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葡萄丛与苹果树

 

「原来克里普斯老爷这样的人物。也会委身于危险的邪力。」

——凯亚·亚尔伯里奇

 

（一）

 

凯亚队长生病了。

最早知道的这件事是他的副官。

发现日上三竿骑兵队长还未到来，虽然桌子上都是批好的文件，文书也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这位骑士还是感觉不太对劲。

尽职尽责的副官来到凯亚的宿舍，在门外呼喊后只听到几声有气无力的回应。由于无人前来开门，他只好从卧室窗户爬进去，发现凯亚已经发起了高烧。

在匆匆做了紧急降温后，副官又从窗户外爬出，前往西风教会请来了修女。但是由于这位副官匆忙之下还是忘了把凯亚放在床头的钥匙拿出来，他又尽职尽责的的从窗户爬进去给西风教会的修女们开了门。

一行人在中午时分轰轰烈烈地冲进凯亚的房间。这事动静闹得大，骑士团所有当天在总部的人都得知这件事，并且在一天之内非常快速的传遍了整个蒙德城。

之所以会造成这个现象，除了他那可敬又愚蠢的副官为救上司三次爬窗户的滑稽行为和凯亚在蒙德广为人知的知名性，还有芭芭拉小姐在接诊这位不安分的病人时得出的病因——

长期饮酒、作息不规律、过度劳累，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昨晚睡觉不关窗，吹了一晚上的冷风。碰巧昨天下半夜还下了雨，凯亚的枕头都湿了一片。

总而言之，凯亚队长睡觉不关窗被吹到重感冒卧病在床这件事成为了蒙德的大人们吓唬孩子们的新话术。就连远在晨曦酒庄的迪卢克也在获知了这一消息。

凯亚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他浑身酸痛无力，喉咙有着严重的灼烧感。凯亚想说些话，发现声音嘶哑的很。

“建议你好好休息，凯亚先生。”照顾他的修女如此说道。

“您的病情十分严重，教会的治疗术对于魔物的伤害效果拔群，但是对于因为不好好对待身体而产生的后果却是无能为力。”见到凯亚挣扎着坐起身的情况，这位修女上前帮了一把。

“给你们添麻烦了。请问这种情况会持续多久。”

“您需要休息个十天半个月，我们在早些时候和骑士团的人确认了这个情况，等会应该会有人来进行请假手续。”

“多谢告知。”

“不客气。”这位修女指着一旁桌上的东西说道，“下午的时候您的几位同事来拜访，礼物放在那里，因为您没有醒来，他们就走了。”

凯亚现在的身体情况下床走动都有些费劲，晚餐是下属从食堂带来的。凯亚第一次体会到没有胃口和饥肠辘辘两种情况并存的状态。最后也没有吃多少，就匆匆洗漱后昏睡过去。

而到了晚上，凯亚的病情反复，不仅发起烧来，还上吐下泻，引得几位年轻的修女和骑士手忙脚乱。折腾得大家第二天都精神不振。

修女们留宿在骑士团的临时的休息厅里，还在为如何照顾病人发愁，毕竟她们没有这么多时间来照顾凯亚，而显然凯亚的病不是一两天能好的，而他的下属也有自己的巡视工作要去完成。

 

这种情况在第二天得以缓解，因为晨曦酒庄的女仆长带着几个佣人上门来了。

爱德琳女士带着晨曦酒庄的名义送来的慰问礼时已经是快中午的时间了了。消息传进来到时候芭芭拉小姐正在查看凯亚病情的新进展。

这位很少在外头露面的女士十分焦急的来到骑士团的宿舍里。在询问过病情后，女仆长表示照顾病人的事情可以由她接手。

西风教会的修女原本还打算要留在这里照顾一下病人，看见这情景，就迫不及待的把这差事交接下去。

“这位可怜的病人估计已经发了半天的烧才被发现，风神大人保佑，幸亏这是位拥有神之眼的幸运儿，否则这条小命可不知道会不会保住。”

“今晚还请您多注意一下，恐怕病情还会反复。”

