谈话是无稽之谈。”
手在用力,将紧挨着的缝隙拉开。伊内斯感觉到隔着布暗暗掠过的指尖,想果断地用力击打他的手腕,但不知是不是意识到那是受伤的手,她停了下来。
曾经声明将一辈子无血无泪,只做该做的事的那天,如今黯然失色。
伊内斯·埃斯卡兰特以冷漠但善良的性格担心着他。温柔的伊内斯·埃斯卡兰特,甚至担心到怕他感觉到疼痛。
其他暂且不论,他现在已经是值得伊内斯担心的人了。一旦在眼前流血,他就值得她为此担心……虽然前提本身是错误的,但对卡塞尔来说,这是令人鼓舞的成果。
至此,是否可以说自己已经达到了与劳尔·巴兰相当的级别?当然不是。劳尔·巴兰再怎么流血,她也不会放任他做这种下流的事情……肮脏的优越感涌上心头,然而同时也令人空虚,因为比较的对象只是听从于伊内斯的忠犬而已。
但那家伙(劳尔)在她心目中比他低下,所以这也是令人鼓舞的成果。
但令人鼓舞的成果另当别论,那些人为了争夺伊内斯的目光,像发情的孔雀一样,争先恐后地仰头摆尾,那简直就像一场噩梦。最大的噩梦是他看到了那个场景,却因坐在新任上将旁边的位置上,无法挪动一步,但卡塞尔在遥远的距离下依然清晰地记住了他们的每张脸。
即使有一天,在司令部走廊尽头看到他们的脸出现在另一边尽头,他也能马上认出来。
“像贝尔维克这样的人是磁铁。一旦粘上,就会不断地粘上铁粉。”
“我知道,他的私生活很混乱。”
“你明知道这点……”
“虽说你的也很混乱,但心地还是很善良的。”
她说完就像对待孩子一样,拍了拍他的下巴。竟然被混为一谈,既委屈又不快,以及被拨弄下巴的手弄得感觉快要兴奋起来。
“……那家伙不一样。”
“我知道,他偶尔会散发出丑陋的味道。”
“……我……”
“当然,你只有好闻的味道。”
她显然是一副在玩弄他的表情。‘该死的瓦莱斯特纳血统……’她被龌龊的提问攻势逼得无路可退,但每次她都用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一只短暂抚摸他的手来统治他的思想。
这种差距不可避免地令人恼火,于是卡塞尔解开了系在伊内斯锁骨下的丝带。
“如果你在这里脱掉——”
“——不脱,只要你回答得好。”
“……是不是该到此为止了?”
伊内斯满脸厌倦地叹了口气。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的视线都集中在马车每一次颠簸时摇晃的胸口,但卡塞尔回答得相当冷淡。
“你还没说清楚。”
“我不会轻易误解,但卡塞尔,别人一般都称这为疑妻症。”
“我不管别人怎么称呼。”
“如果你不想被误解……”
“我不怀疑你,伊内斯。我是在怀疑那些肮脏的卡尔斯泰拉人。”
“那些人很纯真……”
“像何塞·玛丽卡这样纯真的人,却梦想着和有夫之妇出轨。”
“……你也知道,伊格莱西亚斯少尉只是一个尊敬你的孩子。你为什么总是随便称呼他、取笑他?玛丽卡、玛丽卡地叫……”
“如果他不是玛丽卡,那他就是个梦想着在露台上和上司的妻子做一次的疯子。”
虽然从小就讨厌同性恋的纠缠,但对纠缠伊内斯的家伙,连“讨厌”这个词都不足以形容。
虽然自己只需要在背后杀了他就可以了,但可怜的伊内斯只是笑着后退了身体。
‘所以要替她杀了他……’
“少尉只是护送我到露台。”
“难道你不知道男女两人消失在露台上,关上窗帘是什么意思吗?”
‘她有可能不知道。’因为伊内斯筑下了一堵墙来远离社交宴会,所以他应该夸大说辞。以防她再做这种事情。
但伊内斯嗤之以鼻。
“要换作一百年前才有那层意思吧。”
她好似在说想骗谁似的。
“……你为什么要穿那混蛋的衣服?”
手抓住大腿往前拉,伊内斯的双腿绕着他的腰。
血涌上来了,感觉要再次爆炸了,但视线仍然只盯着她的眼睛。也要忍住了想马上撕破衣服的冲动。
“……嗯,因为可怜?”
他想把所有可怜的东西都冻死,但她似乎还有话没说完,他默默地等了一会儿,她眯起眼睛盯着他的眼睛。
“他像一条垂头丧气的狗一样看着我……”
什么狗?那个混蛋很可能是个野兽。
“如果拒绝,他可能会失望。”
刚开始还说他像狗一样,现在又把他说得像只被雨淋到发抖的鸟儿。他不满地说。
“他只是个石头做的混蛋,从那里掉下去也不会死。”
“从那里掉下去,如果不幸的话,任何人都会死。”
“你什么时候见过那个混蛋,不管他是失望还是死了,你有什么理由在乎他……”
“我只是想起了你。”
“……”
“所以没有拒绝,也没有赶走。”
卡塞尔突然变成了一张愚蠢的脸。
“这个回答足够了吗?”
“……因为我?”
“要不是想起你,我也不会搭理他。”
想起了你……这句话太危险了。‘以她如此嫌弃人类的性格,这件事足以反应卡塞尔·埃斯卡兰特在她心中的地位吗?’到目前为止,这是肯定的。
但是。或者。
‘因为想起了我,所以接受护送、外套、牵手、拥抱、亲吻……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他和疑妻症患者没有什么不同。
卡塞尔陷入了为时已晚的震惊中。握着她身体的手,礼服上无意中咬着的嘴唇,出现了尴尬的僵硬。
“虽然恋爱观可能有点奇怪,但他基本上还是非常尊敬你的。还跟我讲了很多好话……”
“什么话?”
“你看起来很出色的故事。”
她叹气似的回答。虽然是疲惫又不耐烦的回答,但似乎是真的。
那个混蛋玛丽卡他?
“……不要看着一个混蛋想起我。真的近在咫尺,为什么要看那种遍地都是的脸?”
“我乐意听到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我可以讲得更好,伊内斯。”
“你不会说真正重要的事情。”
“……你想知道吗?我的故事?”
伊内斯·埃斯卡兰特想听他的故事,真是难以想象。她的表情很奇妙。
不知为何,从刚才开始她一直是那种表情。非常复杂,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有时候,我的确会想。”
“要从哪里开始说起?任职第一年?第一次出征?”
他仔细思考着,在沾满唾液的礼服上拧了拧。伊内斯笑了笑,微微扭了扭腰。
“我想听客观的故事,埃斯卡兰特。”
“那我转告给何塞·阿尔梅纳拉,让他按年代顺序整理。”
“我不想知道得那么详细。”
他在黑暗中找到了故意说着不好听的话的嘴唇,亲吻了一下。感觉到了她假装没在逃跑的逃脱,于是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腰。胸膛被压在他结实的身体上。
“……但是你觉得我可怜吗?”
一个愚蠢的提问迟迟而来。这一次,伊内斯的嘴唇先触碰了他。
显然这是为了封口,但却是生平第一次,他像疯了一样,贪恋着她的嘴唇,吸吮她的舌头。她喘息的样子很可爱。他很满意能将她的身体完全抱在怀里。
但是她在看到何塞·玛丽卡后产生了那样的想法。
‘这就是她会想起我的原因。’
“……不管怎么想,这听起来像我是一条可怜的狗。”
如果要是狗崽子就好了。然而她脑海中浮现出的被雨淋湿的鸟,不止何塞·玛丽卡。
“……有时候是的。”
“我哪一点可怜了?”
“你遇见了我,真可怜。卡塞尔。”
你遇见我真可怜……可怜……在训练过程中,稍不留神,“可怜”的话像回声一样在耳边回荡。
‘可怜?我吗?因为遇见你?到底为什么?’
脑海里出现的问号,大有杀人的架势。为了躲避擦枪时紧盯着枪管边缘的卡塞尔,已经有几个人压低了脚步声经过他周围。
虽然表情很恐怖,但他的状态近乎发呆,所以不可能知道周围的人在看自己的脸色。因为没有注意四周,他把中午在射击场的军官全部吓跑了。
风吹向孤零零的卡塞尔,弥漫着射击场特有的气味和孤独的空气。光彩溢目的金发在风中摇曳,散乱得像画一样。但是他甚至没有按照习惯整理头发,只是皱起了眉头。
怎么想都不明白。伊内斯从小就比他聪明得多,常说些他听不懂的话。
本以为将来长大后就不会这样了,但也许是因为过去埋头于剑术和体术,而非坐在办公桌前的工作……
比起用脑袋,他还是更喜欢用身体。虽然比小时候好多了,但他们之间思想差距依然存在。
如果他有因为伊内斯而养成的习惯,那就是他不会去过度思考不知道的事情。反正是听不懂的事情,因为我的未婚妻太聪明了……
但唯独这次不同。那句话就像倒刺,一直牵动着他的思考。
‘你为什么要穿他的衣服?’
‘……嗯,因为可怜?’
‘……’
‘他像一条垂头丧气的狗一样看着我……如果拒绝,他会失望的。’
垂头丧气的狗崽子般的眼睛。以卡塞尔的眼睛来说,大多时候都是他有意为之。刚开始只是意外的真心流露,但不知从何开始,为了能有所收获,他刻意做出这种眼神。
他甚至还对着镜子练习过几次,好让眼睛看起来更沮丧、更可怜。尤其是自从他被她启发以来,虽然伊内斯一贯态度冷淡,但一旦遇到像狗一样的眼神,她就会松懈下来。
即便是像看厌了他的帅气、对他的容貌没有兴趣的伊内斯也有弱点,既然知道弱点,就没有理由不利用它。
‘……做得太过火了吗?’
难道因此导致她对我有了错误的印象?
