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被迫做出选择的的窘迫模样,真是令人享受。
(一)
凯亚开始在晨曦酒庄逍遥自在的养起了病。他早早起来,迎着清晨的太阳收拾好自己。接着在大厅的一角窝着,一边看着晨曦酒庄的早报,一边喝着清淡的茶水。等到迪卢克老爷起来的时候,他再放下手中的茶杯,笑着低声问候一声早安,再说几句话,暗暗嘲笑他起的迟。
那派头拿的,仿佛他才是此间的主人。
迪卢克老爷却不像往常那样和他针锋相对,只是问他用了早饭没。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两个人一起往餐桌去。
在餐桌上,凯亚开始变得话语多了起来。他的嗓子好多了,声音都大了一点点。
迪卢克听着他从风起地前新生的一片风车菊说到不久前广场上的吟游诗人口中的新诗歌,蒙德城中那些细细又无关紧要的变化在他的口中变成一个个俚语或笑话,深思之时又不免在其中看出一些机锋。
迪卢克似乎是见他说得太长太久,忍不住提起起凯亚快冷掉的早餐。
于是凯亚就开始专心致志地消灭起它们。
早上的时候,凯亚还在大厅里安安分分的一边发呆一边看报纸;下午的时候,他趁迪卢克办公的时候正大光明地溜进书房里。
在一旁埋头于文书工作的迪卢克在他进来时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凯亚对于投来的目光视若无睹,继续在几个书架前漫步。
克里普斯老爷的旧宅里自然也有这样的地方,不过那间房确实是完完全全的书房,不像迪卢克还把工作搬入其中。
旧年的的时候,每当克里普斯在另一间房中偶有所悟,就有仆人匆匆出去从书房搬几本书籍去他的办公室,在过些时候又有仆人匆匆物归原位。这项工作时常发生,以至于莱艮芬德庄园不得不为此多雇佣一位仆人专门管理这间书房。
那个书房里就只有他收藏的旧书和典籍,并无其他杂乱的文件或什么,只供他的家庭成员——自己和两个孩子,随时在其中翻阅和玩耍——因为其中有一副年代老旧的棋盘。
在少年的某个阶段,他们对其中的世界充满热情,于是整天整夜扑在其中。只是很快,迪卢克的兴趣就转移到剑术和格斗,最主要的是对于元素力运用的训练——他当时获得了神之眼。
于是常有几天的早上,迪卢克整装完备与在书房的凯亚告别离开,和骑士团中相识的前辈请教,又在傍晚时分踩着晚霞归来。在清洗掉一天的疲惫后,迪卢克钻入书房捞出凯亚,开始他们的一天。
“想找什么。”迪卢克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没什么,随便看看。”凯亚背对着他,目光继续在书架上梭巡。
迪卢克盯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综究没再理他。
迪卢克的书房里其实没什么重要文件——行会的文件大都在埃泽的办公室里,而更加隐秘的东西自然也不会在这种地方。凯亚翻遍前几个书架,都是些经济算术的工具书,要不然就是酿酒手册和原料大全,里面布满了迪卢克整洁漂亮的随笔。
“迪卢克老爷的藏书真是无趣。”凯亚一面百般无赖的看着这些味同嚼蜡的玩意,一面犯困。
等迪卢克再从自己繁忙的公事里分出心神时,凯亚已经抱着一本书、又枕着两本,睡在书房一角的沙发上——腹部盖着他这两天格外钟爱的小毛毯。
迪卢克起身靠近,试探着叫了两声他的名字,轻轻一叫就醒了。
凯亚睁开他的左眼,或者说迪卢克看见凯亚睁开了他的左眼,然后嘟囔道:“您的藏书真是令人昏昏欲睡。”
“昨天不是买了几本探案集吗。”
