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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国的边境被黑夜的帷幕笼罩。

　　浠正在赶路，地平线的远处有一团灯火通明的亮光，那是帝国最北方的边境军营。

　　他在寻找一只叛离之兽，遵循着血的印迹。在不久前骇兽听闻的离奇乡镇贵族的死亡事件里，他发现了端倪，那肯定是妹妹的“风格”，他十分确信。

　　浠的腿没有停下的意思，距离边境军营越来越近，他感觉到了异样。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味。

　　浠继续向前，鲜血的质感瞬间腾了上来，包裹在浠的周围，就像死亡在宣告它的领地。

　　浠已经意识到了，这是她的杀戮。

　　浠开始加速前进，他往边境军营奔了过去，他知道，澪就在那里。

　　他不知道的是，澪是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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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将自己隐藏在暗影中，双眼始终盯着她。

　　她是故意留在此处的，我的爪下是一个灯火通明的大厅，两侧摆满了武器。这里只有一个出口，高耸的拱顶让我可以轻松在屋檐上跟着她，悄无声息。寻找她的士兵并没有掩盖声音，武器和盔甲在奔跑中叮当乱响，伴随着凌厉的杀意。在外行们看来，她已经要被增援围住了，而这样的情况对一个暗影刺客来说意味着万分凶险，但我很清楚，刺剑只是暗影家族惯用的众多武器之一，而且远不及她最锋利的东西。

　　我看着她的一招一式，处处充满着过去的影子，她还没有完全放弃暗影之道，而剑刃在她的爪中天衣无缝地衔接成了流畅的舞蹈。看似平平无奇的姿势中隐藏着微妙的小动作，她在不断地变化角度，抓住士兵们的每个破绽。我十分了解她的暴力杀戮并不遵循着父亲的教诲，我曾经被传授了同样的知识，虽然大部分我早已忘却。那是我们所有族兽传承着的智慧，它铸成了一个令兽畏惧的家族，而我们则是暗影中的血亲。

　　“刺影”被我挂在背后，而我正看着澪的背影，心中有种无法言喻的感情。这本是她与生俱来的继承权，但对我来说则是被迫举剑刺向亲妹妹的无奈。我看到她遵循着我们所学的原则，然后我又看到她将那些原则打破。

　　她即将和增援的士兵们迎面撞上，却故意让他们看到自己，完全把自己暴露在每一个敌兽眼里，然后才开始动爪。她杀戮的过程中带着炫耀，杂音、傲慢与多余的动作。每个做法都让她更加暴露，同时也让她的敌兽裂成更多块的碎片。我很清楚，这是对她血脉的背叛，她的每个动作都在浪费着多余的体力，只为了炫耀自己无与伦比的暴力。我的爪子正在收紧，身体忍不住想要抽动，双眼始终紧盯着她。我的妹妹正在下方不断营造一种恐怖的氛围，刹那间，大厅里就充满了残肢断臂，还有一地湿稠黏糊的内脏。我对于这样的场面十分不适应，强烈的血腥味让我头晕发炫，我狠狠地刺了自己一下，思维瞬间清醒。我是暗影家族的一员，不可能屈服于这样的弱点。

　　我作为暗影家族的长子，从来没有过这般野心。我曾亲眼看见澪高傲地抬起头，高出泛泛之众，突出在所有兽的视线中，卓越而饱尝赞叹。而现在，我们的家族将其视为异类并试图杀死她。

　　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教会了我们暗影之道的意义，我们一族的特性庇佑着我们，让我们在阳光下得以隐藏自己，然后引导着目标走向生命的终途，这使我们的家族郁郁常青。可现在我看到她正在不断地违背暗影之道，她甚至不屑于用隐形的能力，而是堂堂正正地虐杀每一个敌兽，这不是她首次这么做。因为我记得——

　　十八岁那年，我们的家族按例举行暗影的试炼，所有年轻的暗影之子都要参加。我们被要求分散在一片竹林里，然后使用自己隐形的能力，寻找并击败竹林里的所有兽，直到留下最后一个。

　　我还记得，她是如何击败我们的，她站在竹林的正中心，站在阳光直射最耀眼明亮的地方，然后褪下了自己隐形的伪装，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就像一个猎爪在支配他的猎物。

　　然后，她干净利落地、一个接着一个把冲向她的年轻族兽击倒，甚至没兽能伤害到她，她只需要听到风吹草动最细微的声音就能找到我们的位置，躲过攻击就像孩童嬉戏一样轻松，这变成了一场毫无悬念的单方面碾压。

　　即使我们所有暗影家族的血脉都能隐去身形、消失不见。

　　最后一个进攻她的兽是我，我倒下的时候没有发出声音。我的沮丧穿过了竹林，阻滞感，然后是对我坚持到最后又失败的可惜。澪经过之处留下了深邃的轨迹，黑色的花朵在寂静的竹林中缓缓绽放。

