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葱郁野菜

【婚戒/结婚】当世界只剩下我和黑猫

  

# 全文2.4w+

# BE慎入

   

  


朴成训浑浑噩噩地从被窝里睁眼,花了五分钟时间呆坐在床上,他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间很早,完全不是他平时能自然醒的时间。


朴成训缓缓地下床抓起手机,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浴室,睡眼蒙眬地看着洗漱台上的两把牙刷,皱着眉考虑了好一会儿,才拿起白色那把,挤上牙膏,一边刷牙洗漱一边浏览着社交网页。


这个世界还是一如既往地无趣,娱乐圈的新闻和社会头条都透着刻板和虚伪,桃色绯闻比飞机失事的热度更高,让人觉得可笑。朴成训吐出漱口水,拨通经纪人的电话,想跟他确认一下今天剧...

  

# 全文2.4w+

# BE慎入

   

  

 

朴成训浑浑噩噩地从被窝里睁眼,花了五分钟时间呆坐在床上,他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间很早,完全不是他平时能自然醒的时间。

 

朴成训缓缓地下床抓起手机,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浴室,睡眼蒙眬地看着洗漱台上的两把牙刷,皱着眉考虑了好一会儿,才拿起白色那把,挤上牙膏,一边刷牙洗漱一边浏览着社交网页。

 

这个世界还是一如既往地无趣,娱乐圈的新闻和社会头条都透着刻板和虚伪,桃色绯闻比飞机失事的热度更高,让人觉得可笑。朴成训吐出漱口水,拨通经纪人的电话,想跟他确认一下今天剧组拍摄的行程。

 

长久的机械音之后无人应答,朴成训不解地皱眉,想了一会儿认为是自己起得太早,而经纪人还在睡觉。

 

他完全不介意为自己忙碌的演艺生活空出一些休息时间,于是在整理好自己之后戴上帽子墨镜口罩,准备出门去吃早点。朴成训记得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在外面吃过早餐,但坐电梯下楼的时候,他却明确地决定了这次的目的地,他家楼下左拐300米就有一家早餐店,他打算去那里。

 

从电梯口走到公寓门外,朴成训咂巴着嘴品出一丝不对劲,他这身掩饰身份的装扮好像根本用不着,因为他这一路上都没有看见任何人。朴成训越走心越慌,他感受到周围安静得吓人,没有汽车鸣笛的声音,没有行人的嘈杂,甚至在夏日里没有虫鸣鸟叫……

 

朴成训停下脚步,勉强抑制住心里古怪的情绪,打开手机飞快输入了一串数字,这个号码他记得很熟,所以通讯录里甚至没有备注名字,朴成训输入完之后直接就拨了过去。

 

这次不是空洞的嘟嘟声,而是一首熟悉的歌,不过朴成训一时半会儿没记起歌名,但渐渐地,他的手开始有些颤抖,因为他突然间想不起来他正在打给谁。他应该记得的,是他下意识想要找到的那个人,是他害怕的时候想要依靠的那个人,是他能把电话号码脱口而出的那个人。

 

但现在,他却忘记了这个名字。

 

朴成训拿着手机靠在耳边,一直听到铃声里的歌之后唱到尾声,戛然而止。他像是惊醒一般开始狂奔,他无法确定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恐惧袭来让他只能机械地前往出门前既定的目的地。

 

他拿出最快的速度跑向那家早餐店,风吹在脸上,朴成训把墨镜口罩全都摘下来,他在心中有一闪而过的念头,这是不是一场事先没有商量的真人秀节目,也想过自己是不是像之前油管上很火爆的视频里那样,掉进了无生命世界的时间狭缝里。

 

朴成训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早餐店门口,却在到达的一瞬间愣在原地,所有假设和思绪全部归零。

 

因为他看见了一只黑猫。

 

看见黑猫没什么好惊讶的,在早餐店看见黑猫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但如果在他以为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生物的时候看见黑猫就有点震撼了,重点在于这只猫是朴成训今天睁眼到现在看到的第一个活物,而且,这只黑猫正端坐在餐桌上,用猫爪扶住碗,样子很是熟练地吸溜着一碗豆浆面。

 

黑猫也看见了朴成训,四目相对,朴成训觉得应该是自己快疯了,居然能从那只黑猫圆溜溜的眼睛里看出情绪,还是和他一样的震惊表情。

 

一人一猫都不敢轻举妄动,朴成训谨慎地打量早餐店的环境,发现真的很奇怪,几乎每张桌子上都放着热气腾腾的早餐,粥、泡菜、大酱汤、拉面和紫菜包饭,品种很多,看上去热乎乎的特别好吃。而黑猫坐的那张桌子上,除了一碗被吃得差不多的豆浆面之外,还有紫菜包饭和几个鸡蛋。

 

朴成训确实被吓得不敢动,但那只黑猫却只是在看见他之后停顿了一下,没过几秒便移开视线,伸出舌头舔了舔面汤,吃完了似的舔舔爪子又洗了洗脸。

 

像一只普通的猫。朴成训正在心里自我安慰着,却没想到黑猫却突然开口说话了:要过来一起吃吗?

 

眼前这只黑猫,正在用青年男性的声音说话,并问他要不要一起吃早餐,声音和神态都让朴成训觉得很熟悉,但他又不知道这种熟悉来自哪里。

 

朴成训感觉自己正在崩溃的边缘,嘴巴动了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大脑完全无法理解,但事实好像真的是这样——这个世界除了他只剩下眼前的黑猫,而且他甚至会开口说话。

 

黑猫见朴成训还是一动不动愣在原地,歪头等了几秒之后灵巧地跳下桌,向他走过来。朴成训虽然内心在颤抖哭泣但表面上还是像一块石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黑猫过来,伸出猫爪踩了踩他的运动鞋,像是安抚似的表示自己无害,慢慢地在他脚边绕了一圈,尾巴还蹭着他的裤腿。

 

朴成训啊了一声,觉得自己对这小小一只猫如此设防,实在是有点怂过头了,虽然这只猫会说话,但归根结底还是一只猫,朴成训在心里默默重复着,不断给自己做着心理暗示,终于紧绷着嗓子,对黑猫说:

 

你、能告诉我这里是哪里吗?

 

朴成训如是问道,其实这话刚说出口他就有点后悔,心说这世界都已经变得这么奇幻了,现在什么问题都不重要了,他还不容易问问眼前这只、这位黑猫先生叫什么名字,以后可能就要相依为命了,朴成训天马行空地想着。

 

这里是早餐店啊,你看不见吗。黑猫翘着尾巴往回走了几步,说着走到店门口的标牌旁边,用尾巴尖轻轻拍了一下牌子上的字,眼神奇怪地看着朴成训。

 

朴成训被一只猫用微妙的眼神质疑,顿时觉得有些挫败,但是这么一问一答之间,他也能感觉出黑猫并没有什么攻击性,于是一边想着下个问题,一边慢慢地蹲下来,偷偷蹭近几步,伸手想要摸摸黑猫的脑袋。

 

毕竟这只黑猫长得确实很可爱,浑身上下黑得特别纯粹,黑漆漆的一团,眼睛爪子哪里都是圆溜溜的,看上去毛茸茸的非常好摸,莫名熟悉的感觉也让朴成训想要亲近,于是没忍住伸手,却被黑猫的尾巴扫了一下躲开了,然后轻飘飘地调侃道:

 

刚刚还怕得要死,怎么现在就敢动手摸了啊。

 

朴成训脸上挂不住,收回手碰了碰自己的脸,虽然被这只黑猫戏弄得脸上发烫,但这毕竟是附近唯一能够交流的活物,而且看上去对这里挺熟悉的样子,于是朴成训问了第二个问题:

 

你还见过其他人吗?就是人类,像我这种的。

 

朴成训后半句的解释实在是有些多余,在黑猫眼里显得有些笨笨的,所以他心情不错地舔了舔爪子,耐心地回答说:唔,严格意义上说,我只见过你一个人,活着的,跟我说过话的。其他的话,就只在电视里见过,那样算起来就有很多了……啊,你不是也在电视上吗,好像演了挺多电影电视剧的,确实长得挺帅。

 

黑猫没停地说了一大长串,朴成训连最后的夸奖都没怎么听进去,就只捕捉到一个信息,那就是,这个世界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哦,还有一只猫。

 

现实暴击之后,朴成训更加萎靡了,具体表现在双目无神地落在空气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黑猫见他这个样子,又走近过来,伸出猫爪勾住朴成训的裤脚,把人往餐桌旁边带。

 

朴成训虽然灵魂是缺失掉了,但是面对猫咪的邀请和美食的诱惑,他还是飘飘悠悠地在桌前坐下,端起碗开始吃饭。黑猫跳上桌子,像是食困症犯了,把自己团在一起,圆圆的身体缩着只露出来半个脑袋,眯着眼睛看朴成训吃饭,觉得很新奇。

 

朴成训正咀嚼着嘴里的紫菜包饭,看了一眼对面被猫吃光的豆浆面,含糊不清地开口嘟囔:想吃豆浆面。

 

黑猫无语地一扫尾巴:自己去别人桌上端,难不成你想猫帮你动手吗。

 

朴成训蹑手蹑脚地走到旁边的桌前,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负罪感,虽然四下无人只有一猫,他还是很局促地对着空气小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端着面回来,朴成训假装不经意地问道:你为什么会说话啊。

 

他其实很在意,朴成训甚至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只猫,当然是不会说话的那种。转念一想又否认这个可能,毕竟他身边有人对猫毛过敏,就算遇到猫咪,朴成训也会刻意避开。

 

啊,谁对猫毛过敏来着?

 

朴成训的表情变得奇怪,这种记忆的空缺让他很不舒服,但他又不觉得自己是失忆了,他记得自己是谁,记得最近几天大致的日程表,记得他昨晚背好的剧本台词。朴成训记忆的违和就像是有一个搜索引擎,查找出某一个人的名字,然后一键删除,把与之相关的记忆挖除却留下空洞,遍布他的生活。

 

又是这样,他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心脏空落落的,细想之下又很害怕,甚至可以说是恐慌,他越努力去回想,就越难以接受,像枯枝留不住树叶,像时间留不住记忆。

 

黑猫看出了朴成训的不自然,以为是自己说话这件事的冲击太大,对方还是在害怕,所以他回答的声音变得很柔和,像是在安慰:我以前是人类啊,是失忆之后才变成猫的。

 

你也失忆了?!朴成训啪地一声丢下筷子,把桌上的黑猫吓得一哆嗦,朝着罪魁祸首龇牙表示不满。

 

见状朴成训抱歉地重新捡起筷子,嘴上说着对不起,眼睛却没有从黑猫身上移开,如果他们俩这么巧地在这个世界见面,又同样失去了重要的记忆,朴成训觉得他肯定和自己有联系,但他没敢开口问。

 

看在朴成训道歉诚恳的份上,黑猫也不想表现得自己胆子很小的样子,便宽宏大量地原谅了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朴成训的疑惑。

 

黑猫说,他在这里待了很久,过着重复的生活,这个世界会在每天零点都会重置,包括但不限于早餐店里满满好几桌却没人吃的早饭、电视里循环播放的烂俗剧集还有夏日里特别糟糕的天气。

 

黑猫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变成猫的,只是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告诉他,要能在这里找回他的记忆,就能变回人类,但他努力了很久都没有头绪,本来已经准备放弃,直到今天碰见朴成训。

 

黑猫说,如果你和我一样也失忆了,为什么没有被变成小白狗,感觉很合适。

 

朴成训一边吃着豆浆面,一边眨巴着眼睛听黑猫巴拉巴拉说了一堆,原本是一句话也接不上,正听得昏昏欲睡,听到最后心里却有些痒痒的,在这只猫说他像白狗的时候,他很开心,真是莫名其妙。

 

那你、还记得你的名字吗?

 

朴成训用筷子扒拉着碗里没剩多少的面条,嘴上磕磕巴巴地问出这个问题,装作多漫不经心似的,但实际上却很期待黑猫的回答,于是着急忙慌地又在后面补了一句:我叫朴成训,好像还没告诉你。

 

黑猫伸了个懒腰表示,说他虽然把还是人类时期的事情基本都忘了个干净,但还是记得自己的名字的。

 

我叫综星。

 

黑猫说完走到桌边,刚准备跳到别的桌上喝点水,没注意到朴成训像是被雷击中似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他准备起跳的背影,黑猫刚准备好姿势,前脚还没离开桌面,后脚就被朴成训突然地一伸手捞回来。

 

黑猫控制住自己想炸毛的冲动,认定眼前这人多半是有点不太正常,刚想开口骂两句,但朴成训动作飞快地抓住了他的两个前爪,顺势往上一提,整只猫都被他拎起来,露出柔软的腹部。

 

他完全不会养猫。

 

综星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四只腿在空中挥舞着挣扎,正在思考要不要直接给这个脑子坏掉的家伙来上一拳,就听见朴成训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像是在念什么咒语似的:

 

综星综星综星综星综星。

 

你神经病吗!!!黑猫张口怒骂道。

 

朴成训现在可管不来了那么多,把综星到处乱蹬的腿按住,摆正猫身让他和自己对视,黑猫吓得以为朴成训要把他一口吃掉,爪子都伸出来打算往他脸上招呼,但是转念又觉得对着朴成训这张帅脸,实在是下不去手,一口气憋在肚子里差点气死。

 

在听到综星这两个字之后,朴成训大脑某处的神经好像是重新一下子连接上了一样,虽然只是个名字,却像他记忆里不小心丢掉的那块拼图,他在电光火石间想起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想起他总是挂在嘴边的那个名字。

 

朴成训兴奋地把综星抱在怀里,不顾猫死活地说:

 

我男朋友也叫综星。

 

黑猫听了这话,连挣扎都忘记了,愣愣地看着朴成训非常激动的样子。因为被他抱着,所以距离很近,能看到朴成训白得透明的皮肤、俊朗的眉眼和特别可爱的两颗小痣,黑猫感觉自己真的有被这张脸晃到,晕晕乎乎地只能回答:那真是很巧啊。

 

呀,什么叫很巧。朴成训不太满意粽星的回答,报复似的捏了捏黑猫的肉垫,好像他非常委屈一样,小声地反问道:你不是我男朋友吗……

 

男朋友这三个字,对于一只猫来说冲击力还是太大,备受震撼的黑猫抬头看着朴成训十分真挚的眼神,努力用前爪抵住对方的胸口,好不容易拉开一点距离,防止自己又被那张脸蛊惑,闭着眼睛骂道:你怎么刚见面就耍流氓啊,你以为你是在拍什么电视剧吗?!什么、男朋友,没有证据你不要随便乱认猫。

 

朴成训过分激动的心情稍微平复下来,突然之间的羞耻心袭来,让他好不容易管住自己的嘴角,把综星放回面前的桌子上,但还是用两根手指压住黑猫的爪子,防止一切逃跑行为。

 

其实朴成训自己也有些不确定,他虽然福至心间的记起了综星这个名字,但其他的依旧是一片空白。现在他是个连男朋友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人,更别说他们之间是如何开始的,发生了什么故事,面对黑猫的质问,他也拿不出什么所谓的证据。

 

他变得有些心虚,虽然在心理上,朴成训相信自己的感觉,觉得眼前的这只黑猫就是他的男朋友综星,因为相处的熟悉感和亲切感是最直接的证据,虽然记忆缺失了,但喜欢的感情还是存在。

 

朴成训也知道,无论如何,总不能直接就耍无赖地说,我很喜欢你,你一定是我失忆的男朋友。突然,朴成训想到自己倒背如流的那串电话号码,他着急忙慌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转了个方向摆在综星面前。

 

这是你的手机号码吧。朴成训认真中带着点紧张,抓着猫爪摁在拨通键上面,黑猫还没来得及说出反驳的话,朴成训就很自信地按开免提,等待着现场的某个地方响起铃声。

 

但是没有。

 

等了半天没有声音,朴成训的表情变得空洞而悲伤,他把目光落在综星身上,反复确认这只黑猫身上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反应。

 