“看完了。”凯亚随口回答他,随即想到了什么,悄悄移开了目光。
“那书可挺厚的,这么说昨晚还熬夜看书了。”迪卢克皱眉不太同意他这任性的举动。
可惜迪卢克的责怪对于凯亚来讲可没什么威慑力,从小到大他就不是能管得住凯亚的人。凯亚并不理会他,只一味说道:“哎呀坐的久了都快长蘑菇了,我不如去活动活动筋骨。”
于是他起身伸了个懒腰,把三本书归还原处,顺手拎起小毛毯,准备走出书房。
迪卢克叫住他:“里面书架上,应该有你感兴趣的东西。”
“不了,看了太久的书有些累了。”凯亚拒绝了这个请求,“我去看看埃泽有没有空陪我下棋。”
“埃泽刚刚出门办事去了。”迪卢克说道。
凯亚转身看着迪卢克,他依旧一副冷淡的样子,但是眼睛直勾勾盯着凯亚。
“好吧,那么迪卢克老爷有没有这个闲情逸致呢。”凯亚终于善解人意地问。
迪卢克老爷矜持地点了点头。
凯亚在棋局上一直不是迪卢克的对手,好在他在这方面上并无什么执念,只是当做休闲玩乐的东西。况且——迪卢克认真下棋的样子真的很难不让人想起幼年的他。
目标坚定、专心致志,以致于这样全身心的投入时常让他忘记周边的改变。
话说回来,在下棋这一道上,好像他们兄弟两个都比不上父亲,即使是迪卢克。自从他们长大了些之后后,克里普斯老爷就不在棋局上留情,一直是赢多输少。
原本就下不过迪卢克,凯亚又在想东想西,自然连败几局,以至于迪卢克向他投来不满的眼神。
凯亚赶紧将心神投入对弈中去,可惜好像局势并没有因此而发生变化。
连战连败,连败连战,偶得妙手,险胜一招。
等到爱德琳女士前来催促他们用餐时,凯亚堪堪赢下一局,保住自己在棋局上的尊严。凯亚忍不住说道:“或许和您对弈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那晚上不如来玩七圣召唤。”
凯亚听闻此话神色微变。
“怎么,你不是擅长那个吗”迪卢克面无表情说道。
凯亚看见迪卢克的眼中的神色,知道这是他玩心起来了,不知怎么就低声答应下来。
两人一起往餐厅走去,路上还遇见了准备回家的埃泽先生。心情颇好的迪卢克老爷还想邀他共进晚餐,被埃泽连连拒绝了。迪卢克只好和他的义弟两个人享用晚餐了。
晚间的时候,两人走上二楼,在迪卢克老爷珍藏酒柜所在的那个小客厅里继续他们的家庭游戏。
原本名贵酒器的小桌上现在摆满卡牌和骰子。
迪卢克还算端正地坐在沙发上,凯亚已经抱着小毯子席地而坐,没规矩地把头趴在桌上了。
“父亲在的话,一定嫌你没规矩。”
“父亲私下里才不会管我这么多呢。只有爱德琳会嫌弃我。”
“我哪里敢嫌弃少爷您呢。”爱德琳正好拿着茶水上来,轻声抱怨道。
“因为您也爱护我呀”凯亚笑嘻嘻的凑近,帮她端着茶水。
做完这事,凯亚又用完手上的骰子,结束了这一回合。迪卢克看着场上的局势陷入沉思,凯亚则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上的骰子,悄悄地观赏着华贵的酒橱。一时气氛凝重,仿佛是事关重大利益的博弈,或是攸关生死的决策。
直到迪卢克做出决策,抬眼看见凯亚浅笑一声,一面悠哉悠哉地喝着茶水,一面干净利落的收下战果。
一时间其乐融融,仿佛这是个亲密无间的家庭。
茶水换了两轮,卡牌也换了两三次,凯亚的脸上也有了点倦色。
于是迪卢克说道:“今天就到这吧。”
凯亚和迪卢克一起稍微收拾了一下混乱的桌面,便将剩余的工作留给打扫的女仆,凯亚在迪卢克的陪同下准备回房睡觉去了。
等到了房间门前,凯亚推开房门准备进去,迪卢克也准备去忙他的事了。
“凯亚。”迪卢克就在这时叫住了他。
“怎么——”凯亚听见这声音回头,看见迪卢克还站在原地看着他。