两位修女这样叮嘱道。

凯亚的情况比爱德琳以为的还要糟糕一些，她以为凯亚只不过得了一些小毛病，但是即使凯亚已经得到了治疗，到现在还是有些迷糊。凯亚在一天内陆陆续续清醒几次，和爱德琳女士聊不了几句就又睡去了。

虽然已经服用了药物，凯亚的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精神差的很。人来人往的安排凯亚也无暇顾及，等回过神时，已经是爱德琳在给他擦拭脸颊了。

爱德琳见好凯亚的病情稳定之后，就和随她一起到来的两位女仆清理了一下凯亚房间里的东西。

当然主要是那些同事的礼物。两位女仆手脚麻利的整理后，发现其中除了一些没什么用的鲜花和一看就是刚从路边的小贩上买的之不知所谓的营养品外，还有几瓶货真价实的美酒。

三位女仆都为这生病礼物震惊。爱德琳看见由于许多人进进出出而显得有些杂乱的房间，又听见外边的骑士团晚班交接的喧闹声——这个地方实在不会是个适合养病的清净之地。

 

晚上的时候琴也来看望凯亚，这位负责的团长似乎将凯亚生病的责任也揽到自己的身上。她十分担忧凯亚的病情，希望他好好养病。

对于爱德琳觉得骑士团人来人往不利于休养，想要把凯亚接回晨曦酒庄养病的提议，琴因为凯亚劳累生病的愧疚大开方便之门，毫不犹豫的地说。“希望你好好休息，骑士团的大家都希望你快快好起来。如果凯亚愿意的话，骑士团派几位骑士护送，也更安全些。”

凯亚不知道怎么拒绝。他混沌的大脑说不出的什么婉转盘旋的漂亮话，下午面对乌拉拉的一群同事能打起精神应付似乎就耗费了他很大的力气。

更何况凯亚虽然面对三教九流之人，都能再其中如鱼得水，但是面对从小照顾自己长大的爱德琳女士和一向看重信任自己的上司还是难以使出那些话术来推脱。

凯亚还想再挣扎一下，打消她们提出的提议。

爱德琳女士仿佛看透了什么，只是温柔的说道：“我知道少爷放不下骑士团的事物，毕竟现在虽然晨曦酒庄一年中最清闲的时候，骑士团的先生们还是很忙的。”

其实工作已经到最后的收尾阶段，凯亚在中午醒来的时候已经把大部分工作都交给副官去办了。

“正因如此，还是请您跟我们回去，毕竟骑士团的人大都很忙，没办法很好地照顾病人。”

忙不一定很忙，但是不擅长照顾病人还是很容易看出来的。

“虽然您很牵挂骑士团的工作，但是也要养好身体。”

骑士团的工作倒不一定很牵挂。

“毕竟芭芭拉小姐说了，您这次生病也是有过度劳累的原因，还是酒庄的环境更好养病。”

其实生病还有过度饮酒的原因，恐怕酒庄也不太适合养病。

“这件事在酒馆的老爷也听说了，如果您答应的话，明天就会有酒庄的车辆来接送。”

这几句话你一定偷换了其中的某些东西。

凯亚当然只能在心底想想这些话，爱德琳女士在他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占据了很大的分量，隐隐约约的扮演了母亲和姐姐的角色，面对她已经有些苍老的容颜和温柔的笑容，凯亚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琴看见凯亚犹犹豫豫的神色，拍板答应了爱德琳的请求，此事就算定下了。她又再宽慰了凯亚几句就匆匆离去，这位代理团长还有很多事要办。尤其是在她最倚重的骑兵队长病倒了之后，她的工作就更加繁重了。

夜晚很快就降临，爱德琳与两位女仆则是在凯亚宿舍的客厅中勉强将就了一晚。

 