我从不奢望利用这点来做什么大事。我只是想把伊内斯抱得更久一点,想摸摸她,想到处咬她、舔她、吸她,想对心软的伊内斯做点调皮的事情,想对她好点……
能断言的是,这一切都是很朴素的情欲和心。
他放下枪,冷静地擦了擦脸。
‘这么完美的造物哪里可怜啊。’
卡塞尔在手底下皱起了眉头。如果仅仅因为这个原因假装可怜,结果真的变成了可怜的家伙,那就追着小的丢了大的了。
其实,如果她觉得我可怜的原因仅此而已的话,只要抬起下巴,做些傲慢的动作,重新摆出傲慢的小公爵架子就可以了。但这一结论实在令人费解。
卡塞尔执着地回忆起,伊内斯在黑暗中模糊的表情、呼吸声、微妙的语调等一点一滴。
不管他怎么追问这是什么意思,此后再也没有进行过正常的对话。即使马车停了下来,伊内斯也从不回应一句,在官邸里,无论怎么欺负她,她也不会屈服。
‘即使真的只留下手套和丝袜,在亮着灯的房间里,让她以那个样子趴在桌子上调戏,让她用四肢匍匐在床上……’
在苦恼的过程中,回想起昨晚,感觉会重新兴奋起来。就如在海军上将身旁时所希望的那样,卡塞尔如愿以偿地折磨到了伊内斯,让她哭了起来,但却因为没有得到一句真正想要的回答,回味着失败感。现在好像还会兴奋起来,在这点上他完全输了。
最终,伊内斯赢了。她肯定是故意听从一切的。好似这种程度根本没什么大不了。
他这样兴奋的混蛋,根本不可能战胜伊内斯·埃斯卡兰特。卡塞尔冷静地用轻蔑的眼神瞥了下面一眼,然后抬起了眼睛。
尽管如此,在射击场中央还是重现了伊内斯轻轻抱住手臂的感觉。
她似乎很清楚,只要自己的一个手势,只要一声耳边传来的柔弱的喘息,他就会忘记一切。伊内斯那张娴静而高贵的脸,变成了故意犯罪的面孔。
纠缠在一起,享受余韵的同时,当他试图趁她疏忽的时候询问,她就会用一脸厌倦和烦躁来堵住他的嘴。好似在说如果你还想发生关系,就赶紧闭嘴一样……就这样他在黎明时分乖乖地闭上了嘴,却在早上一觉醒来,不可避免地如幻听般想起那句“你真可怜”。
犹如四岁的孩子,在对父母进行精神拷问,他不停地问“为什么?”但在祈祷的时候,她以烦人、吵闹为由将他赶出家门,就这样结束了。
也许到了晚上也得不到回答。他也很清楚,如果今晚不想被赶出卧室,就得到此为止。
连自己也无法理解。就像至今为止伊内斯所说的无数听不懂的话,明明忽视过去就可以了,难道是因为无法接受才耿耿于怀吗。
‘你遇见了我,真可怜。’
因为你遇见了我。
卡塞尔·埃斯卡兰特遇见了伊内斯·瓦莱斯特纳……
世间过时的评价在他们之间不可能成为理由,她专横的性格也不可能成为新的理由。如果只是因为她几年前生病,她才这么说,那他会气疯的。
‘你为什么?你哪儿怎么了……’
卡塞尔急躁地擦过逐渐扭曲的脸。
他明白这么碍眼的原因了。也明白了思想只在那句话的周围盘旋的理由。
他从一开始就在生她的气。
你怎么敢说出这种好像你配不上我的话……即使这是伊内斯自己说出的话,他也很生气。他生气了,但因为她太漂亮了,所以不能生一点气,因此他的思考全部停止了。
‘……如果非要追究的话,可怜的不是你吗?像我这样随便乱搞的身体……’
凌晨叫醒好不容易睡着的伊内斯,他甚至不自觉地自食其果。
你太珍贵了。是我配不上你。瓦莱斯特纳公爵知道我的失态,却没有取消我们的婚事,是我此生不会再有的幸运……
想说的话源源不断,只因你的固执才没有被推翻……所以你,和你的固执是我的幸运。
想像傻瓜一样,一句又一句地说那样的话。
这样的我怎么会可怜呢?可以在你身边,怎么就成了值得同情的事情……
卡塞尔希望表达的盲目赞美,根本无法用“可怜”之类的词句来描述。
每当对自己乱搞的身体自卑,感到没有资格对她兴奋时;每当自己为能在她身边感到自豪——每当希望知道她过去的某个时刻……
还有每次希望自己更有资格的时候,而产生的所有想法。所有那些让他感到幸运的瞬间。
这些怎么能用“可怜的不是我,是你”这句话来概括。
‘……我是说,你和我这样肮脏的人生活在一起。’
尽管如此,既然已经说出口了,他索性说出了结论。伊内斯对卡塞尔大部分追问不屑一顾,但她听到这句话后,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不像新的那么干净。’
‘……’
‘虽然你可能从初夜开始就注意到了。’
这是她第一次暗示关于自己的过去——卡塞尔完全不知道的领域。
擅长夜晚关系的初夜新娘,在他脑海中闪现。他对这个话题与其说是不舒服,不如说是高兴。如果能知道在他妄想中,时增时减的男人的具体人数,就可以暂时感到痛快。
当然,因为自己是个缺乏自知之明的抹布,所以过一会儿心情就会变得很糟糕……
‘我不是只有你一个男人的、天真的女人,卡塞尔。’
‘什么意思?’
就算他早知道她不是,也没有理由为肯定的答复感到高兴。他合理化了龌龊且扭曲的内心,冷漠地回答。
那有什么问题?
伊内斯从怀里微微转过身来,看着他。一如既往平静的绿眼睛毫无顾忌地凝视着他。
‘因为我也有过某个人。’
‘……’
‘所以即使你和女人们玩得很愉快,你也没有理由可怜我。我对此没有任何遗憾。’
是连该死的关心都没有吧。
有时,比起犹如被黑幕遮盖住的伊内斯过去的几年,她一点都不反对他的过去更令人窒息。感觉他们的一切都十分单方面。
对他不感兴趣,也没有理由嫉妒的伊内斯,就像随时会飞走的鸟,自由自在;只有自己像被拴在项圈上的狗,在原地打转。
某个人。那个从来不以复数指称的词在喉咙里再次闪现。有一个龌龊的问题,是他永远无法消除的,无论他认为自己多么没有资格为此不安、为此烦恼。
难道那个男人对你有点特别吗?
‘反正也没走到最后……’
但这个事实反而堵住了喉咙。如果是因为那个男人对你来说很特别。因为对你来说那个男人很珍贵。所以如果是这样的话。随后上来的话更加可悲。
伊内斯的某个人。只有一个。
光是想起就觉得恶心。他们是否走到了最后,根本无关紧要。也不好奇他们如何发生关系,做到了哪一步。五十人也好,一百人也罢,如果伊内斯说她和无数男人睡过,他甚至可以为她鼓掌,夸奖她。
如果他们对你来说一文不值,我不在乎。因为这比一个连关系都没发生过,却让你深情惦记的男人要好得多。
‘那我可怜的理由是什么?’
在那个瞬间,卡塞尔没有问出真正想问的话,只是像个训练不当的鹦鹉,提出了拷问伊内斯的问题。
她沉默了半天。然后。
‘只是,因为你浪费在我身上了。’
‘……’
‘随着时间的流逝,无论怎么想,我都觉得有点可惜……不管是你的过去还是我的过去,这些都无所谓。你也不在乎这些。’
我该死的在乎,但你一无所知。
‘……可惜吗?我对你?’
他只是惊讶地问道,伊内斯又笑了。
‘嗯。’
虽然笑容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内心依然麻木。有很多话要说,却没有一句说得出来。
‘……所以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六岁时,你没有被我注意到就好了。’
‘……’
‘对不起。’
她闭上了迷迷糊糊的眼睛呢喃着。仿佛再迈一步就会出现未曾见过的悬崖。
看着重新睡着的伊内斯,他再也无法开口了。
“……卡塞尔?”
客厅的门突然打开了,回头一看,原来是卡塞尔。他站在门边,只开着门不进来,伊内斯呆呆地看着他。突然想到,他怎么在天还这么亮的时候就回到官邸了。
现在才刚到下午没多久,他很少外出执勤,还没到回家的时间。她刚刚才设法打发走中午来的客人。
伊内斯留在客厅里,又看了一遍大家一起读过的《卡尔斯泰拉周报》,她把报纸放在了膝盖上。
为了藏起穆尼奥斯家离婚诉讼的报道。
“你这个时候在官邸做什么?你有什么忘拿了吗?”
“伊内斯。”
“你为什么站在那里?”
“你想嫁给我,是因为那个男人吗?”
伊内斯眯起眼睛。卡塞尔的表情这才映入眼帘。
“……你在说什么?”
清晨,入睡前最后看到的那个表情。陌生的阴影,以至于让她觉得如果小时候,他没被自己注意到就好了。
他现在正是那时的表情。
“你是因为佩雷兹的那个男人才选择我的吗?”
连真相附近都没靠近的猜测,让心跳暂时加快了。
哪怕在以前她也不曾有过佩雷兹的男人,这并不是狡辩。实际上,从结果来看,我过着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生活。
所以怎样都无所谓。
‘但是那种表情。’
“……你还记得我们订婚时只有六岁吧?我选择你的时候,也是在那个年纪。”
“我不是在说那个。”
虽然来回的语调很轻松,但伊内斯的眼睛像被钉死了一样,仍看着他的脸。
那容易受伤的脸。连最起码的防御都没有,暴露出自己的弱点,全神贯注地盯着她。
‘……可惜吗?我对你?’
无论是否定的想法还是不愉快的评价都无所谓。比起这一切,他似乎更想挖开她的内心。不管有多受伤,只要自己能做到这一件事就行了。
他就像“拜托,希望自己不祥的想法和心情能消失”一样。
虽然那是自己像为了推开他一样,下意识说出来的话,但他还是察觉到了,这样反而更好。他本来也不迟钝。
但是,他的一个表情让她感到如此不舒服和内疚,这出乎她的意料。
短暂的对峙,短暂的沉默。
卡塞尔大步走进客厅,随手关上背后的门。
“……不。我是在问你,难道是从那时起?”
“对于六岁的孩子,这不可能。”
“不能排除可能性。”
这句恶作剧般的话,使伊内斯哑然失笑,他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不是吗?”
“不是。”
视线比平常的淡然还要平静。虽说他的眼睛若不大惊小怪,原本就显得淡然,但那是仿佛在努力压抑着什么的眼睛。
“那么是我更早了。”
用那种眼神诉说毫无意义的胜利。无语了。他只是歪着嘴笑了。
“……你在比较什么?”
“所以你第一次选择我的那天,只是偶然,就当我运气好。”
‘……说是倒霉或许更恰当。’话卡在喉咙里。
“既然皇后盯着你,那你实际上没有多少选择,但年幼的你傲慢地指向的是我。是的,到那为止,我确实很幸运。”
“卡塞尔。”
“但既然瓦莱斯特纳公爵想让我们的婚事归于乌有,那你当时的选择并不是全部。”
“那只是父亲想让你不快才那么说的。”
“在距离结婚还有一周的时候,你也有选择的权利。”
“……”
“我们的婚事已经延期了好几年。我知道,在那段时间里,瓦莱斯特纳公爵宁愿这门婚事被取消,只因你的固执坚持了好几年,我们的婚约才得以维持。”
“那是因为……”
“那时你甚至都不想要我。”
几句话在嘴里打转。但她没有信心说什么,所以突然觉得很辛苦。伊内斯有点被动地说。
“……如果是说结婚对象,我一直都想要你。”
卡塞尔扭曲了美丽的眼角。
如果是说结婚对象。她好不容易才说出这句话。在感到不习惯的些许自责的同时,她冷漠地认为这句话完全没有错。
即便如此,依然无法释怀。
“我也没那么固执。是我缠着父亲要求和你订婚,我的判断从未改变过。只是都已经过了十几年,我没有理由跟着父亲变卦。”
“没有理由……”
“仅此而已。”
“好吧。”
没有一丝冷嘲热讽,卡塞尔默默接受了。虽然他的表情没有完全接受。
既没有完全接受,也没有半点生气的表情,更没有威胁般追问的意思。在伊内斯内心游荡的模糊既视感偏离了方向。
皇太子是那种片刻都无法忍受“男人”两字出现在她身上的男人。即便听到“离婚”这个词,他也只是笑得像个疯子,无论她怎么打他,都任打任挨。可一从别处听到“男人”他就勃然色变,似乎随时会伤害她。
当时,他一如既往地像口头禅一样说:“怎么能在你漂亮的身体上留下瑕疵?”比起动手打人,威胁只会变成暴力性犯罪,但她觉得与其被这样对待,还不如被打死。
全然感受不到他们表亲之间的血缘关系,她凝视着和奥斯卡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的卡塞尔。
仍然是压抑着什么的眼神,但并不会伤害到她。
‘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
‘在我看来,这种事不可能发生。伊内斯。’
啊,又是罪恶感。
‘即使你一直不爱我也没关系。’
当时的那种感觉。突然像心虚的小偷一样,连眼睛都无法对视的感觉。
即使如此,至少在他面前,习惯性感到安心和奇怪的信任。
感觉会失笑。
‘看着这张善良诚实的面孔,不过是几句问题就暂时想起了那种人渣。’
第一次人生,现在已经是几乎没有现实感的遥远记忆了,但偶尔会像几年前的事情一样想起,头脑会因为这种违和感停顿片刻。
‘是的,简直是疯了……’
一想到自己的状态依旧如故,伊内斯自嘲道。如果他能有一天告诉自己,他被浪费在她身上就好了。
如果能用语言造成伤痕,那在这里受伤的只有健壮的卡塞尔·埃斯卡兰特,不是她。
“……所以说我因为某人而和你结婚,从一开始就说不过去。”
“那个某人。”
“……”
“如果他太配不上你了呢?”
“卡塞尔。”
“如果他身份微不足道,甚至不敢夺走塞尼奥莉塔·瓦莱斯特纳的初夜。”
“……”
“如果因为这样的理由,你必须保护他。”
最后一句话就像锋利的刀刃。蓝色的眼睛像暴雨前的天空一样昏暗,靠近了她。
故事绕着完全无关的外面打转,却突然奇妙地靠近了本质。
‘虽然离得很近,但也很远。’
“……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么特别的人。”
“难道是因为觉得不必对我这样的家伙感到抱歉,所以可以心安理得吗?如果你丈夫和女人们乱搞,你或许就能隐瞒他的存在。所以,觉得之后可以继续见面吗?即使结婚了,也一直。”
“卡塞尔。”
“我像个疯子一样想过,你还把那个人放在心里。”
“太荒谬了。”
“或者是出于这种想法选择了我。”
这些都不是真的。如果是埃米利亚诺,我至死都不想见他;如果是奥斯卡,我想直接杀了他。
所以,只需要做出无语的表情,假装受到了侮辱而在咬牙切齿就可以敷衍过去了。事情不是那样的,选择你只是为了在几年后轻松离婚,正确答案埋在深坑里。
“确实,你的性格没有那么浪漫。”
“……”
“也许你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幽会,所以你很乐意我浪费了时间。”
“……卡塞尔。”
“我整天像疯子一样,只想着这件事。”
他坦白里的愧疚感暴露无遗。她的话不禁被堵住了。
“也许是因为那混蛋,不,因为他,你才……一旦产生这样的想法,我就受不了了。所以像疯子一样骑马跑出来,结果就到你面前了。我觉得我不该对你乱说一通,我却这么做了,我觉得再往前走可能就越线了,但我还是想知道……现在我想用你的镇纸打破我的脑袋。”
“……请不要做这种事。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意图,才说这么荒谬的话……”
“我不是想问你的过去。”
通过他的眼睛,伊内斯也能清楚地看到其中的执念,但他出于良心说“不是”。然而即便忍耐了好几次,最终还是漏出了虚妄的失笑。
“肮脏的家伙不敢有那样的奢望。”
“当然。”
“但如果那不只是过去的话。”
“……”
“如果你有什么计划。”
“什么计划?”