迪卢克的眼睛圆润明亮,溢满了火红的色彩,以至于单看这双眼睛总会从其中看出些温柔和爱意。
在迪卢克小时候就是如此,凯亚很难将迪卢克与兄长这一身份挂上联系,迪卢克也从来没有以这个身份自居。虽然有时常常拿有人认为迪卢克是他们关系中的主导者,但是凯亚清楚地知道并非如此。
幼时是玩伴和手足,长大是战友和同伴,那现在呢——
凯亚看着那双眼睛。迪卢克老爷在发生了那件事后就不再笑了,一直是严肃冷漠的表情和冷硬酷烈的气场。仿佛喜怒哀乐都医院里他而去,那个开朗爱笑的好孩子封印在这具躯体的不知名处。
现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过那厚厚的一层外壳向他诉说什么。
爱欲和关怀混杂在一起,还有一些难过和愧疚。
凯亚不会看不懂这种眼神。
“晚安,凯亚。”迪卢克这样说道,语气平淡,就像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家常话。
“晚安。”凯亚干涩地说。
收到回应后,迪卢克就离开了,没有什么犹豫或不舍的扭捏动作。在昏黄的灯光下,迪卢克的背影被蒙上一层轻纱。木质的地板还年轻的很,传来一声声的轻响。
远处传来大门落锁的声音,仆人在收拾一天后庄园里遗留的事物,这是真正的夜晚降临的时候,凯亚该睡觉了。
凯亚该睡觉了。
洗漱完毕后,凯亚爬上床,熄灭了靠床的小灯,准备入眠。
这不是凯亚第一天在这个房间里睡觉,但是他有点失眠了。
凯亚想喝酒,烈酒。虽然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饮酒。凯亚烦躁地翻了个身,闭眼睡觉。
凯亚又梦见了迪卢克。
迪卢克坐在莱艮芬德的庄园的大厅里,拿着报纸在看。当然,他的心思肯定不是在报纸上的。年少时的他心思还没现在这么隐晦,当然都很好猜就是了。
迪卢克“认认真真”看着报纸,时不时把目光的一角悄悄地移向凯亚。
这是一段很无聊的回忆,可以看见迪卢克把那张报纸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尤其关顾了一角的寻物启事很长一段时间。
时间停滞在这里,似乎就不打算再走了。
直到似乎很漫长很漫长的某时某刻。
爱德琳出现在他的身后。年轻了很多的女仆长走过来,她的裙摆上有一点小小的油渍,是在烤肉的时候留下的。
场景很快发生了变化。凯亚出现在了餐桌上,对面坐着迪卢克,主座上是他们的父亲。
“好好尝尝今天的酒菜。”父亲话中有一点促狭。
对面的迪卢克低着头不紧不慢地进食。
克里普斯轻声赞扬爱德琳的手艺,还有这餐桌上的美酒。
迪卢克低声应和,不像往常一样活泼。
在晚餐结束的时候,克里普斯老爷和他说道:“怎么样,喜欢迪卢克给你的生日礼物吗,这桶酒可是去年酿下的。”
“你房间里还有一瓶,自己慢慢享用吧。对了我给你的生日礼物也在你房里了,记得好好看看。”克里普斯看着一边没有说活的迪卢克道。
记忆就停在这里,然后凯亚去做他的庶务长,迪卢克去做他的骑兵队长,一起被命运的洪流裹挟着走向拐点。
那是凯亚与莱艮芬德父子一起度过的最后一次生日了。他的[父亲]在第二年的夏季去世。
(二)
凯亚在晨曦酒庄继续他的养病生涯。由于病情又反复起来,凯亚第二天起来的精神反而昏昏沉沉。至于庄园的忙人迪卢克老爷,凯亚从早上就没见过他的身影。家中似乎又陷入了死气沉沉的氛围。
只有凯亚混混沌沌的在家中游荡,早餐,在大厅发呆;午餐,在书房睡觉;晚餐,在二楼小厅想偷喝酒,未果,被爱德琳逐回房间。凯亚以为普通的一天就这样过去。
直到夜晚有人敲了敲他窗台的窗户。
