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要从老混蛋巴萨讲起,抢来的朗姆酒让他喝得酩酊大醉,又让他回想起了前两天的那一票,八成是因为那事,于是他就成天泡在营地的酒棚里。伊拉想把他从酒桶上拖走,他这个飞贼可真够意思,但那个老混蛋的重量真不小,全身压在酒桶上,嘴里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黑暗、什么寂静、什么自己聋了。谁信他呀,能让他耳聋的也就是朗姆酒了,大伙干的可不是怎么合法的勾当,就算他把自己喝死也是活该,所以我们就都回到帐篷里去了,换谁都会觉得,晾他一天,这老混蛋自己就清醒了。
不过我是真的不想管他,这个老混蛋总是在抢劫商队的时候干那些流氓的事情,令我直犯恶心。
我们还是觉得自己挺有原则的,只劫财不劫色,呃,我是说我。
结果呢,就一宿,全变了。
第一声惨叫,整个营地都听得见,就像是谁切开了巴萨的胸膛,掏出了他一辈子的惨叫。随后是第二声,几乎完全一样,但是更惨烈。巴萨的声音高得刺耳,就像用刀刮擦锈铁丝,用着像是这个地方的语调,喊叫着莫名其妙的字句,直到伊拉哭喊一声:“我看不到了,好黑!”然后营地就乱套了。大伙纷纷拿起武器,老大拿起火枪就往酒棚里一阵乱射,有些飞贼对此不管不顾,正在爪忙脚乱地打包自己的那份战利品,老一套。自从我迫不得已加入这里以后,这种事已经发生几十次,没准都上百次了。我们这些三寇九流,只要有点风吹草动,就会想着怎么出卖同伙跑路了。
我要说的是,被清剿的时候大概都这样。但出再大的事也有老大来兜底的,那天出的事,根本兜不住。
你不信?
你有胆子就自己去瞅瞅。咱们营地已经没了。
没工夫等你瞅,我就接着讲了,接下来就要对不起伊拉了。跟你讲,伊拉以前是个从东边来的逃兵,当时咱还觉得这神龙帝国来的很厉害呢,后来他就这么偷走了什么官库里的夜明珠,跑了,这小子,听说那个什么龙皇亲自下令诛了他九族。他算是个见过世面的。这北边,穷乡僻壤的,最危险的也不过是些从扎罗亚运来的巨蜥,可能得再算上咱们这些土贼,但伊拉可见过真正的战争。战争有多可怕,你做梦都想不到,伊拉说那劈天盖地的箭雨能给拉贡族都射成刺猬。于是他就想办法集结了一大批飞贼,组织了一支摸金团,乘机倒卖从战场上偷来的兵器赚次大的。
他的计划很简单:天一暗,那些士兵就会撤回来,然后留下一地狼藉。伊拉贿赂了巡逻兵的主事,让飞贼们能在夜色下搬走那些尸体旁边的玩意。真是个大胆的主意,看起来不像飞贼那一套。
然后就被发现了,飞贼们不欢而散,不过有兵记下了他的脸,这下他的家兽可就难过了,听说他们找到了他家,然后奉什么龙皇诏曰咔咔就把伊拉的家兽全砍了。所以他就跑来了这里,继续干飞贼的行当。
咱们干了那一票回营地里以后,那老混蛋巴萨不是死了嘛,而且都不知道是咋回事,一开始老大还以为是哪个商队专门请雇佣兵来围剿了,结果发现周围毛都没有,岗哨也没发现异常。这大白天的,真邪门,就看到一团黑不溜秋的玩意在营地里游荡,从酒棚里钻出来的,看样子就像个什么宗教传说里的怪物。
老混蛋巴萨死了以后,大伙其实都觉得蛮无所谓的,直到后来,可能一两个小时以后,住在营舍里的一伙飞贼全被肢解了,五个,一个不剩。他们的内脏被撕得七零八落,仓库里的战利品全被烧了。门全是从里面莫名其妙反锁的,窗户也都被卡死了。他们就这么没了。老大叫大伙全部集合开会,几个飞贼没来,伊拉就去木房子里叫他们,但是他一进去就什么都说不出来,那房子里一片黑,啥都看不见,明明外面阳光那么亮,然后房梁上有什么动静,就像是谁的爪子在撕木屑一样,嘎吱嘎吱、呛啷呛啷、哗啦哗啦的声音,偶尔还有谁的惨叫,怎么停也停不下来。
