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戏——没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迪卢克回到莱艮芬德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守门的老仆听见响动为他开门。仆人来得匆忙，说话的声音喘着气，还未等入门就惊动了室内的女仆。

等爱德琳小姐闻声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七八个人围着迪卢克在大门口打转了。男仆们牵走马匹、接过装备，女仆为他卸去外衣、奉上热茶。

爱德琳过来时仆人们事情已经做得七七八八了，她只看见迪卢克递给仆人的武器上还残留着些许血迹。

“您没赶上酒庄的车，要不是二少爷信誓旦旦地说您一定会在今晚赶回来，大家都不信呢。”爱德琳和迪卢克走进庄园，“楼上备好了热水，厨房的宵夜还要再等会。”

话都交代完了，爱德琳又忍不住继续道：“夜里魔物猖獗，一个人走实在是太危险了。”

“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迪卢克不以为意，喝下一口热茶，问道，“父亲和凯亚呢，不会已经睡了吧。”

“还没，他们在收藏室里。”爱德琳见此也不再唠叨。

“那就先不打扰他们了，我去收拾一下自己。”一路走来已是风尘仆仆，迪卢克打算先洗个澡。

“好。”爱德琳看着他走上楼去，转头去厨房催促起来。

等换下沾着灰尘和魔物鲜血的衣物，简单清洗了身体，迪卢克就走下楼去。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以至于出来的时候宵夜都还没做好，爱德琳小姐还抱怨了一句“这么急做什么。”

迪卢克只能对她笑了笑，毕竟在骑士团待久了，做事都讲求高效不像从前在家里那般讲究。

“他们两个呢，还在收藏室里。”

“用完晚饭就一直在里头呆着。”爱德琳道，“老爷今天可高兴了”

“我去看看他们在赏什么东西赏了这么久。”于是迪卢克兴冲冲地去了。

 

进去的时候，凯亚和克里普斯老爷正叫仆人仔细地收起桌上的藏品。迪卢克看见那是一对金酒盏，一盏颜色亮些、一盏暗沉些，都样式精致、有些年份。

凯亚还在说：“难为新得的宝物，竟和旧年收藏的玩意凑得上一对，倒是一件妙事。”

克里普斯亦是得意：“我在卖场看见这玩意合眼缘，才出价买下。倒是你细心，竟还能想起七八年前进仓库的东西。”

“孤品凑孤对，也算个好兆头。”凯亚接过话头，“您也算眼光独到，小赚一笔。”

迪卢克风尘仆仆走了一夜的路，就见两人惬意地坐在椅上喝着清酒，赏着古物，还互相吹捧起来。

“真是富贵闲人家，雅趣得很呐。”语气不免带上了些吃味。

“你瞧这小子，回来没几句话，先捣鼓起我们的不是了。亏我们半夜不睡觉，就为了等他回来。”克里普斯骂回去，他对着凯亚说“看看他毛毛躁躁的样子，头发都没擦干净。”

凯亚示意仆人把藏品收起来：“刚刚爱德琳来的时候，您可不是这幅样子。”

“好呀，这回来还没说几句话，就可劲把心偏你哥哥身上去了。刚才还从我这讨要宝贝，现下东西到手了就不把我捧着了。”

凯亚和他说笑：“还不是仗着您。”

克里普斯也顺势笑了起来，示意仆人把东西收起来，起身准备结束这个家庭活动。

凯亚似乎想起什么，低声和仆人吩咐起什么来。迪卢克离得远，没有听清，也不怎么在意。

“本来就说好要今天回来的，爱德琳还说要为我备顿好饭，我怎么能食言。”迪卢克对他的父亲回复起来。

“这么晚一个人走野外的路。”克里普斯原本还在笑意吟吟地看着凯亚做事，听到这话就又把注意力落回迪卢克身上，他从座位上拿起自己的外套道，“明天回来又能怎么样。”

“又不是不能做到的事情，有什么好瞻前顾后的。”迪卢克不以为意，“再说了，你白日里总有事情，我晚上不回来，就见不到你了。”

“哪是我白日有事，分明你自己总起不了早，等你起来的时候，我自然就在在办事了。”

这下迪卢克总算无话可说，被克里普斯教育：“都是小时候纵着你来，就算进了骑兵队，一放假就爱睡懒觉。”