罗莎莉亚侧身坐在窗台的栏杆上,侧身看着他。月光皎洁,寒风冷烈,不及美人惊艳。
如果美人没有把玩着一把闪着寒锋的匕首,如果凯亚没有闻到她刚杀完人的血腥气。凯亚稍稍屏住了呼吸。
“怎么这就吓到了凯亚队长。”
“猎鹿人餐厅的的新品好像很受欢迎,看来等我病好的时候也一定要去尝尝。”凯亚说,“上次芭芭拉牧师来得时候还告诉我那里新推出的酱料很是不错。”
“当然了,最近骑士团的大家都在那里聚会,生意很是不错。”罗莎莉亚意味深长地说。
“我来这里也是因为琴团长告诉我,骑士团的凯亚先生是个停不下来的人物,就算是卧病在床还是很关心骑士团,与其让他在床上东想西想,不如你来和他谈谈。”
罗莎莉亚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变得温和起来,颇有几分琴的味道,惹得凯亚笑出声来。
罗莎莉亚是来和他分享他们之前计划的后序,以及琴接下来的安排。从罗莎莉亚口中听闻的消息,与凯亚预料中的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在一些微不足道的细节中有一些出乎他意料的东西。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拿出几份文件的抄写稿,没有名头和公章,像是从某人的案桌上拿起的。凯亚看着这些文书笔迹,有几个是他尤为熟悉的。
“很意外,不是吗?我们亲爱的团长当时可是很真心的想让你好好休息的,可惜好像让他们误会了什么。”罗莎莉亚说道。
“我们雪山那晚的动静太大了,整个蒙德冰系的神之眼没几个。他们总不至于怀疑到望风山地的游记小队长身上。”
“无论盯上他们的是你还是我,都不是什么好事。他们不过是狗急跳墙,反而露了更多原本我们没查到的东西而已。”
凯亚缓缓的说着,一边走向屋里的油灯,将文书一一焚尽。
“看来我不在的时候,骑士团的工作也在好好的进行,真不错。”
罗莎莉亚冷哼道:“放心,等到论功行赏,尤其是文书归档的时候,你还是来得及参与的。”
凯亚毫无感情地微笑应和道,“那真是太棒了”
“凯亚——”
“嗯?”
凯亚看着火舌把这些抄写文件一一烧尽后回头,却见罗莎莉亚神色冷硬。
“这里还有一些东西,是我想给你看的。”
凯亚转头看她,罗莎莉亚从她腰间的小包里拿出几份皱巴巴的文书。显然,这并不是因为她的保存工作做得不到位,而是因为它实在是年代久远。
很显然,凯亚很惊讶,以至于罗莎莉亚能从他的眼中罕见地看见一些别的情绪——比如一些久远的厌恶。
在凯亚看着这份文书的时候,这位西风教会的修女以一种沉默的、深不可测的表情看着凯亚,想看清这位微笑的骑兵队长的真面目。
凯亚随意地接过文书,扫视几眼:“这东西,你给琴过目了吗。”
“这是我今晚从教会里刚拿到,一拿到它,我吃了点晚餐,就赶来见你了。”
“猎鹿人的烤肉闻起来真的很不错。”
“想吃自己去拿,我这次可没有帮你。”
“不如把它给琴看看。”凯亚却忽然笑了起来,将文书还给罗莎莉亚道,“说不定有意外之喜。”
“看来还有我不知道的内幕。”罗莎莉亚说,“你确定,据我所了解,琴团长可是个大公无私的,还能为你破例。”
“倒也算不上,不过是真追究起来,她也能算个共犯。”凯亚想了想,说道,“这东西也有些年头了吧。”
“看情况,起码是法尔迦团长远征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我还在后勤部打转呢。”凯亚思索道,忽然话头一转,“说起来,前些天我还帮赫塔小姐干了不少和莱艮芬德有关的活计。”