“……”
“难道你是说和我以前幽会过的男人逃跑的计划吗?”
她无语地反问道。计划这个词,就像刺一样卡在喉咙里下不去,但另一方面,又觉得这太荒谬了。
卡塞尔强作静默的眼珠颤动了一下。
“……你要逃吗?”
明明先说出计划的人是他,但他却用非常不安的声音反问她。以稍有空隙,还没来得及逃跑就会追上来的气势。伊内斯嗤之以鼻。
“为什么我要这么可耻地逃跑呢?”
“当然。”
“如果真的要离开,我宁愿先和你合法离婚。”
“……离婚?”
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否存在这样的词。他是埃斯卡兰特家族的长子,是格兰德斯·德·奥尔特加阶层的成员,因此把离婚当作常识上不可能的事情也情有可原。
不知道该说这是明知如此的自食其果,还是对他的体谅。
提出他根本无法想象的词,是出于自己的良知;但希望卡塞尔能对这个词产生一点耐性,根本不是什么体谅。
他用模棱两可的态度重复着这个词。
“……是的,如果离婚了。然后呢?”
“跟你离婚,然后再跟你说的‘那个男人’再婚?”
“……”
“你是想问这个吗?”
伊内斯轻而易举地绕过了直击她要害的主题。故意变本加厉地击中了他的要害。
卡塞尔以怎敢用这种方式侮辱你的态度,立即回答说“不”。然后,又以“或许”的神情盯着她看。
到了这个地步还敢说或许。
“如果是这样,你会帮我吗?好让我跟他离开。”
“……”
在感到荒唐之余,她坏心眼地试探性说道。他现在的表情就像亡国了一样。
伊内斯眯起眼睛,仰望着他。
“你觉得我会做出这么龌龊的事情吗?”
“……如果是你,就算死了也不会这样。”
卡塞尔用头脑,冷静地发表了与亡国军人的神情相异的政论。
“还是我愚蠢到会做这种事?”
“不。”
当然,在遥远的记忆中,我也有过非常愚蠢的时候。但至少我不会这么做两次。
“那就如你所想。”
“所以那个人……”
“无论你再怎么把我和那个人配对,遗憾的是,恐怕我和活在你想象里的那个人什么都做不到。而卡塞尔你……”
“……像个该死的疑妻症患者。”
虽然这不是她想说的话,但伊内斯点点头。
悬在秀丽眉头上的惨淡加深了。可以看出他为了不变成这样,忍耐了多久。
‘可能只有半天,也有可能不止半天……’
彼此对视着,暂时出现了不舒服的寂静。看到卡塞尔那不曾见过的盲目的眼睛,一种更陌生的罪恶感渐渐侵蚀了她的心情。
伊内斯的目光落到他下巴附近。就在这时,他道歉了。
“……对不起。”
“嗯。”
不得不接受他的道歉,这使得心里很难受。他到底做错了什么。目光又上去了。
他索性看着伊内斯脑袋后面的墙。
“我对你没有什么奇怪的想法。”
“你有所谓的奇怪的想法。”
“……”
“你甚至都说出来了。”
当伊内斯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时,卡塞尔保持着望着伊内斯另一边的视线,凝固了。
“你擅自幻想出佩雷兹的某个男人,问我是不是因为那个男人才选择你的。”
“……是你跟我说的,你有个男人。”
这怎么可能会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卡塞尔露出了有些委屈的表情。她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是的。但你不是问我是否从六岁开始就和他有感情吗?”
“……我从来没有问过这种像变态一样奇怪的问题。”
“结婚后我也一直和他——”
“——够了,伊内斯。别说了,我错了。”
“你一直追问我,是不是打算在你背后见面通奸?以后还打算和他一起私奔吗……”
“……这是你自己说的,伊内斯。”
“但这和你的怀疑和问出的问题没什么区别。”
伊内斯厚颜无耻、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这是她坚守内心的那道防线。卡塞尔不忍心和这样的她对视,悄悄地避开了视线。在秀丽的下颚线尽头,他的耳尖因羞耻感而发红。
仿佛她故意夸大的那些话,不是伊内斯的耻辱,而是对一个劲在说龌龊的话的、他自己的耻辱。
‘自尊心真高。’
紧锁眉头的卡塞尔不一会儿叹了口气,就像他的自尊心最终离开座位留下的痕迹一样。
“……至少我没有把你想得那么肮脏。”
“脏?是说什么?”
“我不是想抓住你的把柄,也不是怀疑你和其他男人有染……”
“……”
“我也不是想用那些话来折磨你或拷问你。”
“……”
“我真的不是想做那些疯子般的家伙会做的事。”
严格来说,这说不通,他确实怀疑了自己,问题也都是负面的。但她很清楚,他根本无意折磨她。实际上,她确实没有受到折磨。
因为他在这里说的话,实际上只折磨了他自己。
“……我只是好奇。”
她知道,与其说只是好奇,不如说他希望这不是真的。
“现在需要确认不是真的。”
“……”
“如果不是真的,那就行了。”
他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像“行了”。
“所以打我几下,忘了吧,伊内斯。”
尽管如此,他还是想在冲动一样的爆发后安抚她。他优先的竟是这种事情……
自己的情绪和评价为何对他如此重要,伊内斯怎么也无法理解。
‘你怎么能连这样的瞬间都……’
“……我不要。”
“为什么?”
“就是不要。”
接二连三地拒绝后,嘴唇小心翼翼地触到了她的鼻尖。他的意思很明显:不要这样,请打我。
‘开始纠缠别的事情了……’
他表现得弄得像个疑妻症患者一样,却要求妻子说:“想让你好受些”,非得贴着嘴唇让她打自己。
与看似奇妙的变态行为不同,把所有的东西都宣泄出来以后,反倒他自己开始泄了气,有点既可笑又可怜。她紧跟着远去的嘴唇留下了轻吻。
就在今天凌晨,他对她做了所有的事情,但他的脸就像第一次亲吻的男孩一样惊讶……
‘……本来不该这么做的。’
连嘲笑的余地都没有。这次,是他急忙追上了她离开的嘴唇。明明他是个花花公子,还显得那么天真。
伊内斯默默地接受了他。不像昨天,没有混合的呼吸或缠住舌头,只是轻轻地碰了几下嘴唇,像过家家般的吻。
他的眼睛因此像融雪一样融化了,他看着她。他阴沉的表情不知不觉间已无影无踪。
“……这是奖励,伊内斯。不是惩罚。”
“惩罚就用你昨天受伤的手吧。”
她拍了拍他缠着绷带的手背。
“这是另一件事的惩罚。”
“……连自己的手都不懂得保护的惩罚?”
伊内斯诧异地反问,他静静地笑了笑。
“其实是从做了你让我不要做的事情开始的。”
“我不让你做什么了?”
“在宴会上吻你的时候。当时,我从一开始就想受伤。”
“……什么?”
“因为规矩里应该有奖惩。”
她皱起眉头,仿佛她听错了。
“结果因为你的配合,我有点失去理智了,没控制住力道,但基本上还是如愿以偿了。”
“……就是说那只手,不是因为你太兴奋才受伤的……”
“至少不是失误。”
“……你到底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因为违反了重要的规矩,就要付出代价。”
原以为自己了解他,但偶尔会追不上他的思考方式。思考太超前了,就会付出愚蠢的代价。
他奇怪的想法,以为自我体罚和自我负伤,是可以等价交换的银币。
“我不是因为轻视你才违反了你的规则,我只是想向你证明,即便不惜这么做,我也必须违反你的规则。”
“……”
“所以,其中也有道歉的意思。”
不过是要和一回到官邸,就每天都能见到的妻子揉蹭嘴唇……
“……道歉?把你的手弄到那个地步?”
“伤得比我预想中还要严重,所以有点令人作呕。我很后悔让你看到了伤口。”
不顾一切,把手放在栏杆上的那一刻,才是他理应后悔的地方。然而他只是后悔让我看到了。
“所以这次再罚一次吧,伊内斯。”
直接打我,如果不愿意动手,用脚踩我也可以……那些仿佛只会在变态性欲者半夜的卧室里传出来的话,接二连三地从透着暖阳的官邸会客室里出。
他是不是在捉弄我?
‘还是从大白天开始就一个人在发情……’
然而,说出那些话的人却只是一副端正且文雅的面孔。伊内斯用不安的眼睛环视了一圈,从他昨天满是鲜血的手,到他身体的每个角落。
这样下去,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会主动接受惩罚,进行自残性的反省,真是令人不安。
感觉像是自残恐吓犯近在眼前,然而卡塞尔·埃斯卡兰特对世界和她无害。
“上尉已经回来了吗?”
“又出去了。”
“反正六点就会回家了……”
看来他真的有很要紧的事情。刚外出归来的劳尔点了点头,走到了正在整理客厅沙发的女仆卡拉身边。捡起掉在地上的东西时,顺便一起整理附近,一切都很自然。
虽然这不是侍从这样的高级雇员该做的事,但似乎已经是家常便饭了,接受帮助的卡拉没有感到不舒服。
与此同时,一直呆呆地摆弄着无辜报纸的伊内斯,叹息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这仍然是一个平静的下午。熟悉的人们,熟悉的风景,熟悉的海浪声……
因为是白昼较短的季节,所以此时落在客厅里的阳光更加明亮了。
她走向露台。窗外远处传来的海浪声一下子靠近了。现在在阳光下也感觉到了些许凉意。这种气温在卡尔斯泰拉意味着严冬。
冬天已经到了第三个季节的中期了。这个冬天过后,不知不觉就要在卡尔斯泰拉迎来第四个季节。
这让她有了新的实感。即使在四季温暖的奥尔特加,也以美丽的天气著称的卡尔斯泰拉,可能是因为四季几乎没有变化,偶尔会感觉仿佛只有这里的时间停止了。因为很难感受到时间的变化,所以只能偶尔用头脑设法提醒自己。时间又过去了多久。
‘都已经到这个时候了……’
自己在意想不到的城市里过于安顿的想法挥之不去。安顿就是安顿,虽然不知道到何种程度……但显然已经过头了。才过了不到一年。伊内斯剩下的日子一片渺茫。
不是因为觉得永远不会结束,而感到渺茫,但如果照这样下去,度过了这么多安详的时间,自己最后得成为多么安逸的人啊。
反正从一开始就认为这段婚姻生活至少会维持个四五年。因为她的身体不易怀孕,所以需要足够的时间怀孕生子,持续到孩子蹒跚学步。
离婚后,如果想避免再婚,她一生都需要埃斯卡兰特的名字,而不是瓦莱斯特纳。要想离婚,孩子通常会成为暗中的附加条件。
奥尔特加女性要享有独立的法律地位,只需要经历离婚就足够了,但实质上一生享有的社会地位,来自荣誉的子孙。
如果和出生家族切断了联系,也切断了丈夫,那么孩子就是贵族女性唯一剩下的答案。
不仅仅是以母亲的身份奢侈地生活,更是为了在任何人都不能随便伤害的、安全的社会框架内平静地生活下去。
没有孩子便一无是处的人生。虽然和已婚的塞尼奥拉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对于一个离婚的贵族女子来说,这算是最后的堡垒。
需要标签的人生,需要归属的人生。
如果不想遇到成群的鬣狗,她就必须以狮子的身份生活至死。开始执着于这点,是源自过去对生活充满渴望的前世。
没有精力去感受强烈的愤怒,自从重新睁开眼后,她只想尽快变得自由。我想比任何其他人生,都更简单、轻松地生活,然后用自然死亡来结束这个无聊的故事。
‘明明仅此而已。’
伊内斯想起,每次想象离婚后,把孩子留在埃斯波萨,而自己将永远离开埃斯卡兰特家,她的嘴角都挂满了愉悦微笑的那个时期。
那种解放感。终于独自一人的满足感,还有所有生活都终于平静下来的安心感。
这将是轻松的生活,拥有独属自己的小庄园,有些季节偶尔会和孩子一起度过,满足于适度的孤独,此后就只剩下步入死亡。
那个发生在春天时期的梦,现在却不再好笑了。甚至不再那么完美轻松了。
‘伊内斯·瓦莱斯特纳肯定想象不到。’
伊内斯像想起陌生人一样,回想起瓦莱斯特纳时期的自己,对她冷嘲热讽。
她的目标依旧,没有比这更好的答案。
无论她怎么生活,生活中都会留下碎屑。就这样度过几年,自然会留下依恋或悲伤。也难怪她不是那么轻松。
然而,从卡塞尔·埃斯卡兰特开始,就出乎意料地远离了她的所有期望。位于陌生海岸的狭窄官邸,如今比她出生长大的佩雷兹城堡的卧室还舒服。
一切都不在计划之中。
特别是每当感受到卡塞尔·埃斯卡兰特过分的爱意时,她就会突然产生一种罪恶感……这种罪恶感……
‘你要逃吗?’