突然他发现黑猫的尾巴正在不规则地抖动,很不自然的,像是手机静音之后的那种震动。综星自己也发现了,脸上的震惊不比朴成训少,一人一猫沉默片刻尴尬地对视,综星干笑两声:你想什么呢,这只是……

 

黑猫正说着,用爪子拍了拍自己的尾巴,大概想要表示这只是一根很普通的尾巴,但是在他拍下之后,对面的电话也被啪的一下被挂断。

 

这下解释不清了。

 

综星抱着自己的尾巴感到无比陌生,又被朴成训握住脑袋,耳边聒噪的全是朴成训幸福的声音。

 

就是我的男朋友,综星呀。

 

虽然很生硬,但黑猫还是不甘心的,一边自我催眠一边没什么底气的絮叨:猫怎么会有手机呢,这只是尾巴,众所周知尾巴是另一种生物,你知道的吧。

 

朴成训显然没听进去,综星又说,我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你,但对方也很坚定地回答,我也不记得你。

 

黑猫听着朴成训解释,才知道原来他也失忆了,不过没有这么彻底,只是失去了有关他恋人的那一部分,但黑猫越发觉得不对劲,开口打断朴成训:你和我一样是失忆,都被困在这个世界,为什么我变成猫了你却还是人,这太不公平了。

 

朴成训认真地思考了两秒,但很快就放弃了,不太在乎地说:现在这种情况,综星你真的要纠结这个吗。

 

黑猫被一句话噎住,想着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头脑风暴之后终于回归正题,综星建议道:如果这世界只剩下我和你,我们俩又都失去记忆了,那我们一起把记忆找回来的话,我既能变回人类,又能知道你的男朋友到底是谁……

 

我的男朋友是综星啊。朴成训本来听得有些懵,不太认真地抓着猫爪捏捏,却精准地在最后幽幽地补刀,让黑猫不自然地原地转了几个圈,眼神根本不敢直视朴成训,只能胡乱敷衍着。

 

正在他们僵持不下的时候,外面的天气渐渐变得奇怪,远方明明响起雷声,隔壁街道的雨都快把树叶打下来,早餐店门口却依然是阳光照在地上,暖烘烘的。

 

黑猫先注意到这个变化,歪头看了看店里的钟,伸爪拍了拍朴成训,提醒他往外看,一边给他介绍着:刚刚忘记跟你说了,这个世界的天气好坏都是固定的,但时不时会出现异常,就像现在这样完全紊乱,然后、啊……已经出现了。

 

朴成训还沉浸在奇怪的天气现象中,突然地面上就像是长蘑菇一样,冒出一个个透明的泡泡,大小不一,但是在阳光的照耀下非常漂亮,折射出透亮的光。

 

朴成训看见综星从桌子上跳下来,用鼻尖轻碰到了其中一个,泡泡瞬间破裂,黑猫像是很享受地眯起眼睛,懒洋洋地给朴成训解释道:

 

虽然这些泡泡有好有坏,但每个区域出现的基本上固定,我都接触过,这家店是最安全的,你可以试着碰一下,会感觉很舒服很暖和。

 

朴成训有点不敢碰,先是谨慎地询问坏的泡泡能有多坏,综星说,只是碰到之后会变得很难过,感觉特别的冷,但一般都出现在那些大雾或者雷雨的地区,早餐店这里不管什么时间都会是晴天的。

 

黑猫一边说着,一边跳起来戳破飘浮的泡泡,看上去玩得确实很开心,朴成训选择信任综星,于是伸出食指,轻轻戳了一下飘到他面前的那个泡泡。

 

啪嗒一声,泡泡被戳破,但是却没有感觉到综星说的,很幸福的感觉,倒是有些晕乎乎的,朴成训正想抱怨综星骗人时,突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朴成训一下子警觉起来,强撑着保持平衡,利落地一下子抓住综星的后脚,把在旁边玩得很开心的黑猫又吓了个半死。黑猫被朴成训触碰到的一瞬间,也觉得场景突然间融化一般,所有的泡泡一起炸开,连同这个空间变得虚幻,他感觉自己被朴成训抱到怀里,强烈的晕眩感袭来,却听见朴成训喊道:

 

你怎么骗人啊!!!

 

这话刚说完,朴成训就感觉脚下一空,瞬间完全失重,猝不及防地掉了下去,他特别讨厌和害怕这种情况,但他还是没有松开综星,而是紧紧地把整只猫摁在怀里,怕他受伤更怕他消失。

 

失重感特别强,下坠的过程短暂但是体感却很漫长,朴成训闭着眼睛,从高处坠落原来这么可怕,电光火石间闪过这样的念头,但是还好,坠落的时候有综星陪着,虽然那猫嘴里一直在念念叨叨说,我没有骗人你快放开我要死掉了啊啊啊啊,但朴成训并不在意,叛逆地把综星抱得更紧。

 

咚的一声落地,他们却都没有受伤,只是心跳还无法平息。周围的场景变得嘈杂,不再是刚刚那样空荡荡的,店里坐着三三两两的客人,有人小声地交谈,也有人吆喝着点单。

 

朴成训半懵地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裤子拍拍黑猫,一抬头就看见这么多人,把他吓得不轻,下意识紧急地进行形象管理,着急忙慌地从口袋里掏出墨镜,一撩头发摆出明星的气质,一边准备把墨镜戴上,一边悄悄观察周围人的反应。

 

综星趴在他肩膀上无语地看着,伸出爪子就把朴成训的墨镜拍掉说:他们看不见你的,别装了。

 

朴成训闻言,也发现在场居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这张帅气的脸,于是现在默默心里肯定了综星的猜测,但还是保险起见,伸出手在一位女士面前晃了晃,完全没有反应。

 

那、这是什么情况?我以为我们回来了呢。朴成训不甘心地说,打算把手收回的时候,综星一下子从他怀里跳到地上,朴成训的手一不小心穿过那位女士的脑袋,吓得他赶紧退后两步,连忙鞠躬道歉。

 

周围的一切比他们更真实,饭菜升腾起蒸汽的热度,每一桌的客人的交谈都很清楚,比起这些看不到他们的人来说,朴成训和综星更像是外来者,连影子都没有,互相看着彼此的身影都透着点虚幻,也碰不到实物。

 

朴成训正蹲下来,想跟综星商量一下到底是什么情况,黑猫突然截断了他的话头,一仰脑袋让他回头看。

 

有两个青年并肩走进店里来,穿着附近高中的校服,都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个子矮一些的那位停下脚步,跟老板娘打了声招呼,迷迷糊糊地点完餐,走到同伴身边坐下,脑袋耷拉下来开始补觉,另一位显得有些不乐意,推着他的肩膀想把人摇醒。

 

这不是……你吗?综星悄悄地小声开口,伸出猫爪指了指那个正在扰人清梦的青年,向朴成训确认着。朴成训眨了眨眼,大脑火速运转,搜索着这段记忆,但是没有结果,没有关于这个早餐店的记忆,朴成训这才意识到,他今天早上决定来这里吃早餐的举动有多奇怪,几乎是潜意识的决定。

 

朴成训明明记得,他当时在这条街附近唯一的那所高中念书,穿着黑白两色搭配的校服,眼前的那两位青年,其中一位跟他长得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大概随着年龄增长,而消减掉的脸颊肉,但能确认那就是学生时代的朴成训,他自己本人。

 

但是另一位呢?朴成训皱着眉在心里问自己,他们看上去关系很好,也和老板娘很亲近,像是很经常光顾的熟客,点单的青年甚至不用看菜单,就能蹦出来一连串的菜名,几乎都是朴成训特别喜欢的,但他们是什么关系呢,朴成训越想脑袋越疼,感觉周围的景象都有些模糊,在不自然地重叠交融。

 

朴成训看着趴在桌上睡觉的青年,发现他的骨架比那时候的自己小一圈,脸枕着手臂,后肩胛骨撑起薄薄的校服,显得更加单薄,黑色的头发垂在眼前遮住阳光,他闭着眼,朴成训却好像已经能看到,他的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睛。

 

他看见坐在对面的那位朴成训最终妥协了似的,一边等着早餐上桌,一边用手指拨弄对面青年的黑发,小声抱怨道:

 

朴综星你真能睡。

 

这句话落地时候一人一猫都愣住了,不存在的记忆导致这段影像只剩下陌生,心脏被填满的感觉让呼吸都不太顺畅,他们明明什么都不记得,却似乎已经经历过好多。

 

突然间,他们所在的这个空间猛地一震,像个巨大的泡泡破裂开一样,瞬间出现的闪光一下子晃到朴成训的眼睛,刺痛过后他睁开眼,视觉慢慢在恢复,但看到的景象却很奇怪。

 

那是一条黑漆漆的长廊,唯一的光线来自两侧墙上的窗口,像是在老式的放映厅里,正缓缓播放着胶卷里记录的画面。朴成训一时间愣在原地,左右都不敢擅自移动,也没敢抬眼仔细察看,低着头想要寻找综星,转了一圈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脚下是黑乎乎的一片,朴成训想着综星黑得那么纯粹,这下彻底找不到了,慌乱之中瞥见右边墙上的某一扇窗里闪过一团黑色,他赶忙转身走近,这才第一次看清正在一帧帧播放的影像,场景是他们高中教学楼的天台上。

 

模模糊糊看不清的两个人影挨着靠在一起,朴成训觉得这幅景象熟悉得吓人,他下意识后退两步,却看清近处确实有一只黑猫正向那两个身影走去,朴成训喊综星的名字,黑猫回头了,却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停在原地等他。

 

朴成训一咬牙,最终还是闭着眼往前走。

 

融入黑黑白白的光影里。

 

 

 

 

 

 

 

 

 

 

 

 

记忆本就是虚无的东西,朴成训往前迈步的时候想着,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在意,如果逝去的东西拼命想要挽回,事情就会变得很糟糕,朴成训一直都明白这个道理的,他是个只会向前的人,但现在却觉得自己正在往反方向前进。

 

场景切换不过就在他四五步之间,天台上的阳光很好,不是酷夏的炙热,伴随着悄悄的风,应该是暖和而惬意的,但朴成训从睁眼的第一秒就感觉到冷,刺骨的冷,像是冰冷的雪渗透到骨髓里,带着钻心的疼,毫无逻辑的。

 

朴成训咬牙环视四周,却没有看见综星,但其实他只看得清近处,再往远的地方是一片模糊,他连之前那两个人影都看不清,更不用说小小一只黑猫。

 

阳光明明照在他身上,却消融了热量,暖不了一点温度,朴成训感觉到指尖颤抖,却还是决定再继续往前。

 

他想起综星刚才站在原地回头看他的眼神,感觉是在引导他进入这里,所以他还是忍着寒冷,一点点靠近,直到画面和主角的身影都清晰起来。

 

又是一阵风吹过,吹动地上散落的白纸,伴随着窸窣的声音响在耳边,朴成训低头看见自己手里正攥着一架纸飞机,幼稚又固执地把前端的尖角捋直,然后往远处一抛。

 

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动作,意识到这大概是第一人称视角的体验游戏,而记忆一点点抽丝剥茧般回归,心脏的跳动是他快要忘记的轻快感觉。

 

朴成训稍微转头就能看见身旁的人,是朴综星。

 

朴综星在他把纸飞机丢出去的一瞬间就喊出声,伸手想要捞回来,可惜朴成训技术太好,飞机直接乘着风飞了很远,晃晃悠悠地落到护栏外,看不见停在了哪里。

 

朴综星扭头就给了朴成训一拳,眼睛瞪得圆溜,拿笔敲了敲天台被太阳晒得温热的地板,烦躁地说:字都没写上去,你就往外扔啊?

 

哈,想试一下能不能飞得远嘛……朴成训抬手碰了碰脸,自知理亏地笑笑,动作利落地又捡起地上一张纸,从朴综星手里接过签字笔,看着手机备忘录里好几页的毕业寄语,愣愣地发愁:好多,感觉写不完。

 

是谁跟老师说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的?是朴成训吗,我明明都拽着你了。朴综星一边下笔如飞,一边头也不抬地数落着一旁哑口无言的朴成训。

 

这天是他们高中毕业典礼,纸飞机上写着毕业寄语从天台往下飞,完全凭借缘分谁捡到算谁的,不知道谁想得这么个破主意,他们俩还偏偏被选中作为生产缘分的工具。

 

流水线的工作写得手酸,朴综星歪着头甩了甩僵硬的手,转头看见朴成训写得认真,却一眼也不看手机上的备忘录,不知道写的是谁的毕业寄语。朴综星挑着眉悄悄凑近,朴成训却像是被窥探到偷偷写情书似的,一下子反应激烈,手一抖就把纸和笔捂在胸口欲盖弥彰。

 

太明显了啊。朴综星无语地看着朴成训的反应,撇了撇嘴装作满不在乎地继续低头工作,其实在意得要死,低头写错了好几个字,胡乱地涂抹成黑色之后,只能揉掉丢到一边,纸团落地滚了两圈,贴到朴成训脚边停下。

 

朴成训低头看了一眼脚边的纸团,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先把那张神秘的白纸折好,放在身后压住避免被风吹跑,然后才转头凑近朴综星问:你现在就想看吗?

 

什么啊,又不是写给我的,说什么想看不想看的。

 

朴综星头也没抬,用肩膀把朴成训凑过来的脑袋顶开,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看得朴成训在旁边咧着嘴偷笑,但笑完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语调拖沓,带着调侃的意味,玩笑似的回了句:原来不想看啊。

 

两人也不再说话,只有纸张和笔尖摩擦时的细微声响,风也不再吹,安静地让那种书写的摩擦声好像是写在朴成训心上,但他又不擅长打破沉默,从来都是朴综星先开口,他只要出声应和就够,他从来扮演的是这种角色。

 

他觉得自己好像玩笑开得太过,但也不想暴露准备好的惊喜,所以朴成训几次张嘴想要找个话题,却又咬着唇闭上,演习半天才鼓起勇气,最后勉强磕磕巴巴地问:

 

我们、你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

 

这话刚出口就感觉到一阵奇怪,明明是毕业典礼这样正确的时间,但对于朴成训和朴综星来说却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他们像是在潜意识里默认,已经准备好一直在一起,就算是毕业,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所以朴综星听完也一脸茫然地抬头,看着空气想了一会儿,又重新低头把签字笔盖上,一张张整理地上铺满地写好的纸张,在地上敲敲两下递给朴成训,顺便反问:

 

这个问题应该我问你吧。

 

朴成训这次的成绩不太理想,不过他看得很开,说着凭他这张脸怎么样都能混出个名堂,叫朴综星不必担心。他顺手接过朴综星递来的纸,拿出一张利落地折叠着,很轻松地回答着这个他早在心里预想过好多遍的问题:

 

我会在你的大学旁边找个工作,然后租套房子,你平时没课的时候记得来找我,或者搬出来跟我一起住。

 

高中三年的寝室还没住够吗?朴综星顺嘴接得很快,只是习惯性地搭话,不过刚说出口就担心朴成训会伤心,急忙抬头确认朴成训的表情,就看见那人眼角下垂,撇着嘴好像多可怜似的,用刚折好的纸飞机尖头戳着朴综星的脸:你不愿意吗。

 

他在朴综星耳边问,语气可不是受欺负的样子,反而带着威胁,朴综星拿他没办法,揉了揉脸颊和耳朵,再把朴成训推远一点距离,小声地狡辩着:我也没这么说……

 

为彼此的幼稚行为而感到好笑,两人终于对视,朴成训都能从朴综星漆黑的眼瞳中看到自己的样子,感觉笑得像个傻子,他感觉朴综星应该也这么认为,所以才会像是打发笨狗一样的伸手把他的头发揉乱,朴成训也低头任由对方折腾。

 

打闹结束,他们终于回归正题,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不紧不慢地把所有工作完成。

 

朴综星和朴成训趴在天台的栏杆上,一架一架的纸飞机往外扔,有些乘着风飞出好远,有些在途中撞到障碍物导致偏航。而朴综星折得几个都不怎么样,刚往外丢就直直地往下坠,像出了什么事故似的,被朴成训好一通笑话。

 

最后,纸飞机没剩下几个,朴综星口袋里的手机却响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表情有点不自然,但还是用眼神示意朴成训自己离开一下,就走到楼梯间的门外接电话。