克里普斯起身往门外走去，迪卢克也跟着他出了收藏室的门。克里普斯继续嘀嘀咕咕：“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非得哪一日吃了亏，才知道低头。”

话说到这里，却没听到反驳，克里普斯回头，见迪卢克根本没把眼神发在自己身上，正直盯着嘱咐仆人的凯亚。

两个人保持了一会儿的静默。等凯亚和仆人说完话，快步走过来见到父子两个的样子，有些疑惑：“我刚才提醒他们明日改一下藏品册。怎么了？”

克里普斯扫视了两个儿子，目光停在凯亚身上：“我看他可不是要急着换回来见我，你是回来见你弟弟吧。”

没等迪卢克说话，上了年纪的父亲继续絮絮叨叨：“既然如此，凯亚下午去找你，怎么不让他帮帮你呢。非得自己一个人处理那几个报表。折腾得这么晚。”

唠叨了一大串，最后父亲抱怨道：“凯亚回来的时候还和我说你在骑士团的大厅团团转。”

“他又不是骑兵队的人，怎么好越过职权来管。”迪卢克的声音弱了几分。

“他自己夜晚回来自然是不怕的，若是带上我就不一定了。”凯亚说为他说话，“我先回来，起码今晚您能见一个儿子。”

“你就可劲替他说活吧。”克里普斯又笑骂起另一个儿子。

一行三人讲了几句没营养的话，等他们走进大厅，克里普斯就停下脚步，对他的两个儿子道，“好啦，别跟着我了，我去睡觉了”

“爱德琳准备了点心。”迪卢克没预料到他的话。

“那吃完还睡不睡呀。”克里普斯露出疲态，“我可是老了，比不得你们年轻能熬喽。”

说完，克里普斯端详了他们兄弟两个一会，流露出一股似欣慰似怀念的神情，“你们兄弟两个吃去吧。”

然后他就一个人上楼去了。

 

等目送克里普斯上楼之后，兄弟俩一起往餐厅去了。因为是夜宵，东西不是很多。

迪卢克和凯亚坐在餐桌的对面，灯光挂起来，凯亚有点心不在焉地样子。

然后，凯亚似是无意间地提起话头：“今天在拍卖行，伯父遇见了几个旧友，一道回忆了下过去，感想就多了些。”

“我倒是从没听过。”

“他们说伯父早年也是在外头闯荡过的，一聊起来就都要往酒馆钻。”

“你也跟着去了？”

“我怎么离开？哎呀，骑士团有些急事要办。”

“没办法，庶务长也是忙人。”迪卢克轻快地开起玩笑来。

“好在伯父还记着那件压轴的拍卖品，最后还是带着我赶去了。”

“到手了？”

“哪里有，要价太高了，他不想当冤大头，离开的时候非要在边上的店里选了几样东西再走。”

“就那个杯子？”

“你可别这么和他说，他可就靠这意外之喜念叨自己没白去了。”

迪卢克笑了出来。

“骑兵队的假期明天下午就结束了吗，那明晚清泉镇的篝火夜市不能一起去了。”

“最近事情很多，没有办。”

凯亚揶揄他：“果然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啊。不过后勤部里就没什么事情了，我倒是多半天假。这下好了，我就只能孤零零的一个人去了。”

迪卢克：“下午陪你去的话，正好能赶上开场。”

“开场有什么好玩的。到时候就只能帮那些村民打打杂。这种事我在骑士团做的就够多了。”说道这里，凯亚想到什么，“倒是明天早上你要不要陪我去钓鱼。”

“钓鱼？去哪？”迪卢克不记得凯亚什么时候又有了这个爱好。凯亚的爱好就像果酒湖的鱼，你永远都不知道下一条蹦出水面的是什么样子的。

“就去酒庄南部的湖里，那里平日里没什么人。下午的时候我就去踩好点了。如果要去的话，拜托爱德琳准备好装备和食物，明天一起来就可以出发，我们可以在那里带呆一整天。怎么样，去不去？”凯亚问。

“你都准备得这么齐全，我哪有拒绝的道理。”迪卢克这样回答。

凯亚开心地笑起来，眼中有着明媚的光芒。

夜间的时候总是格外静谧，外头没有一丁点的声音。结束了对话后，在安静的夜晚里，他们兄弟俩一起走向二楼的卧室。

在和凯亚互道晚安后，迪卢克回房睡觉了。

“我心情不好那么容易被看穿吗。”