胸口周围又隐隐作痛。竟然是罪恶感,这和她的性格完全不符。
她急躁地摇了摇头,似乎想要甩掉卡塞尔那副像水蛭一样,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柔弱表情。不能只想着那张无论什么表情都很相称的可恶的脸,还要想想那张脸下的大块头。
宽大的肩膀,把她夹在肋下轻松抬起的手臂,像赛马般肌肉发达的大腿……是的,卡塞尔·埃斯卡兰特是一个非常强壮、无需同情的人。一想到自己被他的力量折磨的夜晚,和那近乎凶器的下半身就更是如此。
伊内斯像洗脑一样思考着他庞大的财富。全部都离可怜相去甚远。卡塞尔·埃斯卡兰特与生俱来拥有的东西成千上百,所以他绝对不会处于可怜的境地。
再加上他性格温顺,即使是遵照家族的指示结婚,也能将心交给与他结婚的女人,不管人生如何变化,他都可以很好地适应生活。
即使和她的婚姻破裂了也不会有问题。他将会遇到好的女人,不会像自己这样利用他……
‘像对待我一样,对待其他女人……’
“……”
伊内斯抓着露台栏杆的手不由自主地使劲。心情莫名有点不舒服,这是不吉的征兆。
一想到卡塞尔和女人们上床的样子,即使不吃东西也饱了,现在回想起他们在只有老鼠洞大的官邸餐厅里,亲密地吃着晚餐的样子……
‘这真是个不好的信号。’
这都是因为卡塞尔·埃斯卡兰特。甚至已经不会有罪恶感,到了会产生敌意的地步。‘我这个坏性格,再活几次也不会改变吧……’伊内斯重新平静了下来。
所以,这是件好事,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卡塞尔·埃斯卡兰特。他那样善良的人,只能和与他同样善良的人一起生活。
伊内斯擦了下脸,像下定决心了一样,凝视着罗戈尔尼奥山下的海浪,拍打在长长的海岸线上。奇怪的是,一看到那片风景就丧失了动力。这片土地上到处充斥着让人丧失斗志的东西。
或许不是因为卡塞尔,这片海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卡尔斯泰拉的一切都是原因。她带着从夏天持续至今的反复的怀疑,环视美丽的风景。
卡塞尔·埃斯卡兰特忠于家庭,她的肚子里也没有孩子。在没有任何进展的情况下,生活如此平静真的正常吗?
尽管她已经经历过三次短暂的生活,但她从未像在卡尔斯泰拉的临时生活这样,对生活产生过安全感。这样下去,再过三年左右,即使她到那时仍住在埃斯卡兰特家也不足为奇。
如果依原来的计划,她这个时候应该在埃斯波萨。其实,埃斯卡兰特公爵夫人想让伊内斯以未来的公爵夫人身份,在门多萨的宫廷里四处露面,但如果她真的经常和皇室会面,对他们不会有任何好处。
照那样的生活,她总有一天会绞死奥斯卡,或者击毙他、砍杀他……无论如何,她肯定会以其中一种方法杀了他,同时将瓦莱斯特纳和卡塞尔·埃斯卡兰特扔进深不见底的埃尔达海沟。
‘在埃斯波萨过着隐居生活再消失才是最好的。’
但是,从卡塞尔只字不提埃斯波萨来看,如果住在那里,即使再过个十年也怀不了孕。结果可想而知,届时会等得精疲力尽,最多只能处于半离婚状态。
‘……还不如早点怀孕呢。’
现在还不用着急。‘我还有很多时间……’但最终还是产生了焦虑
怀孕后,不必和卡塞尔待在一起。找个借口离开这里就行了。
‘这样一来,所有事情都会变得容易。’
所有这些都不会太难。
“伊内斯大人。”
伊内斯像逃跑一样走出露台来到庭院,她被劳尔的呼唤吓了一跳,回头看过去。劳尔尴尬地笑了。
“怎么了?”
“怕您感冒。”
她接过劳尔递过来的披肩。这本该是侍女或女仆做的事,但由于胡安娜不在,他乐意主动完成胡安娜的那份工作。虽然因为阿隆德拉的照顾足够周到,他能这么做的机会并不多。
“谢谢,虽然不是很冷。”
所以说你白辛苦了,这是在无故挑起是非。心情暂时有些复杂。
劳尔对着不情愿的主人的后脑勺,笑容满面地说。
“因为上尉一直嘱咐我。要是伊内斯大人您感冒了,他就会揍……不,是不会放过我。”
“……”
“他不在官邸的期间里,他让我一直关注您,所以我正在为此努力。”
“……”
“在这种连孩子都不会咳嗽的天气里,由此可见,您丈夫对您很上心,不是吗?”
他听起来像推销的商人。仿佛在大道中央发现了一个小偷,伊内斯眯起了眼睛。
“早上,他命令的开头是关于伊内斯大人,结束也是伊内斯大人……”
“……”
“晚上回家后,他问话的开头是伊内斯大人,结尾也是……”
她忠诚的小狗,不知不觉间成了卡塞尔·埃斯卡兰特的爪牙。
“不知是对您有多费心。事实上,伊内斯大人已经痊愈很久了。但上尉似乎从未放心过您。因为他一生都致力于体力活动,所以他很容易被认为不可能会有体贴细致的考虑,但上尉却打破了那种成见的框架……”
“……你收了多少钱?”
“什么?”
“埃斯卡兰特给了你多少?”
那张舌头上抹了油似的嘴停住了。混乱徘徊的眼睛似乎确定了方向,变成了彬彬有礼的受伤眼神。
“太过分了。伊内斯大人,您是这么看待我的吗?”
“就是因为不那样看待,所以相信了你。愚蠢地让你进了这个家。”
“我是能被几个钱动摇的家伙?您了解我。”
“现在看来,我完全不了解。”
“还有伊内斯大人的丈夫,上尉他更不是会收买人的人……”
“我丈夫就是在这个小官邸里,从马夫到园丁都收买了的人。”
在劳尔自然地给出错误的信息前,伊内斯插话,提前更正了事实。他尴尬地转移了话题。
“……虽然确实是这样,但他们本来就是上尉的雇员。上尉是给他们周薪的人,所以即使不用额外的银币收买他们,他们也会听令于上尉。但是我……”
“如果是说周薪,你现在也是从埃斯卡兰特家领的。”
“如果我不是伊内斯大人的人,我连这个官邸的门槛都跨不过去。您不是很清楚上尉有多么不满意、讨厌和嫌弃我吗。”
‘那倒是。’如今想来,从那时起卡塞尔·埃斯卡兰特的状态就很奇怪。
“只因为我是伊内斯大人的佣人,我才被提拔为官邸的侍从,所以我昂贵的周薪其实不是上尉,而是伊内斯大人给的。这样的我会被轻易收买吗?”
“尽是诡辩。”
伊内斯冷漠地咂嘴。劳尔急忙制造出委屈的表情。
“这不是诡辩,伊内斯大人。上尉最近甚至一看到我就会突然叹气,就像又看到了讨厌的家伙一样。”
这确实是事实。伊内斯也注意到,卡塞尔最近已经好几次这样了。
无论是劳尔理所当然地观察她的习惯时;还是看到她的礼服下摆微微向内卷起,他像狗一样跪在地上帮她拉直时,她都能听到他在一旁,发出疲惫不堪的叹息……
回想起来,他的嫉妒始终不同寻常。她再次感到无语。
“所以明明卡塞尔把你当作眼中钉。”
“是的。”
“只给你一点点周薪。”
“是的。”
“玛丽卡(男同性恋)……”
“什么?”
“你是不是……”
“……是什么?”
“没什么。”
“您刚才叫我玛丽卡。”
劳尔用石头般僵硬的声音重复道。
“只是,我以为你也被卡塞尔的脸迷住了。”
“……”
“因为卡塞尔很漂亮。”
“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好似在慌乱中也不忘主人的尊严,劳尔的语调依然彬彬有礼,但他的表情更像是“这不是在随便乱说吗?”
“感觉挨他一拳人就要飞走了,谁敢说……他漂亮……”
“为什么?他很漂亮啊。”
“在伊内斯大人眼里看来是这样吧……”
明明只是说出了事实而已,但他像在看一个严重的恋爱脑,那个眼神让她感到不敬和不快。
伊内斯眯起眼睛瞪他,劳尔瞬间移开视线,端正了表情。
“当然,被尊敬的塞尼奥尔鄙视,如果说不会伤心的话,那肯定是谎言……”
与此同时,根本听不出一丝伤心的清爽声音,在热烈地进行辩解。她怀疑他是否真的对卡塞尔怀有类似尊敬的感情。
厚脸皮的劳尔·巴兰依然面带端庄的表情,忙着宣扬他付出了多少艰辛,到头来却一无所获。
“……好吧,那我就当除了周薪以外,你没有从卡塞尔那里拿到其他好处。”
“不是没有,而是真的没有。伊内斯大人……您想看到我委屈而死吗。”
“如果你真的是个被委屈的家伙,你就不会像在佩雷兹时那样游手好闲地到处乱逛了。”
“……居然说游手好闲……”
“那么,你为什么为如此迫害你的男人,总是跟我说他的好话?”
想想看,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因为对话背后隐藏的意图,与上次的对话有着相似的自然感。
伊内斯突然扭曲了脸。劳尔凄然地垂下了眼睛。
“那是……如何对待我这种人能有什么意义呢……”
“你在说什么?”
“比起如何对待侍从,作为伊内斯大人的丈夫,最重要的素质就是如何对待伊内斯大人。当然,上尉他已经是一名体面且优秀的丈夫了……”
“你把理所当然的话,讲得像巨大的自我牺牲一样。那是当然的了,不管你是否像狗一样被奴役,他如何对待我始终很重要。”
“我是认真的。”
“你同意了什么?理由是什么?”