于是伊拉就满脸惊恐地跑回来了,然后断断续续地说了那房子里的情况,到这个时候,大伙都害怕起来了。有个强壮的盗贼拿着把火枪就冲进那个房子里——然后就没了。另一个兽跟在他后面一起冲进去——也没了。老大觉得这里不能待下去了,有什么邪恶的玩意在吞噬我们,然后他就招呼大伙都快跑,但是到那时已经不剩什么还活着的兽了,除了我和伊拉,其他的兽都在混乱的时候一个接着一个被什么透明的玩意拦腰斩断了,我好像看到一把细长的东西浮在空中,还在滴血,看得我毛都快全部炸开了。
我和伊拉就只好跟着老大往森林里跑,他换了套装扮,要到镇里去躲着,结果咱们还没跑到大路上,老大就被绊了一下,然后被后面跟上来的那一大团黑暗的类似雾气一样的玩意拖了进去。伊拉大喊老大的名字,结果惊恐地发现周围突然没有声音了。我们大眼瞪小眼,唯一的想法就是快跑。
那个黑雾邪乎得很……一接近就会伸爪不见五指,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感觉自己就像聋了和瞎了一样,我可算明白老混蛋巴萨死前到底见到什么玩意了。触摸了一下黑雾以后,即使是烈日当午,也心惊胆寒,瑟瑟发抖。感觉就像被它抽走了什么东西。它渴望的东西。
我们一路惊慌、爪忙脚乱地跑到镇子附近的田路上,然后一个小姑娘说她看见有个兽在跟着我们,就站在我们后面来的地方。谁还关心那个呀,而且当时我和伊拉想着只要逃离黑雾就好了,都没在意她说的话。
我们太傻了。
天色暗下来,这镇上的房子全都门窗紧闭。我和伊拉好像能听到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窃窃私语、嘟嘟囔囔、嗤嗤狂笑,像疯子一样,说的是什么……我不确定。暗影。闪电。刺剑。死寂。刀刃。血。他们一边在狂笑,一边在尖叫,然后用自己的爪子刮擦墙壁,听上去每个兽都疯了,就像被困在了房间里,和那个可怕的黑雾共处。听上去就像所有兽都被困在了同一个噩梦中。
然后灯火开始熄灭。一家又一家,门窗都挡得严严实实,但里面都突然暗了下来。然后他们那些疯狂的声音也开始消失,周围突然安静下来,什么都听不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玩意从我们来的那个方向飘了过来,然后那个黑雾又出现了。
伊拉,那个可怜的飞贼,他疯狂地向那团黑雾冲了进去。然后……我跑了。我悄悄地把他那份东西全偷了。我背着装满好东西的大包,在镇子里东挪西躲,我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我不知道伊拉在黑雾里究竟遭遇了什么,但是我好像在里面看到了一张脸——应该是脸。有什么东西在黑暗里和我对视,就在伊拉的前面,但他似乎看不见它。我好像看见一个年轻的女孩正在咬牙切齿地瞪着我,就像正义的法官在审判罪犯。我认识那个眼睛,是我们前两天抢劫的那个商队。老混蛋巴萨想要强奸一个女孩,我还记得她被巴萨按住时无助地大喊大叫,然后我看到了眼睛,在商队的棚子里死死盯着他。
现在从那个营地里回来的只剩下我一个了,我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血红的光从森林之间透出来——回荡的都是瘆兽的咬牙声、惨叫声、还有内脏被掏出的痛苦嘶嚎……
我知道,我知道!我是对不起伊拉,我不该偷他的东西,我应该拉着他一起走的。但是那个黑雾,它好像还在追我,你不明白吗?这不是真的!这不可能是真的……
黑雾在跟着我!有个怪物一直藏在那里面!你还不明白吗?你还——
噢,神啊……伊拉!我把他忘了!我把他抛下了——在镇子里,在那个可怕的黑雾旁边!大伙——他们全死了!神啊,神啊,它一定在跟踪我。他没有疯,是我把他推进去的!只要它发现了你的错误,只要它认识了你,它就绝不会松口。它不会放过你,它不会——
哪来的雾气?
我什么都看不见了,好黑……
你们能听得见我说话吗?
你们能——
你们听不见?
……伊拉?
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