 

朴成训见状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瞬间没了耐心,他也挺在意朴综星是接了谁的电话,不过考虑到他自己也有惊喜要准备,于是就把手上最后剩下的几个飞机一股脑全往下丢,然后转身翻出自己刚才写好的那张纸,对着前端的尖角吹了口气,摆好姿势等着朴综星重新打开天台的门。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朴成训瞅准机会手腕一抖,纸飞机精准呈现出漂亮的弧线,不过却好像在飞机里藏了什么东西似的,不像往常那么轻,但刚好就那么凑巧,落在了朴综星手捧的那把花束上。

 

纯白和浅绿的装饰包裹着明黄的向日葵,朴综星其实是拜托了同学在刚刚那个时间点打电话给他,这样他才能有机会把准备好的花束悄悄拿过来。

 

太阳晒得两个人脸颊都有些红,现在这会儿只感觉烧得慌,朴成训没想到朴综星给他准备了花,朴综星也没想到朴成训的纸飞机真的是留给自己。

 

白色的纸飞机刚好插在向日葵和满天星的缝隙里,朴综星发现纸张里夹着一枚闪着光的铜牌,他脑袋懵懵的,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两个人都僵在原地很久,感觉哪一只脚先迈开都很别扭,朴综星看着朴成训完全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暗自叹了口气,于是隔得老远,朴综星开口说:

 

花是送你的,为什么不过来拿。

 

朴成训闻言立刻像是重启了开关一样,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朴综星跟前,伸手接过明媚的花束,却不把上面挂着的纸飞机拿下来,捧在怀里傻笑了一阵,然后突然清醒过来似的,把花束稍微倾斜,朴成训微微弯腰,凑近朴综星的脸,轻轻笑着说:

 

寄语是写给你的,快点拿下来,正好就当成是你捡到的啦,里面还包着东西,也是你的了。

 

朴综星伸手把纸飞机摘了下来,一点点把折叠的形状展开,才发现里面藏着朴成训的姓名牌。铜质的小牌子上用汉字刻着朴成训这三个字,朴综星的心脏鼓噪,咚咚咚地,吵得人静不下心来想不清事,只能听见朴成训在他面前笑得更开心了,好像很享受他这样的表现,却也不忘问他:

 

你的铜牌呢,没人要的话就送我吧。

 

拐弯抹角地说话,总是喜欢这些弯弯绕绕,让朴成训坦诚说出喜欢就是这么困难,朴综星也知道,不过这次他感觉自己算是输了一局,被朴成训拿捏得话都说不利索,最后连视线都没敢和朴成训对上,只是黏黏糊糊地小声说着:

 

祝我们毕业快乐。

 

话音刚落在耳边,朴成训就感觉心脏一紧,眼前一切变得模糊,他能感觉自己正在抽离开当时的躯体,快要被推出这个空间,他发现周围又重新出现那些透明泡泡,现在正从各个角落渗出并折射着阳光,每一个都透着金光在向上飘浮,梦幻而绮丽。

 

朴成训又再度感受到那股寒冷,他愈发不舍得离开,视线只定格在朴综星逐渐模糊的轮廓,能看清他最后还是抬起头,耳根发红却和他对视,歪着脑袋露出小括号的笑容。

 

朴成训被推出场景之外,回到最初的黑暗中,他的脑子突然被塞满好多乱七八糟的回忆,完全理不清,混沌得像后脑勺被人锤了一棒似的。他捂着脑袋直起身,原本并不觉得这条长廊恐怖单调,现在却只想赶紧进入下个影像,再次见到朴综星。

 

朴成训感到一阵耳鸣,隐隐约约感觉到害怕的情绪在蔓延,怕自己无法留住那样的笑容。

 

他在深邃的长廊上快步前进,毫无头绪的,朴成训盲目地来回于漆黑走廊和光怪陆离的场景中,有些记忆是快乐的,也有些是难过的,都是他和朴综星所经历的,有告白有争吵,有哭有笑,记忆随着他们经历的时间线一点点归还。

 

可他已经好久没有见到那只黑猫,朴成训以为综星会始终指引他正确的方向,会和他经历相同的事情之后,一同找回记忆,可他却找不到了,他只是突然很想念那个毛茸茸黑色脑袋的触感,摸起来柔软又温暖。

 

突然,朴成训感觉衣角一紧,低头就发现是被综星咬了一口,拽着他往一个方向拉扯,却还没等朴成训开口,黑猫就头也不回地钻进一旁的灰蒙场景中。朴成训一下子愣住,虽然他的腿还是下意识跟着综星的方向,但却止不住地乱想,不知道综星为什么要这么着急,一句话的时间都不肯留给他。

 

带着不安和焦虑,他毫不迟疑跨进那扇放映窗口的雾色中。

 

天气不好,这是朴成训的第一个感觉,阴沉沉的天压得他喘不过气,但寒冷却没有再次降临,只是潮湿的雾气笼罩。

 

朴成训又回到那家早餐店外,装潢布置还是和他记忆里一样,但是却没有他上一次来到这里时,那种轻松的感觉。虽然是阴天,但店里的顾客依旧很多,朴成训扫视了一圈也没有看见朴综星的身影,刚打算转身到别处寻找,却听见老板娘冲着他身后的方向招呼着说:综星来了啊,快找地方坐吧。

 

一阵虚幻过后,朴成训再转头时,便看见身旁站着朴综星,穿着米白色的高领毛衣,外面披了一件牛仔外套,正拽着朴成训把他往位置上带,然后转身跟老板娘寒暄几句,顺便点单。

 

他们的交谈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也就全都落在朴成训的耳朵里,老板娘跟朴综星笑着打招呼,问他是不是老样子,还笑着调侃说好久没看到他们两个人一起来了,真是难得,而朴综星也只是笑着点头应下,没有多余的解释。

 

朴成训默默心想,是很久了吗,已经久到会被说成是难得。

 

毕业之后,他们依旧腻在一起,像朴成训说的那样,只不过生活没那么简单,他只租得起老旧的房子,逼仄狭小,所以说什么也不肯朴综星搬来跟他住,总是美其名曰地告诉朴综星,说是要在大学里多交朋友,实际上每次朴综星聚餐的时候给他介绍,他都控制不住地嫉妒和难过。

 

那段时间他几乎什么工作都干过,连轴转的工作到很晚,最后倒在出租屋的床上,连腿都伸不直,看着已经泛黑的灯泡和墙壁,朴成训掏出手机却不肯给朴综星打电话,他已经把朴综星的课表背下来,知道他明天要早起,所以决定不要打扰。

 

朴综星高中和他交换的姓名牌,他几乎是随身携带,当时互相赠送是想着以后要一辈子在一起,那段时间的感觉却是束缚,缺少安全感让朴成训的心被越捆越紧,几乎快喘不过气。

 

好在那段潦倒又煎熬的日子终于在最近结束,朴成训确实如他所说,靠着他这张脸被一家公司的经纪人看上,拍了几张杂志图,也陆陆续续赚到一些钱。朴成训昨晚刚和现在的房东商量好,旧的合同结束他就会搬走,换一个更大更好的房子,这样就能和朴综星住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但见面的时间反而变得更少,因为朴成训不是专业的,很多东西都需要训练和培养,他花费很多很多时间泡在公司里,不再去校门口的树荫底下坐着,听着歌等朴综星下课,也很少两个人一起蹬着自行车,呼哧呼哧地前往附近山上露营。

 

所以早餐大多都是在去公司的路上草草解决,或者是为了维持体重根本不吃,这么想来,确实算得上是难得。朴成训自顾自地反思着,嘴唇抿成一条横线,朴综星走回来坐下的时候看见便笑出了声,问他怎么一脸不开心的样子。

 

朴成训把心里话在嘴边酝酿了半天,却还是咽进肚子里,等朴综星坐到对面,他把手放在桌上,假装随意地一点点挪动,然后伸出手指碰了碰朴综星的手臂。

 

干嘛。朴综星反手拍掉朴成训鬼鬼祟祟的手,他们坐的这张桌子不大,在店里最角落的位置,外面的光线照不进来,他们已经习惯于这个环境,一直到老板娘端着早餐过来,朴成训也没说话,只是在桌子底下用脚尖一下一下碰着朴综星的脚踝,对方没阻止也没躲,是已经习惯。

 

在朴综星拿起筷子打算开饭的时候,朴成训又悄悄地摸过来,轻轻用指尖碰了碰他的手指,朴综星只能无奈地放下碗筷,抬眼问朴成训到底想干什么。

 

其实朴成训也不知道,他觉得自己和朴综星已经过了那种身体接触就会脸红心跳的年纪,可是刚刚随意的触碰都让他觉得心悸,感觉像是得了肌肤饥渴症,也不说话,只是用手指缠上朴综星的手,在桌上十指相握。

 

他们好久没有像这样好好地牵过手,本来也不是能在大街上正大光明牵手的情侣,朴成训感觉手心微微出汗,眼睛只盯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但却也害怕会有人突然走近,向他们投来诧异的目光。

 

而朴综星向来是不甚在意的,也不太想深究朴成训的行为逻辑,只当他是一时兴起,也就没有再挣开,随他去了,幸好朴成训还给他留了空手,朴综星就那么自然地一只手和对面的人相握,另一只手端起碗喝汤。

 

我下个月就搬家,到时候、你……能搬来一起住吗?

 

朴成训用拇指拨弄着朴综星的手表带,指尖在对方掌心来回戳弄,忍不住还是问了这个问题。朴综星放下碗,舌头舔掉嘴唇上的汤渍,手上使劲握住朴成训乱动的手指,不让他再胡乱折腾,撇嘴认真思考了一下,开口问他说:打算搬到哪里?

 

朴成训立刻眼睛放光:就在这附近,大概两三百米,离大学城也近,周末还能去逛逛后山。

 

朴综星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下来,他其实是想说这个地址好像离你的公司很远,但看着朴成训水汪汪的下垂眼,怎么也说不出泼冷水的话,想着能再多一些相处时间就好,彼此都在为生活努力着,互相迁就和包容。

 

想到这里,朴综星突然眼珠一转,琢磨着现在的时机刚好,便告诉朴成训他下周要去其他城市几天,提前跟他说一声。朴成训刚因为他答应了同居请求而胃口大开,瞬间又听了这话,重新变得蔫巴,咬着筷子皱眉问他要去干什么居然要去那么远。

 

朴综星本来坦诚的表情变得有些纠结,飞快眨了两下眼睛,眼神飘忽地说:我、我报了摄影班,下周是去跟着学习的,本来也感兴趣,老师还说我挺有天赋的,就打算认真学。

 

朴综星说着,好像嫌弃朴成训手热似的,扭着手腕挣开,收回来甩了甩,不自然地盯着自己手心看。朴成训一头雾水,没想明白地开口还是问为什么,朴综星感觉实在躲不过,耳根都红了,语速飞快地解释:

 

我是想着,你以后要是真的出名了,我努努力的话,也能当个你的专属摄影师什么的,啊啊、不过还早着呢,我就是……随便试试,挺无聊的……

 

朴综星梗着脖子越说越小声,最后完全被店里嘈杂的人声盖住,全变成了意味不明的粽粽粽粽。

 

不过大致意思朴成训算是听明白了,不太灵光的大脑飞速运转,感觉都快爆炸,他们俩本来就是浪漫过敏体质,情话说得少之又少,朴成训把朴综星那些细碎模糊的话一句句收集到脑子里,越想越害羞,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似的发红。

 

朴综星在另一边也觉得快疯了,想着这些话本来放在心里就行,没必要让对方知道,等自己学成归来,再到朴成训面前闪亮登场也不迟,也不知道今天是哪根神经搭错,就那么说出口,朴成训听完还半天都没有反应。

 

朴综星又羞又恼,心烦地决定破罐子破摔,胡乱地把桌上的碗筷塞到朴成训手里让他赶紧吃饭别说话了,一抬眼看见对方那张像是死机一样还通红的脸,朴综星差点没以为朴成训是不是突发恶疾,好像立马就要昏倒在地。

 

两人在早餐店角落叮叮当当一通折腾,终于冷静下来,虽然都脸红耳热的,但好歹没干出蠢事。朴成训的语言系统刚刚恢复,这下是完全没有心思搞小动作了,连桌子底下脚尖怼在一起都觉得不可以,刻意地往后挪挪空出一小段距离。

 

朴成训用来吃饭的手和嘴几乎是机械似的运动,因为脑子已经完全飞出去了,沉浸在朴综星要为他学摄影、朴综星想当他专属摄影师的喜悦中,但突然之间灵光一闪,朴成训放下碗筷把嘴擦干净,然后扫了扫额前的刘海,还整理了一下衣领,显得非常认真地对朴综星说:

 

你给我拍张照吧,现在。

 

朴综星嘴里还塞着面条,鼓着嘴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幻听,只歪着脑袋回应了一个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但却发现朴成训真的没在开玩笑,他甚至开始抬头打量顶上的照明,然后摆好姿势朝朴综星点点头。

 

好不容易咽下嘴里的东西,朴综星原本说什么都不肯,脑袋左右晃荡把头摇个不停,朴成训却说着,我明明这么帅为什么不拍、综星是不是不喜欢我了,诸如此类的话来要挟。

 

朴综星皱着张脸感觉自己好像不太认识朴成训,认清了此人发起疯来谁也拦不住,不过也好好反省了自己,因为毕竟是他说的话让朴成训把脑子烧坏掉的,所以最终还是妥协。

 

朴综星拿着手机来回倒腾找合适的角度,过程中引来周围的人纷纷侧目,他们俩却已经完全脱敏,朴综星硬着头皮,若无旁人地确认了灯光和阴影,按下快门,却忘了自己没关闪光灯。

 

不知道是在早餐店的角落独自拍画报更可怕,还是拍的时候没关闪光灯更可怕,总之朴成训只感觉眼前一闪,自己又被推出这个身体,重新回归旁观者的视角,透明的泡泡再次出现在眼前,无规则地飘浮。

 

朴成训站在早餐店门口的街上,看着坐在店里的两人跟他隔着许久的时光,笑得颠三倒四合不拢嘴。

 

朴成训也默默地笑,觉得时间停在这里就很好,但他都已经准备好了被重新拉回那条黑暗的长廊,但抽离感却没有像上次那么强烈,他身边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背景中,朴成训的眼角余光瞥见一只黑猫跳进视线,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却也不看朴成训一眼,径直闯进早餐店。

 

随着黑猫综星跳上他们曾经最常坐的那张桌子,空间突然开始变得扭曲,时间的流逝那一刻开始加速,原本透亮的泡泡现在看上去灰蒙蒙的,里面缠了许多雾气似的,变得沉重而黯淡。

 

一切景物变成模糊的光影,只有朴综星的身影格外清晰。

 

时间自那张照片定格之后开始向后推移,朴成训看着朴综星确实时常到这里光顾,但自己却没有再出现在他身边,他看着朴综星的装束从秋季的黑色单衣加外套,变到冬天的围巾棉袄,然后再步入春夏。

 

刚开始几次,朴综星还会固执地选择角落那个老位置,有的时候来得晚了,他也会跟老板娘聊天等待,或者是站在门口低头玩手机,等那张桌子上的客人离开,他再独自入座。

 

餐品还是跟老板娘说着一切如常,只是缺少了朴成训的身影。

 

但时间久了,他便不再那么执着,随便找一个位置落座也是常有的事,只不过目光总是会投向在那个角落,像是在看过去的影子。那桌的客人有时候是一对夫妻,有时是几个学生,也有过各式各样的情侣,而朴综星只是看着。

 

朴成训在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垂在身侧的手慢慢紧握成拳头,指甲深陷进掌心,他难过地感受着,明明这双手还残留着刚才握住朴综星指尖的触感,现在却空荡荡的,感觉心脏也被一点点拧紧,甚至开始憎恨过去的自己。

 

他想打破场景中的墙壁把过去的自己找出来,教训一顿之后问他到底有什么可忙的,到底知不知道有人在等他。

 

可大家都说往事不可追,时间不会倒退,记忆终究是记忆。

 