由于修女交代凯亚的病情可能会反复，这一晚三人都睡不安稳。好在凯亚今晚的状况还算稳定。

于是在凯亚生病的第三天清晨，爱德琳让天使的馈赠安排的车辆一早到位。这位年近半百的女仆长看着凯亚稳定不少的病情，便迫不及待的决定赶回晨曦酒庄。

凯亚昨晚又烧了起来，早上出发点时候差点起不来床，两位女仆收拾了一下凯亚的衣物，又勉强让凯亚喝了点流食。凯亚撑着精神收拾了一下自己，就坐到马车上等待。

其他人吃了早餐，趁着还没到骑士团交接早班的时段，一行四人并骑士团随行的一队骑士就悄悄的出城了。

等一行人风风火火的迈入酒庄的大门，爱德琳女士就让凯亚在大厅里坐着，自己则带着两个女仆把行李带上去安置。

庄园里的男管家则和骑士团的几位先生寒暄几句，就客气的送走了他们。

凯亚就坐在大厅的一角身上还披着一张小毛毯。他现在的身体还是酸痛无力的，喉咙也开始烧起来了，今早还失声了一会儿。昨日还不觉得有什么，只是脑袋昏沉有些嗜睡，今天身体的各个部分的都向他发来了抗议，每个地方都或多或少的有这样或那样的病症起来。

坐久了感觉有些口渴，凯亚伸手想去倒水，一边收拾卫生的女仆连忙替这位病人倒好热水递上。凯亚的胳膊也有一点脱力，差点没接好这杯水。凯亚感受着溅出的一点热水落在手腕上的烫意，他已经很久有这样无力的感觉了。

总之等迪卢克老爷起身下楼的时候，凯亚正呆愣愣地坐在那里，手中握着一杯清水，不知在想着什么。

 

凯亚在迪卢克下楼的时候就注意到他了，毕竟他那样的人是很难忽视的。

迪卢克并没有过来看望他义弟的病情的打算，他刚下楼就被匆匆赶来的埃泽叫住，两个人一起走向一旁的书房。

书房的门没有关，凯亚可以从门外看见他们交谈的情。也许换到平时，他们两个之间只有相向的恶语和别扭的关心，但是现在凯亚只是一个脑袋空空的病人。

他呆呆的观察着这个陌生的地方，看着或陌生或熟悉的人来来去去。脑海里的风在呼呼地卷着思绪，什么都不能想，什么都想不清，只有混沌的痛在蔓延。

凯亚在酒庄其实也有他的房间，虽然他没有在这间房子里住过。但是爱德琳还是在迪卢克的默许中将旧宅中凯亚的部分旧物放入——其他的放在二楼的一个杂物间，毕竟实在是太多了。

这个房间虽然日日都有打扫，但是被褥之类的物品却是没怎么准备的。爱德琳并不想拿佣人的物品，于是派女仆在请示迪卢克后，去他的房间拿了个备用的来。

听到这个请求后，迪卢克也顺势从书房中走出，从繁忙中抽出身准备好好看看他的义弟。这个时候凯亚还是坐在那个位置上。

“迪卢克老爷忙碌了一天，总算有机会来看看我这个可怜的病人了。”看见迪卢克过来，凯亚似乎打起了点精神，抬头不由得笑着说起话来，但是配着他的破锣嗓子就显得有些滑稽。

迪卢克走进来观察他：“看来精神还不错。”

迪卢克说完就在他身边俯下身来，凯亚在迪卢克低下头来，才迟钝的往后靠到了沙发背上：“靠这么近做什么。咳--咳”

由于惊讶于迪卢克的亲近，凯亚放大了声音，忍不住咳出声来。迪卢克避了避，没有管凯亚的退避，伸手摸了摸凯亚的额头。

“烧了一天多，怎么还没退？”

凯亚很多年没有和他有这么亲密的举动，生疏地避开迪卢克的手，目光移向别处。

一边的女仆说道：“西风教会的修女说病情还会在反复一段时间，是正常的现象。”

“迪卢克老爷不会认为病是这么快好的吧”

“我倒是很少见到病人这么嘴硬”迪卢克说道，“嗓子不好少说话。”

“只能在屋里养病吗。”迪卢克一边将凯亚不太整齐的衣领正了正，对一边的女仆说道。

“修女们说，体温稳定下来之前还是不要出门吹风的好。”女仆说道。

迪卢克又问了几句凯亚的情况，就又回书房去了。

 

