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走是不是太着急了?”阿守坐在桌前一边喝茶一边旁观迪卢克收拾行李。
“该谈的都谈妥了,要查的也查到了,我还有逗留的理由吗?”
“说得好像有人在赶你一样。”阿守放下茶杯,托着腮问:“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先回酒庄安排一下,然后去至冬。”
“你一个人去?”
迪卢克动作一顿,把手里的东西丢进箱子里,转身冷冷地反问她:“不然呢?”
阿守从未见过他如此疏离的样子,不由怔住:“你……你是在生气吗?”
“没有。”他继续收拾起来,手上动作渐渐失序。
嗯,他在生气。
骑士团那位深色皮肤的骑兵队长说过,迪卢克老爷素来是个嘴硬心软的,他的话大多数时候都得反着听。这个建议在搭档的初期给了阿守很大的帮助。
“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阿守放弃揣度,心一横,顶着屋里过于冷冽的气压直接问出心里盘桓多时的问题。
自打决定要来璃月,他就一直怪怪的,她之前分不开心,现在可得好好问清楚,这样不冷不热的,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没有。”他毫不犹豫地应声,语速快得像是在冷哼。
“没有?”阿守轻笑:“至少要告诉我把我的信藏到哪里了吧?”
迪卢克再一次僵住,这次沉默了很久,似乎在思考什么晦涩艰辛的难题。良久突然转身,大步走到桌前与阿守相对坐下,直直盯着她茫然又好奇的眼睛,咽下一口百感交集的口津,缓缓开口。
“你要不要跟我走?”
“去至冬?”阿守垂眸考虑起来:“也不是不行,不过……”
“不止是至冬。”他突然握住她的手:“只要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不管是冒险还是继续做暗夜英雄,我都能陪你。”
“迪卢克……”她自然听得懂他话中的深意,吃惊得忘了把手抽回来:“你干嘛突然……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知道,我已经考虑很久了。”他攥她攥得更紧,还往自己这边拉了拉:“神里绫人很好,很优秀,看得出来他很爱你,可是你们不合适。”
“迪卢克……”阿守眉头一下就拧起来。
“他的出身注定了他的一生要如何度过,可你不一样,我无法想象你们结婚后你要怎么生活,锦衣华服、低眉顺眼地当个深居简出、操持家事的家主夫人吗?你甘心过那样的生活吗?”
“他从没强迫我做我不愿意的事!”
“那又怎么样?”他愈发激动起来:“就算他能一直这样让你自由来去,那又怎么样?这一年的经历难道还不足以让你明白一个人的力量是极其有限的吗?你一路走来遭遇的危险他知道吗?他能帮你保护你吗?”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再开口时声线已恢复往日的沉稳:“阿守,自从知道他有难后你劳心劳力,几乎变了一个人,我看得出来你也不喜欢这种步步为营的生活。你知道,就算他不强迫你,可一旦你们结婚,就免不了身不由己。如果他的存在会让你不得不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过自己不愿意过的生活,你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呢?”
他的手越来越烫,握得越来越紧:“你需要的是志同道合的伙伴,他给不了你的我能……”
“我想要的会自己去取,不用别人给!”她猛地抽回手,堇色的眼睛圆瞪着,积满焰火般的愠色。
“阿守……”仿佛一缕心魂也一并被她抽走了似的,身体一下变得透凉。
“迪卢克,你看错我了。”她垂下睫羽挡住眼中锋芒乍现的冷锐,停顿片刻平静下来,叹了口气:“或许是我们同行的这段时间太过简单快乐,才让你误以为我是身不由己。其实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工于心计,心狠手辣。为了自己的目的,我杀过很多人,甚至沾过无辜者的血,最后还手刃了自己的父亲……我的确不喜欢那种生活,但很不巧,我和神里绫人一样,生于士族深宅,长于权场利海,不择手段才是我的生存本能。”
她的目光转回他表露惊疑的脸上,他发现那里面尽是天道末路的苍凉。
“我的确渴望自由,曾两度为了自由走向死亡,可人世间哪里有真正的自由呢?和他在一起会失去的,和你在一起也未必就能补足。就算是最热衷飞翔的鸟,飞久了也会累,也会想回家,这和选择谁没有关系。”
“那为什么不能选我?”他还不想放弃:“选我,至少你不用再回到那种压抑的环境里去。”
“因为有他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他浑身一震,心里一些滚烫的东西,不可避免地随着她轻灵的尾音一去不复返了。
“我离弃过他,背叛过他,利用过他,还曾彻彻底底地忘记过他,很多年……我无法想象这些给他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可他依然站在我身边,不惜让自己踏入危险也要义无反顾地选择我。他熟知我所有罪愆,见过我最狼狈也最阴暗的样子,却还愿意卸下所有防备把一颗干干净净的心全部捧给我,明明自己最舍不得还是鼓励我踏上旅程完成心愿,为我打点一切……”
她眼圈红了,声音也哽咽起来:“你说,如果你是我,还舍得倒苦水给他让他担心吗?还舍得让他受伤难过吗?还会有人能取代他吗?”