而整个过程,黑猫都蹲在那张桌子上,身影虚幻,一会儿看看当时的朴综星,一会儿观察着朴成训的表情。时间不知道推移到哪里,朴成训感到痛苦和悲伤,直到黑猫缓缓地从桌子上跳到朴成训面前,仰头告诉他:快来不及了,我们要抓紧时间。

 

朴成训终于把目光从空白处移开,转而死死地定在黑猫综星的身上,他感觉对方已经知道了什么,因为他的态度和刚见面时几乎是天差地别。

 

他想开口问为什么来不及,他还剩下多少时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本不应该看到这些场景,刚才那段分明不是他的记忆,却能这么清晰地感受到落寞,他快要消化不了这些情绪和记忆,但他开不了口,或者说综星显然不会给他开口的机会,只听见黑猫轻声说着:

 

没事的,就快结束了。

 

瞬时,有瓢泼大雨倾泻而下,这次甚至都不需要回到最初始的漆黑走廊,场景就直接被切换掉。

 

朴成训原本站在早餐店门口的街边,天气虽然阴沉却不至于下雨,但现在,这条街道变得更加宽敞,他依稀记得这是机场外的一条步行街,离早餐店很远,他站在路中间,能感受雨落在他身上的触感,却没有被淋湿,等他再寻找黑猫的身影时,却只见人潮拥挤,什么都找不到。

 

朴成训被吵得头疼,行李箱拖在地上颠簸的声音,航班起飞的轰鸣声,以及雨点雷声混合在耳边,朴成训低着头适应这种喧嚣,再抬头时就看见朴综星正从远处走来,背着半个人高的登山包,肩上还挎着摄像装备,仗着防水保护做得够好,他居然也不撑伞,就那么淋着雨走过来。

 

朴成训飞快地向前几步,刚想迎上去,却有股力量拽着他往后,一阵眩晕,突然间,雨不再落到他身上,而是被雨伞遮挡,他意识到自己被拉回距离朴综星更远的地方,回到当时的朴成训身上,撑着伞,看着朴综星,却没有往前走。

 

暴雨噼里啪啦落在伞面上,震得朴成训撑伞的手略微发麻,他也不顾拥挤的人流冲撞,就那么站在原地,周身的冷意让大家都下意识地绕开他赶路,朴成训撑着透明的伞,脸上戴着黑色的口罩,远远地看着朴综星向他走近,心里默数,五十米、二十米、十米,三、二、一……

 

朴综星和他擦肩而过。

 

打着伞的手一歪,朴成训咬牙伸手拦住朴综星的脚步,对方挎在肩上的设备包撞在他的腰腹,一阵闷痛,但朴成训脸上还是面无表情,手里的伞却不自觉向朴综星的方向倾斜,伞骨上滴落的雨水很快落在他的肩膀,沾湿后背。

 

朴综星停下脚步愣了一下,接着侧身抬头看了一眼,眼神淡淡的,黑眼圈却很重,整个人看着没什么精神,眼眶里的红血丝看上去比熬夜了三天还要严重,朴成训光看见就气得不行,张嘴又不知道骂什么,他不会发脾气,可对着朴综星这个状态这副样子,他怎么可能不生气。

 

他简直是气得发懵,两个人就这样僵在原地,朴成训正想着要怎么开口,却听见朴综星先说着:

 

成训?捂得太严实了我没认出来,对不起啊。

 

说完他便抬手想要把朴成训脸上的口罩摘下来,手指都碰到朴成训的耳朵,却又收回来停在半空中,用差不多是自言自语的音量说:啊,不能摘吧,万一被人拍到……

 

朴成训被朴综星的指尖碰得半边身子发麻,不知道是这些话落在他耳朵里导致的,还是朴综星的指尖太烫。

 

朴综星的话像泥沼一样,拽着朴成训的心向下沉,他隐约知道对方为什么会突然跟他玩失踪,可是解释的话现在却一句都说不出口,说什么都感觉轻飘飘的,他害怕自己会说错话,如果这段关系无法挽回,他会陷入万劫不复。

 

他已经整整两周联系不上朴综星了,今天落地的这个航班信息,还是他托朋友帮忙查了朴综星的登记记录才拿到的。这两个星期朴成训几乎要发疯,那人手机打不通,消息也不回,问了他的编辑,也只是知道他出国去取景了,其他的一概不知。

 

朴成训白天在剧组里剩个空壳扮演着别人的喜怒哀乐,晚上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和无法拨通的电话心里不知道有多害怕。自从朴综星决定走上自由摄影师这条路之后,他就经常跑到各地取景拍摄,一去便是十天半个月,但是他们约定好的,每个没办法见面的晚上,睡前都会发一条消息。

 

晚安也好,标点也好,他们遵守这个约定。

 

直到这次为止。

 

朴成训拦在他腰上的手在颤抖,被朴综星察觉到,他看着朴成训牙关紧闭的下颌线,没再说什么,只是伸手揉了揉他被设备包撞到的地方,把有些滑落的背包肩带重新拉到肩膀上,刚想拽着朴成训先往前走,别傻傻地站在中间挡路,却听到朴成训憋了半天,只能说出一句:对不起。

 

朴综星无奈地叹了口气,说着感觉自己还是回来得太早了。

 

这话把朴成训吓得又是一惊,反手就拽住朴综星的胳膊,一下几乎要掐进血肉折碎骨头,害怕失去的情绪都快从眼睛里溢出来,却还是面无表情,像个无法正确表达出情绪的仿生人。

 

隔着口罩,朴成训的声音闷闷的,却带着清晰的颤抖,和着急忙慌地语速,他说:你说过会相信我的,为什么连解释都不听就跑掉,那些都是他们胡说八道我和她……

 

我知道的。朴综星打断他的话,雨越下越大,风也来凑热闹,伞挡不住那些歪斜的雨滴,所以飘到朴综星的脸上,不是泪,却像在哭,他看着朴成训的眼睛认真地说:我知道那些是造谣是瞎说,我当然相信你。

 

话说到这里,朴综星停顿了一下,闭着眼睛把脸上的水抹掉,深呼吸一口气把真心剖出来摆到朴成训面前:我相信你的,但是、但是看了还是会生气啊成训……我没办法控制,我试过的,心很痛,不想看见,但是打开手机电脑到处都是,要怎么办呢朴成训,我又不想和你吵架,吵架不好,很不好。

 

朴成训记起他们俩曾经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电影里的男女主吵架,吵得很凶,心肝脾肺脏都像是要呕出来一样真情实感,却也痛彻心扉,朴综星把脸靠在抱枕上,冷不丁地总结说,他们不要吵架,绝对不要,感情就在尖锐的话语里慢慢流走,有一次就会有下一次,然后消耗掉所有的爱。

 

朴成训却只是看着,没什么感悟,最后笑着说没关系,我说话很慢的,也不太会吵架,综星你就放心好了。

 

现在再想起来,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朴成训突然恨自己为什么要从模特转型到演员,为什么会红,为什么要为了更红而签订那些狗屁合同,为了炒作而绯闻造谣满天飞的时候,他只是想着综星会信任自己,却忘记信任不是伤害的理由。

 

他感觉到后悔的情绪要把自己掩埋,但他分明又不是一个会后悔的人,好矛盾,好痛苦,撑着伞的手几乎握不住,伞随着风歪歪斜斜地要偏到一边,被朴综星伸手扶住。

 

呀,干嘛这么伤心,又不是要和你分手。朴综星说着,把朴成训扯到自己右手边,然后把肩上的设备包挂在对方身上,朴成训虽然难过但还是乖乖地把包背好,低头跟着朴综星往前走。

 

朴综星问他车停哪里,朴成训因为情绪太过汹涌,只能颤颤巍巍伸出手指了个方向,最后两人你帮我撑伞我帮你背包,终于从暴雨中逃出来钻进车里,虽然早就被淋得湿漉漉。

 

朴综星坐在副驾驶,把山一样大的背包丢到后座,然后把设备包抱在怀里,转头问朴成训:没哭吧。

 

要哭了。朴成训把口罩摘下来垮着张脸,半天没有下句,支支吾吾地只能听清,对不起对不起综星我错了下次不要这样我害怕好害怕不要突然离开找不到你真的很害怕。

 

朴综星把额前全湿的头发往上撩起,露出额头笑着说:一开始只是怕自己忍不住会跟你吵起来,就打算出去躲几天,去看不见那些报道的地方冷静一下,没想到真的一点信号都没有。

 

我也对不起。朴综星用手背碰了碰朴成训的脸颊,歪着头道歉,雨滴现在只能打在车窗上,虽然声音很大,但车内是暖呼呼的,沉浸在这种氛围,朴成训突然开口说:

 

我们的存款够付违约金吗,我还是不要当演员了,不想再这样,我们那么相爱,却没人知道……

 

朴综星听完只是一愣,然后便摇头拒绝,掰过朴成训的脸让他看着自己,一字一句认真地说:你不是会放弃的人,不能这么想,而且我们现在很好,以后也会一样。

 

这句完了,朴综星眼珠子一转又添了一句:也别想叫我放弃摄影啊,你要是敢动我摄像机,我杀了你。

 

朴成训只能点点头答应,却把重点搞错,小声地说:杀了我也不要分手。

 

嗯,杀了你也不分手。

 

气氛逐渐从温馨深情转为变态血腥,朴综星认真的表情差点没绷住,只能转移话题,拖长声音说:我这次拍到了很棒的照片,回去给你看,赶紧回家吧,我好累,感觉快散架了。

 

朴成训依言把车发动,一路开到家楼下,路过早餐店的时候,朴综星还说明天要到这里吃饭,让朴成训把墨镜口罩戴好,这次必须陪他去,朴成训小鸡啄米一样点头答应。

 

两人拖着朴综星大大小小的包,在上楼的电梯里,朴成训突然感觉到脸上湿湿的,惊觉竟然是自己的眼泪,环视四周发现电梯在上行的过程中突然出现黑色的泡泡,像是有生命一般碰到朴成训的手,破裂时又感到刺骨的冷。

 

朴成训想叫停电梯,不要再往上,但他控制不了这个身体,朴综星也没有察觉异样,还在说个不停,告诉他这次的作品有多好多好,说不定很快他就能出一本自己的摄影集。

 

朴成训站在门前,掏出钥匙打开门,心脏狂跳的同时,又被不断塞进的记忆搅乱神经,一晃神门已经打开,他伸手想要推着朴综星进去,却发现身后的人已经消失,留下一只黑猫端坐着告诉他,这是最后了,成训,最后的记忆。

 

 

 

 

 

 

 

 

 

 

 

朴成训打开门,刚好看见朴综星正在弯腰穿鞋,身后拖着行李箱,没有带摄像机包。朴综星抬头看见朴成训居然回来了,直起身撇着嘴,一脸无奈地说:

 

不是跟你说不要回来了吗?剧组那么远,这又是你拍的第一部电影,导演要是找你麻烦怎么办,你清醒一点啊。

 

朴成训喘着气,靠在门框上无辜地说:我请假了的。

 

朴综星哼了一声,说他能请多久,难道整个剧组停工等你这个男主角度假回来再继续吗。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有点失落,本来想着是这次电影的拍摄行程结束之后,他们俩要去西雅图度假几天,为了庆祝朴成训第一部电影完工,也为了庆祝朴综星第一本个人摄影集出版成功。

 

可是朴成训的拍摄周期因为各种原因延迟,原计划的安排也无法改变,朴综星只好决定自己去玩,并答应朴成训每天都会给他拍照片,保证像是亲身经历一样。

 

朴成训最终不情愿地答应,但还是在朴综星离开的这天请了小半天假,为了和朴综星见一面,但是时间太赶,这会儿到家,朴综星都已经要出门赶飞机了。

 

我送你去机场。朴成训说,但是却被朴综星拉进门,让他脱了鞋之后,直接把人按到餐桌前,说着:剧组里没什么东西吃,我特地给你做的,赶紧吃,我叫的车都已经到楼下了,就先走了啊,吃完记得告诉我好不好吃。

 

这么说着,朴成训还是一路又黏黏糊糊地跟着朴综星到门口,帮他把行李推出去,絮叨交代着朴综星一定要记得发照片,还有要经常给他发信息。

 

朴综星没办法,说这一共都没几天,返程的机票都订好了,航班号也发在你手机上了,那天有空的话记得来接我。

 

两人最后在门框处交换一吻,朴成训还想多亲几下,却被笑着推开,只能看着朴综星关上了门。

 

朴成训恍然,又有眼泪从眼眶里滑落,但身体却动不了,只能在心里哭着喊,不要走,别让他走,求你了朴综星,不要走。

 

门关上的声音让这个房间突然变得阴森,暖黄色的灯光瞬间熄灭,桌上的饭菜也消失不见只剩空荡荡的一张桌子,原本客厅的电视上播放的是朴成训主演的电视剧,现在却一下子切换成新闻节目,整个房间只剩下播音员沉痛的声音。

 

朴成训僵硬地转身,看着电视上循环播放的新闻,是飞机失事的报道,从西雅图飞往首尔,已经确认坠毁在海上,正在确认遇难者名单。

 

飞机、西雅图、坠毁、遇难者、失事。

 

这些词语在朴成训的脑子里组成不了句子,他感觉呼吸都是困难的,每一口空气都是深入骨髓的冷,他强撑着拿出手机,打开和朴综星的聊天框,最后一条消息是他说:已经上飞机了。

 

再往上划,是他们俩在朴综星度假那几天的聊天记录,照片特别美,他们每天都说晚安,每天都说我爱你,再往上是朴综星走之前发给他的返程航班号,朴成训感觉眼前视线模糊不清,揉眼睛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早就害怕得泪流满面。

 

手机上的一串符号和电视新闻里的完全一致,很短的几个数字字母,朴成训却来来回回对了很久,最后胸腔震动着颤抖,几乎拿不住手机,他腿软到支撑不住只能跪到地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打开拨号页面,很快地输入那个没有存档的号码,没有音乐,只剩下机械的忙音。

 

朴成训的视线越来越暗,浑身上下冷得像被丢进雪里,转头却看见黑猫从电视上约出来,缓缓走到他面前,用鼻尖轻蹭着他冰冷的手指,轻轻地说:成训,时间到了。

 

朴成训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逐渐找回所有记忆的他现在像是快要人格分裂,大脑炸裂一般的疼痛,身上的骨骼也是,但他还是相信黑猫就是综星,于是颤抖着伸手,轻轻触碰到黑猫的鼻尖,然后摸了摸他的脑袋,还是记忆中的柔软温暖,他忍不住开口问:我是不是在做梦,综星、你,怎么会死呢……

 

声音破碎着哽咽,朴成训绝望地闭上眼睛,期待着再睁眼这发生的一切就是一场梦,朴综星会打开这间房子的门,再次拥抱他,给他一个吻。

 

黑猫的眼睛里满是悲戚,但却尽力维持着情绪,他用脑袋拱开朴成训的手,钻到他怀里,把浑身的暖意都送给冰冷的朴成训,又舔掉他脸上的眼泪,用毛茸茸的脸颊温暖他缓慢跳动的心脏。

 

他们长久的没有说话,朴成训还在徒劳的整理记忆,每一块碎片一点点拼凑,却只能得出朴综星已经死亡的事实。

 

他想起自己也不相信,甚至自欺欺人地删除朴综星发给他的最后一句消息,好像「已经上飞机了」这句话不存在,朴综星就能好好地活着,而不是葬身在深不见底的大海。

 

他想起自己发了疯一样地停止自己原本的生活,每天都抱着手机在搜索,飞机失事的存活概率,如何在飞机失事中逃生,飞机坠毁的时候人会感觉到痛苦吗,怎样确认飞机失事遇难者的身份,能否找到遇难者的尸体……诸如此类。

 

身边的人都觉得他已经陷入疯癫,但朴成训却在一年之后戴着口罩参加朴综星的葬礼,他在朴综星死后依然坚持着拍完那个电影,有很多人喜欢他,他也努力地好好活着。

 

朴成训抱着综星,不确定自己是否还在呼吸,只是问:综星,飞机坠落的时候会痛吗,你害怕吗,想我吗,恨我吗。

 