天色渐渐接近黄昏。凯亚已经回到收拾好的房间睡了一觉，他的精神还是好了一点，但是身体还是虚弱无力的很。

凯亚就这样在大厅发愣，偶尔打起精神看了几眼桌上的早报，直到爱德琳女士前来告知晚餐已经准备好。

莱艮芬德家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晚宴了，所以爱德琳女士准备的十分丰盛。这次是可以真的称之为家宴的宴会。没有外人的存在，桌上只有莱艮芬德家最后的两个成员——按照迪卢克老爷的态度，应该还是算两个的吧。

两个人的话语比上次旅者在时更少，凯亚使用着因为生病而有些虚弱的双手慢吞吞的进食。

其实凯亚并没有什么胃口，很快便觉得饱了，但是面对爱德琳的厚爱，他正在想办法多吃一点。

“吃饱了，就回去休息吧。”迪卢克看出了他的处境，温和的说。

“真是善解人意啊。”凯亚还想嘴硬两句，忽然想起自己今天要在这里入眠，于是咽下了未说出口的“迪卢克老爷”。

凯亚放下手中的餐具，报以一个歉意的微笑。然后他缓缓的起身，在站直的时候，因为身体的虚弱眼前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差点摔倒。

在旁边看着他们的爱德琳女士连忙上前想要扶住他，被回过神的凯亚阻止，凯亚说：“没事，只是坐太久了而已。”

凯亚一个人慢慢的上楼，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

晨曦酒庄的夜晚灯火通明，映射在水晶和琉璃的挂饰上，世界只剩下一片片的黄色与白色。楼下传来爱德琳和迪卢克的交谈声，隐隐约约，听不太清。

这时候的时间是静谧的，好像陷入了一种停滞的状态。

凯亚仿佛感受到什么，转身向楼下看去。

长长的桌案上摆满了食物，迪卢克老爷坐在桌案的一头，面对着两排空荡荡的椅子和两份用过的餐具。女仆长站在他的左侧，侧身和他说话。

时间倒旋，女仆长站在主座的边上，三个人坐在桌子的一头，看着迪卢克兴奋地分享一天的见闻、凯亚快乐地应和，表达着他的喜悦。克里普斯老爷微笑着看着他性格截然不同的两个孩子。

凯亚看见女仆长似乎想起了什么，向着后厨走去，离开了他的视线。

于是终究只剩下一个人在那里。

凯亚回他的房间去了。

（二）

 

凯亚今天睡了快一整天了，因此到了晚上反而精神百倍的很。

这对于凯亚来说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身体上还释放着疲惫的信号。但是自己的头脑却是十分的清醒。灵魂像一个吵闹的孩子，想要在这个新鲜又陌生的地方四处奔跑；身体却又像一个疲惫的旅人，很想一动不动的待在床上。

凯亚开始在屋里慢慢的踱步，在这个房间的书柜前停步，这里大多是他少年求学时留下的书籍，大部分是算术和经济的书。

凯亚少年的求学生涯是在家中完成的。事实上，蒙德虽然有着西风教会举办的学校，有能力的贵族少年却大多是在家庭教师的教育中成长。在他年少时，凯亚与迪卢克的世界其实很小，克里普斯老爷忙于商业，他们兄弟俩就在酒庄外的葡萄藤里奔跑玩耍。

等他们稍长大些，克里普斯为他们精挑细选了家庭教师来教导他们的学识和武术。

总而言之，在他童年那段快乐的时光里。世界是旧宅上上下下的一个个房间和一排排的葡萄架子，还有在葡萄架边边上的一排排苹果树。他们在那里自由的奔跑，身后是爱德琳无奈的呼唤。

等他们长大了，在这些空间里就加入了很多形形色色的书籍和后花园里的剑术和马术。总之，学习对于聪明的孩子来讲，只是他们探索世界的另一种手腕。绘画、音乐、算数、历史、文学、马术和剑术等等。

他们一起在这些世界中奔跑，就像他们小时候一样。

凯亚从他开始接触这些东西的时候就开始展现他对于数字的敏锐天赋。但是令查理先生失望的是，他对于算数并没有进一步深造的兴趣，而更加对于世界上流动于市场的数字表现出探索的意思。

