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仙访道,叩拜真言,就叫‘寻真’吧……”
我有了名字。
“……既然契约已成,我便不会为难你……”
我有了存在的意义。
“……这样倒也有几分仙门弟子的模样,只不过还是太瘦了……”
我第一次看清了自己的样子。
“……虽然以人类的定义来说有点牵强,但你的确是我的姐姐没错……”
我有了家人。
“……如果有一天,你想要重新踏上旅程,而我也还在这个世界,就一定会赶来,与你同行……”
“……毕竟你现在是他唯一的伙伴呀……”
我有了朋友和伙伴。
“……是人非人都不重要,只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
我有了怦然心动的感觉。
我已经拥有这么多了,可却还是不满足,还想要有更多,更多的感情,更多的感受,更多的温暖……
寻真漂浮着,强撑起眼皮环顾四周血色的无边无际的猩红瘴气。
这就是贪婪者受到的神罚吗?
“明明是赤成的大好时刻,为什么姐姐你这么悲伤呢?”“阿贝多”的身形从瘴气中渐渐浮现,只不过现在已经变成了她的模样。
“你……到底……做了什么?”寻真想跳起来打他、骂他,可身体一点力气都没有,连声音都沙哑如老妪。
“当然是炼金啊,为了将我们融合,我甚至将杜林心脏全部的生命力都耗尽了。”他看起来很是得意。
“为什么?”
“为什么?”对方似乎不能理解她的问题:“姐姐你在说什么呀?同为失败的试验品,你应该最能理解我的心情了呀?”
”心情?“看她一脸困顿不知所云,那人突然暴跳如雷。
“蠢货!当然是被比较、被抛弃、被视为异类的心情啊!所以说我就是不喜欢和愚蠢的家伙说话!你脑子里真的有东西吗?真是浪费了这个躯壳!”
“……我……没有过这种心情……”
就像寻真不理解他的憎恨,他也不能理解寻真此刻的悲伤。
“……我……没有过强烈的心情……和感情……”
“哦?”他打量了寻真一会儿,眉毛饶有兴致地挑起,走近她,用毒蛇一样眼神死死盯着她:“不会吧,我看你喊仙人名字的时候挺深情的啊?”
寻真心中一痛,说不出话来。
“可惜了,他并不在乎你。”那人嗤笑道:“可别不信啊,为了这个计划,我曾易容顶替了望舒客栈的一名女侍,在你们身边呆了些时日,知道了不少有趣的东西呢。”
寻真想起客栈失踪女侍的事情,继而想起那位帮她写过信的、眼生但笑容亲切的女侍,顿时不寒而栗。
“……我们……是伙伴……”
“哼,你也太天真了,那仙人活了两千多年,杀伐果断声名远扬,而你呢?你在他身边不到两年,又蠢又笨,算什么伙伴,只是个帮他控制业障的工具罢了。”那人别说边笑,笑得寻真遍体生寒:“他就算是有伙伴,也应该是那个强大又神秘的旅行者,你算什么东西?他照顾你只是哄哄你,不想失去好使唤的工具罢了!”
他的讥讽突然停了下来,似乎是被外界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片刻后嘴角玩味更甚:“正说起他,他就来了呢,还是和那个旅行者一起。”
他拍拍寻真的脸颊,一脸阴险:“姐姐你就好好休息,从今以后就由我来替你守护他,说不定,还能帮你干掉那个多余又知道太多的旅行者,把他抢回来呢哈哈哈……”
疯狂的笑声渐远渐弱,那人消失了,诡异的红瘴中又只有寻真一个人无力而孤独地漂浮着。
工具就工具吧。
不是伙伴也没有关系。
荧那么好那么完美还那么懂他,的确很适合他。
反正我已经过了几百年一个人的生活,如今也不过是回到过去的状态罢了。
我本就是不该存在的非人之物,眼下也只是结局来得突然了点而已。
其实,我早就知道这些了。
可是今天被人这样赤裸裸地讲出来,我为什么会比被和璞鸢刺穿的时候还痛?为什么感觉像是要溺水窒息了一样?为什么心中有这么多陌生的、强烈的、让我害怕的东西涌现出来?
如果我能更聪明一点,更活泼一点,更强大一点,就像荧那样,是不是就能成为他的伙伴了?是不是就能让他听到我的呼唤了?
可惜我不可能了,没有机会了。
如果我能早一点去荻花洲,早一点遇见他,就比荧早一点点就好,事情是不是会不一样呢?
如果……如果他没有遇到荧……
如果……荧根本没有来到这个世界……
如果……荧不存在……
头脑越来越混乱,耳边响起古老而神秘的低语。
“你终于来了……我们……已经等你好久了。”
“你们……是谁?”