“后勤部有有什么档案调动都是逃不过她的眼睛,看来她也在暗示你好好和你哥哥打好关系,好脱身呢。也许在她看来,琴团长的身后怎么说也还有着声名显赫的古恩希尔德。不像某些人和家里就差反目成仇了。这样孤立无援的人,哪天东窗事发,可是那些老家伙最爱的替罪羊。”法尔迦的养女如是说道。
“真是讨厌的骑士团旧习。”
“确实令人作呕。”罗莎莉亚道,“不过看起来,她似乎白担心了。这些年骑士团早就不是当年的情势了。”
“更何况凯亚队长怎么会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呢。如果深入调查,就会发现这几桩凯亚在庶务长时期经手的走私账目不仅牵连到古恩希尔德家族的贸易,还和冒险家协会的商路勘测有关。”
“还会得出这其中非但没有什么非法交易,只是当年魔龙杜林作乱时期,账目混乱留下的问题罢了。再往下查,就要给已经革职多年的伊洛克先生再添几分罪名了。”
凯亚听到此不由挑眉问:“难道——”
“当然不可能了,如果这件事可行的话,你早就去办了吧。”罗莎莉亚说道,“真是可怜赫塔小姐的一番好心了,这位出身名门的小姐似乎想不到的是,在伊洛克先生倒台,琴·古恩希尔德上位,法尔迦团长远征的时候,凯亚先生已经早就从她手下的庶务长成为骑士团里权势滔天的人物。”
“只剩下别人为他劳累奔波的份,哪有他被别人算计的时候。这都看不清,难怪她只能在后勤部打转。”
“你说对吧,凯亚队长。”
“查清这些东西,一定耗费了你不少心思吧。”
“可不像凯亚先生能在这里躲清净,我两天没合眼,为这东西奔波劳累。还以为是凯亚队长了不得的把柄呢。不过最忙的还是我们的琴团长,她可是几天没合眼了。”
说道这里,她的语气变得低沉下来,她看着凯亚,又自嘲道:“难为她还担心着你,那想得到凯亚队长手眼通天。我们这些人奔波劳累只是作无用功。”
凯亚见此说道:“哪里的话,您的提醒可是至关重要,毕竟没有你我可不知道又有人在打我的主意了。改天病愈,一定要请你好好喝一杯,不知,你最近喜欢猫尾酒馆还是天使的馈赠。”
罗莎莉亚冷漠的脸色因为这几句恭维却柔和了很多,“到时候再说吧。”
但是很快,她看见凯亚在轻轻的咳嗽——开着窗吹风显然对于病人不是一件好事。
罗莎莉亚放缓了语气,说道:“总之,你还是在你哥哥的地盘上好好呆着吧。骑士团的事,也用不着一个病人掺和。”
凯亚忽然在寒风中又想起那天芭芭拉所说的流言,好奇地问起这事。
突然的问话让罗莎莉亚也愣了一下,随后满不在乎地说:“什么都有,总之就你家里那点破事被某些人有翻出来乱讲,他们不是想把矛头对向你嘛,最近可是活跃的很。我这几天加的班也有这些他们的一份。”
她挑眉问到:“你想听点新鲜的吗,最近他们好像把目标转向了你们兄弟,嗯。”她比了个有些下流的手势
凯亚原本还有些为罗莎莉亚揶揄的神色好奇,只是一听这话,就不免失落了一些:“原来只是这样,我还以为有什么别的新鲜事呢。”
“怎么,这你都能见惯了,我对蒙德酒馆的了解看来还是太少?”罗莎莉亚疑惑道,“前两天团长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脸色可是精彩的很。”
“倒也不算,只是这事也是老早就有传闻了,最近又有人捡起来罢了。”
凯亚思索一下,觉着当做谈资一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还没进骑士团的那几年,参加那些贵族聚会。那时候我只会跟在迪卢克身后跑,就有人说过这话了。”
“那些贵族子弟私下里的话,花样可比酒馆里那群人多了去了,说到底再肮脏能比得过他们私下里。歌德大酒店边的花街,可别告诉我你不清楚”