另一旁是外国的风貌志和典藏书籍，散步在书架的边边角角。凯亚在学习的时期也展露出语言上的天赋，出于少年时的好胜心理，他更加钻研此道，也确实取得了一些的成就。

送给凯亚的礼物：希望你喜欢这本璃月的异怪志。今天我随父亲前往骑士团图书馆时，在管理员的帮助下从新书的角落里找到的璃月原文。只有这本有多余的数量，可以买走，如果对其他书有兴趣，下次我们可以一起来。——上次弄坏的音乐盒修好了，你想和我一起去取它吗。

拿出一本书打开，凯亚就看见第一页夹着的纸条，果然他童年的旧物总是离不开这个人。那个音乐盒——

凯亚陷入了思索。

按照爱德琳女士收拾的习惯的话，那个东西如果这么多年都还没遗失的话应该在——

凯亚在左手边的床头柜底部里找到这个小玩意。他轻轻扭动音乐盒的开关，乐声就缓缓的传出来了。

克里普斯老爷送他的生日礼物果然质量很不错，这么多年过去都还能发出声音。

凯亚忽然感觉有些困倦，于是他将音乐盒放回原位，上床休息去了。音乐盒流淌出他儿时流行的歌谣，漂浮在空中，渐渐的随着机关的归位消失。

叮叮咚咚的音乐带他回到了很久之前的梦境。

 

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孩子。

有一年克里普斯老爷在为凯亚寻找生日礼物的时候，恰好遇上一个枫丹的商人来卖些小玩意。从那些东西中找出凯亚最喜欢的东西是不难的。

凯亚的喜好是很容易发现的。他小时候的涂鸦和珍藏的手工。都是一片片绚烂的金黄铺展开来，在压上一小片一小片或一长条一长条的亮丽的绿色和蓝色，最好还隐隐约约的透着一点点的粉紫和橘黄。

凯亚喜欢绚丽的色彩，就像他喜欢盛大的舞剧。

克里普斯老爷在那个夜晚收获了一个脸上挂着开心笑容的凯亚。

克里普斯老爷对于凯亚一直是温和慈爱，甚至于相对于迪卢克，他对于凯亚还有一点偏爱和优待。这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一因为凯亚小时候的性格，相比于整天上蹿下跳像个皮猴子一样的迪卢克。

谁不喜欢乖小孩呢。

克里普斯老爷陪伴他们的时间是很少的，毕竟作为一个酒业大亨，事业繁忙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实。克里普斯老爷最常陪伴他们的时间是晚餐，时常匆匆忙忙的、偶尔闲适悠闲的晚餐，还有节日里盛大热闹的晚宴。

在那个时候，晚餐是一件庄重的事情，在这个时候所有的家庭成员——父亲和他的两个孩子，都聚集在一起。他们的大部分对话都发生在此。克里普斯会聆听迪卢克和凯亚这一天的经历，偶尔穿插两句他的童年回忆和人生感悟。

晚餐后，如果他还有时间的话，他还会陪两个孩子玩些卡牌战棋之类的的游戏，读一些乱七八糟的闲书。等他们长大些后，这些家庭游戏就变成更加成熟的娱乐游戏，比如下棋。

顺带一提，凯亚在下棋这一方面上的天赋可以说是根本没有，他很少赢过父亲和哥哥。但是没有关系，他们都并不在乎其中的输赢。

那个时候，迪卢克总是更加热衷于这些活动，而凯亚只会躲在他的身后看着他们父子俩。当然迪卢克很快就发现他的缺席，然后兴冲冲地邀请他加入这场家庭游戏。凯亚当然无法拒绝，于是怯生生的加入。

克里普斯当然知道凯亚的防备和警惕，对于一个离开家乡和父母的孩子来讲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对于这样的孩子，要强行要求他卸下这层防护，未免强人所难。

但好在凯亚很快就融入了这个家庭，或者说他很快就找到了在这个家中适合他的定位。一个乖巧的孩子，迪卢克乖巧听话的幼弟，和他惹是生非的好帮手。

克里普斯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分辨出来，这不是因为迪卢克的胁迫或颐气指使——或许一开始有点，但是凯亚明显很乐意和他义兄做那些“不守规矩”的错事。