“如果伊内斯大人是女王的话,我可以被当作狗来对待。”
他忠诚的眼睛闪闪发亮,但那闪闪发亮也像是叛变的证据。伊内斯被一些被背叛感、无奈感、虚脱感弄得心烦意乱。
原本只为自己的劳尔·巴兰,竟然另寻主人。
‘卡塞尔·埃斯卡兰特竟然有这种能耐……’
的确,就连她也被卡塞尔·埃斯卡兰特悄悄地安顿在这个沿海城市。
既像是在不知不觉中被解除武装的军人;又像是一头扎进堡垒里,连战争已经发生的事实都忘了的愚蠢军人。
‘这个愚蠢的东西……’伊内斯对劳尔轻率的贞节感到失望,但她最终还是进行了自我反省。
也没必要责怪劳尔·巴兰。是自己先进入了奇怪的领域。
‘……全搞砸了。’
六岁,最后一次重新醒来后,她把世界上大多数人都看作是棋子。无论是前世多么珍视的家人、亲近的朋友、珍爱的下属,还是最憎恨的人,抑或最爱的人……
如今在她眼里,每个人都是如此。
活了二十六年,在十六岁醒来,活到二十岁,再从六岁时醒来,现在终于到了二十三岁。
在受到惩罚后,不断原地踏步的生活中,她并没有傲慢到认为可以自行移动他们(棋子),有时候她觉得连自己都像是棋盘上的卒子。
每次人生都各不相同,但她从未见过二十六岁以后的自己。
无论这场游戏是属于她还是属于他人,最终在她眼里人不像人,这无异于丧失了一丝人性。
即使是在皇太子妃时期,她也不敢产生用下巴使唤门多萨贵族的想法,但现在她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
因为她不知道人看起来像人的感觉。利用某人的想法,就像小偷想行窃一样自然。
即使这么性格恶劣,却没去报复或引发其他问题,只是为了避免犯下罪过后,生活会重新开始的可能性,避免这讨厌的生活。每当她想到,万一自己将因为败坏的品德,而受到更多惩罚,那么不忍耐才是愚蠢。
‘但是无论我再怎么努力去善良地生活,出身使然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因为与父母相似,本来她的性格就不太好,再加上看人就像看棋子,她可以轻松地想出处理人的方式。
‘这么恶劣的性格竟然会有罪恶感,实在说不过去……’
伊内斯自责她永不散去的罪恶感。此外,冰冷的脑海被温暖的海岸风光所填满。因为微不足道的事情,心里总是一阵阵刺痛。稍有松懈就会忘记时间的流逝,活得像在别墅里度假。
卡塞尔的一些面孔,像倒刺一样留在心中也是……这一切都值得自责。
‘和花花公子离婚不可能是件坏事……’
二十六岁的卡塞尔,光是把女人们盯着他的后脑勺而流下的眼泪收集起来,就能填满纳博纳湖干涸的地面。
再次感到委屈。伊内斯带着委屈和烦躁的心情怒视劳尔。
“我是认真的。所以请别再相信我了,伊内斯大人。”
“你是个叛徒,劳尔。”
“如果希望主人幸福地生活是叛徒的话,就算被称为出卖国家的混蛋——”
“你卖了我。”
如果非要说的话,是劳尔正在向她推销卡塞尔·埃斯卡兰特,他摇摇头,表情比伊内斯还委屈。
“如果是伊内斯大人,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买的了。”
“……”
“他已经对伊内斯大人神魂颠倒了。没有灵魂。”
“别废话,也不要总是把他包装得漂漂亮亮地塞给我。”
“这不是嘴上说说而已……埃斯卡兰特上尉是个完美的人,没有什么好包装的。”
这完全是一幅难以置信的景象。
‘不是在埃斯波萨一辈子侍奉埃斯卡兰特家族长大的家伙,也不是其他人,而是那个劳尔·巴兰……’
“他每天都抓着我说同样的话,每天都惦记着伊内斯大人……时不时就会关心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令人厌烦……要不是像我这样的忠犬,换作其他人早就忍无可忍了,只要一听到伊内斯大人您的名字,就会逃之夭夭。”
所谓的完美证据,其背后却极其缺乏根据。伊内斯扶着额头。
尽管如此,劳尔的嘴角还是挂着少有的纯真微笑。仿佛一回想起来就感到无比欣慰,就像想起了美好的事情,或是像想到了优秀的同事……
如果知道那是回想起卡塞尔·埃斯卡兰特才浮现的表情,卡塞尔究竟会是什么反应呢?
“就这些吗?”
“我应该多说点吗?”
“算了,一点帮助都没有。”
“一介侍从,怎么能一一体察塞尼奥拉如天空般变化莫测的内心呢?但是上尉会抚慰您所有的心……”
“你吃药了吗?”
“不,我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怎么了吗?”
即使被她挖苦,他也表现得只是被关心了,用着羞涩的笑脸。
“卡塞尔往你的饭里放了什么?他一定是做了什么……”
她聪明的小狗一定是疯了,甚至不再是她的小狗了。
她似乎可以看到,抢走狗的卡塞尔在河对岸悠然招手的幻象。
“我的饭吗?啊,也许是放入了伊内斯大人的幸福。”
“疯子……”
“这就是为什么我最近心情如此高兴、世界看起来如此美好的原因吧。”
卡塞尔的笑脸像光环一样浮现在劳尔身后,那个笑容不像疯子,只是灿烂地微笑着,但这反而让他更像个疯子了。
即使卡塞尔不在场也感觉到了疲劳,她扶着太阳穴,劳尔跪在她面前,将披肩展开披在她的膝盖上。
仰望的眼睛顿时低了下去。
“伊内斯大人。”
“……”
“我和胡安娜真的只要伊内斯大人幸福,就别无所求了。您知道的吧?”
我知道。可悲的是,这两人只盼望着这种事情长大。
想起了和他们相似的面孔。宫廷里的其他侍女们,和佩雷兹天真的胡安娜同样忠心。她们是门多萨宫廷里,支撑着即将崩溃的伊内斯的最后一根细绳。
伊内斯被摧毁的人生,与她们的愿望截然相反,她们在哭不出来的伊内斯身边泣不成声。
然而当她没能抓住那根细绳死去时,他们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尸体的呢?
劳尔,他是如何给这个脑袋都炸开,只剩下躯干的可怕主人收尸的呢?
伊内斯感觉到由卡塞尔引起的罪恶感,体积在逐渐膨胀,膨胀得越来越庞大。
她迟迟才想起那个时期的胡安娜和劳尔,想起当时的那些人。回想起她第一次去世时,离她最近的那些面孔。
她从来没有如此认真地思考过那天以后的事情。除了奥斯卡耻辱性的报道、家族的灾难,除了这些事件以外。一切都像是已经过去的故事,就像很久以前读过的书一样模糊,误以为自己知道了一切,甚至无聊到不值得细想。
然而,感情也给逝去的记忆重新增添了色彩。一种与想到卡塞尔时不同的感觉冰冷地掠过心头。
自从失去了埃米利亚诺和孩子后,原以为这些感情都是属于他们的。
她的悲伤、绝望、内疚、后悔,全部。
但是,这些罪恶感附着在久远的记忆中,每一个细小的名字上。这陌生、琐碎的后悔……
伊内斯根本不知道卡塞尔对自己做了什么,突然间,像黑夜一样漆黑的眼睛变得明亮,感觉像看到了不太想看到的东西。
如果可以一直回避就好了,然而她不可避免地认知到了。
“真的,只要伊内斯大人幸福就可以了。”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劳尔的脸。他明明知道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如果我们不会一辈子在一起呢?’
‘……什么?’
‘如果卡塞尔和我,不是那样的夫妻。’
‘您在说什么……’
‘劳尔,我们不知道这段婚姻生活会持续多久。’
劳尔整洁的脸上充满了真诚,仿佛他们从未在秋日进行过那样的对话。但比真诚更令人在意的,是他隐藏在真诚背后的坚定义务感。
‘所以卡塞尔不需要像你说的那样了解我。’
‘伊内斯大人……’
‘也就是说,他没有必要知道我是个多么严重的残次品。’
或许当天的对话才是问题?
只要是伊内斯说的话,即使不合情理,劳尔·巴兰也会无条件服从,甚至不太利好伊内斯,他也会顺从。
她认为,无论在以前的人生还是现在的人生,劳尔在这点始终如一。对门多萨宫廷里的皇太子妃来说;对窝在佩雷兹城堡阴暗卧室里发疯的伊内斯·瓦莱斯特纳来说;对在卡尔斯泰拉扮演还算幸福的新婚夫妇的女主人来说。
劳尔·巴兰是公正、盲目、忠诚的。
“……你知道我的幸福是什么吗?”
我的幸福不是你能衡量的。不是那么简单、明显、安稳的。我甚至没有资格享受你所认为的幸福。没有必要……对我来说……
她咽下了舌尖上翻腾的蠢话。
秋天的时候,她精神相当恍惚。以至于向劳尔坦白了那些事情。那样的事情已经足够让她为难了。
“事实上,即使我陪在您身边,我也不知道像伊内斯大人和上尉这样的高贵之人到底需要什么。”
“……是的,你不知道。”
“但您在这里很爱笑。”
“……”
“在佩雷兹,我从没见过伊内斯大人有这样的脸,甚至觉得有点空虚。如果胡安娜看到了伊内斯大人最近的样子,可能会觉得自己被背叛了。”
“我的脸有什么问题吗?”
“就是因为您看起来没有问题,所以才是问题。”
看起来没有问题才是问题……伊内斯静静地重复着这句话。
‘怎么可能,在这里问题堆积如山。’
“我只要伊内斯大人能笑出来就足够了。”
那只是为了展示而故作的笑容。为了不让自己看上去像以前那样阴沉。这是希望能在离婚时派上用场,而在创造良好的名声。所以不是你想的那样……话语闪现而过,仿佛稍有松懈就会冲出嗓子眼。
我对劳尔太过纵容,这就是问题所在。
“上尉让伊内斯大人笑出来了,这很好。”
“……”
好似真的是在故意嘲笑她,劳尔的一句话击中了伊内斯的要害。
“所以我很高兴两位能在一起, 因为您看起来很幸福。”
如此完美的夫妻,今后肯定百年难遇了。他念叨着过度的赞美,嘴上连口水都不抹,真是厚颜无耻。
但仰望的眼睛里,依然是真情。以及不听从伊内斯嘱咐的坚持。
内心,在胸口中央沉重地凝结起来。
有时觉得很多东西都依旧不变,但一切都是不同的。劳尔一如既往和过去同样忠诚,但他并不像过去的劳尔。
就如卡塞尔·埃斯卡兰特搞砸了她的所有计划。
“所以我希望您能和上尉永远在一起,伊内斯大人。”
“……”
“我希望伊内斯大人能有一个真正的家庭,比瓦莱斯特纳还要好的家庭。”
‘因为‘我们’不会像你说的那样成为真正的家人。’
秋天时分里,自己冷漠的声音掠过记忆。
‘这可能是我婚姻中的重大缺陷,劳尔。’
‘……’
‘如果他未来利用这个缺陷,这和挑剔病弱是完全两回事。因为他的妻子曾经疯了。’
‘……怎么能说利用呢,伊内斯大人,卡塞尔大人他……’
‘我知道,卡塞尔·埃斯卡兰特非常善良。’
“上尉……卡塞尔大人不是那种会抓住伊内斯大人弱点的人。您现在应该知道了,比我这种人在旁观察和知道的还要多。您肯定也不认为上尉会利用您。”
伊内斯愣住了,想了想自己现在为什么坐在这里。
因为我和卡塞尔·埃斯卡兰特和结婚了,为了能有一天离婚。
从头到尾只用两句简单的短语整理的内心,坦率地暴露出来。心里紧绷着。
她在利用卡塞尔·埃斯卡兰特,任何人都无法想象她会做如此卑劣的事情。
她所要做的就是,等待他暴露自己的弱点,好让她随时利用它,为了抓住他的弱点而浪费几年时间。
“如果卡塞尔大人的身份像我一样低下,那么伊内斯大人的贴身侍从就是他的天职了。”
“……”
“当然,他会死也不愿见到在伊内斯大人身边有其他男人……我也确信他不可能拥有我这般崇高的忠诚心……但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
“……”
“他会成为对伊内斯大人非常献身的丈夫。不是因为同情,也不是因为伊内斯大人有时会崩溃……而是因为他纯粹地珍惜、爱着您。”
劳尔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所以,我暂时不会帮助伊内斯大人,而是要全力帮助伊内斯大人的婚姻生活。”
“你。”
“只要上尉能让伊内斯大人欢笑。”
“如果我忍住不笑怎么办?”
伊内斯很无奈地问他。劳尔笑出声来。
“如果您能做到,为什么不早点那样做呢?就这么憋在心里。”
“你身为男人,知道声誉对女人有多残酷吗……光是在外面不笑,就会被认为会在家里折磨丈夫。”
“您以前不是根本不在乎这些吗。您没有……不,即使您的性格确实会这么做。”
“在离婚法庭上,我在雇员和社区间的声誉是关键。”
“我希望您不会去那种地方,想笑就笑吧。”
“滚开,你这个埃斯卡兰特的狗。”
即使不这样,我依然会有在被卡塞尔追赶的感觉。果然,不应该把劳尔一直放在官邸……
“您说忍住,最终说明您还是想笑的吧。”
“卡塞尔……他让我笑,通常只是因为他做了难以置信的事情。”
“我明白了。”
“好好回答。”
“是的,您难以置信,所以只能笑了。”
“放肆……”
“那个放肆的家伙有个请求。”
“不听。”
“管家似乎往佩雷兹城里派了人。”
盯着劳尔的眼睛顿时凝固了。
“为什么?”
“他们到处向仆人打探,查到了伊内斯大人的病历。”
“……”
“他们应该还没找到费拉尔的医生,他的去向扑朔迷离……应该会先被我的人找到,所以您不必担心……”
“然后呢?”
