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毒日头已经持续了十几日了,就算是在蒙德城里最好的酒馆里也闷热得很。酒保的额头也免不得露出几滴汗水。手里握着的酒器传递着丝丝的冷气,他用另一只手稳稳地滴入薄荷汁,再轻轻一晃,那混入的液体在半透明的酒杯里形成了漂亮的形状。
这是个漂亮的手艺活,只可惜现下的看客并没有多少心思放在他身上,大家都在嘟囔着自己关心的事。他也不在意这些,稳稳地把酒放置在托盘里,他就自顾自吧酒端上了二楼的包厢里。
酒保端着酒站在外头有点急躁,又忍不住再一次敲了敲包厢的门。
他倒不是有什么要紧事办,只是酒在这样的天气里放得久味道变了,要是客人把怪罪到他头上怎么办呢?
他又等了好一会儿里头才有了响动,一个男人推开了门,怒气冲冲地走出来,卷着蒙德的热风下楼去了。好在酒保早有准备,没被变故惊吓到打翻了手里的酒。
凯亚请他进去的声音就从屋里传了出来。
加了冰块的凉酒放在桌上,在空中里飘着雾气。里头的薄荷气味混合着酒精升腾起来,直冲进沉闷的屋里,木质的桌面上也渗了些湿意。
凯亚托着腮,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他无意识地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嗅闻着这酒的味道,在难得的空闲时候思考着。
这是很难令人看到的凯亚样子,蒙德人所能见到的凯亚大多是面带笑意、乐于助人的,骑士团里的凯亚则是洞若观火、成竹在胸的。
而现在他的样子,像一只迷途的羔羊,在怪圈里蹦来蹦去;又像一只狡诈的狐狸,在悄悄想着今晚去哪里打打牙祭。
人总是这样的左右摇摆,一会儿念叨着普世的道理,一会儿又遵从着欲望的洪流。又或者,其实那道理也是欲望的一种。
凯亚就思考着,思考着。
直到他那尽责的副官提醒他,时间快要到了。
于是凯亚欣赏了下那杯酒那漂亮颜色,一饮而尽。
不能再等着了,不然就要迟到了。
酒保在前台细细地擦拭着酒器,实际上这玩意已经在他手里过了三轮了。一时间没有事做不要紧,要是领班看到他手里没活要他去后边帮忙就麻烦了。
他一边百无聊赖地做着手上的活,一边悄悄竖起耳朵打算多听出点消息。
对蒙德人来讲,现在最大的消息莫过于迪卢克·莱艮芬德的归来。即使不提他和骑士团的那些风言风语,光是蒙德酒庄的地位也足够引人注目。
带来最新消息的是一位行商,他现在被推举到最显眼的位置上。他一手握着酒杯、一脚踏在椅子上,高声地炫耀着自己得来的消息。从他如何在蒙德城外偶遇那位贵公子到他被怎样细致尊敬的对待,话语中流露出那位即将归来的年轻人将来动向的些许苗头。
比起前些天也没有什么新东西嘛。酒保又思考了那一片的杯盘狼藉要花费他多少时间来清理,打心眼里希望清理的倒霉蛋不会是他。
酒馆里的吟游诗人换了个班,诗歌的背景也从诡谲迷乱的雪山探险换成了那勇者斗邪龙的故事,略有不同的是故事着眼点不在于勇者如何勇猛地斗过邪龙,而在于邪恶的国相如何狡诈地窃取了胜果。
酒保又把心思放回手上的事上,即使那也是很无聊的工作。
看着精致的酒器,他心里又平静了下来。这雕着风车菊的样式好像很容易在边角粘上脏东西,下次还是用蒲公英的吧……
随着一旁热火朝天的讨论,故事也逐渐走上高潮。勇者和他的同伴与国相智斗,英明的国王终于对真相起疑。那行商终于在醉酒后透露出那些真正有价值的消息,比如哪条被迪卢克先生提起的商道,比如哪家被迪卢克先生问询的酒馆。
吟游诗人口里的故事也渐渐推向尾声,国相在痛哭流涕中忏悔自己的罪行 。酒馆的酒客也都屏住呼吸,仔细倾听着那些重要的消息,一字一句的刻入脑子。
酒保似乎也被这些消息震慑到了,他手里的动作慢了些来。
酒馆陷入了一场久违的安静,以至于那焦点般的行商也从醉酒的热烈气氛中回味出了点什么,口中那个喃喃自语些什么。无外乎是些略带后悔失言的话再解释一番自己醉酒胡话不可当真。至于大家信不信就由不得他了。眼下酒馆里就只剩下他的话语了。
“砰!”装满摩拉的袋子落在柜台上,的声音在这场景中似乎格外的显眼。
于是围绕在行商的酒客继续打起哈哈,对那已经套出消息的人说些有的没的。欢声笑语又一次填满了这家酒馆。好像刚才没有什么发生过一样。
“多了些,先生。”侍者这样回那位客人。
“我请的客人手脚不知轻重,店里的椅子坏了一把。”熟悉的声音瞬间吸引了酒保的注意。
酒保也在这时收拢了思绪,他用眼角的余光看见了凯亚。
于是他就像兔子看见了嫩草、猫咪瞧见了活鱼,在耳朵上打起了十二分的力气,却不敢多看一眼,生怕这骑士团的大人物察觉到他不礼貌的目光。
“照酒馆的规矩来,不然你们账面上可有得头疼了。我又不差这点钱。”
于是侍者就表示要和领班说一句,匆匆往后头去了。
吟游诗人的故事已经到了结尾,凯亚在这个空档饶有兴趣地听着。当然这尾声无外乎最终正义战胜了邪恶,骑士和国王欢声歌唱,一如大家所希望的那些。
凯亚和那酒馆的领班叙旧几句后,低声自言自语些什么地离开了。
酒保仔仔细细地捕捉着,听到他说的是——
“真麻烦,下次不知轻重的人还是往在这来了。”
虽然知道凯亚的性格不会在这种场合说些重要的话,还是很失望啊。原本以为能在这里听到些有别于其他渠道的消息呢。
酒保遗憾地放下手里的酒器,轻轻叹了口气,还没来得及拿起另一个酒器继续他无聊的工作,就听见领班在叫他的名字。于是他又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