总之两个都不是省心的孩子。

克里普斯能怎么办呢，只能一边惩罚他们的错误，一边又希望他们的童年更加无忧无虑些。毕竟孩子长大之后，也会渐渐失去某些珍贵的、不会再回来的东西。

陪伴孩子的成长，纠正他们的错误，引导他们成为一个正直善良的好人。克里普斯老爷除了工作繁忙些之外，几乎完成了一个父亲应该做的所有事。

那时候的凯亚带着一份惶恐和忧虑的心情接受着这份爱。而它的原主人正揽着他的肩膀傻笑。这种惶恐很快就被消解，或者说被遗忘。

因为迪卢克遇上凯亚，就像一个边陲小镇上骄傲自满的国王遇上远方的来客。迫不及待的向他展示葡萄丛中和苹果树上的瑰宝。嫉妒这种阴暗的情绪天然不会出现在迪卢克的身上。

那时候的凯亚认为，做克里普斯老爷膝下的乖孩子，做迪卢克身后的好弟弟，真是幸福的事。他们一脉相传的温暖和慷慨。

 

凯亚是被滚烫的热意唤醒的，醒来的时候口中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贴心的女仆灌了他两口水，再时不时用温热的湿毛巾为他擦拭脸颊和手脚。

半夜前来查看病人情况的女仆发现他的情况。值夜班的仆人开始着手为他降温。众人来来去去，虽然尽力少发出声响，可还是把浅眠的迪卢克吵醒。

朦朦胧胧间凯亚看见看见红发的迪卢克披着大衣坐在床头看着他。

他差点以为是克里普斯老爷回来看看他那两个儿子呢，吓得凯亚出了身冷汗，差点坐起来。只是再一看那红发下面一双猫似的眼睛。

啊，原来只是他的义兄呢。

他穿着睡衣，披着大衣，头发散乱，面上还带着半夜惊醒的郁色。

难为他半夜爬起来看生病的弟弟，凯亚心安理得地又昏睡了过去。

 

但是世事轮转，从来不会以人的意志转移。

孩子们快乐无忧的的生活很快就要改变了。

迪卢克想进骑士团的骑兵队，而他也通过了骑兵队考核。这是迪卢克的心愿，也是克里普斯一直以来的遗憾。

在那个夜晚，克里普斯看着稳重些的迪卢克，流露出欣慰的神情。当然，他还关心着另一个儿子，顺带询问起凯亚的近况。

对于没有神之眼的凯亚而言，骑兵队并不是一个好去处。凯亚一直知道什么样的道路是适合他的，他不会对未来有什么超出幻想的规划。所以当凯亚选择进骑士团的后勤部时，克里普斯老爷赞同了他的选择。

凯亚其实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和迪卢克开始走上不同的道路，他们不再像以前一样可以整天整夜的呆在一起，无论是玩耍还是学习。他不会一直是跟在迪卢克身后跑的小孩子，他们都要长大。

克里普斯老爷自然会发现凯亚的心情低落，比起开始在骑士团开阔新天地的迪卢克不同，凯亚显然还在为他们的分离而难过。在迪卢克还在晚餐上和凯亚分享骑兵队的见闻的时候，凯亚已经隐晦的感觉到他们之后的渐行渐远——不是所有孩子都像迪卢克那样粗神经的。

克里普斯开始教导凯亚一些别的东西。他有意无意的提及自己年轻时的经历，莽撞的青年一头闯入人间的洪流，那些世俗里隐藏的规矩让他狠狠的跌了个跟头。克里普斯在传递他多年来的处世之道，以一种跟适合凯亚的方式，在那些迪卢克忙于骑兵队加训的夜晚。

在只有他们两个的夜晚里，克里普斯告诉凯亚——不要害怕未来的改变，我永远爱你，永远在身后看着你。去吧，面对那茫茫的未来，我会用我的过去来为你引导前方。至于你要不要走这条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爱护着你。

克里普斯并没有告诉凯亚要如何面对自己的前路，他只是个引路人，而最后要走向何方要靠孩子们来决定。至于最后会不会满足克里普斯的期待，这其实对于他来讲并不重要。

凯亚看见克里普斯——一个慈爱关怀的父亲，穿着蒙德贵族的礼服，拿着当时一块当时时兴的华表，上面印着莱艮芬德家族的家徽，站在那里。

他不会告诉凯亚，你究竟要如何选择。他只会说，去吧，往你命运的前路去吧，我的孩子。

 