说什么呢。黑猫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朴成训,却有泪水从他圆溜溜的眼睛里流出,综星说:不痛,很害怕,很想你,怎么会恨呢,只是觉得非常爱你,还没爱够。

 

朴综星说:你明明那么恐高,为什么要选择这样死,多痛啊,也好冷,你看,我都温暖不了你,怎么办啊……

 

朴成训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慢,呼吸也变得困难,他发现自己身上没有一个地方是暖和的,除了黑猫传递给他的体温,他突然哭着笑,他说:

 

综星,综星,我也想好好活着,我想、你一定会让我好好活着,没有东西能把你打败,我也想像你一样,可是、我真的努力过了,但是不行,综星……好难,活着好累,你死掉了,我真的活不下去,已经到极限了,我坚持不下去了,对不起……

 

朴成训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被雪落下的声音所掩盖。

 

他倒在雪地里,身上的骨头破碎也扭曲,有鲜血从他身体底下渗出,染红了洁白的雪,这里是他们高中教学楼的底下,朴成训从天台一跃而下的时候想,综星在飞机坠落的时候是不是也想他现在这样,有呼啸的冷风划过皮肤,失重感把五脏六腑都挤压变形,最后落地也没什么声响,只是冷。

 

朴成训想起在高中毕业那天,他看着朴综星折的纸飞机从这里直直下落,还开玩笑地说着混蛋话,他难过地想,如果他没有说这些,是不是一切就会不同,想着想着,又嘲笑自己的幼稚。

 

雪地上散落着很多照片,大部分是朴综星拍的,也有朴成训拍的,他们拍彼此,也自拍,有牵手、拥抱和接吻,每一张都宣告着他们曾经那么相爱,意外却夺走其中一人的生命,留下另一个,在对方死去之后的几年里,靠心理医生的药维持稳定,靠幻想着死去那人的话,艰难地活着。

 

时间一长,他虽然好像一切如常地活着,但精神却越来越差,很多记忆都变得模糊,可他不想忘记,不想忘记朴综星在这个世界仅存的,他的记忆,所以朴成训找到催眠师,每个月都固定让他进入那个只有他和黑猫的世界里,寻找散落的记忆。

 

但时间还是把朴成训击垮,虽然透亮的泡泡每次都会让他感到无比幸福,但是每次寻找记忆的时候,也会记起他们这一路上犯的错、受的伤,灰暗的泡泡炸开会还给他记忆,也会还给他痛苦,每一次寻找记忆都是折磨,但他更怕把那些故事忘记。

 

所以他最终还是选择死亡,他抱着朴综星活着的时候他们整理的相册,在无人知晓的夜晚,在母校的天台,把一张张照片从相册中抽出,像是回忆一般一步步走完他和朴综星的人生。

 

朴成训感觉一切都在离自己而去,他不难过,也不后悔,他是个只会往前的人,是个不会后悔的人,他甚至觉得高兴,明天早上、或者中午吧,人们会惊叫着发现他的尸体,也会发现这满地的照片,知道朴成训和一个叫朴综星的男人在一起,从此之后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会一直在一起。

 

他安心地叹出最后一口气,刚准备闭上眼就此入眠,却看见有一只黑猫踏雪而来,脚步轻悄,却还是在红红白白的雪上留下痕迹。

 

黑猫用他粉嫩的鼻尖碰了碰朴成训的脸颊。

 

朴成训笑着眨了下眼,感觉这个世界只剩下他和黑猫,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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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流轉

【羡慕|00:00】囿于荆棘

(文)【之焉】


01.


凌晨四点,夏光照例被过度燥热的空气闷醒。


床另一边的弟弟睡得并不安稳,侧躺着将身体蜷缩,睫羽微微颤抖。睡在床下的父母躺得歪七扭八,让本就局促的空间变得更狭小。夏光只能赤着脚小心翼翼地踏过去,有处落脚才扒拉来草鞋,轻手轻脚地穿上。


他依旧先去外头拾干草砍柴,抓着大捆大捆干草木柴回来时天已明了大半。屋门左边就是厨房,他掀开一旁储存干粮的罐子查看,里头只剩下最后一个用于充饥的黑面包。意识到又将食不果腹的夏光跟刚醒的母亲面面相觑,不知下一步作何反应。


这是个荒唐的时代,城堡里住着奢靡的统治者,庄园里住着闲散的富人,教堂里住着高高在上的教皇。...

(文)【之焉】




01.


凌晨四点,夏光照例被过度燥热的空气闷醒。


床另一边的弟弟睡得并不安稳,侧躺着将身体蜷缩,睫羽微微颤抖。睡在床下的父母躺得歪七扭八,让本就局促的空间变得更狭小。夏光只能赤着脚小心翼翼地踏过去,有处落脚才扒拉来草鞋,轻手轻脚地穿上。


他依旧先去外头拾干草砍柴,抓着大捆大捆干草木柴回来时天已明了大半。屋门左边就是厨房,他掀开一旁储存干粮的罐子查看,里头只剩下最后一个用于充饥的黑面包。意识到又将食不果腹的夏光跟刚醒的母亲面面相觑,不知下一步作何反应。


这是个荒唐的时代,城堡里住着奢靡的统治者,庄园里住着闲散的富人,教堂里住着高高在上的教皇。大部分民众在庄园主的庇护下苟且偷安,但父亲早年弄瘸了腿被庄园主赶了出来,导致他们一家只能在贫民窟里偷生。这里只有狭窄的巷子和破败的房屋,仅有成年男子才能干些赚不到什么钱的下等活。他们只能喝生水,吃着有上顿没下顿的粗食,忍受着食不下咽寝不安席的生活,在暗无天日间祈求早日解脱。


富人渴望自由,穷人只要面包。


不过好在今天的餐食还能勉强解决,父亲刚起就外出工作了,夏光和母亲弟弟就着两杯生水分食完了那最后一个黑面包,算是勉强果腹。吃过饭母亲就出门,家里早就穷得叮当响,她只能尽力去寻些能吃的植物回来。出门前她还不忘提醒夏光,一会儿教会的人要来了,记得不要招惹,保护好他的幺弟。


夏光这才记起母亲的话,今天是教会百年一度在民间寻找圣子的日子。


很早之前夏光就听过母亲提及圣子一说,所谓圣子不过只是教会在民间寻得的给神佛献祭的祭品,选十二岁左右白净且无伤痕的小孩送进神庙,饮圣水茹素食,封闭着长大。一到十八岁就能被当成肉身神供奉,据说远比教皇尊贵,国王都得屈膝朝拜。


但圣子没有自由,不能受伤,不能体会情爱的美好,甚至不能让容颜衰老。即使仅是指尖不小心刮到出现了划痕都会被教会视为亵渎神明。从违背规则的那刻起他就会回归祭品的本质,被钉在十字架上献给真正的神。上届圣子就是因容颜衰败而死,即使迄今已有七十年之久,但在有幸活到如今的耄耋老人眼中,那十字架上血流成河的场景还是令人心惊胆颤,过了再多年都遗忘不了。


母亲每日都在担忧,午夜时常常因噩梦而惊醒,日出就坐在门口双手合十着向上帝祈求放过他的幼子。只因选圣子的日子将近,而他的幺弟今年正好满十二岁。母亲无可奈何,她原想将幼子藏好,但狭窄的屋子压根没有能藏住人的地方。她只能再三嘱咐着夏光尽量保护好弟弟,不要让他被选走,关进神庙里,随时都要准备被钉在十字架上献祭,过暗无天日提心吊胆的日子。


他弟弟叫焉嘉,随的母亲的姓,正是因着他有如母亲年轻时一样美丽的面庞。圆眼睛,瓜子脸,还有娇小的嘴唇,美丽得像他们曾经庄园主家姿态骄傲的金渐层。他生来就有白嫩的肤色,怎样都晒不黑,即使进了贫民窟也不被尘土染得浑浊。他不像别的孩子那样爱野,却活泼灵动且爱笑。一笑眼里就水光熠熠,眼下漾出两道桃花纹,圆溜溜的脸颊鼓起,讨喜又漂亮。


夏光自小就喜欢漂亮的事物,自然也很喜欢这个弟弟。曾经偷偷跑到庄园主的花圃里摘了他养了许久的红玫瑰,只为逗六岁的焉嘉开心。再大点他们一家就已被赶出了庄园,夏光没法再钻去花圃摘玫瑰赠给焉嘉,却也不想焉嘉整日待在那破败的小房子里。那正好是玫瑰盛放的季节,他就趁着父母不在时拐带着十一岁的焉嘉翻墙直接进了庄园主的花圃,带他看整片美丽且芳香沁人的红玫瑰。


夏光就在一旁看着他,焉嘉站在整片玫瑰组成的围城中笑着,阳光倾洒在他身上,风吹过撩起他的发,也带来阵阵芬芳的玫瑰花香,即使衣衫破败得全是补丁也掩盖不住他的美丽。夏光看得有些痴愣,刚步入青春期的少年压抑不住心悸,心间的小鹿蹦个不停,太过明显的心动。但他很快就清醒过来,本不该对亲生弟弟有的想法令他感到恐惧。平息不下心跳,他只能上前执着弟弟的手,忙带着他逃离是非之地。


而现在,十二岁的焉嘉还坐在他身旁,一双清澈的眼盖着朦胧笑意,俨然还是个懵懂的小孩。夏光知道他也是喜欢自己这个哥哥的,依赖又喜爱,被他屡次三番地强行往外带都没有怨言。但他却没有能力保证自己能护好这个弟弟,他能做到地只有在现在抱紧他,用双手围紧他,筑成一副城墙,却无法为他筑成固若金汤的城池。


他问焉嘉,嘉嘉,如果你被选走了,我们这辈子还有机会再见吗,你还可能活着出现在我面前吗。却忽略了母亲为了保护幺弟而瞒着他一切的事实,焉嘉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懂。这时的他天真且澄澈,哪里会懂生离死别的痛,他只是抱着夏光轻声地安抚,却始终听不明白他的话。焉嘉叫他哥哥,焉嘉说会一辈子陪在他身边,就像现在一样。抱着他,依赖着他。


他们抱了很久,直至外头响起震耳欲聋的敲门声,生生将破败小屋里静谧的宁静打破。焉嘉以为是父母回来了,想挣脱夏光去开门,却被他死死地禁锢在怀里。夏光想用这种方式保护弟弟,即使他知道他根本就护不住,他的眼正死死地盯着那扇破败的屋门。在心里祈祷着,祈祷这门能挡得久一点,再久一点,不要有人从他身边夺走他的弟弟。焉嘉……焉嘉。焉嘉只能是他的。


但他和父母都逃不过命运的掌控,就像这破败不堪的木门本就抵挡不了什么暴力的拆卸。一次敲击,两次敲击。最终那门还是被外头教会的人强行打开了,刺眼的阳光毫不吝啬地从门外溢进来,照亮了昏暗破败的屋子。阳光是暖的,但夏光感受到的却是钻心的寒。他嘶吼着抵抗,但十四岁的少年躯体本就抵挡不了什么,最终他宠了许多年的弟弟还是被人强行带走,留给他的仅有焉嘉混乱与挣扎中烙在他唇上的吻。


焉嘉在哭,漂亮的眼睛里溢满了水,泪痕纵横在尚且幼嫩的脸颊上。他一直在望他,定定地望着这个一向宠他爱他的哥哥,是在倾诉爱意也是在祈求救赎。但夏光救不了他,只能箍着唇上的余温不让它溜走,看着教会的人扬长而去,看着焉嘉消失在门外的光影之中。夏光愣怔且崩溃,他的弟弟被带走了,很可能从此都要见不到了,他却无能为力。身上属于弟弟的温度逐渐褪去,破败的家里留下的只有教会顺手抛下的两袋粮食。


晚些的时候母亲回来了,她找遍所有地方都找不到一点能吃的东西,反倒白白带了一身伤痕回来。夏光正趴在那两袋粮食前愣怔,袋子里装着的是他们一家从前想都不敢想的精粮面包,满满两袋。他们最近终于不用再为吃食发愁了,但这暂时的温饱却是用他唯一的弟弟换来的。他续了一眼眶的泪却流不出来,悲伤哽得他不上不下,更多的是过于浓重的无力感,压得他只想叹气。


母亲无声无息地踱步到他身边,攥住了他飘摇的心,抚着他的肩轻声安抚。她说教会抓人只是第一步,圣子还要通过教皇的亲自筛选,只要入夜之前焉嘉能被送回来他就不会失去他。夏光仅剩的那点希冀终于又燃了起来,他腾地站起身,腿蹲麻了的痛觉都体会不到,眨着溢满泪光的双眸问母亲,能不能敞开屋门,他想等着他的弟弟回家。


屋门再度敞开,夏光坐在门前望着窗外明灭的光景,从烈日当空等到夕阳西下,等得昏昏欲睡也不愿放弃。稍晚些父亲回来了,母亲切好了面包摆上餐桌,看似简陋的饭菜却已经是他们离开庄园后吃得最好的一顿。母亲也情绪不高,却仍尝试着唤死守在屋门前的他吃饭。他却毫无食欲,死死望着屋门外仅余的光,看着红日渐渐埋没在远处的山丘下,看着原本明媚的天色归于沉寂。


夏光一愣,崩了许久的弦终于在那刻彻底断了,续了一天的泪夺眶而出,渐渐聚成决堤的洪水。他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漆黑的夜晚没有一丝光,也再没有一个乖巧又爱笑的焉嘉陪在他身边,用温软的躯体带给他温暖。


他知道,他很可能这辈子都要见不到那样的焉嘉了。再见就要是若干年后,看着他坐在软轿上跟神明似地受万人朝拜。或是在刑场上,在十字架上,看着他柔软的躯体被钉出血液,渐渐凝聚成骇人的红河。




02.