“呵呵……是你的灵魂呦。”
雪山七天神像前,已被真相击溃的冒牌货还在拼命挣扎,荧手上的力气又多了几分。但即便狼狈至此,阿贝多也没打算放过他。
“我从未将自己看作完美的试验品,和你相比,我只是稍微幸运了一点。可你执念太深,行事也太阴险了。”
“少在那里说教!"“寻真”的恨意丝毫不掩饰,“你不是我,有什么资格解构我的痛苦!”
阿贝多摇摇头,不想与他争论:“我想你也能想到自己的下场,若不是你急于求成,滥用龙血的力量,魔化还不至于这么快。”就这说话的功夫,“寻真”就连被荧制住的双手也已经覆满了灰鳞。
“一定还有办法的!我不会放弃!不……”“寻真”正挣扎叫骂着,瞳孔却突然放大,爆发出痛苦的嘶吼,大张的嘴中随之冲出强劲的无形之力,躲闪不及的荧被震开,要不是魈反应迅速,于空中扶住了她,此刻她已经从平台上掉下去了。
阿贝多也被震退了几步,借阳华堪堪稳住身形。
“寻真”似乎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已经蜷缩成胎儿形状,四肢抽搐,口中断断续续说着:“怎……怎么会……那个蠢货……做了什么……”
“蠢货”二字清晰地传进了魈耳朵里,他杀意顿起,周遭的积雪被瞬间掀飞。
“嘴巴放干净点!”他怒喝。
可话音未落,“寻真”就突然像暴毙了一般瘫软在地,一动不动。众人连忙上前查看,魈扶起少女沾满冰雪的身子,伸出手指去探她颈侧的脉搏。
“怎么样?”派蒙着急地问:“她还活着,对吗?”
脉搏虽然很乱,但正在渐渐变稳定,魈松了一口气,点点头。
阿贝多也俯下身,举起寻真一只手,观察起那些鳞片来。
“的确是魔化,但似乎只是表面变异了……”他面露疑惑。
“有什么问题吗?”荧问。
阿贝多摇摇头,犹豫不决地回答:“我也说不清,只不过那个冒牌货的意识被吞噬的速度比我预计的快得多,而且,他刚才最后说寻真做了什么,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唉呀不要管那些了!”派蒙催促道:“我们先赶快离开这里吧,虽然有神像,但这地方也太不吉利了!”
荧附和:“派蒙说的对。雪山太危险了,我们先离开再做打算吧。”
魈点头同意,正打算抱起寻真,却见少女正缓缓睁开眼。
“上仙?您真的来了啊。”寻真愉快又妩媚地笑起来,像是拿到了心爱糖果的孩子,又像是见到情人的少女,还主动往魈怀里钻了钻,魈从未见过她这样,身体一下僵住,不知该作何反应。
“寻真!”荧惊喜万分,一下握住了她的手:“你还好吗?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想到寻真一看到她,碧色的瞳孔瞬间变为了猩红,一脸嫌弃地将手抽出,而后轻轻一挥,一道漆黑的风刃凭空生成,朝荧心口轰去。魈连忙起身去挡,幸好阿贝多早有防备,灿烂的岩花及时挡住了这无比狠厉的一击。
“你……”荧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你在做什么!”魈惊魂未定,回过头责问道。
面对他的怒意,寻真并未像往常那般紧张瑟缩,而是无所谓地耸耸肩:“当然是想给她一个小小的惩罚喽,谁让她跑来破坏我们劫后重逢的重要时刻呢。”
说话间寻真看到自己手上的鳞片,不满地“啧”了一声:“这东西真丑。”说着眼中红光微亮,发尾也一起发红,乌黑的气息笼罩全身,待散去时,鳞片和一身污损都荡然无存,连肩头的伤疤也被抹去了痕迹,容颜越发神采飞扬。
魈对那黑气再熟悉不过了,是业障,也是魔神残渣。
“寻真……”魈轻声唤她的名字。
“嗯?”寻真一脸开心地望向他。
“你……你还是寻真吗?”
寻真莞尔一笑,媚态横生:“我当然是寻真了,不过也不全是。虽然发生了一些意外,但实验可以说是大获成功呢。“她雀跃两步,上前拉起魈的手:“我知道了很多从前不知道的事情,也找回了灵魂和力量。这种感觉真的太美妙了!往后我都会在您身边,做您忠实而强大的使魔。您喜欢吗?”
“……”
是她没错,声音外表和气息都没错,可是神态举止却判若两人,千年累积的战斗本能让魈感到前所未有的危险,冷漠地抽回了手。
寻真的笑容僵住了,神情似乎很是受伤:“您怎么了?不是您说‘是人非人都不重要,只管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吗?”
魈的声音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那你……现在是什么?”
寻真的笑颜如花绽放,灿烂而妖异。
“是魔神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