“倒也是。”罗莎莉亚素来混迹下九流之中,对于贵族中的某些人作风倒是没什么认知,不过她花街的臭名昭著还是有所传闻。
她转念一想,又回忆起迪卢克一贯的风评:“这种话迪卢克先生听得下去。”
“不会有人说到他面前去。”凯亚眉眼都没有跳动一下。
“也是”罗莎莉亚说道,“他那种人,生来就光辉显赫。这些脏东西都是要避着他走的。”
“那时我少不经事,不知道如何应对。后来那些人越发胆大,还编排起我伯父来。话传到他耳朵里,狠狠地给了他们教训了。”凯亚回忆起那些旧事。
罗莎莉亚还想兴致勃勃地再聊几句,却忽然察觉到什么,向凯亚传递了个眼色。见他忽然咳了起来,嗤笑一声:“瞧你现在这幅样子,还惦念着酒水。现在全蒙德的人都知道凯亚队长因为不好好睡觉,天天喝酒病的起不来了。”
她意有所指地说道:“好好养病吧,很多人都在关心你的病情呢。”
病得起不来、不用做一点工作的凯亚先生微笑的送走这位半夜还要工作的女士。哎呀,加班的人总是脾气不太好,偶尔有一点恶语也是可以体谅的。无所事事的骑兵队长关上了窗户,病人可是不能吹冷风的。
(三)
关上窗的时候,凯亚想起罗莎莉亚离开前的眼神提示,于是微笑说道:“蒙德的暗夜英雄也来拜访我啦,今天我可真是忙碌呢。”
他转身果然看见迪卢克一身暗色的便装,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凯亚的房间。
“我对骑士团的破事没什么兴趣,只是有人不打招呼就进了我的房子,我自然要来看看。”迪卢克转身要离开。
“这不是太晚了,又不是什么大事,讨人嫌的客人怕打扰您休息。”
“既然是客人,就应该去大厅里接待。”迪卢克听到这话,并不同意:“而不是在卧室的窗台上。”
“我还以为您并不欢迎骑士团的客人呢。”凯亚听到这话愣了一下,走到迪卢克面前,流露出那个常见的、属于骑兵队长的微笑,“毕竟我现在还是在您的地盘上呢。”
迪卢克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沉默了一下,又看见凯亚惨白的脸色,伸手去够凯亚的手,入手当然是一片冰凉:“看来你在窗台聊得挺开心的,下次可以请她去大厅,爱德琳很乐意替你招待朋友。”
凯亚感受到迪卢克摩挲着他冰凉的手掌,又听到这些关怀的话,不由说到:“您这说教的话,怪像伯父的语气。”
迪卢克手上的动作一顿,忽然放开了来,凯亚感觉他有一点生气,他敏锐的察觉到这其中的不对劲。还没等他多想,就看见迪卢克转身走出门去。
没得凯亚阻拦,迪卢克说到:“我让爱德琳去准备些热食来,顺便请某些意识不到自己生病的人好好想想——”
“如何爱惜自己的身体。”
凯亚在房中仔细思考刚刚的发现,顺道钻研起他这位义兄的举动。他的义兄并不是个很难猜透的人,但是他们保持一种尴尬的关系很久了,以至于现在有些陌生。
这可真是有趣,许久不曾深交,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改变了。
凯亚回忆起了刚刚的场景。迪卢克老爷的手握住他的右手,感受到凯亚手掌的冰凉,于是迪卢克伸出另一只手,双掌合起给他过渡些热量。
这是一个有点过于亲密的举动,但是对于义兄弟来讲算不得什么冒犯。
在小时候,迪卢克就已经呈现了他像一颗小太阳一样的体质。他也乐于将这个温暖分给他的义弟。每当在他们在外玩耍的时候,呼呼的寒风吹得凯亚手脚冰凉,迪卢克就会握住他的手来温暖他。
有时候是在太冷,迪卢克还会把他的外套挂在凯亚身上,自己只穿着薄薄的里衣回去。即使这样衣衫单薄,回家的时候迪卢克的手脚也都是温暖的。
等他们长大了些,这种习惯才渐渐少了,当然迪卢克似乎还保留着。