夏光十七岁那年闹了大饥荒,富人照旧有吃不完的食物,却有无数贫民在灾难中死去。父母将所得的那点可怜的食物都交与了夏光,为了保住年轻的生命以至过度饥饿,未能幸免于难,在一个寂静的夜晚接连因病逝去,永远地躺在了那间破败的屋子里。


失去父母的夏光没了住所,连破屋都被政府收走,他只能在街头游荡。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太过于飘荡,即使他拥有再年轻的身体也承受不住,整日昏昏沉沉,在一个烈日当空的午后因脱水昏倒在了狭窄的巷子内。


再醒来竟是在装潢精美的软垫床上,身边站着的老人白发苍苍,着一身雪白的长袍,胸前坠着十字架,好一副圣洁威严的模样。夏光头晕目眩间还以为自己已到了天堂,翻身下床时一个不稳坠地才疼得如梦初醒,他终于意识到站在身前的根本不是来自天堂的天使,而是出自那恶魔遍地的教会的人。


夏光顿时警觉起来,下意识拖着虚弱的身子往角落里缩,生理和心理都叫嚣着要他脱离眼前人的目光所及,逃得越远越好。但那老人却并没有恼怒,反倒冲他伸出了充满善意的手,夏光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没有抵过内心对人性本善的理解,望着他的眼睛搭上了他的手,借着力直起了身子,接受了救赎。


那老人重而将他扶上了床,为他酸痛的脖颈垫上软枕,还给他端来了干净的水和面包,是真的在将他当成平等的人看待照顾。但夏光现在没有心思想那么多,他早已饿到即使醒来也眼前发昏,不顾什么吃相,双手拿起那面包就是一顿胡乱地啃。略微解饥后他才又起了警惕性,捧着那面包往后缩了缩,尴尬地试探着面前人的身份。


老人依旧笑容满面,看着和蔼得很,极有耐心地解释着自己的身份。他是负责圣子日常起居洗漱的教徒,因已然垂垂老矣而时常感到力不从心,教会却因一直没找到合适继任人的理由不准他请辞。捡他回来是碰巧遇到,顺势收留他的缘由是希望他能经他推荐继任他的工作。尽管每日都要在圣子的床前看着守着,以至于教会其他过惯了安逸生活的人都不乐意干,却能保证衣食富足,不需要每日再为了那点食物而奔波劳累。


听到圣子的夏光顿时像被触及到了什么一点就疼的神经,身躯止不住地颤抖。他永远都忘不了几年前的那个早上,忘不了被教会的人残忍拖走的焉嘉,忘不了他留在自己唇上轻却代表告别的吻。从此以后他对焉嘉的幻想和思念就更甚,夜夜梦境里都住着他印象中焉嘉长大了该有的模样,被他搂在怀中,被他轻吻着,或是笑着闹着。久未从别人口中听到提及又过度思念的人令他一时双目通红肿痛,下意识攥住身前人的双手发疯般地询问焉嘉的近况。咬了一半的面包掉落到地上,洒了满地的碎屑。


老人立马捂住他的唇,像是被吓到一般将双手合十双目紧闭,拽着他的手一并祈求着上帝原谅,口中默念着什么他听不懂的咒语。许久之后才睁开眼慌张地解释,圣子圣洁且威严,不容侵犯,怎么能随意被人唤了俗名还问了近况,他这是犯了大禁。老人面色肃穆,似乎是有点生气了,却仍耐着性子问他能不能胜任这份工作,能不能在短期内学会教会的规矩,发自内心的遵从圣子。


夏光一家都信奉神,但他却不信,奉神从来没给他们一家带来任何的幸运和心灵上的寄托,全民无谓的迷信反倒使得那荒谬的教会越做越大,还强硬地带走了他想拿一切宠着爱着的幺弟。再也见不到,再也回不来。


夏光在想,凭什么,为什么,焉嘉是他血脉相连的弟弟,本该连骨血都交融在一并,却半路被人残忍地劫走,见都不能见。而现在,他竟连问都不能问了。夏光想开口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他要隐忍,是为了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弟弟,为了见到让他情窦初开甘愿忍受背德痛苦也要喜爱的情人,也是为了过不再奔波就足以填饱肚子的生活。信仰又算什么,仇恨又算什么,爱也没有了,家也没有了,他现在就是个孤家寡人,连基本的饱腹都做不到,还何必渴求这些虚妄的东西。


所以他再不甘,有再大的委屈都得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吞,得笑着同意,得坚定地说我能做到,我能胜任这份工作。不为了什么,他只为了有固定的食物和住所,为了见到他日日出现在梦中,对他的感情早已由亲情变作朦胧爱情的幺弟。不过就是服从于教会的规则,他迟早有一天要把这些荒谬又虚无的东西都打破。


隔月他就靠着引荐成功进入了神庙,穿过外界层叠的屏障进入了圣子的寝殿。圣子盘腿上坐在主殿正中的软垫上,戴着华丽的圣冠,穿着长且沉重的白袍,十字架坠在脖颈处,朦胧的轻纱掩盖住娇软的面容。圣子神情毫无破绽,虽生了一副姣美的少年面容,却冷酷且肃穆威严,惊得旁边的引路人急忙下跪俯首,夏光却仅是微微鞠了个躬。他知道,站在他面前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圣子,不是什么神明,而是他的幺弟,即使分开三年多他也能一眼认出。本是与他平等的,血浓于水的人,他也不信神明,何必对他行那样的大礼。


引路人很快从大殿两侧退出,主殿霎时只剩下他和焉嘉。圣子依旧端庄地坐在软垫上,姿态庄重且美丽,没人发现他掩藏在白纱下的眼睫在颤。他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人是自己多年未见的哥哥,他变得瘦削了,却也变得更锋利俊朗,一双凤眸仿佛能直接刺穿掩面的白纱看穿他的不安。于是他因夏光而失态,但并不想他发现他的失态,夏光却反倒不如他愿地缓缓靠近了。焉嘉在紧张,紧张得浑身在颤,但夏光却并不体察他的情绪,迈着大步走到他身前,猛地将华丽却禁锢着他的圣冠打落,白纱也被粗暴地撩起。圣冠上的珠翠噼里啪啦散了一地,纱幔在空中散着,最终降落在夏光的掌心。


圣子微微挽起的长发散落,那张故作骄矜高深的幼嫩脸颊再也箍不住严肃的神情,禁不住惧得双目紧闭。夏光居高临下地抚慰着他柔软的脸颊,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年轻面孔愣神。几年不见,焉嘉生得远比当初乖巧漂亮,还白白续了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被繁琐的教条箍得不再灵动爱笑。夏光有些唏嘘,但更多的是心疼,不自觉用指尖捻过他的发丝,爱意也顺着倾泄而下。


“你……”

“嘉嘉,怎么成这样了。”

“之……之光,你先别这样,让人发现要受罚的……我会死的。”


焉嘉的身体在瑟缩,是惧怕也是在努力抑制抱他的冲动。夏光的体温还和从前一样,火热且令人安心,令已为圣子,守着教条多年的焉嘉轻易动了俗念,只想靠近和依赖。他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夏光退开,忍住不破戒,忍住不靠近。夏光却反倒变本加厉地引诱,甚至不顾一切地环住了他,环得很紧,他雪白整洁的圣袍轻易就被他揉皱。焉嘉崩溃了,却又立马被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哄得安心,终于在自我拉扯和控制不住的依赖间妥协地软了身子,轻轻地阖上了眼。


“怎么叫之光,是生疏了吗。”

“……我,没有。”

“怎么还留长发,他们把你当女孩养了吗。”

“不许我剪,剪了就是破戒……只许我剪额前的,还要供奉到神像前。我……很奇怪吗。”

“没事,你这样也好看,和从前一样。”

“但我想剪掉它,想过和从前一样的生活。”


焉嘉从他怀里抬起头,双眼紧紧地望着他。他的眼眸依旧如小时一样清澈动人,像初生的小鹿般透明。仿佛真是天赐,生来就该做神明。此刻那双漂亮的眼睛正对着他流露出认真的光芒,澄澈又美丽,那是他向往美好和自由的代表。夏光却不懂,他不懂自己吃穿不愁的幺弟怎么还会向往那样颠沛流离的生活。明明他抛弃信仰和仇恨才换来现在的安逸,焉嘉却偏偏向往自由。


晚间外头的人送了白玫瑰花汁和换洗的圣袍进来。夏光虽从小就百般疼宠着自己的幺弟,熟悉且爱着他那副青涩的躯体,却从未亲自为他洗过澡,更没将他刨开完整地看过。这样的情景一时之间令气氛暧昧至蒸腾,浴室里的雾气氤氲着,仿若误入仙境,蛊得两人都尴尬却动情。焉嘉依旧穿着那身圣洁的长袍,却明显松散了不少。袖口微微挽起,青丝飘散在肩头,被水雾熏得微微湿透。夏光望着他,一时竟变得畏手畏脚,面对熟悉的人和躯体却选择了怔在原地。


最终还是焉嘉主动突破了心理防线,望着他的眼亲自解松了长袍。层叠的白丝绸散开剥落,急匆匆地落了地,露出藏在其中稚嫩柔软的身躯。夏光有些傻了,惊得连动都不知该怎么动,呆呆地望着焉嘉,望着他近乎完美的青涩身躯渐渐没入水雾蒸腾的仙境。他面颊绯红,分不清是因为羞怯还是被过热的水汽蒸腾所致。夏光被他的模样蛊得喉咙干渴,脚步抑制不住地向他缓缓靠近,手试探性地没入水中,用指尖撩过柔软的水波触上少年稚嫩的身躯,无师自通地撩拨着。轻柔的抚弄令焉嘉抑制不住颤抖,慌乱间竟直接攥紧了他的手。


“这是你的……职责,以后天天都要做的。之光,能不能好好洗。”

“怎么又叫之光,看来我的神明殿下是真的和我生疏了。”


焉嘉毫无气势地警告,夏光理所当然地左耳进右耳出,在蒸腾雾气的熏陶下渐渐变得大胆。焉嘉攥着他的手在颤,他就借着他的颤抖变本加厉,水汽氤氲成了最好的保护罩,他依着本性贴上他的脊背,任着焉嘉光滑脊背上的水珠打湿他的衣物。焉嘉想逃,却被他的双手借势箍住紧紧锁在怀里。夏光灼热的呼吸打在他后颈上,双手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滑,寻着他的敏感处逗弄撩拨。焉嘉在他的怀里边喘边颤,崩溃到近乎要流泪,夏光的呼吸就像一道炽热的火舌,烧得他浑身都红,恐怖的灼烧感顺着大脑往下溢,但夏光带给他的疼让他上瘾到无法拒绝。


圣子的身体依旧纯洁无瑕,面容依旧圣洁美丽,却已在今日破了戒情戒欲的规则。埋藏在心底的感情不会被人当做罪过,但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思想却终于得到解放。他在背德的恐惧间将自己的整颗心都送给了夏光,义无反顾地献给了自己的亲生哥哥。


焉嘉的床前布着层层叠叠的白纱罗帐,用于遮挡圣子不容侵犯的一切,就似那一直死死束缚着他的教条。床前铺着的软垫用于他守夜,盘坐在上头剥开几层纱帘就能看着躺在白床白褥上的焉嘉。但夏光这回却规矩不少,这一天过得荒唐到太像梦,他连回想都觉得太奢侈,于是将焉嘉送入床幔就退了出去,不再说话也不再有动作,半倚着床脚昏昏欲睡。熄了油灯和蜡烛的房内漆黑一片,寂静的有些可怖。就在他顺着黑暗即将陷入沉睡的前一刻,纱幔里传来了属于焉嘉怯懦的声音。


“之光。”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嘉嘉乖,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行不行?”

“能不能躺上来陪我。”


夏光一怔,这半天下来他借着焉嘉的妥协和默认做了太多出格的事。试探撩拨,肆无忌惮地发泄多年未见而深刻到入骨的欲望和爱意。却随便一件都能令焉嘉从神坛跌落坠入深渊,从众人敬仰的神明变作钉在十字架上血流成河的祭品。他自私地满足着自己的私欲,一天下来都毫不知收敛,丝毫没有考虑焉嘉的安危。入夜之时才感到愧疚,庆幸着无人闯入发现这一切。


他以为焉嘉会因此怪他,却没想到焉嘉也有私欲,私欲有关于他,他也渴求着他如从前一般对他的偏爱宠溺。还会因此冲着他怯懦地试探,圣子别扭冰冷的表面下是和他骨血相容,火热到能同他紧紧相贴的心。


“怎么忽然……”

“想你不行吗。”

“……”

“哥,我求求你。抱抱我好不好,现在不会有人进来的,你上来抱抱我好不好。”


受万人敬仰,威严美丽的圣子居然也会主动求人吗,还是这样卑微的祈求。他的嘉嘉是不是真的离不开他,离不开他的宠与爱,离不开他温柔的抚慰。夏光忆起睡在他身旁也不安地蜷缩成一团的焉嘉。他在身边焉嘉都不安成那样,更何况是在这空荡的大殿里独自睡上这些年。这惶惶几年焉嘉究竟是怎样度过的,夏光不敢去想。但他彻底心软妥协,对他的渴求也再度燃上心头,烧得他瞬间清醒不已。但大脑依旧昏昏沉沉,诱导着他撩开纱帘去拥抱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于是层叠的纱帐被他无情地撩开,夏光一脚踏上象征圣子圣洁和威严的床褥,将他强行箍住多年的荒唐躯壳踩碎在脚底,准确无误地寻上了焉嘉微凉且纤细的手。他轻微一扯焉嘉就顺势扑向他,柔软却瘦弱的躯体躺进他的怀中,夏光搂紧他,也顺带将他因黑夜产生的不安和彷徨掐碎。


焉嘉的身体在颤,缩在他怀中不安地攀着他的脸颊,谁能想到白日里受人敬仰的圣子入了夜竟也是因怕黑怕鬼而缩进哥哥怀中的小孩。他也只有十五岁,人生却已被禁锢在了这会吃人的牢笼中,锁死了出入不得。夏光沉默了,沉默得一言不发,他像小时候每次拥抱焉嘉那样,用双手环成一个安稳的圈将他牢牢套住,是骨血相连的亲密。焉嘉依旧在往他怀里缩,他就顺势和焉嘉一起栽进柔软的床铺,脸颊蹭在他的发旋上,祈祷着能拥有一个甜美的梦。


夏光没有解释他为何而来,焉嘉也没有询问他因何而来。在这件事上焉嘉似乎同他达成了惊人的默契,猜也能猜上大半,索性不去了解溢满血泪与痛苦的真相。怀里的幺弟渐渐在他的安抚下安眠,睡颜跟从前一样易碎却美丽。夏光望着他沉睡的模样,抚弄着他柔软的脸颊,最终还是放弃了将父母过身的真相告诉他的念头。


他了解焉嘉,轻易不会掉泪的焉嘉,只会笑和沉默的焉嘉,但却会因为沉默和隐忍将疼憋在心里,难受到痛不欲生。他怎么会忍心让焉嘉痛,尽管他的幺弟每天都在过着让他艳羡的安逸生活,却失去了最想要的快乐和自由,失去了掌控自己生命的权利。所以这些苦难都让他一个人来受吧,焉嘉最好什么都不要知道。




03.


月末是给圣子削发的日子,外头的人递了剪刀进来,还拿了银碗专门盛放那点削下的发丝。焉嘉坐在浴池里卸下圣冠圣袍,水堪堪掩过美丽的躯体。夏光在一旁用绒布擦拭剪刀,却禁不住瞟一眼焉嘉,再瞟一眼焉嘉。他承认,看了再多次他也无法习惯他这副模样,习惯不了看他赤裸的身躯,青涩间又似乎含着浓浓暗示的艳情。导致他控制不住欲盖弥彰地轻咳,挑起他额前的发削弄时都明显心不在焉,脸颊微红着不知在想什么。


纤细的少年连脖颈都纤长白嫩,锁骨盛着一汪水液,熏得微微粉嫩,衬得微微透明。夏光望他望得愣神,不知不觉间卸了力,放下剪刀时手猛地一偏,锋利的刀锋无意间划伤了圣子无暇的肌肤。鲜艳的红从创口中溢出,从纤细的臂上滑落,缓缓淌进焉嘉身下透明的水液中,即刻消散不见。


完了。


焉嘉明显慌了,空着的手死死捂着伤处,鲜红的血液渗到白嫩纤细的指尖上,触目惊心的画面。焉嘉却毫不在意,整个人缩在微凉的水里不住地颤抖,往日总是叫人看不懂情绪的柔软脸颊此刻却写满了慌张。五官皱起,透明的泪珠毫不吝啬地从眼眶滑落,滑过脖颈由坠入浴池,激起他对死亡的畏惧。


“哥……我会死的。”

“不会的,不会的嘉嘉。相信哥哥。”


他将焉嘉从微凉的水中捞出来,掌心贴着他颤抖的手臂,血液混着水渍漾进他的掌心。夏光甚至不敢拿白布去擦拭他身上的水珠,白净的布料掩盖不了任何颜色,他不想让任何一点血迹变成要了焉嘉命的恶魔。但外头的人很快就要过来取焉嘉削下的发,轻易就能发现焉嘉受了伤的秘密,借此为由夺走焉嘉的生命。怎么办,都怪他,怎么偏偏拿着剪刀也心不在焉。还好夏光绝境间急中生智,想起自己长袍内还套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亵衣。他忙将手伸进自己的长袍内,三下五除二就撕毁,扯出长长的白布条裹上焉嘉的伤口系紧。用崭新的圣袍裹着他颤抖的身体抱在怀里,一步一步地攘着他走向主殿。


来取头发的是将夏光举荐来的老人,这是他最后一次进神庙里为焉嘉工作,自然表现得十分虔诚庄重。他给圣子行了隆重的跪拜礼,得到指令起身后才从夏光手中取走盛着发丝的银碗。或许这是他此生最后一次见着圣子和夏光,从此以后就要在家中做个闲散的人了此余生。临走之前他便还多嘴地走到夏光面前念叨了几句,说教会的人已经将他父母的遗体带走安葬。他大可不必再放不下这微不足道的仇恨,而理应重新开始,好好为教会和圣子工作。


老人说完就悄悄从侧门退下,却没发现夏光一时凝重的神情,也没发现原先放松得端坐在软垫上的圣子忽然僵直的身体。


“为什么不告诉我。”