凯亚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在床边照看他的女仆原本正在瞌睡偷懒，见到他醒来还未听清凯亚在说什么就匆匆跑了出去。

爱德琳女士很快就进来了，进来的时候凯亚正在挣扎着起身。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爱德琳女士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否则她也不会那么恳切的要求凯亚回来养病。毕竟生了大病的人在骑士团要受到长久的照顾还是很难的，时间一长未免会有这样或那样的不便。

爱德琳不满的瞪了一眼那位毛手毛脚的年轻女仆，上前帮助凯亚收拾好他自己。

“小时候您都没有这样照顾我。”凯亚无奈接受了自己已经快成为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废人，在爱德琳的帮助下收拾好自己

“谁让你们都不在乎自己的身体，我还记得小时候的你们身体好得很，从没有让人担心过。”

许是因为折腾一会儿出了点汗，凯亚感觉身体里的力气恢复了一些，于是慢吞吞的下楼去了。

这个时间点已经接近中午，凯亚下来的时候发现书房里没人，状似随意的询问了在大厅打扫的女仆，才知道迪卢克老爷一早就出门了。

真是无趣的生活啊，凯亚一边反反复复的看着无聊的早报，一边央求请假去蒙德城的女仆为他带来最新的探案集选。

没有人能拒绝凯亚的请求，年轻的女仆自然是满口答应。

 

下午的时候，女仆不仅带来了凯亚先生心心念念的探案集，还带来三位意外之客。

“听到这位小姐说您昨晚病情有反复，所以顺路来看看。”芭芭拉牧师如此说道。

而她身后年长的修女却说：“依照惯例，我是来给凯亚队长记录身体状况的。”

于是爱德琳女士将她们三位引进凯亚的房间，在告知了卧病在床的凯亚之后。

“午安凯亚先生，虽然已经确诊了您的病情，但是既然有反复，我们就在此登门拜访，希望您不要为我们的拜访感到突兀。”

“你能来是我的幸运。”凯亚说到，“蒙德城里谁不会欢迎芭芭拉的拜访呢。”

“您早点通知我们的，即使拥有神之眼，您也只是血肉之躯。凯亚先生，你要对自己的身体上点心。”随行的年长修女说话可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这位修女似乎很有威望，芭芭拉小姐都无法为凯亚先生讲几句好话。

“您多次的拒绝教会例行检查，导致对身体情况一无所知，才会到这个地步。”年长的修女这样说道，说着她将手提箱放在凯亚的书桌上打开，摆出几张文书和一些工具。

“这次我来这里也是希望您能再接受一次例行检查，正好填补一下档案的空白，不知您意下如何。”年长的修女如此说道。

凯亚看着这位西风教会的老修女，她锐利的的目光，黯淡的褐色长发和消瘦的体形让她看起来像一只老鹰，凯亚说到：“我理解您的心情，但现在好像不是个好时机，毕竟这里不是蒙德城的骑士团。”

“我已经和您的上司打过报告，她准许我们在这里进行基础数据的采集。虽然结果能不太精确，但是也好过什么都没有。”

气氛一时陷入了僵局。

芭芭拉小姐见此情景，不得不出来打圆场，“无论如何，请让我先用神之力为您再治疗一下吧，凯亚先生当务之急还是您现在的病情不是吗。”

芭芭拉小姐的笑容真挚，语气中也包含着对病人的关切，凯亚自然微笑着答应。

于是芭芭拉小姐越过老修女，走近凯亚身边。老修女看着芭芭拉的举动道：“好的，那先进行你的工作吧。”

老修女盯着凯亚，凯亚闭目养神。

爱德琳这时对老修女说到：“既然如此，您不如到外头坐坐，我为您备上茶点。”

于是爱德琳领着她往大厅去了。

 

凯亚感受着神之力在体内游走，不同于大多数神之力充满攻击和破坏性的神之力，芭芭拉小姐的力量充满治愈与温柔。

“神之眼的力量对于治愈魔物造成的伤口十分见效，但是对于这种身体机能紊乱引起的疾病就只能起缓解作用。您还是要多休息，放松一点。”

