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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曾经沧海，取次花丛只缘君
绫华在屋中团团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自阿守告诉她今晚会和兄长一起外出后她就一直心神不宁，总觉得会出什么事，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索性就在正堂中等他们回来，没等多久就看到兄长火急火燎地冲进来，怀里是不省人事的阿守，脸色差得像是一张纸片。
兄长都没顾上跟她解释一下就让她赶快去叫医生，自己抱着阿守进了房间。
眼下久远寺医生正在看诊，兄长也在阿守屋里，可同样担心阿守的她却只能在正堂干着急，她渐渐开始生闷气，气兄长什么都不告诉自己。
如果是从前，她没什么好说的，可现在她已经长大了，有声望也有自保的能力，为什么还要像保护小孩子一样保护她？为什么还要把所有事情都藏在心里，一个人担负呢？
绫华眼中渐渐泛起泪光，一想到兄长在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成为家主，不得不一个人肩负起摇摇欲坠的神里家就心疼不已，越心疼也就越生气。她当然理解哥哥都是为她好，可她也想要帮他，想靠自己的力量守护他，她并不希望自己永远只是风光无限的白鹭公主。
脚步声打断了绫华的思绪，她忙整理了一下仪容，收敛起有些失控的表情。
绫人和久远寺医生一起步入正堂，神情皆是莫测高深。
“希望您能先帮我保密。”
“家主大人放心，在下知道轻重。”
“往后就拜托您了。”
“您言重了，这都是在下应该做的。”
绫华听得一头雾水，等久远寺医生一离开就一反常态，冲动地上前拉住绫人的衣袖。
“哥哥，阿守她还好吗？出什么事了？”
绫人略显诧异地望向她，她素来自律，极为讲究言行，无论在人前还是私下都恭谨有礼地称自己为“兄长”，眼下脱口而出的一声“哥哥”倒是让他生出些久违的情愫来。
“她……她还好，没什么……”
“你骗人！”
绫人诧异地望着从未如此失态的绫华。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你总是什么都不说，只会让我更担心！”绫华眼中已经泛出泪光，似乎是好不容易才将压抑了许久的心里话释放出来。
绫人怔怔望着她，耳边回响起阿守方才说过的话。
“……如果我是绫华，一定会讨厌这种一厢情愿的保护……”
看来，我真的错了。
他垂下眼眸，牵住妹妹的手，引她坐在柔软的蒲团上，自己席地坐在她对面。
“绫华，很多事，我不告诉你不只是为了保护你，也是怕你无法承受。”
“我不怕。”绫华急切地辩驳：“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不告诉我怎么知道我受不受得了？哥哥，能不能多信任我一点，不要再把一切都扛在自己肩上了，好吗？”
绫人抬起手指轻轻擦去她的眼泪，唇角勾出欣慰的弧度：“看来，你真的长大了，是我一直活在过去，忽视了你的感受。”
他顿了顿，正色道：“你想知道什么？”
绫华终于展露笑颜，在涟涟泪水中开出纯洁晶莹的花来。
“阿守她还好吗？”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阿守。
绫人轻笑，眼底浮现一抹妍丽的流光。
“她怀孕了。”
“什么！？怀孕！？”绫华惊得声音都高了八度。
“嗯，她刚才突然呕吐，又突然晕倒，我也吓了一跳，没想到居然是怀孕了。”
“这么说起来，她最近的确胃口不好，还总是犯困……”绫华心跳得飞快，不安地望向笑容清浅和煦的哥哥：“是……是你的？”
“嗯，当然是我的。”
“可是那晚你们中了迷药，你怎么确定是你……”绫华说着说着声音就弱了下来，意识到了什么，近来心中的疑问渐渐串在了一起，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眸色深邃的哥哥。
“你想的没错。”绫人不顾绫华越来越惊恐的脸色，兀自平静地说着：“那晚并非她闯入我的房间对我做了什么，而是我命人在她的水中下了迷药，将她带到房间，对她做了逾矩之事，事后才喝下有迷药的酒。”
“哥哥！你怎么能这样！”绫华猛然站起，怒视着他：“你知不知道坊间流言都是怎么说她的？你知不知道你害得她身陷囹圄众叛亲离只能一个人惴惴不安地等死！”
“我当然知道，但就算没有我，她也早就是身陷囹圄众叛亲离了！”
绫人第一次如此严厉地和捧在心尖上的妹妹说话，绫华身子一抖，气势瞬间矮了半头。
“这……这是什么意思？”
绫人叹了口气，拉她坐下。