睡着前，迪卢克迷迷糊糊地想。

 

“迪卢克——”

远处传来凯亚的呼唤，迪卢克惫懒地回头看去。在高高的山坡上，凯亚在向他招手。他今天一身浅色的休闲衣物，背后是大片大片的青黄色野草。

“不是说要去找东西搭支架吗？这么快就找到了。”因为隔得远，迪卢克必须大声地说话，好让声音穿过鼓动的冷风。

“上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个营地，收拾一下就能用来。你快把鱼拎上来，我要饿死了。”凯亚得意洋洋地炫耀，“这里正好是上游，近水源，直接来这里就行。”

此时迪卢克的钓竿居然传来了响动，于是他不得不把心思收回到钓鱼之中。等他屏气凝神，把那一条听见响动还来咬钩的傻鱼钓上来后，吹了个欢快的口哨，才准备收拾东西转移阵地。

凯亚已经快步从山坡上走下来，抄起放置在钓鱼处的餐盒，拿起钓竿示意迪卢克和他走。

这时候风也小了点，湖水的涟漪都一小条一小条的，忽隐忽现。

“这么阴的天气还没有下雨，白瞎了我特意带的雨具。”凯亚嘀咕了起来。

已近夏季，今日却有点阴冷。

“要不等会就回去。”迪卢克拎起两个鱼桶，一个鱼多些，有七八条大大小小的鱼，一个少些，只一条大鱼并三条小黄鱼，再小一点就要被当做幼苗放归了。

“那哪行，我们出来一趟不容易。”凯亚继续说道，“刚才动静那么大，怎么还有鱼咬钩。”

“或许我这人天生招鱼喜欢，你看。”迪卢克把那个鱼多一些的桶提高了些。

凯亚并不与他争论，只是略作夸张地说：“吃了这傻鱼不会变傻吧。”

“不知道，要不你先吃一口，我看看情况？”迪卢克说。

 

两人胡说了几句，把彼此都逗笑了。因为都是手脚灵便的年轻人，所以很快就到了营地，

他们默契地分好工。迪卢克去架锅生火，凯亚先挑了几条合眼缘的鱼开膛破肚。因为边上就是水源，凯亚很快就把鱼处理得干干净净，架在火烤了起来。迪卢克也挑了几条肥美的简单处理之后就开始熬汤了。

等把鱼抹上香料，鱼汤煮熟，配上带来的果蔬和面包，他们好好地享用了起来。

食物的气味弥漫开来，附上自然原本就有的草木清香，是安宁闲适的味道。火堆在噼里啪啦地烤着，和着悉悉索索的食物咀嚼声，他们又进入了一种无话不谈的地步。

两人聊起了彼此最近的生活和工作，迪卢克终于提起了他升任骑兵队长后的糟心事。他说话的时候一手拿着烤鱼，另一只手往上抹着甜酱：“他们好像以为我只是个愣头小子，拿着乱七八糟的报表就想要我签字。”

凯亚宽慰了他几句，迪卢克便激动地谈到他昨日的战绩，那几个老油条见他一字一句地盯着那些报表一个一个地揪出错处后错愕的眼神

“他们现在恐怕还在为如何把那些莫名奇妙的部分补上而烦恼呢。”迪卢克带着一丝笑意说道。

凯亚似是并不在意地问：“那怎么弄这么久。”

迪卢克的神情惬意，盯着手里的烤鱼，低声说：“因为送上来的武器报表有问题，我就翻出五年里的报表再对照。”

“我在骑士团等了一下午，下班之后，我找到了团长。”迪卢克细细嚼着嘴里的鱼肉，最后有点索然无味地吞下，“他让我不要多想，先把手上的事情做好。”

凯亚并没有问他为什么要私下去找大团长，迪卢克的前任是和法尔加一辈的骑士团老人，在迪卢克刚获得神之眼的年纪，他指点过迪卢克的武艺。

等到日渐西沉，兄弟两个再去钓了一轮。也许时之前的好运气用光了，再没什么好大鱼上钩。把桶里的几条小鱼放归之后，他们知道今天也就到这里结束了。

“那我就先回骑士团里了。”迪卢克说。

凯亚拿过迪卢克手中的钓具：“也好，反正伯父明天才能回来，都是赶不上的。”

