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厄蓦然回过神,看着那只苍白的手。骨节分明而修长手掌被他十指紧扣着。
…冰的。
抬眼看着无尽的漆黑…那有什么熟悉的嗓音…
只有冰冷毫无温度的掌心,和脸上还没干透的泪痕…
都是幻觉。
曾经无数次想要窥见的秘密,此刻再无遗完全暴露在他眼前。
那眼罩下藏着的不是什么美丽的眼睛或者伤疤,而是什么都没有的窟窿。
与理性泰坦融合的那一刻,阿那克萨戈拉斯给世人留下‘怀疑’的种子。然后跳入潮汐,没入深渊。
而理性泰坦告知他,早在老师年少时,那只眼睛早已被他自己用作炼金的材料,换回见死去的姐姐最后一面的机会。
“君语:不过一只眼睛,划算。”这是理性泰坦瑟希斯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而后,他便与他的老师没入黑暗。
一切,就这么终结了。
没了眼球的窟窿自然是可怖的,可白厄不怕。
一次一次抚过那空了的地方,唯有心痛,没有惧怕。
男儿大丈夫不能哭,这是母亲教导他的。
可他忍不住…他的老师,他所…,不在了。
让他哭一次吧,哭过之后,他们或许都没以后了。
继承刻法勒的黄金裔,那双宽大肩膀却颤抖着。
白厄缓缓俯身,双手还过那纤细的腰身,终于是抱住了这具空洞冰冷的躯壳。
瑟希斯与他说,这句躯体是空的。血液、皮肉…全是那刻夏这些年来研究的材料。在知道自己只剩下十五个门扉时的时间,他的老师…更是把身体掏空了去研究。
靠泰坦之力维持的身体,什么都不剩…最后剩下的心脏,也早已被他老师在无人知情的情况下,交给死亡之女开启法阵,用来拯救外来之人并完成死前的最后研究。
神谕说:神爱世人,黄金裔乃是神的子嗣。找到泰坦,拿到火种,再召泰坦,你们必得保佑。
而他的老师在生前留下最逆神的宣言,供世人判决死刑。
:“神爱世人~泰坦就是上一代的黄金裔,找到火种的黄金裔是新一代泰坦,一切都是个轮回。人为泰坦,而泰坦为人。”
如此荒谬,可他的老师偏偏用自己的生命与理性泰坦成功融合;而借他老师心脏之力的死亡之女,偏偏真的成为了新一代的死亡之神。
可是…
“老师…你总是如此。倘若您说的当真不假…”
白厄呢喃着,语带哽咽,像是在那刻夏耳边低语。
脸颊贴着脸颊,少年人温热的体温传至怀里的躯壳,最后却没入寒冷的深渊。
“老师…其实我有很多话,没和你说。为什么不多给我点时间…”白厄紧紧拥着怀中人,轻轻摇晃着,像是摇篮,哄着他的老师安然入睡。
白厄的声音很小,可每一句却那么清晰。
“老师。我一开始,确实觉得您是个很奇怪的人。你说的话我听不懂,好像很不切实际。可是我又总觉得有道理。是不是很奇怪?”
他掌心轻柔着那头淡绿的发丝,哽咽声音渐渐带上了一丝撒娇:“你回答一下我嘛,老师。”
“您不回答我,我以后就叫你那刻夏老师。那刻夏老师~”
可是当然没有声响。
当然没人会回答他说:
“第一、不要叫我那刻夏,叫我阿那克萨戈拉斯,阿、那、克、萨、戈、拉、斯。你听,老师,我记得。不要生我气了,您是真的生气了,不想和我说话了,我知道。那老师听我说说话总行了吧?”
白厄轻笑一声,可温暖的眼泪却淌过脸颊,滑至那张冰冷的容颜上。
“继续听我说了哦~后来啊,我觉得老师真的很厉害,人也很好。虽然嘴臭,但其实刀子嘴豆腐心。”
“其实我发现了,我那些不知道哪里来的笔记,是老师塞在我抽屉里的,我怎么会不认得老师的字迹。”
“其实那篇论文我已经有了答案,老师要不要听?”
“好吧,我知道老师不会回答我。不过老师,我想就算你不想听我说话,我还是要道个歉。因为老师说得对,我迂腐愚蠢没主见,在老师身死的前一刻,居然都还是站在老师的对立面。”
“我知道这个答案太迟了,现在说了也没什么用。可是我终于明白了,也看见了。”
因为树庭被黑潮吞没是神谕所撰写的既定事实,可神谕所写的是死亡之女归为后的三百六十五个门扉时。
…错了…都错了。
死亡之女是由他的老师,亲手、用人的力量推上去的。
没有泰坦,没有神。
注定来临黑潮提早了,注定毁灭的树庭却被他的老师以魂魄碎裂的代价救了回来。
在天空羽翼中诞生的理性火种,他的老师,最后却以身殉道。
他的老师说:“相信神谕,不如相信我。”
所谓人定胜天。
不,人是泰坦,泰坦是天。
空旷的深渊回荡着白厄肝肠寸断的呐喊:“刻法勒!奥赫马的神啊!你看啊!错了!!错了!!!!”
人,即是天。
哭喊声中滋养的是新生的信仰。 ‘神’,是神话故事;‘人’攥写了‘神’。神谕由人谱写,真真假假难分,是真亦是假。
而他的老师,用生命的终结证明了这个世界的真理。
可从此以后…他也失去了他最爱的老师。
他有许多话想说。从初见到相处,相处到崇拜,崇拜到熟稔,熟稔到…
有一句话,如今说来觉得太迟;可若老师还在,他也万万不敢言说。
那句话很短,只有七个字。那是大不敬,可也是他心中的真实。
那便是,
“您爱真理,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