“病症复发的原因大约是思虑过重。”

“如果这里您始终无法好好养病，或许我要建议您搬回骑士团。以您的职位，教会可以为你指定几位修女照顾您的病情。”芭芭拉这样说道。

凯亚不紧不慢的解释自己的情况还是有所缓解，只是一时换了地方还适应不过来而已。在几番言语打消芭芭拉的念头后，凯亚又不经意间提起那位修女。

“这位女士是忽然和我说起要来工作的。”芭芭拉小姐神色间有犹豫之色，“是在我回教会收拾随身物品的时候才遇上的。”

“教会最近忽然开始对这类工作看重了起来吗。”

“相熟的修女没有提及这种情况。”芭芭拉说道，“那位修女出身显赫，平日里也是极为严格的。”

“但是——”芭芭拉犹豫了一会儿，说：“教会的所有例行文书归档都是由团长过目的。”

仅仅只是过目吗，还真是吓人，凯亚眯起了眼睛。

“琴团长一直尽职尽责，这种小事也是要亲自过问吗。”

“只是最近一段时间——”芭芭拉不再言语，转头道，“昨天去经过猎鹿人餐厅时遇见了优菈和安柏两位小姐，她们托我向您传递慰问。等她们有空了一定登门拜访。”

“她们最近在蒙德城也忙得很啊。”凯亚自然不会深究。

“是啊，最近蒙德城不——”芭芭拉的话语再次停滞，她生硬地望着和凯亚四目相对。

而后，芭芭拉叹了口气：“来之前大家都叮嘱我，不要让你知道。 我果然不擅长这种事情呢。”

没等得及凯亚因此愧疚道歉，芭芭拉就说到：“最近蒙德城确实发生了很多事，但是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多了很多流言。”

“流言？” 

“还有很多其他事情，琴团长说过会处理的，还让我不必告诉你，让你好好养病。”

话到这里，凯亚也就不好再过问。话说回来起来，如果他不是在生病的话。也许现在他应该无比忙碌的工作，像他的上司一样。说起来琴团长还真是体恤下属，这种情况下还允许自己回家清净养病。

 

那位老修女最终还是没有完成例行检查，主要原因是迪卢克先生在黄昏时分回到了庄园。这位老修女对于迪卢克老爷似乎格外尊敬，以至于还未等他发表什么言论，或者说还没等迪卢克察觉到刚刚发生了什么冲突，她就识趣告退。

芭芭拉小姐顺势带着这位不太受欢迎的来客离开了。在离开前，那位老修女说道：“那么，祝您的身体早日康复，莱艮芬德家的凯亚先生。”

公然扯着骑士团和教会的大旗，瞧不上骑士团的实权人物，却会敬畏莱艮芬德家的现任家主。这样的行事作风不必细究就知道是什么来头了。更何况好心的芭芭拉小姐都暗示的那么明显了。

旧蒙德的那一派这么沉不住气来试探吗，看来这段时间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呢。不过虽然没有得到想要的情报，应该他们也察觉的到吧。毕竟骑士团的冰系神之眼也没几个。

不过就算意识到了又如何呢。他们现在也不过是一群困兽，自身都难保了，可腾不出手来管一个病人。

倒是芭芭拉小姐告诉他的消息中有很多值得玩味。从骑士团离开后，固然是少了很多烦心事，可是凯亚对于骑士团内部的许多事情都缺少了掌控能力。凯亚并不因此感到轻松。

教会原定的唱诗班活动陷入无人问津濒临解散的地步，归根结底还是骑士团内部人人自危的不安情势在作祟。这种时候骑士团的部分在外行动都停止，几乎所有

在情势如此急迫的情况下，琴同意他的离去究竟有没有别的用意，还是有待商榷的事情。最近晨曦酒庄的附近多了不少眼睛，冲着谁来的自然不必多说，希望不会给迪卢克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等到凯亚忽然兴起想知道是什么流言在蒙德城肆虐，以至于芭芭拉不愿吐露出口时，迪卢克正坐在凯亚的身边，向女仆询问凯亚病情的起色。凯亚试探的话语还未说几句，就被打断了。

“好好休息，少想些有的没的。”

迪卢克离开的时候这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