　　澪毫无悬念地把我打倒在了地上，然后转头接受家族的喝彩，就像一个伟大的战士，而不是刺客。我看着她傲慢的背影逐渐离去，然后察觉到易大师失望的眼神，我知道这并不是父亲想要的结果。

　　她蔑视生命时，往往不会一击毙命。

　　在我失败的那天夜晚，我愤怒地提醒她不要忘记暗影之道为何物，而她用爪子回答了我。

　　我们再次开始战斗，或者准确地说，是她开始了战斗。她如同一道黑光的残影，力道、灵巧与傲慢随着她的每一次挥爪而体现，使我的身体被打得毛发凌乱、皮肤绽开。

　　我的愤怒在她身边飘动流淌，与她的傲慢相比显得弱小又无助。我瞄见了她的空档，唯一一个，那晚我本可以就此击倒她，然后教会她谦逊的道理，让她能重新谨记暗影之道的教诲。

　　而我没有那么做。

　　我往后跳了几步，她看我收起了爪子，也停止了进攻。

　　那晚的抉择或许是我最大的过错，没兽知道，除了我自己。

　　现在，我必须纠正那个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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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军营血洒遍地，士兵们已然成为澪的刀下鬼。她迅速解决了最后几个士兵。浠想象着自己是最后冲上去的那位新兵，十分慌乱又抓不到澪的破绽，最后身首异处，加入了亡者的行列。

　　随后，万物寂静，就连虫鸣都停了下来。澪荡步行走，欣赏着这片作品。她漠然的看着这一地狼藉，右眼前纵贯的那道伤痕突然绷紧，她的面孔突然在大堂里消散。

　　她已经意识到了，浠的技艺已经生疏到无法完全隐藏自己的气味，她的哥哥还是和以前那么不小心。

　　澪藏在黑暗中，攥紧了自己胸前的那颗牙齿项链，那是她唯一珍视的东西，代表了她曾经被爱过的一切。

　　她当然知道浠为何要来到这里，为此她在帝国北部的边境游荡，直到今天将一切了断。

　　浠也知道自己无法再挡住她的去路，那将是莫大的悔恨，但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是等待兄妹因为错误选择而必须付出的代价。

　　爱的代价。

　　浠一直在哨塔的阴影里观察着下方的混乱，先是慌乱的叫喊、随后是刀剑的碰撞、很快只剩下了虫鸣，直到现在寂静无声。他紧绷了数小时的肌肉略微松弛一丝，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允许自己喘气。

　　空气中弥漫着的铁锈味开始消散，一阵风让遮住月亮的云稍微移动了位置，月光又重新撒在了大地上。

　　浠明白，刺杀的最好时间已经过去了，而澪也发现了他，因为他多年从未再训练过自己关于刺客应该掌握的一切，他甚至无法隐藏自己的气味。于是他站到了军营里最大的房顶上，让月光勾勒出这位充满愧疚的兄长的背影。

　　刹那间，澪就站在了房顶的另一侧，他们四目相视，眼神开始述说过去的一切。

　　他的妹妹正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双爪握紧了沾血的利刃。

　　澪和浠就这么静静地站着，一个关于家族荣耀的决斗一触即发，他们都在等待着对方先攻击，然后让自己倒下。

　　又一阵风吹过，月亮重新把自己藏在了云后，希望自己不要看到这场兄妹相残的悲剧。

　　随着失去月光让大地上的阴影重新降临，两者之一冲了过去。

　　冲上去的兽甚至没有拔出那把刺剑。

　　这场关于家族荣耀的决斗缓慢地开始，然后瞬间结束。

　　浠刹那就倒了下去。

　　澪用精准的一击刺穿了他的心脏，血溅到了浠送给澪的牙齿项链上，然后缓缓地淌下大地。

　　血红的帷幕充斥着浠的双眼，他朦胧地感觉到澪正在抱住他，他似乎闻到有大量咸咸的液体正在从澪的脸庞上滑落。

　　弥留之际，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把刺剑递给了澪，然后身体轰然倒塌。

　　在倒下的过程中，浠感到周围很安静，他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他看到了天空，月亮重新升起，月光温柔地照在他浑浊黯淡的双眼里，让他想起还小的时候，那时他大概只有十岁，在河边与澪挥舞着刺剑练习剑术，然后一如既往地被自己亲爱的妹妹击败。他还记得他每次倒下时澪的表情和父亲冷酷的训斥。澪从来都不会在自己倒地后放下那把练习用的刺剑，他还记得澪那充满愤怒又痛苦的眼神。

　　他也还记得那把刺剑屹立着的模样，就像澪寒霜刺骨的过去，代表着她的傲慢。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把刺剑现在才慢慢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