劳尔一时说不出话来,默不作声。伊内斯用平静的眼睛仰望着他,他扭过头来,粗暴地擦了几次失落的脸,重新看向伊内斯。
“但佩雷兹那边的事情,在我从城堡得到报告前,他先我一步查到了。虽然他知情,但他还是沉默了一段时间,一直没有报告,但是。”
“嗯。”
“……”
“为什么说话总是断断续续?”
“他想让上尉知道这件事。”
“这件事你之前不就告诉过卡塞尔了吗。难道还不止这些?”
“……”
“所以你才这样哭丧着脸?”
“您生气了。”
“这是一个你可以糊弄过去的事情。”
伊内斯简单明了地回答道。劳尔再次转移了视线,似乎在想该怎么说。她像减轻劳尔的苦衷一样说道。
“把你从阿方索那里听到的完完整整说出来。不要模棱两可地揣测我的感受,你知道我讨厌看眼色说话。”
“……他说如果您不把事实告诉塞尼奥尔,他就会揭发。”
“什么?”
她的反问不是因为听不懂,而是让他好好说清楚。劳尔深深叹了一口气,坦白道。
“伊内斯大人的疾病。”
她静静托着下巴。与劳尔说出这些话的面如死灰不同,伊内斯的反应很平淡。
“是说我当时的精神病吧。”
“……”
劳尔沉默不语没有回答,她露出了短暂的笑容。
“阿方索,显然他不适合干这种事。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这么手足无措,不像你的作风。”
“……”
“他知道有多久了?”
“有一段时间了。”
“那就是知道很久了。”
伊内斯的更正带着责备。
“……毕竟这不是其他事,而是您的病史。如果他稍微扭曲事实传播出去了,会直接关乎伊内斯大人的声誉。他是您经常能见到的人,我不想让您每次看到他时,都感到不愉快,所以我不敢贸然行事……”
“所以你战战兢兢地浪费了时间。”
“……是。”
“多么忠心耿耿的人。”
“什么?”
“他也相当尽心,会这么做也情有可原。”
劳尔温和的脸被扭曲了,像是听到了胡说八道。伊内斯还在笑。
“……您在笑什么?”
“因为你好久没这么可爱了。”
“……我吗?这么突然?”
“看看唐·阿方索,劳尔。”
伊内斯像其他雇员那样,低声下气地将他称呼为“唐·阿方索”。
“那么死板且忠诚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向世间揭露埃斯卡兰特的缺陷呢?”
“……您认为这只是单纯的恐吓吗?”
“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什么?”
卡塞尔是讨厌这种事(恐吓)的人。暂且不说他会如何接受她的离奇病史……
阿方索与其说是不知道主人的那种性格,不如说他明知道如此(主人不喜欢这么做),也不惜让自己陷入尴尬的处境,自愿做了这种事。甚至抓住了与他相比级别微不足道的劳尔·巴兰。
他无法忍受她若无其事地欺骗主人。再加上,卡塞尔看她的样子……有时好像对她神魂颠倒似的,那她就显得更加可恶了。
伊内斯理解阿方索的心情。而且,如果改变立场,换作是她和劳尔,劳尔肯定会在不给对面任何选择权的情况下,对自己详细交代卡塞尔的种种耻辱。
事实上,这才是正确的做法。贵族家庭的主仆关系,不仅仅是靠良心维系的。
像她这样的女人成为主人的配偶,正经的家臣一般都难以服侍吧……幸好他和自己的主人不同,非常心软。她就这样似乎不关己事一样,思考了片刻。
但是先给我“去说吧”的机会,这简直就是假装聪明的埃斯波萨人软弱的天性。
“……但是伊内斯大人的……”
“弱点。你就直说吧,吞吞吐吐的令人不爽,话都说不下去。”
“……这不是什么弱点。因为是伊内斯大人的事情,所以不能随意判断,也不能轻易放过。”
“我现在不是瓦莱斯特纳的弱点,而是埃斯卡兰特的弱点。他应该也知道这点。”
“……”
“虽然不知道你的表情,是不是因为他说的话才一直这样。”
“怎么会呢。”
阿方索有适当的人情味、适当的判断能力,也会适当染指不当行为。但如果换作是伊内斯,她绝不会把他这样的人放在身边。
‘因为适当就同等于不伦不类。’
如果认为把别人的缺点或女主人的秘密,暗中向主人告密是无道之举,那么卡塞尔就用错人了。
对他来说,卡塞尔·埃斯卡兰特必须在一切之上。放在比道德、礼貌、关怀更重要的位置上。
‘而且像现在这样模棱两可的做法不是最好的做法,而是礼貌的做法。’
除了阿方索使她的处境变得困难之外,她对他模棱两可的部分不太满意。她还想到,卡塞尔或许需要更忠诚、更不择手段的手下。
当然,要等她完成了在埃斯卡兰特的任务之后。
“如果真如他所说的那样泄露出去,埃斯卡兰特公爵可能会用家主的权利把我关进精神病院,或是把我赶往公爵领某处的修道院。皇后可能会以我的安危为由,威胁我父亲在公议会中援助埃斯卡兰特家族。”
“……”
“但是事情一旦对外泄露了,就再也无法挽回了。劳尔。”
“……”
“如果我的弱点传遍世间,那将会成为埃斯卡兰特的耻辱。”
伊内斯带着平静的微笑环顾大海。平和的风光依旧,但因陌生情感而激荡的心情重新平静下来了。
险些再次产生巨大的错觉。
以无比悠闲的心情,差点被卡塞尔·埃斯卡兰特的氛围给迷惑了。
“这也是我父亲永远不会抛弃母亲的原因。”
“……因为一旦开始往外泄漏就无法挽回了。”
“所以你的请求是什么?”
“……我想向转告上尉您的病史。如果您觉得麻烦,我可以代您去说。”
“不要。”
“上尉绝不会怀有任何偏见。”
“也许吧。”
但这有什么意义,伊内斯漠不关心地回头看向劳尔。
“那也不要。”
“这绝对不会对伊内斯大人不利。”
不想告诉他是否有明确的理由?从常识上考虑,这将成为离婚的决定性不利条件……但即使是在非公开的法庭上,卡塞尔是否真的会利用她的弱点,还是个疑问。
不是因为这会让埃斯卡兰特蒙羞,而是因为他真的对她心软。
若是其他弱点还不好说,但他永远不会使用如此致命的弱点,因为这足以让她在门多萨贵族社会中,不再被当人对待。
所以说,这既不是害怕卡塞尔会蔑视,也不是对过去的事情感到羞耻,更不是因为担心卡塞尔的变心会妨碍到生孩子。
如果他反过来怜悯她,拼命地抱着她一辈子,那会阻碍她的计划,但这也不是理由。
只是不喜欢而已。
让卡塞尔知道自己的深渊。
给他看自己最丑陋的部分。得到比现在更多的同情和怜悯,成为一个需要终生照顾的女人……
“不要,劳尔。”
“……”
“现在还不想……”
等一切都结束后,就无所谓了。最后会告诉他的。哪怕是为了让他知道,能和她分开,他是个多么幸运的男人。
即便如此现在仍然不想。暂时是这样。
“听说您找我,塞尼奥拉。”
“是的,坐下。”
阿方索坐到接待沙发上。
“我可能比你想象中要晚。”
“……我料到了巴兰不会马上禀报。”
他不能直视伊内斯的眼睛,但视线恭敬地看着她的脖子和肩膀的位置,不至于到卑躬屈膝的那种程度。
“等着的时候不觉得无聊吗?你本可以亲自来找我。”
她带着满脸亲切的微笑问道。谦恭地板着的脸,瞬间变成了不知所措的神色。他的表情显然是在怀疑劳尔·巴兰是否准确转述了他的话。
似乎是为了表示劳尔准确转述了,伊内斯浮现出笑容。这次的笑容显得不太友好。
“其实我喜欢被威胁。”
“什么?”
“尤其是被你这样的家伙威胁,既有趣又好笑,所以我喜欢。”
“……”
在卡尔斯泰拉常带温柔微笑的脸庞和端庄的印象,全然不见了踪影。她的眼睛看着他,似乎在蔑视着他,陌生的眼神傲慢且高压。
“当着我的面,很难重现你对巴兰做过的事,是吗?唐·阿方索,你的毛病就是脸皮太薄了。太有良心了。”
“……塞尼奥拉,我希望您没有误会我的意图。”
“什么意图?”
“我不想伤害伊内斯大人,也没有理由。我强劝巴兰坦白事实,只是为了——”
“——那就叫威胁。”
“……”
“唐·阿方索,你太软弱了。”
对“没有进行威胁”进行谴责并更正之后,随之而来的是“太软弱了”的叹息。而不是问你为何这么狠毒……?阿方索咬紧牙关,正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风浪。然而不知现在吹的是什么风,他的表情不知所措。
伊内斯向困惑的阿方索,用下巴指着茶壶。他下意识以忠实的下人姿态,像机器一样往她的空茶杯里倒茶,随后忽然僵住了。伊内斯悠然地拿回倒好半杯的茶杯,说道。
仿佛她生来就是他的主人。
“‘可怜的埃斯卡兰特上尉,他一无所知,还被女人给欺骗了。’”
“……”
“‘反正那样的女人没有资格。做错的人是他们……所以这是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虽然你是这么想的,但你内心深处仍然是个绅士,你无法像无赖那样,抓住一个体弱多病的女人的弱点,对她进行威胁和恐吓,你一刻都不能接受那种卑鄙的手段。”
“……”
“我说的不是吗?所以你受不了我将其称为威胁。”
“塞尼奥拉,我……”
“别说向世人揭露了,你甚至没想过告诉阿隆德拉。直到最后,你仍在犹豫该不该禀告卡塞尔……”
“……”
“的确。埃斯卡兰特养的狗很会反咬埃斯卡兰特。”
体弱多病的女人的弱点……他确实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但现在的伊内斯,不管怎么看,都不像被揭穿弱点陷入绝境的可怜的塞尼奥拉。阿方索设法挪动僵在半空中的手,把茶壶放回桌子上。
“你好不容易才带着那种程度的决心,对巴兰说了出来。啊,这么一看,你说了什么呢?”
“……”
“你想先在门多萨散播传闻,在社会层面上埋葬你的主人,让你的主人不得不离婚,被迫离开?埃斯卡兰特公爵将会把你的主人关进精神病院?让她在修道院做一辈子的农活和抄写工作,就这样活到死?”
阿方索似乎被箭一般飞来的话语堵住了嘴,但他尽可能恭敬地垂下眼睛。
“……高贵的塞尼奥拉的一生,我怎么敢押在那种地方?”
“我知道你在我的巴兰面前说得很流畅,阿方索。”
她用着温柔的语调,几乎是哄孩子的语气。与此同时,目光正好相遇。与语气截然不同的眼神。愧对年龄的积累,他面对伊内斯高傲的目光,一时间别说回答了,连脑子里飘荡的想法都忘了。
不知是因为她的豹变令人难以置信;还是因为她的蔑视过于老练,在她年轻的脸上毫无违和感……
阿方索不由自主地回避了伊内斯的视线。
“那只是……如果塞尼奥尔不知道如此危险的问题,即使我们知情也不能加以应对。我们只会遵照塞尼奥尔知道的、想做的事情行动。我知道您会认为这是塞尼奥拉您重大的缺点。两位的婚事本身也有可能回到原点。”
“所以说?”
“……所以您自然会有很多顾虑,我希望您能超越内心的顾虑,向塞尼奥尔坦白事实。”
“换句话说,如果我不自己跳下悬崖,你就会推我一把……”
“……您知道,塞尼奥尔可能很迟钝,但他很有人情味。他肯定会对塞尼奥拉施以人情。”
“施以人情?谁。”
“……”
“谁敢给谁人情?”
她收起笑容,放下茶杯。
“如果要说人情,阿方索。我还静静地坐在这里看着你这样的家伙。”
“……”
“只有主人才对仆人施以人情。”
“……”
“我不是卡塞尔的女仆,我是他的妻子。是瓦莱斯特纳的女儿。他不敢给我人情,我也不敢给他人情,但你凭你自己的嘴这么说了。”
“……如果是正常平等的夫妻,应该会这样吧。但塞尼奥拉不是有需要请求丈夫原谅的事情吗?”
