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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拜陈三愿，梁燕岁岁常相见
影向山的暗影于海平线上姗姗现身时天色已经落入黄昏，玫瑰色的夕阳给岛屿之国的山川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红桦色锦衣，满缀朱砂的枫云与星子般的灯火点缀其间，像极了含羞掩面的异域美人，半倚在粼粼的海浪中，风情无限。
“今天是有什么祭典吗？”阿守站在船头遥望码头，问身边的绫人：“怎么离岛的灯火比往日明亮了许多？”
“据我所知应该是没有的。”绫人见她流露好奇与期待，眸光温柔如盈盈满月：“你看那灯火是不是有些异样？”
阿守微微蹙眉，凝神仔细望去，只见渐升的海雾之中灯火悠悠渺渺，沿着离岛的码头一路攀援而上，似是神以画笔描摹出了永恒之国迂回曲折的百千通衢，直抵山巅的鸣神大社。
“好多！”阿守轻声惊呼，手下意识朝身后的扶摇探去：“这灯火的颜色好像不太对，一直在闪烁，颜色暖暖的，好像还有点发绿，像是……”
“萤火虫？”见她连连点头，绫人笑道：“那是长野原家研究出来的新鲜玩意儿，名叫萤灯，模仿萤火虫的发光原理，只要一点点元素力就能长明不灭，不惧风水。用不同的元素力发出的光还不同，适用于各种场合，造价低廉，方便携带。”
“都有这种好东西了？”阿守很是惊喜：“既便宜又环保，宵宫是怎么想到的？”
绫人扬起嘴角，神情轻快灵动，如开屏邀功的鸟雀一般：“是我想到的。”
“你？”阿守颇感意外：“你工作那么忙，怎么会有这闲情？”
“还记得从前在萤火之森的那些夜晚吗？”绫人伸手抚上她被海风吹到微凉的脸颊，她堇色的眼睛里映着千万萤灯，宛如雷云下的自有银河的夜海：“那时候我们身边总有萤火虫，盘旋飞舞，还会在我们肩上头发上歇脚。”
“当然记得。”想起那如诗如梦的年少，阿守素来淡漠的眉眼也不由得温和起来。
“你不在的时候，每逢我们曾约定相见的日子，我都会去老地方等你。虽然你一直没有来，但漫山遍野的萤火虫一直陪着我，看到它们虽朝生暮死但无忧无虑一如往昔，我就觉得还有希望。”他声音低了两分，寥落如寒鸦衔霜，眼中晕出思愁流潋的水色：“如今终于把你盼回来了，说什么我也想把这份心情传达给你，就算是我被冷落了太久心有不甘吧。”
他收转眸光，深邃无垠的情海风高浪急，只一眼就淹没了她。
“我希望以后你的世界处处都有萤火，我希望你看到萤火就能想起我，这样我就能永远在你身边，你也永远不会再忘记我。”
“阿柏……”一开口才发现音色已然喑哑，她连忙抱住逞强的面具之下薄瓷般易碎的他：“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以后不管面对怎样的千钧一发生死攸关，都不会了。”
世上不会有人比她更明了，更坚定了。
死亡只是一个人的解脱，而遗忘是最卑怯的逃避。选择死去的同时也选择了让爱自己的人生不如死，决意忘记也是任他在没有尽头的暗夜中踽踽独行的冷酷专断。举凡心中还有爱与眷恋，就不能，也不该如此。
“我知道，我只是……午夜梦回，始终放心不下……”
他声音如北风中枯瘦的细枝，颤得阿守心痛不已。
“真的！我保证！绝对绝对不会了！”她双手捧起她的脸，一对婆娑的泪眼哀哀切切地望着他：“你相信我，只要能让你安心，我什么都愿意做！”
他缓缓抬起黯然的眼，从半湿的睫毛之下悄然探出目光。
“真的……什么都行？”
“嗯！”她很用力地点头。
“那……那我希望未来每一个节日，祭典，生辰，我们都能一起过。”