圣子踏着虚软却骄矜的脚步从台阶上踏下来,脚步坚定却掩盖不住他身体的颤抖,圣冠和白纱随着他的步伐不稳到从发顶坠落,哐当哐当地落了地。那一头柔软的长发再度因他摇摇欲坠的姿态散开,随着窗外溢进来的风胡乱地飘散,本就没裹紧的圣袍被吹得半开。那张漂亮的脸上纵横着泪痕,唇瓣禁不住地颤,眼眶猩红到全然失了圣洁和体面,而那样的焉嘉却在一步一步地朝夏光靠近逼问。夏光被他这副模样唬得一愣一愣,一时失语,只会望着他淌下的泪滴心碎。


“为什么不告诉我。”

“嘉嘉……我……”

“是不是觉得我不配再当你的亲人,是不是觉得我是个怪物,甚至觉得我不配再当爸妈的孩子。被迫留那么长的头发,受个伤就得大惊小怪,怕死怕得要命又想要自由。之光,你说说,我是不是已经活得不像个人了。你是不是看不上现在的我,打算不认我了。你好狠的心啊,哥哥。”

“我没有这个意思,嘉嘉,过来,哥哥抱抱你。你是哥哥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告诉我爸妈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不能保护好爸妈。还有夏光,你知道我多羡慕你吗,能做个自由的正常人。”


焉嘉忽然崩溃的情绪发泄得太放肆,像是将这三年的委屈和痛都攒到了一天发泄。疯到哭得过甚,胡乱地要打他,受伤的手臂微微痉挛着。夏光被他的情绪影响到沉默不语,即使被他劈头盖脸,莫名其妙地骂了一顿也还是没说什么。甚至出于当初没保护好他的自责与愧疚主动要去拥抱他。焉嘉却难得蛮不讲理,疯也似地一把将他推开,颤抖着不叫人碰。夏光也并不是没脾气的人,被他强行的质问数落逼得又痛又痒,苦痛一下子全涌上来,连带着怒火一起将他的理智烧灼干净。逼得他一把攥住焉嘉的手将他拉近,灼烧到猩红的眼眸死死盯着焉嘉柔软的脸颊,似乎要将那里盯出一个血红的洞。


“你羡慕我?我才该羡慕你吧焉嘉,我们的神明大人可真是不食人间烟火。外头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关心一下吗?你只知道自己的痛苦,但你知道别人的痛苦吗,圣子殿下。”

“我……”

“外头在闹大饥荒,你是可能活不过三十岁,但你知道外头的人可能连成年都活不到吗。圣子殿下,你是不是还要数落我没照顾好爸妈,但要不是爸妈我能活着见到你吗?爸妈就是因饥荒而死。外头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你锦衣玉食的生活,你却什么都不知道还在这儿怨声载道。焉嘉?你凭什么?”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想知道吗!我天天被锁在这里,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看不到,就想望望外面的天空都没有办法,就像个宠物一样被人禁锢在笼子里。不对,我连宠物都不如,那些猫儿狗儿好歹还能被抱着出去看看,我却不行。之光,你说我这样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我活下来就是为了能再见到你和爸妈。既然爸妈死了,你也看不起我。你不如现在就亲手杀了我,让我解脱,让我死在我最心爱的哥哥手上,我心甘情愿。”


夏光被他歇斯底里的吼逼得无法动弹,盯着他不断滑落的泪珠愣神,愧疚与不安再度涌上心头。焉嘉却在他的沉默下彻底崩溃了,拽着他的双手触上他柔软的脖颈,攥着他将手环成圈,毫不留情地掐弄。夏光这才意识到焉嘉不是在引导着他抚摸自己,而是引导着他亲手杀死他的弟弟。清醒过来的夏光颤抖着慌忙将手抽回,却意外将焉嘉扯进了怀里。拉扯间焉嘉散乱的圣袍意外滑落下一角,裸露出他微肉却白嫩的肩膀。包裹住那道深刻伤痕的白布条已然被鲜血浸透,血红衬着圣袍洁净的白显得触目惊心。夏光下意识伸手将那块淋漓的血迹捂住,焉嘉却借着力度死死地抱住了他,裹着圣袍的躯体直直坠入他的怀中。


“怎么……”


夏光出声,焉嘉却在他的怀里摇头,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得到完全释放。焉嘉拽着他的衣角歇斯底里地痛哭,他的泪水将夏光的白袍染得又湿又皱。夏光却毫不在意,沉默着将他抱紧,将他柔软的身躯揉进怀里。就像从前一样,恨不得将自己全部的爱与宠都赠给他,不再让他受到任何痛苦。焉嘉却忽然从他怀里挣出来,含着泪的双眼紧紧望着他。许久许久,像是在向他确认着什么。


焉嘉确实是在确认,他在确认自己的兄长是否爱他如初,对着他是否还有那样含着浓烈赤忱爱意的眼神。还好夏光灼灼的目光依旧真诚,写满了对他诚挚的爱与宠,烫得他生疼,却也令他安心。于是他不顾伤口的疼痛再度紧紧揽住了他的腰,在挣扎与痛之中闷闷地向他询问,妄图获得渴求已久的答案。


“哥,你会永远爱我吗。”

“我会永远爱你,嘉嘉。”




04.


焉嘉十八岁成人礼那天举国欢庆,夏光也有幸得了半天假。成年是最重要的生日,外头的富人都有能力给自己的儿女大操大办,圣子富丽堂皇的大殿里却没有半点人气。外面的人不许进,里面的人也不能出。这里只有夏光,也只能有夏光。于是夏光想放弃假期整日陪着焉嘉,焉嘉却铁了心要把他往外攘。他已经注定要被关在无形的牢笼中做一辈子的金丝雀,又怎么忍心他天生就如太阳一般明媚自由的兄长日日陪着他受这种苦。


几个来回下来,夏光最终还是没能拗过他被推出了殿门。夏光显然还没反应过来,愣怔地望着站在门口望着殿中白纱掩面的焉嘉,望着焉嘉那双美丽且向往自由的眼眸。或许他有自由对焉嘉来说也算一种自由吧。夏光想着回来还能偷摸给他带个小蛋糕回来庆生,索性顺了他的意。


街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但借着圣子成年礼一片欢声笑语的依旧只是富人,穷人从来没有过节娱乐的权利。夏光穿着教会统一的白袍在街上行走,肉体似乎融入,灵魂却不能苟同。他冷着脸穿过富人区,来到曾经待过十余年的贫民窟前,站在巷口往里面张望。里头阴潮湿冷的状态依旧同从前一样,住着不知多少在地狱边缘挣扎的人。饥荒闹得盛大,三年已过却丝毫不见好转,政府根本不会管穷人过得怎么样,干脆任其自生自灭。狭窄的街上横尸遍野,侥幸活着的人瘦骨嶙峋,掩面忍着恶臭通过。生与死只有一线之隔,和外头生机勃勃且欢快的景象鲜明对比,像是什么巨大的讽刺。


身上圣洁的白袍似乎也不再是雪白的颜色,上头什么都没有,夏光却分明看到了被深刻印上的斑斑血迹。是教会无法饶恕的罪恶烙下的,是底层人民痛苦的挣扎间留下的。而他,他看着眼前触目惊心的景象却无力改变。似乎每个人都在禁锢自己的荆棘间不断挣扎,想要跳出将自己死死压住的怪圈,大多却只能在绝望中死去。他或许也是幸运的,不止是焉嘉,他应当也是大部分人所羡慕的对象。至少不用在痛苦中挣扎,却坠入了另一个让他喘不过气的深渊。


他和焉嘉都是。


夏光沉默着从巷口处离开,努力平复下心情,却无心再在热闹的街道上停留。他忆起原先出来的真正目的,几经询问走到城区内最有名的烘焙坊里买了给焉嘉庆生的小蛋糕,藏在袖口里就往神庙里反。热闹的场景过分刺眼,他只能微微仰头望着天,阳光灿烂夺目,却照不进穷人居住的暗巷。他宁肯跟着焉嘉继续待在暗无天日的神庙内,至少不必要再出来面对残酷且黑暗的现实。


外头借着圣子生日大肆庆祝,真正的主角却被困在大殿里,夏光回来时他依旧端坐在台阶最高处的软垫上,白纱掩盖着的是他美丽的面容和目光呆滞的眼。大殿的中央赫然摆着一架软轿,白纱和白羽毛铺作,那是圣子唯一收到的成年礼物。圣子却仿佛并不开心,整个人呆坐在那儿,展现出种木讷的悲伤。看到夏光也仅是发狂般扯下束缚他的蒙面白纱,想挣扎却无果,转而只能无可奈何地冲他露出苍白且勉强的笑。


夏光猛然想起,焉嘉成年了,已然成为了教会口中真正的肉身神。明日的焉嘉或许就要走出大殿,穿着厚重的圣袍,带着沉重的圣冠,坐着软轿接受众人朝拜。从被禁锢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变成被链子拴着展览的宠物。焉嘉向往外面的世界,却更不想以这样的方式离开神庙。这对他来说或许是一种侮辱,也并不能得到他最想要的自由。


夏光沉默着踏上阶梯,拽着焉嘉的圣袍将他搂进怀里,焉嘉身躯不稳,坐麻了的双腿摇摇晃晃,直接从软垫上跌了下来。却被夏光护住,紧紧揽住了他彷徨迷茫的心。焉嘉倚靠在他的胸膛上,情绪并未崩溃,身体却依旧止不住地颤抖,那是他无法发泄出来的委屈与愤怒,是夏光无力安抚的疼。夏光轻叹一口气,从袖口拿出他藏匿已久的小蛋糕,搂着焉嘉半蹲下来,小蛋糕摆在他的眼前,语气就像在哄小孩,妄图能用笨拙的方法重新让焉嘉做回今天最幸福的人。


“嘉嘉,生日快乐。”


小蛋糕顶上的奶油最终落上了焉嘉白嫩的鼻尖,奶油清甜的气味漾在两人之间,渐渐把气氛熏得暧昧且甜腻。焉嘉双眸含泪,神情却沾上了些许喜悦的期盼,难得对他展露真挚的笑靥。他双手似藤蔓,环着他的腰悄无声息地靠近。夏光顺势用臂将他拴在怀中,两具身躯紧紧相依。焉嘉神情迷离,口中散出的热气氤氲在他颊上,他微微仰头就能对上他灿若星辰的眸,吻上他柔软娇小的唇。


“哥,我想成为今天最幸福的人,但再找你要成年礼物会不会被你说太贪心。”

“不会,嘉嘉就算要天上的星星都可以。”

“我不要天上的星星,我要你吻我。”


焉嘉望着他,口中轻轻地念着,眸里朦胧的爱意凝成倾泄而下的河流,是扯着夏光一并沉溺堕落的爱意。夏光从他美丽的眸里看到了渴望,看到了期盼,和本不该出现的背德的爱,与他同根同源的爱。以前的可望不可即,放肆表面下隐藏的浅尝辄止与小心翼翼都被撕裂。此刻的夏光似乎也抛却了烦恼和那些无谓的顾虑,目光所及只剩焉嘉。是他的幺弟,他的神明,或许从今以后也将真正成为……他的恋人。


夏光的吻虔诚又火热,望着焉嘉微微颤动的睫羽,对待珍宝一样地吻他。自鼻尖而始,犹豫许久才蹭上那双唇。鼻尖甜腻的奶油被扫下,清甜的滋味漾在唇间,温柔地蔓延开来。焉嘉却忽然成了疯子,卸下束缚他已久的礼仪和教条,搂抱成了毫无安全感地束缚禁锢,吻也成了疯癫一般的舔舐啃咬。非要将自己作弄到面红耳赤,瘫软在夏光怀里流泪,再小心翼翼地道一句我爱你。


夏光依旧揽着焉嘉的身体,手轻抚着他已然续得过腰的长发。或许他永远都没法帮焉嘉卸下束缚他的荆棘,但他却愿意忍着疼痛,背弃一切道德和拘束拥抱他。他是他的哥哥,他的恋人,也永远都会是最爱他的人。


第二日的焉嘉被迫束上了更沉重华丽的圣冠,乌黑的发被盘成发髻,长袍加身,坠得直拖地。沉重的装束压得他头昏脑涨,枷锁束得他连自己站起身都不行。他喘着气,只能支着夏光的身躯,摇摇晃晃地被搀起,一步一顿地朝着门外走去。寝殿外等着教会的人,停着他昨日收到的软轿,终于走出神庙的焉嘉却只感到彷徨与恐惧。他意识到自己并不能反抗,只能无力地遭人安排,从前当被关在牢笼里没有自由的金丝雀,现在做被人寄托信仰与罪恶的展览品。


这样的认知令他感到无助,于是他下意识攥紧了夏光的臂,小心翼翼地问。他这副样子是不是太不像一个人,太不合群的怪物。夏光半支着他的身子,轻声地安抚。他说他是神明,他心中唯一的神明,神明永远不必合群。或许身体被拘束,灵魂却永远自由。


焉嘉在夏光的搀扶下顶着满身的枷锁走出主殿,直面许久未见的灿烂夺目的阳光。外头教会的人唤着他殿下,连教皇都跪倒在他足下,真正跪的却并不是他,而是他们愚昧又可笑的信仰。焉嘉在心里嗤笑着,嘲笑自己也嘲笑他们。却只是沉默着被夏光扶上软轿,端坐在软垫上盖上纱帘。眼前掩面的白纱,还有随风飘散的纱帘,两层阻挡令他根本看不清外面的景象,仅有几个模糊的人影掺着光透进来,连他最爱的哥哥他都看不清。焉嘉想多了,他连做被人观赏的展览品的机会都没有。他只是被关在了另一个更狭小的笼子里,被当成战利品一样地展示。


软轿被抬出神庙,抬上繁华的街道,耳边的吵嚷才勉强令焉嘉有了回到人间的错觉。圣子在神庙里关了整整六年,如今成年终于得以外出游行,不论穷人富人都慕名而来,纷纷挤上街道。传说圣子是国家里最圣洁最美丽的人,是最接近神明的存在,不知多少人想一睹尊容,争先恐后地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于是富人也成了疯子,掩盖圣子体貌的纱帘被缕缕掀起,甚至有人面目狰狞地要去扯他蒙面的白纱。焉嘉被翻涌的热气熏得喘不过气,他望不清天空的光景和他曾经向往的街道,只看得清眼前浮动的人影,长久的封闭使他身体虚弱,人群莫名其妙的疯狂晃得他头晕目眩。


最终那纱帘还是不堪重负被强行扯下,捧着纱帘的却并不是那些贪婪到想一睹圣子尊容的富人,而是个衣衫褴褛的穷人,骨瘦嶙峋到面部的骨骼清晰可见。他跪倒在他轿前,脸颊上的伤痕被泪打得再度溢出血痕,透明的泪变作鲜红,砸上圣子坠着的圣袍。


焉嘉愣了,他眼睁睁地望着那人在他眼前跪下,口中念念叨叨地乞求着他赐予食物,头重重砸在地上溢出血痕。地上,软轿上,皆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朦胧的白纱都遮盖不住这刺目却现实的景象。焉嘉头一回感到种虚弱的无力,想伸手触碰他,将他从那无尽的深渊中拖拽出来。却无果,他还没触碰到那人的手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随行教会的人拖走。他奋力地挣扎,却被冷血的人毫不留情地摁在原地乱棍打死。拍打出的鲜血溅在软轿上,溅在焉嘉掩面的白纱上,氤氲开一层压抑浓重的血污。


或许在他们眼里穷人的性命根本不值几个子儿,只是他们用来威慑人,强行镇压暴动的工具。焉嘉颤着手抹去沾染在面纱上的血迹,鲜红在指尖上晕开。他红着眼望着四周忽然退散,畏惧着保持秩序的人群。沉默着将手埋进软垫,心里似乎再无了希冀。