“你一个人回去——”迪卢克犹豫了一下。

“我还能在这段路出事吗？”凯亚对他笑道，“别把我当小孩看，骑兵队长。”

 

凯亚回到庄园的时候太阳刚刚落下山，天边还是不深不浅的蓝色，云却是黯淡下来了。

“不是说还要去清泉镇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爱德琳讶异道。

“年年都去，没什么意思，就回来了。”凯亚漫不经心地回答。

爱德琳附和了他两句，便自己去忙了。

凯亚在家里转了两圈，觉得无聊，捡起大厅窗边的躺椅上的早报读了起来。这原本是应当收拾起来的。

等到爱德琳看到他的举动，就转而去斥责疏忽的女仆。声音隐隐约约地闯入凯亚的耳朵，令他有点心烦意乱，但很快世界就又陷入一滩死水。

凯亚愣愣地盯着报纸，渐渐地字与行之间模糊了起来——他睡着了。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身边人的走动声大了起来，佣人们更加得忙碌起来了。

等到眼睛适应了昏黄的灯光，渐渐看清眼前的景象，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我这椅子睡得舒服吗。”

“嗯。”凯亚无意识地回答他。

克里普斯说：“该夸你勤奋呢还是该骂你懈怠呢。”

凯亚嘟囔了一句什么，似是在反驳他。

“怎么晚上回来了，不是要出去两天吗？”凯亚回过神来问他。

克里普斯轻描淡写道：“生意谈吹了，直接打道回府休息。”

他坐在了凯亚的对面，佣人端来了茶点，他拿起一杯热茶喝了起来。放下杯子后他撞见凯亚的神情：“怎么，你还要为我担忧。”

 

他们父子俩现下坐在大厅的沙发里，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下来。意识到他们父子俩要来一场促膝长谈，两个女仆过来点起了灯，一团一团的明火让整座庄园都亮堂起来。

其实这是他们好久不曾进行的活动。虽然凯亚回家的次数比迪卢克多得多，但也许孩子们越长越大，反而什么事情都不想和父母说了。

凯亚注意到克里普斯的态度中有些不同寻常。

凯亚很久之前就隐约的察觉到克里普斯的不对劲，从庄园里偶尔出现的生面孔，到克里普斯偶尔异常的行踪。都是朝夕相处的家人，只有迪卢克这样迟钝的人才不会怀疑。不过凯亚并不想去询问什么，心底有秘密的人是不敢去刺探别人的秘密。

“迪卢克回骑士团了。”克里普斯陈述道。

“嗯，毕竟他现在可是炙手可热的骑兵队长，忙的很。”凯亚说，“后勤队里现在风波不断，我还是明天再去，好好当个局外人。”

“明早回去。”克里普斯问。

“是明天中午，我还能陪您共进午餐呢。”凯亚说。

“那不行了，我今晚还得出门一趟。”克里普斯说，“大概后日才会回来。回来后，就是和骑士团的大生意，到时候，还要靠你多照拂了。”

凯亚挑了下眉，“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

“今天刚定下的事情，骑士团恐怕通知都还没下来。”克里普斯望着凯亚若有所思的神情，“怎么样，我们又能见面了，不要太高兴了。”

“莱艮芬德老爷真是好大牌面。”

“谁让我是骑士团的大客户呢，羡慕起来了，要进来见识一下吗？”克里普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的书房，那是他常用来处理自己生意上的地方，两个儿子都不常去。

凯亚面色不变：“和我说这话干什么，找你那不着家的儿子去。你不是一直夸他酒酿得好？”

“我看你品酒的天赋也不错。”

气氛一时就凝滞在这里。

父子俩干瞪眼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一前一后笑了起来。

在一阵大笑中，凯亚嘟囔了一句：“迪卢克真是粗神经。”

而后他不等克里普斯说什么，就要转身上楼：“我回房间了。”

克里普斯还在说：“真的不来？”

凯亚离去的脚步更快了一点，三两步就上了二楼。

望着凯亚的身影，克里普斯眯起了眼睛。他捧着手上的热茶，在大厅里来回踱步。而后他的注意力被吸引到大厅里的雕像。

克里普斯注视着夜枭雕像良久，终于忍不住伸手弹了下它的额头。

“人小鬼大。”

他嗤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