照顾身体状况不如他的义弟,对于迪卢克来讲似乎是一种理所应当的事情,即使是现在已经时过境迁。
火系神之眼都是如此吗,他们的身躯好像永远都是温热的,随时温暖着周边的人。
真是温暖啊。凯亚饮下爱德琳的热汤,称赞起她的手艺。
爱德琳女士却没有因被夸赞而露出笑容,显然她已经听到迪卢克对这位不听话的病人的坏话。但是作为女仆长,爱德琳女士并没有教育雇主家人的权力。
她只能以一种不赞同的目光看着凯亚。在看着凯亚喝完热汤,脸色红润了一些之后,爱德琳女士劝说他早些休息。
凯亚说:“承蒙照顾,既然已经这么晚了,你也好好休息。我这个病人会照顾好自己的。”
“希望如此。”爱德琳并不认同的回答,然后退了出去。
凯亚目送爱德琳的离开,转身去盥洗室里洗漱。
花费了一些时间理清罗莎莉亚提供的消息,凯亚对于骑士团的现状有了更好的了解。虽然有些东西出乎意料,不过的大体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那么接下来的时间不如继续来研究一下另一个有趣的问题——迪卢克究竟为什么生气了呢。
也许迪卢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点生气。但是看透迪卢克一直是很容易的。毕竟迪卢克老爷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个很容易理解的人,就像一颗宝石,晶莹剔透。
凯亚解开眼罩,轻轻放在台面上,拿起一旁的洗漱用品。
他不是因为罗莎莉亚的举动感到冒犯。虽然他强调礼貌的客人要走正门。但是很显然迪卢克并没有反感这位来自骑士团的修女,对于这位来给凯亚送来讯息和关心的朋友或者说酒友,迪卢克甚至在言语中还有些优待。
对了,迪卢克究竟是什么时候到的呢。凯亚岔开了一点思绪,结合罗莎莉亚和迪卢克的反应,得出了应当是在谈话要结束时到的结论。
毕竟作为西风教会里负责处理暗地敌人的修女,罗莎莉亚某些方面的能力还是毋庸置疑的。
况且偷听义弟在骑士团的工作情况这么没品的事,迪卢克还是做不出来的。
得出这个结论后,凯亚的思绪又回到刚刚的问题,迪卢克到底为什么生气呢。既然问题不在罗莎莉亚身上,那么就在我的身上了。
凯亚轻轻揭下右眼的眼罩把它放在台面上。
戴了这么多年的东西揭下来的时候还让他的眼睛不适应了一会。凯亚看着眼前炫目的光芒皱起眉头。
凯亚回忆起自己的言行。
——“您这说教的话,怪像伯父的语气。”
莫不是因为提起了克里普斯老爷。凯亚思索起这一可能,但是很快就否决了。由一句话联想到死去的父亲,在联想到当年的旧事,在对于义弟起了责怪之心。这一连串拔萝卜带泥甚至有些强词夺理的思考方式并不附和迪卢克的习惯。
再想想,毕竟迪卢克的想法可是很好猜的。凯亚,猜他的想法可是要往简单点的地方去的。
凯亚拿起毛巾,仔细擦拭着脸颊和脖颈。
那么按照最直接的逻辑,是因为义弟嘲讽他像父亲一样管教自己吗。嗯,很迪卢克的风格。但是这是不太可能的,怎么说来着,迪卢克作为他的义兄可是没有什么长兄的威严之类的东西的。
凯亚和他很少存在谁命令谁的关系。虽然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间的关系都处于迪卢克寻找目标,凯亚做他计划的完善者和忠实的助手。
但那毕竟是不同的。
凯亚将拧干的毛巾放回了原位。
迪卢克最近真的很奇怪。嗯,准确地讲,迪卢克也许变得奇怪很久了,只是他最近搬回晨曦酒庄才发现了。
凯亚不由回忆起他们关系还没破裂时的相处方式,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记忆了。
