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坠黑暗的结果,白厄其实是畏惧的。
他是黄金裔,却也是人…是最差劲的黄金裔。
他没有老师的勇气,也没有其他黄金裔为烛火之旅献生的完全无惧的气魄。只有如凡人一般,对死亡的恐惧。
可当真跃入黑暗的潮汐,他却发现自己好像其实并没那么惧怕。
倒不如说…他只是有了另一种恐惧。
害怕老师的以死论证付诸东流,怕老师生命消散而遗志无法实现。
只是没想到老师原来早已生命枯竭,死亡早已注定。
而他,一无所知。
亲眼目睹老师亲自剜心时,白厄时是惊慌的、失措的。可没困在潮汐深渊许久,哪怕不足以让他消化,可认清现实却已经足够。
暗无天日的地方,算起来…该有五天了吧?
以身殉道的老师实现了其毕生的愿望,死前的狂笑也意味了得偿所愿的无憾。
而他抱着老师的尸身可以做什么呢?让老师埋葬安息吗?可此处可有泥土?更无埋藏的地方。
入目所见不过一片混沌的黑。若非老师衣衫上上的夜明珠加上他身上善于反光的铠甲,他甚至无法看清所爱之人的脸庞。
大概是这片深渊的影响,又或是瑟希斯的保佑,那刻夏看着不过如睡着了一般,躯壳毫无腐烂的迹象,只是白的像陶瓷,又如陶瓷般易碎。
前进吧,向着光前进。刻法勒之子,你将在黑暗中欲火而生,照亮前路。
神谕说:前进吧,向着光前进。
然而下一刻,白厄耳畔响起的却是老师曾经的声音:
“人民祈求泰坦驱散黑潮,可有泰坦聆听你们的祷告?!…他当真就是我们的神吗?”
他当真是我们的神吗?
这句话如同魔咒一般,不断在黑暗的空间回响。
白厄一生求过无数次神明,祈求神明保佑他的朋友、保佑他的家人、保佑他的故乡。可后来,他的家人为保护他而死、他的故乡被黑潮淹没。
而他的朋友被黑潮污染,形似疯癫。他手握银剑,在最后终结了那些陪伴过他的生命,成了手染鲜血的刽子手。
他跪过天,拜过地。
不吃不喝求上三天三夜,半生供奉、从未背弃过身命,可最后神明夺走了他一个又一个所在乎、所珍重的。
家人、朋友,最后是故乡。然后的然后,是他的老师,他所爱的人。
阿那克萨戈拉斯一生渎神,所以神明夺走他的下半生。好像是很公平的交易。
可神明又何曾看到!是一声不信神明的阿那克萨戈拉斯用自己的灵魂,保住了树庭,救助了千千万个信仰神明的子民!
可曾看过他培养神的儿女,让他们茁壮成长!
神明啊,你们曾经也是人,为何如此冷酷!还是说你们也无能为力!
救救他啊!救救我的老师!!救救我最爱的人啊!!!
我前行寻找光明,可光明在何处!?不过是一片漆黑。
哪怕不能活着出去,我也必誓死…
白厄的嗓音生来温柔,此刻却带着无比坚定:“为老师找到安息之土。”
从被卷入漩涡便再无用过的一双腿,此刻重新站起身,唯有酸痛。
白厄微微颤了颤,紧紧护住怀中人,才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脚步。
不过重视日常锻炼的黄金裔毕竟身姿矫健,尤其那刻夏的重量那么的轻,横抱起来不过如一块破布。
白厄心痛地又把人搂紧了些,明知道那个人再也看不见,却还是挤出一个难看的笑。
“老师,看到了吗?我还能走,我一定会带你回家。”
不过因为看破真理的人,不该因为说出有违真理的话语而被世人唾弃,更不应死于他乡。
于是毫无方向抱着真理者一步步前行,不畏黑暗不惧未知,因为已经没什么还介意失去、比现在更差的情况了。
一步步脚印,如同重石,踏出一个个带着重量的步伐。
只要负重前行不停歇,必…
“刻法勒之子。”空旷中忽而回荡自遥远而来的声音。
白厄蓦地一惊,双膝一低扎起马步,早已做好战斗的姿势。
“谁!”
这一声大喝在空旷的黑中回荡,却没有得到回应。
白厄如猎鹰的眼神在四周扫视一圈,把怀中人护得更紧。
可显然除了一片黑,什么也没有。
他又是一句大喝:“少装神弄鬼!别躲躲藏藏了!出来!”
漆黑中还是没有一丝动静,安静如墨。
白厄等了许久,见什么都没有,便捏了捏拳,只是每步前行都变得更谨慎小心。
目光依旧如鹰隼般锐利。谁知刚踏出一步,那个令人发指的声音再次响起。
“刻法勒之子。”
白厄倏然停下脚步,锋锐的目光盯着虚空。
然后又没了声音。
这下白厄有些怒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些许怒火,不过语气难免多了些燥意。
“是哪只蛇鼠躲躲藏藏?就只会这一句话吗?”
白厄一脸警惕,身体已然做好战斗的准备。
出乎意料地,那把声音这次没再爱答不理,反而轻笑了声。
而后只听声音带着点调侃的语气说:“倒是个脾气大的。”
很明显,听声音对方是男的。
白厄没说话,只是看着虚空一脸防备。
然后对方居然笑了。
“哼。倒是有趣。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管你是谁!”白厄一声怒喊,银剑已然半出鞘,“别躲在黑暗的角落里鬼鬼祟祟!”
那声音‘啧’了声:“小子,你脾气有点差了吧。先别发脾气,你这么对你的神,可不太客气。”
顿时,白厄握着银剑的手一僵。
只是下一秒,脸上再次覆上防备。
还有席卷而来的狂怒。
“哪来的神!哈!不过都是谎言!” 他忽而发难般狂吼。那声音一时无声,仿佛被他吓到了。
而白厄那俊朗的五官此刻都是扭曲的,那双剑眉直插云鬓,带着红血丝的眼睛怒目圆睁。
说实话,五天没合眼,状态本来就差,再加上如今这表情,当真是神来了看见都要吓一跳。
而白厄仍旧陷入狂怒的风暴中:“别开玩笑了。你要当真是神,救救我老师啊!救救我家人、我朋友、我的家乡!!你救了吗!?你告诉我啊!什么神啊、泰坦,全是谎言!”
“我又没说不救,我没说过我不能救你老师啊。”那声音答得极快,几乎是急得,破防了。
然后似乎发现自己失态,他干咳两声掩饰尴尬,才说: “确实,你老师说得对。泰坦是人,比凡人强点的人。但不完全没法救,毕竟你老师死亡的时间不长。只是救活你老师,我需要一点材料。”
声音平静了些,好歹捡回了面子。
而一瞬,白厄周身的狂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完全平息...
渐渐地,只剩寂寥与祈求。
乃至最后,声音都染上卑微的颤抖:“当真可以救他?!什么材料!?我必定取来!”
“也并非太难。”声音说,“只是需要你挚友的帮忙?”
白厄微微皱眉,不假思索:“万敌?”
“不错。”声音越行越远,“对于不死之身来说,尤其断肢能再生,并不算什么。”
最后,远去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
“我需要…他的第十节胸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