爱从来就是自由的伪命题,可一旦爱上一个人,就会愿意放她自由,也会愿意为他割舍自由。
迪卢克静静看着她,她颊边两行泪,潮湿的眼睛晶莹烂漫,唇边笑意久久不退,不悲不躁地坐着,也静静看着他。
想为她擦去眼泪的手最终还是没伸出去。
“……我明白了。”他从外套的内兜里拿出那封被自己偷偷扣下的信:“很抱歉,但愿没给你们造成什么麻烦。”
“怎么会?”她用衣袖随便抹了一把眼泪,把信收回自己包里:“只是一些家长里短,没什么重要的……”
见她毫不在意迪卢克愣住:“难道……难道你没在信里告诉他要来璃月的事?”
“当然没有,迟早会见面,干嘛还提前让他分心。”
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淤堵成灾,迪卢克自嘲地笑笑。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么幼稚的事情,为什么会在包裹发出的最后一刻把信抽走,每天揣着就像揣着一个滚烫的火炭,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更别提看看里面写了什么了。
或许在内心深处是有点不道德的侥幸的,想着神里绫人可能会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有所纰漏,但终归只是空想。他们的感情,远比他以为的要坚不可摧,别说是他,恐怕就算是刀斧加身,天雷灭顶,也阻止不了阿守奔向他。
“好啦,今天的事我们就当做没发生过。”阿守起身微笑着向他伸出手:“去至冬万事小心,如果有需要就联系我,我一定竭尽所能。”
“……嗯。”迪卢克也起身,握了握她的手。
他明白,她不会因此与他绝交,但雪国的路,未来的路,都不会再有她同行了。
想着绫人应该也差不多要回来了,阿守掏出镜子照了照,跟迪卢克确认自己看起来很好,完全没有哭过的样子后放心地转身离去,不想一开门就对上一双水雾缭绕的藤色眼睛,眼波幽远,深不见底。
“你、你怎么在这里?”
“来接你。”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阿守的心一下就悬了起来。
“什么时候来的?”
他不动声色地看看她,又看看屋里的迪卢克,好半晌才寒着脸说:“他说我们不合适的时候。”
“不是……”阿守彻底紧张起来:“不是那样的,你听我解……”
蓦然的吻堵住所有语无伦次,她下意识想躲,却被他飞快扣住后颈,入侵得更深。
“你还要解释什么?”他扣住她的腰把她搂进怀里,笑吟吟地看着她。
阿守被他的突袭搞得头晕目眩,回过神来意识到迪卢克还在,又羞又气,抬手就要挣脱,不想他五官突然皱在一起,半抬着衣袖上还染着斑斑血迹的右臂瓮声瓮气地叫起疼来。
又来这一招!她气得牙痒痒,可也没办法,只能硬生生忍下来,挽住他,在他耳边咬牙低声说了一句“回去再跟你算账”。
“是,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他笑得比狐狸还狡黠,眼角眉梢挂满愉悦,配上那张清俊风雅的脸,让人怎么都讨厌不起来。
“既然迪卢克先生明天就要启程,不妨今晚一起用餐?”绫人牵住阿守,转头对迪卢克说话,盛满笑的眼睛再无防备:“关于酒业贸易,还有些细节需要和您敲定。”
“不必了。”迪卢克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我相信奉行大人的为人,一应条款就按您的要求办吧。”
绫人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这么回答,微微颔首:“既然如此,那就祝先生前路一帆风顺。就像阿守说的,日后若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迪卢克道了声谢,默默目送他们离开,关门时发现门边的矮桌上不知何时出现一个精致的漆木小盒,他眸光一动,打开察看,只见精美的小灯草宝石胸针正静静躺在火红的丝绒之上,光彩熠熠,濯濯如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