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弄他人是件相当快乐的事情,迈克罗夫特和雷斯垂德对这句话相当赞同。
雷斯垂德在学生时代其实不怎么优秀,当然,这个学生时代指的是高中时期。
他算是个中等生,对于数学恨的要死,对于历史就更不用提了,他历史不错,但他几乎每次看历史书的时候都感觉脑子一团糟,在看见历史成绩的时候直呼邪门,然后把纸一扔,继续跟个傻子一样去打羽毛球,丝毫不顾床上被他揉得乱七八糟的成绩单以及他那被人虐的球技。
而每次在球场被人虐完回到家后等待他的就是桌子上加热好的披萨和写了一半被他扔到一边的数学练习,随后就是一边吃着像进了水一样软的披萨饼一边咬着叉子冥思苦想数学题了,在几次不小心把舌头咬出血了后终于写下答案,然后转攻下一题,直到写完为止。
而迈克罗夫特的学生时代就比较清闲了。
在他高中的时候,他最大的乐趣就是戴上一副眼镜到图书馆里被书架遮蔽起来的角落里研究题目、亦或是抓起几份和杂志放在一起的报纸研读金融版面。
如有闲心,他甚至还会看看花边新闻,感叹一下人类想象力的最高境界,最后在一群围在一起费力思考着傻缺老师布置的扩展题的可怜学生的愤恨注视下优哉游哉地走出去。
迈克罗夫特那时是实打实得幼稚,毕竟没有人会专门为了嘚瑟花钱买一副学校戏剧社团里的道具眼镜。
他甚至花了两天的时间研究怎样才能使这件事显得更加漫不经心,真是有够闲的,特别是作为一位别人口中的半个书呆子,他那点儿臭屁的悠闲也真是配得上这个称号了。
迈克罗夫特和雷斯垂德总能在一些相当清奇的地方遇见,比如羽毛球场、戏剧社、以及图书馆里的长桌,这是件相当巧的事情,并且两个人都不知道这一点,或许他们只有面对面互相对视之后才会说上一句:“早上好,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或许也不会,打招呼这件事赌的就是概率,只要开始,下次遇见的时候就一定会向对方微笑示意,即使这个微笑像个即将被处以死刑了的人会漏出的表情。
而在他们之间,这个概率大得过了头,像是个愚蠢的玩笑,子弹在射中奥雷里亚诺上校之前拐了个弯,打向了行刑官自己一样。
“碰见你相当愉快。”这是他们之间说的第一句话,由迈克罗夫特起头,背景则是溢满了蓝色颜料和被灰黑色笔刷勾勒出树枝轮廓的的幕布。
“呃,不胜其荣?”雷斯垂德搜集着脑海里(属于相当古早且模糊的书中)的词句,在手上的笔画歪了之前回复了那过于正式的问好。
那是开学的第二个月,刚刚放完暑假,甚至雷斯垂德可以称得上是刚刚从赶作业的热潮中缓过神来,学校里的戏剧社就开始排练起了一部王尔德的剧目。
其中的配角自然包含了雷斯垂德和迈克罗夫特,只不过前者扮演那位任真先生,而后者则扮演着那位按照惯例常常让男性扮演的布拉克比尔夫人。
“哦,天。”雷斯垂德难得坐在图书馆的一个角落里翻开从某种意义上讲算得上一本三卷本小说的剧本,密集的字母看上去相当凌乱,“这简直就是谋杀。”
“没那么糟糕。”迈克罗夫特略显懒散地坐在他的旁边,得意得像是那副他买来的拥有着零度镜片的的眼镜一样,“你可是位任真先生,相信没有人比你更了解认真背台词的重要性了。”
“我想如果他们还拥有一本近乎二十页的剧本就会更加深刻地认识到这一点了。”雷斯垂德将那本可怜的、刚刚打印出来没两天的本子往窗台上一扣,努力地让自己显得刻薄一点儿,“我想他们绝对会认清事实,认真地将这玩意儿撕掉。”
迈克罗夫特罕见的沉默,其实也不怎么罕见,只是他这次难得没有折磨手里的台词本,他在思考如何不那么突兀地实行自己的计划,于是转而开始玩起了刚刚从窗台上被震下来的眼镜,开始组织用词。
“如果不是知道那只孔雀不会同意,我真想和你换一换。”
雷斯垂德拿起了迈克罗夫特扣在桌子上的台词本,转而声情并茂地、用一种简直像是吃了一整盘腻死人的甜甜圈一的声音朗诵起来,“是生是死,这位梁勉仁先生实在是应该抉择一下了。“
“我想这位梁勉仁先生会好好抉择。”
“这是后面的台词?”雷斯垂德向后瘫在椅子上,看上去在努力回忆着没有看几眼的台词本。
“我不知道,可能吧。”迈克罗夫特耸了耸肩,回答得相当随便。
空气变得相当安静,像是解刨室中被捅烂了肠子的鱼。
“我有个好主意,有关于愚人节。”