“阿守她虽然出身世家，可宇都宫家向来重男轻女，她的家人从未关心过她，只当她是工具，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把她送去了天领奉行府，为日后的联姻做准备，后来九条镰治和柊千里私定终身，他父亲又把她送进鸣神大社做巫女，企图接近八重宫司。”
“怎么会这样？”绫华难以相信地捂住嘴：“所以……她才会想要离开稻妻，才学了那么多东西来自保……”
在绫华的认知里，家人永远是世间最最温暖美好的存在，即使父母已经逝去多年，他们的意志和爱也始终铭刻在她心头，比永恒更深刻，一直陪伴着她，激励着她，帮她度过了很多难关，她相信哥哥也是如此。她知道出身贵胄会有很多身不由己，可从未想过世间会有父母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更无法想象总是笑得洒脱轻快的阿守是这样长大的。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留下她。”
“留下她？”绫华很疑惑：“哥哥为什么想留下她？”
“……绫华……你真的，有个好哥哥呢……”
她突然想起阿守凄凉的笑，脸色一瞬煞白：“夏日祭那天……”
“嗯，我看到了。”
“难、难道说你是为了帮我才……”绫华突然觉得哥哥变得好陌生，让自己不敢靠近。
绫人扯出一个苦涩的笑：“连你也这样觉得，看来我做人真的很失败。”
“哥哥……抱歉……”绫华面露不忍。
“如果是为了帮你，我只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她就好了，何必费这么大功夫。”
明明是能打消她疑虑的话，可言语中流露出的肃杀之意让绫华不寒而栗。这么自然地就说出了“处理掉”这种话，哥哥这些年都做了什么？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绫人严肃地正视她，眼中却满满是怀念和柔情。
“绫华，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阿守，我爱她，爱了她八年。”
“八年？！”
“是的。”绫人流露出温柔缱绻的笑意：“八年前，我在镇守之森遇见了她，我们相知相爱，约定会一直陪伴彼此……”
“等等！”绫华已经开始担心哥哥是不是有妄想症了：“哥哥你一定搞错了吧？阿守她明明说过跟你没有往来啊？”
“因为她失忆了。”
“失忆？”
“是的。七年前她突然失踪，我怎么找都找不到，直到三年前才在鸣神大社再次见到她，可她却已经不认识我了。我让终末番去查她，这才知道了她的身世，还查到她在七年前坠落悬崖，重伤失忆？”
“坠崖！她怎么会坠崖？”
绫人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她自己也不记得，如今知道真相的恐怕只有九条裟罗了，但她对我一向是毫不掩饰的防备和疏远，不可能告诉我阿守的事。”
绫华无力地瘫坐在蒲团上，感觉脑子和心都乱糟糟的。
“那……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绫人笑容温柔坚定，如在凛冬盛放的白椿。
“我会尽快处理好局面，然后娶她进门。”
绫华呼吸一滞，犹疑着问：“是因为孩子吗？”
“不，我原本就是这样打算的，孩子是个意外的惊喜，能让这一切进行地更理所当然，最重要始终是阿守。”
“可是哥哥，她再怎么说也是天领奉行那边的人，宇都宫家给我的感觉一直不太好，我担心……”
“绫华，”绫人轻声打断她：“你和阿守相处也有一阵子了，你觉得她如何？”
绫华怔了片刻，过往一幕幕浮上心头，她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无法说谎。
“她……很特别，聪明坚强，真诚率性，对我也很好，我并不讨厌她，甚至还很喜欢她。”
“这便是了。”绫人轻握住妹妹冰凉的手：“你知道吗，若不是在神社见到她，我永远也不会将她和宇都宫家扯上关系。从我认识她开始，她就说自己叫‘阿守’，时至今日从未变过，这说明连她自己都不愿意和宇都宫家扯上关系。我费尽心思将她带出来，就是想给她一个真正的家。绫华，你愿意接纳她，让她成为神里家的一员吗？”
“哥哥……”
绫华从未见过这样的哥哥，不对，应该说自打阿守出现，她见到了哥哥好多从未见过的样子。波澜不惊的眼中有了起伏的浪潮，笑意不再宛如永恒的面具，儿时那个鲜活闪耀的哥哥似乎在渐渐复苏，让她感到由衷的开心。
“哥哥，你放心吧，只要阿守愿意，我一定会像对亲姐姐一样对她。”
绫人点了点头，笑容透着疲惫，但眉眼是欣喜的，像是鲜嫩的叶芽终于挺过覆雪的寒冬，挂上了早春的第一滴香露。
兄妹俩一直没顾上完全关好的门外，一个人在阴影里静悄悄站了很久，身体早就冰凉，紧攥着腰间荷包的手颤抖不止，迈步离开的时候，四肢僵硬得如同枯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