阿方索好不容易才找回往常冷静的状态,他如此说道。
“原谅。”
“塞尼奥拉从根源上欺骗了塞尼奥尔·埃斯卡兰特,您应该给他做出正确选择的机会。”
“如果是想长期相处的夫妻,应该会这样吧。”
她模仿阿方索,照搬了他先前的回答。他不明白伊内斯的回复,眉头紧锁。伊内斯不耐烦地脱口而出。
“我还没有迫切到,需要向你的塞尼奥尔请求他原谅我的缺陷,等待他的选择。”
“……”
“事实上,我不想和你的塞尼奥尔在一起太久。”
“……什么?”
“所以我没有理由去请求他。”
阿方索混乱的眼睛逐渐睁大。
“不用担心。你的主人和我不同,你明知你的主人对这段婚姻有多么热心,却仍敢威胁主人的妻子,你清楚你会有什么处分吗……”
“……”
“如果因为你,导致他与我的关系破裂,你觉得我丈夫会放过你吗……我甚至懒得对你进行这种可怜的威胁。想想就觉得可笑……我现在也是埃斯卡兰特了。”
“……”
“是埃斯卡兰特管控着你的家庭,我处理你,根本不需要借助丈夫的权威。”
“……当然,无论被给予何种处分,作为埃斯卡兰特仆人,我只能接受。”
“真是无聊。”
伊内斯顿时改变了表情,咂着舌头。阿方索勉强平息下来的眼神,比刚才更混乱了。她歪着脑袋,对他很失望似的说道。
“你自己说这是个缺陷,但你却只能接受?”
“……”
“塞尼奥拉宝贵的缺陷,你一次都不利用就要离开吗?”
说得好像是因为他不这么做,所以她才很失望。在稍有不慎就会被卷入的激流即将到来之际,阿方索就像站在岩石上准备迎接激流的人,他努力直起了腰板。
“我清楚自己做了什么。这是出于对塞尼奥尔的忠诚所做的事,同时也是塞尼奥尔绝对不会乐意的事。”
“是吗?”
“我也知道我对塞尼奥拉犯下了极大的不敬。即如那些为了压迫巴兰而说出的话,我既不希望给塞尼奥拉带来任何危害,也不希望两位的婚姻破裂……”
“我知道你是在明知我是个疯女人的情况下,忍耐着求我和他分手的想法,做出了这种事。”
“以我的权限,不敢这么做。我只是希望他能真正了解塞尼奥拉……了解您这位女性,将来要成为公爵夫人的是什么样的人。因为这样不能看作是圆满的婚姻。”
“你真的了解吗?”
“……”
“仅因为我表情骤变,就会像见到了初次见面的人一样,震惊地呆呆眨眼的老东西。”
“……”
“你知道吗?你每次像现在这样惊讶的时候,你看起来都很傻。”
与刚才不给退路的穷追猛打不同,她在另一种意义上毫不留情。尽管两者都无法让人联想到她平时的模样,但是……
“唐·阿方索。你真是个软弱得无可救药的人。”
随着他生平里从未听过的评价接连不断地出现,阿方索的脸真的变傻了。
“如此崇高,做好了被卡塞尔剔除的觉悟,但你却不敢用那张嘴堂堂正正揭穿塞尼奥拉的秘密。”
“……”
“乍一看你很忠诚,你即便不在乎自己将会如何,也不能放弃你那微不足道的良心和绅士风度。也做不到非常卑鄙……就那样你甚至还敢放过我。为什么?难道你以为告诉我‘我知道你的弱点’,只要你保持沉默,我就会看你的眼色,永远对卡塞尔撒娇吗?”
“……”
“在现在我看着你的眼睛里,你认为我最不满意你的哪一点?”
伊内斯的问题很清楚,但阿方索依然一脸茫然和呆滞。他是威胁女主人的管家。追究最不满意他哪点有什么有意义吗……但伊内斯像在正面嘲笑阿方索呆滞的思维似的说道。
“事实上,你对卡塞尔是个非常糟糕的仆人。当然,这对我来说是万幸,但不知为何,我一看到愚蠢无能的家伙,就会非常牙痒痒……”
“……”
“如果劳尔像你一样,明知卡塞尔的弱点,却不向我禀告,在背后做这种蠢事,我就会把他从罗戈尔尼奥山顶推进海里。这和我怎么处理卡塞尔不同,因为这关乎我的人是否有用,以及我的人(做事)是否有优先考虑我。”
“……”
“你独自领着六个仆人份的周薪,却没有用处,连忠诚心也不到位,真不像话。你不是对我,而是对卡塞尔·埃斯卡兰特犯下了不敬。”
她咂着嘴,丝毫不掩饰看不起他的神情。面对着伊内斯轻蔑的眼神,阿方索愣了一下,不敢眨眼睛。
“就算我如你所愿,哭着向卡塞尔·埃斯卡兰特谢罪,恳求他千万不要抛弃我……”
她像吟诗一样吟诵忌讳的例子,但其中蕴含着冷漠,好似即使是死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回到埃斯波萨,离开埃斯卡兰特家……”
伊内斯霎时忍不住无语,露出了虚妄的表情。对阿方索来说,就连那个表情也是一种沉重的打击。他一直是个不习惯让上级失望的仆人。
“这样就达到你预期的目的了吗?”
“……以后事情怎么发展取决于小公爵,我不想给将来成为公爵夫人的人造成任何不便。”
“将来……难道是说我吗?”
“是的。”
阿方索诧异地眨了眨眼睛,似乎在说不然还会是谁。他好像预料到了他主人的决定。
“……你真的只需要卡塞尔同意就行了?”
“……是。”
“只要他能知道一切?”
“是的。”
“唐·阿方索,那样又跟现在有什么区别呢?”
她问得似乎很郁闷,好像在问为什么只做到这步。阿方索再次眨巴着眼睛,小心翼翼地回答。
“……因为塞尼奥尔会知情?”
虽然他慎重地给出了理由,但马上就被她嗤之以鼻。
“唐·阿方索,你居然把这件事看得如此重要,真的超出了我的想象……”
“……”
“诘问到这种地步,看到有重大缺陷的女人将成为公爵夫人,你还要老实闭嘴……以一个老家伙来说,你的思想是不是太进步了?”
“判断不是由我来做的,是塞尼奥尔。”
“是啊,没错。你没有胆量做出判断。”
她意味深长地喃喃自语,阿方索不知何故有了不祥的预感,眼睛摇摆不定。
“你说你打算离开埃斯卡兰特?”
“是的。当然,我不会向埃斯波萨要求任何推荐信。”
“这对谁有好处?”
“是的,所以我不会要求推荐信……”
“我能很轻松地送走你的。”
“……如果您希望将我移交至警方,我将根据您所希望的情况陈述。”
“我是说,随意让你离开官邸,这对谁有好处?唐·阿方索。”
“什么……?”
“在我离开埃斯卡兰特之前,你应该待在我能看见的地方。”
“……您可能已经不想看到我了。”
虽然“离开”这句话瞬间抓住了他的耳朵,但他的表情看起来不敢反问。伊内斯只是耸耸肩。
“俗话说,要把敌人放在比朋友还近的地方;知道主人隐情的侍从总要放在眼前;没有自知之明的仆人要鞭打到他自知为止。”
“……”
“这三项你都符合,还是小心点好。”
“……所以您的意思是让我继续陪着两位吗?”
显然,他并不对此感到开心。伊内斯再次露出了友好的微笑。
“在我的监视下。”
“我不敢奢望……”
“我不太关心你的想法。”
“但以我什么为由……”
“你是说你没有弱点?”
怎么会……伊内斯未完的话中甚至流露出了惊讶。这似乎是一个轻描淡写的嘲讽,阿方索皱了一下眉头,然后直截了当地回答。
“我没有妻儿,也没有可以成为把柄的过去。”
“你的家人呢?”
“……”
“啊,这太卑鄙了。不合适。”
“……”
“那就索性用你的命吧。”
“……什么?”
“没有什么比人的生死存亡更重要了吧。”
“……”
“没有比这更大的弱点了。”
“……塞尼奥拉,难道您现在是在拿我的性命威胁我吗?”
“你不是把那个塞尼奥拉称为瑕疵品来威胁吗?”
阿方索的眼睛在颤抖,就像发作了意想不到的恶疾,无法说出遗言,不瞑目地死去。
“当着我的面,说婚姻会回到原点。”
“……”
“真是个忠心的侍从。”
“……您到底希望我做什么,怎么做?”
“做你一直在做的事,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对塞尼奥拉能有什么帮助……”
“在此期间,我偶尔会让你做事。”
“……”
“向我汇报卡塞尔做出的指示。”
“……塞尼奥拉……恕我直言,是塞尼奥拉自己说的,仆人应该永远以主人为先。”
“是的。不过,你那不伦不类的忠心已经到头了,所以像抹布一样没有节操也没关系吧。”
“……”
阿方索不断焦急地擦着他那张煞白的脸。
“有两个主人一定很有趣,对吧?”
“塞尼奥拉,我不敢这么做。”
他立马露出了像在被拷问的表情。伊内斯毫不掩饰高兴的神色说道。
“卡塞尔·埃斯卡兰特会做什么让你难以启齿的事吗?”
“怎么可能……!不是的,塞尼奥尔根本不会做那种事。”
“那有什么问题呢?”
她就好像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才这么问。阿方索软弱的眼睛激烈地晃动,但一面对伊内斯冷冰冰的眼睛,就像被泼了水一样,平静了下来。
“只是告诉我而已,这有很难吗?”
伊内斯的提问听起来像在评价他“你的能力仅此而已吗?”坐在这里以来始终被她压抑着的精神,每当伊内斯询问,都会给出她想要的回答。不,这并不难。这很容易……
阿方索好不容易才忍住回答,伊内斯耸耸肩接着说。
“反正也不会妨碍到你的工作。我也不会用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伤害卡塞尔,我不会给他留下任何小伤疤。我发誓。即使他去见女人,不管是见十个还是二十个,我也只会说‘是吗?’当作没听见。”
“……塞尼奥拉,这似乎是个问题……”
“没有问题。这意味着无论你嘴里说什么,我都不会拿来利用,做会伤害到你塞尼奥尔的事情。”
“……”
“还有劳尔。”
“……您是说劳尔·巴兰?”
“也看着他。”
“……是说我吗?”
“是的。”
“我,巴兰。”
他慌忙地咕哝着。居然要监视比起上帝更敬畏伊内斯的家伙。她的走狗。
“他需要一双他想象不到的眼睛(监视)。”
“巴兰已经警戒得像要杀了我一样了。”
“作为埃斯卡兰特的仆人,确实如此。但如果是作为我的眼睛(去监视他)呢?”
这才新鲜。‘那家伙根本想象不到吧。’
“……您不相信巴兰吗?”
“我相信。”
“那为什么?”
“因为相信,所以才会监视。”
“……”
伊内斯的话就像“因为爱所以杀了”一样,毫无道理可言。但伊内斯的脸上依旧是满腔的真诚,随着时间的流逝,阿方索对这一切局面越来越感到混乱。
“我知道那孩子会为我做任何事。”
“……”
“因为我知道,他会为了我,甚至可以不听我的。”
“巴兰,那家伙至少在有关塞尼奥拉的事情上……”
“是的。所以闭嘴,仔细观察他,逐一报告。”
“……”
伊内斯似乎是让他别再说废话了,挥了一下手,打断了阿方索的话。他被那冷漠的手势吓了一跳。无论是在年轻时,还是在埃斯波萨城堡当侍从时,他都从未经历过这种微不足道的对待。
“尤其是如果巴兰和卡塞尔有什么合作。”
“……和塞尼奥尔……?”
“唐·阿方索……你真没眼力见儿,看着那两个人也不知道他们的关系。”
“……”
她用他的生命来威胁他,要求的事情却只是监视两个看起来根本无需怀疑的人……他当然会做出这种表情,高贵的塞尼奥拉却不理解。
“……那么,您为什么会相信我呢?”
“我至死都不会相信你,但如果出了事,把你拖到卡尔斯泰拉沿岸港口的某处就是了。”
“……”
“唐·阿方索,我只相信你的生命是有限的。”
她像仆人们称呼上司那样称呼他的头衔,面对嘲讽般的称呼,他只是倒吸了一口气。
“当然不是免费的,我不是那么无情的主人。而且,你的愚行使我及时振作起来,我应该报答你。”
“我希望的是——”
“应该没有了吧,在你气馁的现在。”
“……”
“但原来不是有吗,当你第一次听说我的故事时。”
“那是。”
“要尽快让那个疯女人离开小公爵。希望塞尼奥尔能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那个可恶的女人将来不能成为埃斯卡兰特公爵夫人。”
“……”
也许是因为他曾经的想法都被她赤裸裸地揭露了出来,阿方索的双耳都被羞耻得翻了个水泄不通。但希望,顾名思义,只是希望。
“你的想法都是对的。你的想法从一开始就没有错……所以从现在起,重新找回那颗忠诚的心吧。我会给你你想要的。”
“什么?”