“愚人节?”雷斯垂德和迈克罗夫特想象中的一样被激起了极大的兴趣,栗色的眼睛故作平静地盯着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顺过来的书,“别告诉我你的恶作剧是穿上番茄酱瓶子的廉价道具服装在派对上大闹一场。”
“当然不是。”迈克罗夫特抬起头,盯着雷斯垂德那张眉毛已经快要挑到天上去的脸,“我想我们可以互换角色,当然是瞒着那位孔雀先生,哈莉叶为我们化妆,她是不会说出去的,只要把那张酒吧的优惠卷给给她就万事大吉。”
“我可没说我会答应你。”雷斯垂德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布拉克内尔夫人一样冷漠轻蔑,“况且排练怎么办,我们总不能在孔雀的杯子里加上点儿泻药让他像上次一样请假。”
“这个你不用担心,”迈克罗夫特巧妙地避开了雷斯垂德的眼睛,以防大声地笑出来,在被那位正在打盹的图书管理员赶出去,“我们总可以在那些空教室里互相教对方的。”
“嘿,迈克罗夫特。”
“怎么?”
雷斯垂德回头看着他,露出了个相当古怪的笑容,迈克罗夫特在那一瞬间意识到自己的把戏又一次败露了,甚至比上次还要失败。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你每次撒谎时都喜欢避开我的眼睛?”
于是在半分钟后,他们因大笑被疑似进入更年期的图书管理员赶了出去,并勒令在一天内不要进来。
雷斯垂德和迈克罗夫特的认识过程不算成功,毕竟不能讲一段格外模糊的记忆评价为成功,甚至连事件的起头者都不确定他们到底是怎样变得这么熟悉的,可能是因为像死刑犯将被处死前所说的话一样的不断问候,也可能是因为迈克罗夫特的恶作剧,接连不断但又不被察觉的恶作剧。
很失败,当事人在事后这样评价。
几乎每个学校里都有这样的一对由中等生和一位天才一样的人物组成的组合,在一般情况下只有两个人,外加上同性这一特点,而通常他们的关系是有恶作剧连接而成的,恶作剧组成的主线和支线将他们的关系连成了一张网,要用其中一人带着戒指亦或是没戴戒指的手才能拨开。
而他们的关系就是这样的,迈克罗夫特用一个接着一个含蓄的恶作剧将两人连接起来,并小心克制着其中化学物质的剂量,让雷斯垂德产生类似讨厌的感觉,但同样能让他沉浸其中。
但显然沉浸在其中的是他自己。
他爱他吗?他不觉得,他在每次雷斯垂德脸上的表情对着他宣布‘恶作剧失败’时总是想要对着家里的花盆大吐苦水,就像是位内心只有单纯恶意的人在用仅剩不多的善良和一些人交往后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对此的厌恶,只不过他没那么夸张,他为此恐惧,并为第一次这位和他多次碰面却没打过一次招呼的陌生人感到后悔。
我和他应当是朋友,他总是在和雷斯垂德线上聊天的时候这样强调,但并不明白在强调什么,他会突然想起前两天夏洛克那相当幼稚的嘲讽并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像先前想的一样在完成这件一时兴起的事——说真的,他连原先所想的框架都忘了。
fuck,在某次考试临近结束时他想到了这件事,并用笔在试卷上涂下这个词,又几笔划掉,收获了收卷同学惊讶又一脸担忧的神情。
fuck,他这次是真的想要骂出这句话了,恐惧和茫然出现的总是不合时宜,他以前将这些归结于青春期时的正常心理现象,但他现在不确定了,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发烧,也像是个在黑暗中听着BBC广播剧的酒鬼,事实上他的确这么做了。
他将这件事归于未知,但他对此的简介并不一片空白。
雷斯垂德不擅长于教学。
换他的话来说,教别人数学题就像是在一位音乐鉴赏师面前弹吉他,而这位吉他手却是只在少年时期学过一段时间的盲人,也可以称得上是在几千首歌里找到自己曾听过的那一首,他毫无头绪,事实上他也并不知道第一个比喻句中是否有那个职业。
所以他对于迈克罗夫特的请求给出的第一反应则是:“我可以演给你看,但我不知道怎么解释……等等,你说了什么?难道我一定要跪在你面前求一次婚才行?”