“当然啊！还有绫华托马裟罗，大家都一起过。”
“我还希望以后你不要再不告而别。”
“那是肯定的！都会跟你报备的。”
“坦诚相待，一切烦恼蹉跎都一起分担。”
“没问题！”
“今晚就嫁给我。”
“好啊！”
她不假思索地一一答应着，直至周边诡异的沉默越来越盛大，他的脸和眼神越来越像偷腥得逞的狐狸，才幡然醒悟。
“你刚说什……”
绫人半点不给她回转的时间，扬声问：“你们都听到了吗？”
“听—到—了—！”
身后突然传来震天撼地的呼应，阿守吓得几乎要蹦起来，转身一看才发现船已经悄悄靠了岸，一堆熟悉的面孔不知何时已经齐聚在她身后。
“你们、你们怎么……”
“来不及解释了！”派蒙裹着星光飞过来扯住她的衣袖往船舱里拉：“先跟我们去梳妆，误了时辰神子肯定要发火的！”
“我也来帮忙。”绫华快步上来挽住她一只胳膊，许久不见却亲昵一如既往，半点不生疏。
托马招招手，几个侍从抬着一堆大大小小的箱子跟上她们。
“家主大人，一切都按您的吩咐准备好了，您也差不多该更衣了。”
绫人满意地点点头，迈步走向另一边船舱，却被回过神来的阿守扯住了翩然的衣袖。
“神里绫人你好歹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情况啊！”
上次见她炸毛成这样是什么时候了？绫人有点想不起来，或许是半逼半哄让她给自己磨墨的时候，或许是阴谋败露后若无其事与她同席吃饭的时候，或许是在其他爱慕者面前吻她的时候，总归是不太愉快的情形，不像此刻，他几乎压不住要从唇边决堤而出的笑声。
“还要解释什么？”他攥住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垂着眉夹着嗓子问：“你刚刚才答应的，该不会现在就想反悔吧？”
“我……”
“是啊阿守，大家可都听见了。”空笑得看热闹不嫌事大，走到绫人身边帮起腔来：“你之前自己不也说‘迟早’吗？”
“可是这也太……”
“其实阿守你要是不愿意神里大人肯定也不会逼你。”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平藏倚着船柱幽幽开口：“只不过神里大人好歹是社奉行，今天这么多人在场，神社和神里屋敷也为婚礼忙活了许久，要是就这么不了了之，恐怕日后坊间传闻会不太好听啊……”
“是啊夫人。”托马和从前一样半点掩饰不了心绪，急切全写在脸上，抱起一个箱子冲到她面前：“家主大人为婚事筹备了一年多，所有事都亲力亲为，连婚服都是自己设计的！”
阿守怔住：“一年多？那岂不是我前脚走你后脚就……干嘛这么着急？”
绫人点点头，眼角眉梢的澈澈风情晶莹得像个邀功的孩子，一开口，润朗的声线在风浪与喧嚣的衬托下竟显地有那么点楚楚可怜：“我怕你不回来怕得睡不着觉，非得做点什么不可，不知不觉就都准备好了。”
巫女诱捕计划的最后一环，乖巧等待，按耐寂寞，隐忍不安，袒露脆弱，等她回来就让她成为真正的家主夫人，结发盟约。
阿守气结，环顾身边众人，继而望向远处的万家灯火，以及神樱光华格外明亮的山巅神社，又忍俊不禁。
“真不愧是你啊神里绫人。”她轻咬后槽牙吐出这么一句，决然把手从他暗暗透露紧张与患得患失的桎梏里抽出来，从托马手里接过装着婚服的箱子，转身迈入船舱，唇边一抹风轻云淡的笑。
“今天先不计较，但往后余生有的是机会跟你算账。”
明明是不甚欢喜的话语，口吻却轻松愉悦，仿佛蝴蝶翩然落足于心仪的芳卉，明月终于栖身在宁静的湖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