“你本来就没有威胁、谈判和敲诈的本事,所以我现在是亲自在帮你的忙。来,重新向我提议吧。”
“……”
“塞尼奥拉·埃斯卡兰特。我再次提醒你,我知道你丑陋的秘密。”
“……塞尼奥拉·埃斯卡兰特。我再次提醒你,我知道你丑陋的秘密。”
“作为让我缄口不言的代价,你被敦促在适当的时期离开埃斯卡兰特——”
“——塞尼奥拉,以防万一,我想请问您,离开是指……我离开吧?”
“你这个蠢……”
伊内斯扶着额头。阿方索仍然一副常识性的表情,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刚才被骂。
“无论是从文脉看,还是从什么角度来看,都应该是我。”
“……塞尼奥拉到底为什么……”
“因为如果我生了孩子,我会在一年之内离开卡塞尔·埃斯卡兰特。”
“……为什么,不,我是说……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刚才不忍问出口的话,像没来得及咽下去的水一样,哗哗地流到了他的嘴外。皱着眉头的脸上带着骂他的表情,伊内斯回答了。
“不管你当初威胁我是想要什么,我都只会在这里待到我需要的时间。无论你是希望我明天马上离开这里,还是我永远不会离开卡塞尔。”
“……”
“正如你所说,我们的婚事会因为我的‘重大缺点’回到原点,这会在我希望的时候实现。”
‘不管我做什么,她从一开始就是这么计划的话,那不就称不上代价了吗……’但现在还不是追究逻辑的时候。
阿方索用冰冷的手擦过茫然的脸。满脑子都是小主人夫妇的离婚。这个词像从地狱里爬上来的红字,浮现在脑海里。
“卡塞尔总有一天会知道我的病。不是通过任何人,而是通过我的嘴,哪怕没有你那无聊的威胁……所以你不必担心,他是否会被我欺骗一生。”
“……”
“因为不会发生这种事。”
阿方索目瞪口呆地摇了摇头,好像他一直在担心这个问题似的。这就是问题所在……但伊内斯的思维进度比他快了许多。
“如果你真的希望我从埃斯卡兰特家消失,你应该破坏你主人的固执几十次。我的病永远不会成为他抛弃我的缺点,甚至还可能成为束缚他余生的缰绳……”
“……”
“卡塞尔必须直到最后都不了解我。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走上你所希望的正确道路。”
她面无表情、毅然决然地说道,连皱着的眉头都消失了。
“所以,如果你真的为卡塞尔着想,就不要动你愚蠢的脑袋,只需要帮助我就可以了。阿方索。我向你保证,我想和你主人离婚的愿望,比你想把我赶出埃斯卡兰特家的忠心大几十倍。”
尽管他们的对话一直有提到“离开”,但是实际听到“离婚”这一明确的单词,他还是受到了很大的冲击。阿方索结结巴巴地接着说。
“塞尼奥拉。这、离婚是……非常重大且危险的想法。埃斯卡兰特公爵阁下绝对从来没有想过……”
“他的妹妹,皇后殿下肯定想要控制我吧。所以我至少得拿出一个孩子。埃斯卡兰特和瓦莱斯特纳的孩子。”
“……”
“因为我也需要最低限度的防备来阻止‘他们’。”
“……您是说在一年之内,您会离开的那个孩子吗?”
在这个时代,有许多孩子出生不到半年便夭折。所以奥尔特加的贵族家庭,会在孩子出生九个月后,才正式给孩子起名。
带着预想和安心,确信这个孩子能存活下来。
而名字往往带来了法律文书上的权利。子孙之间需要分配的权利和资本越多的家庭就越是如此。
一旦名字被正式登记到家族谱系,孩子至少在财产法上会被视为成年贵族。
“难道……”
似乎很清楚阿方索在猜测什么,伊内斯淡淡地笑了。虽然笑得很爽快,但看上去并不像刚才嘲笑他时那样真心快乐。
“是的。正如你猜测的,当那个孩子有了名字的时候。”
“……如果孩子是女孩呢?”
“无所谓。”
她是瓦莱斯特纳公爵唯一的女儿,她到底缺少什么……尽管如此,阿方索还是有点惊讶伊内斯毫不留恋的回答。他认为,如果是她的话,比起把重点放在“财产”上,“法律”应该更加重要。
“如果是儿子,可能对卡塞尔和我都更有用一些,但是……”
“……”
“只要是‘我们’的孩子就行了。”
埃斯卡兰特的一切真的可以被置换成“更有用”这个词吗?
当然,他们之间两人都没有比另一方更高贵,从一开始这对夫妻的结合,在任何人看来都是平等的。甚至可以看作是为了保护他们孤高且狭小的世界和高贵血统的通婚。
埃斯卡兰特的嫡长孙未来将继承的一切,即使放在皇族眼里也将是无与伦比的非凡。但是,对于打算马上离开埃斯卡兰特的嫡长子——她丈夫的女人,贪婪地谋算在遥远的未来将她儿子继承的埃斯卡兰特据为己有,没有任何意义。
只要是“孩子”就行。以孩子为媒介,她对埃斯卡兰特的期望,可能是最基本的联系和保护的框架,而对瓦莱斯特纳的期望,是不受他们干涉的余生。
如果只是因为这段婚姻太凄惨,而打算重新结婚,还不如直接让这段婚姻作废,以瓦莱斯特纳的名义重新开始。没有孩子甚至更好。对于女人来说更是如此。因为一旦有了孩子,这段婚姻就无法被视为从未发生过。
再者,格兰德斯·德·奥尔特加阶级的大贵族们,与其离婚,更情愿一起生活,直到妻子杀了丈夫,丈夫杀了妻子——或者给对方贴上不光彩的标签,早早使婚姻作废。
对伟大的十七个家族来说,出席公开法庭离婚是一种难以想象的耻辱。
即使同为贵族也并不同样。对他们来说,离婚是渺不足道的家族才做得出来的不知羞耻的事情。
“……所以,至少您不是因为觉得塞尼奥尔可怕而要离婚吧。”
孩子在法律上成为完整的存在,意味着他们的临时婚姻将永远留下保证书。即使他们不再是夫妻,孩子也将成为埃斯卡兰特的儿子和瓦莱斯特纳的女儿曾是夫妻的证明。
即使没有伊内斯,瓦莱斯特纳的血脉也将属于埃斯卡兰特家族。高贵的出身,埃斯卡兰特公爵的第一个孙子,同时也是瓦莱斯特纳公爵的第一个孙子。只要有了孩子的存在,两个家族就不能背弃对彼此的信义。
这便是这段婚姻的初衷,因为家族间的协议达成了,所以她能更容易从这段婚姻里脱身……
‘……虽然不知道皇后殿下是否真的会坐视不管……’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这……”
因为您在看我们塞尼奥尔的时候,偶尔眼神会变得非常温柔……然而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他不敢说出这句话。
按照阿方索原本的性格,在得知她的秘密后,他会立即通过埃斯波萨本城的管家,向埃斯卡兰特公爵报告。
但那天堵住自己嘴巴的,有七成是卡塞尔·埃斯卡兰特看着眼前的女人时神魂颠倒的眼神,剩下的三成则是伊内斯·埃斯卡兰特的那个眼神。
‘正如现在的这个眼神……’
“你确定我不觉得卡塞尔·埃斯卡兰特可怕的依据是什么?”
“那是。”
“即使听到我要离婚?”
“……我一看便知道了……”
“你有时候表现得像个瞎子。”
“两位的关系本来就很亲密。”
“如果我的演技像歌剧演员一样出色呢?”
“看起来似乎不是这样……”
阿方索不禁说出了真心话,但害怕塞尼奥拉会再次杀了自己,他蜷缩起身子。但她已经看向了别的地方,似乎已经不把他放在眼里。
没错,就是那个眼神。只要想起卡塞尔·埃斯卡兰特,就不知不觉放松了警惕的眼神。
然后忽然变得凄凉的光芒。
“……至少您有在关心塞尼奥尔吧?”
这似乎证明了她很关心卡塞尔·埃斯卡兰特。虽然无法比拟他的塞尼奥尔出卖灵魂的程度,但至少也有那么一点。
因为他知道这对自己的塞尼奥尔来说,会是多么令人高兴的事情。
“是吗,原来那么明显。我会改正的。”
“什么意思?”
“因为我的演技太出众了。”
“……当然是这样,但除了肉眼可见的地方以外,塞尼奥拉所说的话全部……听起来更像您希望的只是离婚这件事本身。”
“傻子只在没用的地方徒有理解能力。”
“谢谢夸奖,您想清楚了吗?”
“像你这样老了都还没规矩,难道是无法治愈的绝症吗……”
阿方索习惯性似的退缩了,闭上了嘴。伊内斯咯咯地笑了。
“十七年。”
“什么?”
“我已经想了十七年。”
她的回答引出了许多疑问。如果追溯到十七年前,就会出现的六岁这个过于年幼的年龄。十七年之久的漫长岁月。以及他们订婚的起点。
“是不是想得足够充分了?”
当时,瓦莱斯特纳公爵年幼的女儿,以卡塞尔·埃斯卡兰特耀眼的英俊为由,表示自己只与最优秀的人结婚。
“……难道您从一开始就打算搞砸吗?”
这甚至不是因为途中患病之类的问题。怎么会如此意图不纯。他惊愕地看着伊内斯,伊内斯以非常明确的眼神看着他。
“现在你应该知道什么是最可恶的了吧。”
“对一无所知的卡塞尔大人……”
“我会补偿他的。”
“用什么?”
“补偿他想要的任何东西,孩子是补偿的一部分。”
“……”
“啊,不过如果是这样,就得生到生完儿子为止吗……”
她不以为意地补充道:“因为对卡塞尔来说,自由就是不需要再结一次婚,就能有他的后嗣……”阿方索扶住了额头。
“那就得祈祷我运气好了,但愿能今后四五年内能有一个儿子出生。”
“您知道他的心意,塞尼奥拉。”
“……”
“尽管如此,您还是想做如此恶劣的事情。就连孩子,您也打算一年不到就把他扔掉!”
“我还没有怀孕呢,所以别那样看着我。我又不是要把孩子扔在大街中央,而是把他留在埃斯卡兰特的埃斯波萨。”
伊内斯枯燥地喃喃自语。
“每个季节,卡塞尔和我都可以轮流带孩子,如果卡塞尔不喜欢孩子,可以由我来负责。如此一来,他就能随心所欲地生活了。不仅在埃斯波萨,埃斯卡兰特的小公爵还会在我未来继承的庄园里嬉戏成长……不会成为一辈子都没见过母亲的孩子。”
不知道她独自策划这个计划到哪一步了。他抱着以防万一的心态问道。
“……塞尼奥尔是否对这个计划……”
“完全不知情。”
“……”
“没人知道,哪怕是劳尔·巴兰。”
“那为什么要对我……”
“对我忠诚的人会反对我想要的一切。”
如果精神正常,有谁会不反对呢……阿方索压低了满怀不敬想法的眼睛。伊内斯平静地再次递出空茶杯。就在他对自己充满怀疑,又下意识为她倒茶的时候。
“不管我在你眼里有多可恶,事情已经发生了。所以你应该把纠正错误放在第一位……与其说你在侍奉卡塞尔·埃斯卡兰特,不如说你是埃斯卡兰特的家臣,所以你具备了不放过我的大义名分。愚蠢地威胁我,最终导致抵押上了你的性命和家庭。”
“……您刚才说会对家庭网开一面……”
“只要你不背叛我,抵押你全家的性命,又有什么问题?”
简直脸皮厚到了极点。
“唐·阿方索,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知道这个计划的人。”
“……”
“啊。对我来说,这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第一个’男人了。”
塞尼奥拉那张笑着说出荒唐比喻的高雅的脸,看起来就像是只有在梦里才会看到的恶魔。而且还是个相当恶劣的梦。
这个计划肯定是她的弱点,但听进耳朵里的事情,似乎都变成了他的弱点。过于超出常理,无论去哪里倾诉,都不会有人相信。
是啊,这太不像话了。无论瓦莱斯特纳的女儿做着的梦有多么不纯……是啊,这怎么可能呢。阿方索在脑内试图合理化,在得出“这么荒唐的事情不可能实现”的结论之后,他才勉强颔首。
‘即使假装帮助这个疯狂的塞尼奥拉,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