在伯父出事的前夕,他们在工作上的交集逐渐增多,但是生活上的交集确实是在减少。准确的来讲,他们两个人都是早出晚归的工作狂,并且由于工作性质的南辕北辙,偶尔甚至连这东西都很难聊到一起。
简而言之,其实抛开那些相熟默契的合作战斗,他们的交集其实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凯亚想,迪卢克或许想要的,是他们不曾经历过的某种关系,一个在他眼中的,“家人”的关系。
凯亚试图从迪卢克的脑袋瓜里找出迪卢克都想不清的结论。
这可和恢复到原来的关系可是不一样的。他们之间的关系依旧还是义兄弟。但迪卢克老爷总不至于以为,那件最重要事情会因为他们间的和解而改变吧。除非一切来到最后的终幕,否则这就永远是一把高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俯视那些身不由己的棋子。
迪卢克老爷还没有这么天真,那么最终这个谜题的答案就是——
凯亚感觉他要触碰到谜底的答案了,这个迪卢克自己也许都未必知道的答案。他的脸上浮出一种笑容,那是一种骑兵队长胜券在握的微笑。
也许迪卢克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失去父亲,与义弟分居这么多年之后,或许是在此之前。迪卢克开始想要有人来填补他空荡荡的庄园。而在他隐约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开始将目光移到凯亚身上。
凯亚抬起头来,面对着镜中的自己。异国特色的面容因为病情显得有些寡淡,但是他的双眼却闪烁着异味的光芒。
可是迪卢克老爷好像并不明白,这种关系好像并不适用于义兄弟的关系,或者说并不适用于兄弟间的关系。
作为义兄弟的凯亚,从他搬出迪卢克的居所之后,他就不可能再搬回来了。或者换一个说法,无论当初有没有发生那场矛盾,凯亚终有一日会离开迪卢克的房屋,并且以后再来,就会是客人了。
成年的兄弟,本就不应该居住在一起,不是吗。
按照世间的常理,他们都会开始组建自己的家庭。世间的兄弟姐妹大都逃不过这样的命运,他们总归会归属于不同的家庭,或是大家庭下的小家庭。然后兄弟姐妹间的情谊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爱人的相伴和孩子的依恋。
而此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取决于他们家庭之间的利益关系是否一致了。如果不这样的话,那么一个不将家庭的利益至于其他社交关系利益之上的家长,恐怕就要造就一个并不幸福的家庭了。
除非这些兄弟姐妹们,永远活在年少的年纪。
凯亚手上的动作一顿,脸上那种属于骑兵队长的笑容也缓缓消失。
所以迪卢克究竟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对于凯亚的期待已经并不是对于一个义兄弟的期待。还是说,他还活在年少的时候,想要凯亚一直和他玩那时兄友弟恭的把戏,一直做那同进同出的好伙伴呢。
真是麻烦啊,迪卢克老爷。
我还得先弄清楚您究竟给我的选项是哪个。
不如,由你来选择,如何。
不过我的病假,好像不那么无聊了。我戏剧般的人生里好像要在添上另一个充满爆炸性的戏剧要素,真是热闹。
凯亚带好眼罩,走出盥洗室,上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