“也不是不可以,”雷斯垂德在听见这话后死盯着迈克罗夫特的眼睛,但后者像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一样懒散的倚靠在空教室中央废旧的椅子上,眼睛相当自然地闭着,“我确信这里没有别人。”
“啊……”雷斯垂德再次发出了不合时宜的感叹,这是他曾经无数次想要改正的毛病,但这次倒是难得改变了想法。这是个能合理打断谈话的方式,他想。
他同时在思考如何反驳迈克罗夫特说的话,这就和他想要推翻自己的平静一样,其实他觉得这没什么不可以的,只不过这想法对他来说显然不正确,并且他不知道如何在这个行为后接着面对迈克罗夫特,他敢确认自己会脸红。
“应该还有其他方法。”
“哦,那我相信我们未来的格雷格警长一定能在这场以暴雨做背景音的课堂中想出办法,瞧瞧他多么的认真,甚至还在尝试性地学习迈克尔教授的手势和措辞。”
“至少让我做点儿心理准备,”雷斯垂德后退,雷斯垂德逃避,雷斯垂德坐下,雷斯垂德捂脸尖叫:“你总不能让我真的瞬间单膝跪地说出‘关多琳,你会嫁给我吗?’,天呐,我甚至还要叫你关多琳,迈克罗夫特!‘关多琳’!
雷雨声依旧很响,迈克罗夫特睁开眼睛看着雷斯垂德的脸——准确来说是他通红的耳朵,他能感觉到脸上那种发自内心的烧灼感和从窗缝里吹进来的凉风,外面在下雨,他想着,雨水从那道不知道为什么被打开的缝隙中吹进来,在地板上形成一滩不断蔓延着的水渍。
他会这样吗?迈克罗夫特喃喃自语,他会这样吗?
他想起了雷斯垂德单膝跪在那位扮演着费尔法克斯小姐的女演员面前的样子,他甚至能回忆出雷斯垂德颤抖的声音和同样颤抖的手,他敢确信雷斯垂德不爱她,但他又是怎样确定的呢?他觉得自己太幼稚了,幼稚得像是他第一次抽烟时的样子,手抖得要死,最后失败地将没抽多少的烟扔进了水坑里。
外面在下雨,他又一次重复,而八月总是会下雨的。
他忘了雷斯垂德是什么时候站在门口,像是跳踢踏舞一样忽地转身向这边走过来,期间因为地上的水渍滑了一跤,然后砰的一下刚刚好单膝跪在地上,痛地落下了几滴眼泪来。
“关多琳,你愿意嫁给我吗?”
迈克罗夫特感觉自己的手在抖,但他并不知道是因为雷斯垂德还是因为什么其他的原因,他想起了马孔多的那场花雨,浅黄色的、水生植物开的花在所有的建筑物上落了厚厚的一层,掩住那些在外露宿的动物的鼻息,让它们窒息而死,他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I will.”
雷斯垂德的眼睛很红,眼白处向外蔓延的红血丝被泪水浸泡过一样,他觉得自己无时无刻在被注视着,也在注视着别人,他第一次后悔自己那平庸的文学成绩以及看过的寥寥无几的几本名著——他几乎描绘不出来这种类似于时间凝固了一样的感受,只有地板上不断扩大以至于让屋内变得过于潮湿的水渍在提醒着他这点。
时间应当凝固,他想,就像是懒散地躺在一张被夏日阳光浸透的长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