出了意外,原先洁白的软轿和圣袍都被沾上了淋淋血迹,不再带有圣洁的意象,反倒像是一道浓重到抹不去的伤痕。游行只能草草结束,待到明日再补办。圣子被教会的人原路抬回了神庙,教皇顶着比焉嘉略矮一截的圣冠念念叨叨着咒语,冲焉嘉忏悔道歉。焉嘉愣愣地听着,悲伤导致他白纱掩盖下的面容满是泪痕。直至人群散去,夏光扶着浑身颤抖的他进了寝殿,他才终于从这种木楞的情绪中抽离,无力地被满身枷锁压倒在地。


夏光明显慌了,伸手将他整具瘫软的身躯扶起,摘下他头顶上沉重的圣冠扔到一旁,上头的珠翠叮铃哐啷,沉重地激起巨响。他降落在夏光的胸膛,他的双臂含着生机勃勃的力量,此刻正隔着一层沾血的白纱抱他,却压根给他带来不了光与热。焉嘉倚靠在他怀里,被他半推半就地裹着走向浴池。特制的长袍落地的声响都沉闷,他随着啪嗒啪嗒落下的水声,未等浴池蓄满就踏入水中。夏光在关水,他却在用双手用力地摩擦着自己的身躯,那些无形的鲜血和罪恶却怎么都清洗不干净,像烙印般死死篆刻进他的骨血。他用手心硬生生地将那片皮肤摩擦到通红却磨不掉半分,最终却只能无助到在氤氲的水汽里掩面痛哭。


夏光去抱他,将哭到缺氧的他从水里捞出来,丝毫不顾淋漓的水迹将衣衫打湿,任着焉嘉溢满水痕的莹润身躯在他怀里颤抖。焉嘉刚成年,十八岁以前像被圈养的猫儿一样被关在全封闭的神庙里,对世界的印象还停留在十二岁,只有夏光偶尔提及的只言片语可供想象。他有美好的憧憬,还有对自由的向往。但头一回走出神庙的他却再闻不到自由的空气,闻到的只有教会的罪恶留下的血腥气,还有富人口中身上都消退不了的,污浊的贪婪气息。他还间接地杀了人,一个只是希望得到食物,只是希望得以活下去的人。彷徨,恐惧,还有被迫成为罪人的痛苦。焉嘉忽然觉得自己还不如死在十二岁,死在那个肆意生长,被爱包围着的年纪。是不是还能做个从头到尾都自由且善良的人,不至狼狈至此,罪恶至此。


他被夏光裹上白袍,摇摇晃晃地抱回了布着层叠纱幔的床铺。随风摇摆的纱帘令他晃神,他想起了十一岁那年夏光带他看过的,缓慢迭起的玫瑰花浪。他当时站在整片翻涌浮动的香气中,吻遍了每一朵象征热烈爱情的红玫瑰。后来他疑惑地问夏光,玫瑰娇嫩欲滴,脆弱得一捻就碎,为什么还要在荆棘丛生的地方生长。


夏光笑着答他,也许是因为玫瑰太美,荆棘只是它怕人采撷的保护色。


他笑笑就过,认为在荆棘中生长才是玫瑰美丽且香气芬芳的真正原因。他那样想,却没想过有一日他也会被困在荆棘之中,被枷锁禁锢着,苟延残喘地生长。但就连那花儿都有自由生长的空间,成为带刺的美丽,他却根本没有获得自由的权利。他连自己都救不了,更无力于去拯救囿于水火,在暗无天日的地府边缘挣扎的人。挽救一条生命那么轻松,他却眼睁睁地看着它消逝。做不到出言制止,懦弱到连朵花儿都不如。或许他确实是有些人心中的神,却早就连为人都不配。


“之光,你还记得你送我的玫瑰吗。”

“记得。”

“十一岁那年你带着我翻到庄园主的花圃里看玫瑰,那是我活到如今最自由最快乐的回忆。之光,我好想再去看一次玫瑰。我好想能自由,好希望爸爸妈妈和你都在我身边。而不是像现在,做一个懦弱又无能的小丑,做供人玩乐却活生生的展览品。之光……我是不是还杀了人,我的懦弱和胆怯是不是真的能害死人。”

“你没有杀人,嘉嘉。我们只是无法改变现状而已,我们没有错。”

“但那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不是吗。我有罪,之光,我救不了他也救不了自己。”

“嘉嘉……”

“之光,我还想收一支玫瑰。玫瑰代表爱情是不是,你能再送我吗。”


焉嘉又吻了他,干涩的唇瓣轻贴着他。那吻轻且柔,带着虔诚的意味,却是他彻底崩溃的象征。焉嘉的泪不断落入身下的软垫,砸进夏光的衣物和掌心,漾起一片明显的湿痕。夏光意识到焉嘉并不是真的想要玫瑰,此刻的他才是那朵被风雨击打得即将凋零的玫瑰。他想自由,想能得救,想要夏光赠予他的热烈美好的爱。想冲破荆棘,无视教条。夏光去抹他的眼泪,抹了一手湿,却越抹越多。那刻夏光脑内的某根弦似乎绷紧了,他深吸一口气,隐忍地回赠焉嘉浅尝辄止的吻。继而直接掀起纱帘,转身离开了神庙,为他找寻他真正想要的那朵荆棘玫瑰。


外头阴蒙蒙的,顷刻间下起了雨,载不动似地向下坠。大雨瓢泼,夏光却专挑有水洼的地方走,刻意踩起的水花将洁净的白袍弄得斑斑驳驳,一道一道的脏痕纵横着,脏兮兮又狼狈,他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爽快和欢欣。神庙难得没有驻守的人,或许都为那过于荒谬的闹剧收拾残局去了。却更使得夏光得以毫无阻碍的走出大门,不用得到批准就替焉嘉闻到了属于自由的空气。雨天的空气湿润又清新,街上的路人掩着发顶急匆匆地避雨。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常,却已是焉嘉可望不可即的美好。


分明红玫瑰在街上的花房随处可见,夏光却偏要他们曾生活过的庄园里有的那一朵。他顶着豆大的雨点在街上行走,沾湿的发滴滴答答地落下水珠,将眼前遮得一片朦胧,有在流泪的错觉,泪痕却渐渐凝成了叫人触目惊心的血雾。他每一步都激起水花,将裤管和圣袍都弄得一片湿淋淋。


时过境迁,原本繁华的庄园如今却已经破败,但那束无人照看的红玫瑰却意料之外地野蛮生长。他怔了片刻,翻过栅栏,径直闯入了庄园,足下是湿黏泥泞的土地,眼前是被暴雨摧残得遍地凋零的玫瑰花圃,红玫瑰花瓣布成整片血淋淋的花毯。视线并不清晰,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焉嘉,十一二岁的模样,站在玫瑰花圃中央,周身布满稚嫩美好的少年气。那样干净,那样天真的人,是如红玫瑰一样娇妍美丽的存在,是他欲火起源的地方。但他怎么会落到如今的地步。褪去鲜艳,狼狈地在泥泞中摸爬滚打,被雨点打落,被荆棘刺穿,痛到只能流泪,失去了快乐的权利。依旧美丽,却不复从前。


夏光护不住整片玫瑰花圃,就好像他护不住焉嘉生来就有的天真和澄澈般无奈。他冒雨在玫瑰花圃里搜寻着完整的花朵,摘下沾着雨珠的红玫瑰藏进衣袖,牢牢护着娇嫩的花瓣。玫瑰尖利的刺将他的指尖扎得疼痛,淋淋的鲜血沾到白袍的袖口上,再被雨渍晕开,散了鲜红淋漓的一片。雨小了,他顶着滴滴答答的雨点跑回神庙,载着一身湿潮的雨水气息,还沾了满身烂熟的玫瑰花香。他急匆匆地冲进寝殿,刚进门就看着了依旧怔愣在原位的焉嘉。


圣子正半倚在床头,阖着眸,睫羽却颤得厉害。他满头青丝飘散着倾泻而下,脸上氤氲着未干的泪痕,脆弱得像个美丽的陶瓷娃娃,被雨点打散花瓣的白玫瑰。夏光以为他是哭累了,不管不顾地靠着什么东西就睡。他也不敢破坏这圣洁的美丽,于是轻悄悄地走近,蹲下将玫瑰从袖口抽出,打算放在他身旁就走。有如火般浓烈颜色的花瓣轻触上圣洁的床铺,红与白矛盾地交融着。夏光想抽离,未成想下一刻就被纤细洁白的手攥住了腕子。他顺着飘散的白袖往上瞧,是焉嘉黯淡无光的眸子,和他依旧美丽,却苍白至憔悴的颊。


“怎么还流血了。”


夏光沉默,他袖上的血迹太深刻明显,干脆直接半挽起袖口,不让焉嘉瞧见。焉嘉却注意到那朵生机勃勃的玫瑰枝干上的刺。张牙舞爪,像指尖上拔不净的倒刺,却远比倒刺锋利。沾着斑驳的血痕,颜色远比艳红夺目的玫瑰花瓣还刺目美丽。焉嘉呆呆地望着,终于忍不住触碰,指尖却被荆棘勾破,一滴鲜红的血无声无息地下坠,恰好坠进洁白的床铺,圣洁无暇被打破,再也洗不净回不去,无法弥补地晕开一片淋漓的血痕。


焉嘉未流干净的泪也再度顺着脸颊滑落,就像外头连绵不断的小雨般止不住,滴滴答答地往下坠。褥上的血迹被泪水晕开,也浸透了焉嘉那张柔软的面颊。夏光下意识将他捧到怀中,血迹干涸的指尖一点点地晕开他的泪水,留下一片暗红的痕迹,像是把他弄脏弄乱了,也像是将他彻底清洗干净了。焉嘉却忽然顿住,眸子定定地望着他,木楞且呆滞。夏光想出声,却下一秒便被焉嘉猛地拽着手腕拉入纱帐,他忽然变得生动娇艳了起来,笑容却有些病态疯狂的美丽。焉嘉不顾指尖被刺破的疼痛,伸手直接撕裂了玫瑰花瓣,聚拢着碾碎在掌心,花汁滴滴答答地落了满床。夏光还在发愣,焉嘉却猛地抱住了他。他身体冰凉,却像藤蔓一样紧紧将他缠住,整个缩在他怀中,流着泪叹息。


“之光,我好痛。”

“抱我好不好。一回就行。”


他望了望他含着期盼的眸,脑内紧绷的弦终于彻底断了。他眼眸似火般炽热,叹息着将手探入。焉嘉就如同那玫瑰花瓣,暴露在过分炙热的阳光下,被翻涌的浪潮撕裂碾碎。




05.


历代圣子皆是因容颜衰败得到审判,上刑场时恐惧与痛苦参半,将鲜血淋漓的惨剧演成一场供教会玩弄取乐的闹剧。唯独焉嘉,焉嘉从小到大都体面整洁,却拿一场血淋淋又畅快的反抗为开端,将一切圣洁却虚无的东西都打碎弄脏。生生打了教会的脸,将他们自认为的体面都划上淋淋血痕,却也破了他身为神明的戒律。


代表圣子圣洁与权威的圣冠被重物压碎,珠翠被拽得散落一地,屋内所有可见的摆设都被砸碎弄乱,洁白的床褥上沾着血迹和斑驳的玫瑰花汁,玷污得一塌糊涂。焉嘉理所当然的被审判,被勃然大怒的贵族辱骂,被气急败坏的教皇掌掴。面纱被剥落,圣冠被夺取。但他最讨厌的十字架却依旧坠在胸前,满头青丝一缕都不令他削,仿佛他依旧跟那些表面圣洁的罪恶沆瀣一气。审判过后的他被重新扔进日夜不离的寝殿中软禁,和夏光一起,静静等待着教会选定的献祭日。他将被血淋淋地钉在十字架上,夏光则要面对残忍的极刑,和他死在同一时刻。


寝殿之外是统治者派来的军队,他们散漫且无所事事,有数不清的财富和特权,也手持着权利和能杀人的凶器。每日不间断的监视令他和夏光连拥抱的权利都没有,明明待在一处却只能遥遥相望,被无形的墙困住,变成可望不可即的存在。焉嘉最向往的自由被彻底剥夺,甚至一周后就要成为十字架上血流成河的美丽祭品,面对他曾经最恐惧的死亡,他却并不后悔。他已经得到了最想得到的东西,抱了最爱的人,还亲手砸碎了禁锢自己多年的枷锁。他现在是最自由,最快乐的人。和夏光血脉相连,还能葬在同一天,和玫瑰一起衰败凋零,多盛大的浪漫。


长久以来的压迫和食不果腹的生活早就使得被禁锢在大时代背景下的人民怨声载道。圣子破戒,临近献祭日,统治者,教会,以及那些管辖着庄园和土地的富人,他们都在为等待多年才得以落实的荒谬信仰做筹备,无暇顾及其他。穷人在游行时被打死,教会给予家人的赔偿却仅有寥寥几块难以下咽的硬面包。他们连诉求都得不到一句敷衍的回应,希望被生生掐灭,终于使教会眼中微不足道的小事变作了导火索,压抑许久的怒火在一朝崩溃,激起了盛大的反抗浪潮。


战火很快燃遍全国各地,教会和统治者成了他们最怨恨的攻击对象。往日威风的教会瞬间分崩离析,教皇只顾四处逃窜,剩余的人也慌忙逃命,哪里还顾得关在神庙里待罪的圣子。神庙前浩浩荡荡的军队也被撤走,统治者永远都将自己的性命放在第一位,看管两个他们眼中罪恶滔天的祭品又哪有保命重要,毕竟他们诚心供奉着的神明也不过就是他们心中贪婪的私欲。不过一日时间,监视焉嘉的人不复存在,强将枷锁和罪行压在他纤弱身体上的人也不复存在。偌大的神庙里只剩下他和夏光,只剩下骨血相融的恋人。


无人看管的寝殿空荡,焉嘉干脆将软垫垫在寝殿门口,抻着腿坐着晒太阳,乌黑的长发飘散而下,略长的刘海遮住眼睫,沾上血迹的圣袍胡乱地垫在身下,姿态像极了只慵懒又高贵的猫儿。已经变得憔悴苍白的他连阳光都不能直面,却仍半倚着门框眯着眼望门外的灿烂,阳光将他的洁净与纯粹渡上些许明艳的色彩。他所羡慕的,所渴望的自由似乎已经触手可及。尽管多日水米未进的脸颊早已憔悴不堪,但他自私的所求却早已满足。他卸去枷锁,斩断荆棘。现在的他拥有自由,拥有夏光的爱,拥有一切灿烂的美好,也达成了他做回常人的心愿。


夏光从侧面搂上他,双臂似牢靠的城墙,温柔地将他护在怀中,安抚与亲吻都带着无限的痛与畅快。夏光真的好像太阳,是他天空中最明媚耀眼的阳光,是他成长的养分,是即使灼伤他也要追逐的存在。他的哥哥,是他抛弃性命背离道德也要爱与拥抱的人。焉嘉轻叹出一口气,将脸颊紧紧与他相贴,湿与热将他包围,安心却令人激动到颤抖。


然后夏光说,嘉嘉,我们逃吧。


焉嘉愣怔了片刻,继而笑着说好,他清浅的笑容漾在面颊上,整个人显现出一种甜蜜的懵懂,专属于少年的美丽。夏光望着他溢满希冀的眸有些发愣,动作却并未减缓,轻叹着从袖口中拿出把尖利的剪刀,双手捧起焉嘉及腰的长发,姿态虔诚又沉重。却一刀将那刺目又反差的美丽剪去大半,乌黑的长发轻飘飘地散开,和那袍子过长的洁白下摆一并坠落在地,至黑至白的反差。


他要亲手斩断禁锢焉嘉已久的羁绊与枷锁。


焉嘉疑惑地望他,肆无忌惮地展示着他的美丽与迷惘。反应过来后他却释然又癫狂地笑了,甚至主动捧上夏光的脸颊,献上放肆又血腥的吻,一反往常,像是某种自愿的献祭。焉嘉紧紧搂上夏光,身躯颤抖,正如风雨中飘零的玫瑰。夏光顺势将他的青丝一缕缕削下,长发渐渐成了他熟悉的利落短发,少年时澄澈天真的焉嘉渐渐随着飘落的发丝展现在他眼前,一如从前般叫他心动。夏光激动到难以自制,下意识将他拽入怀中,口中是代表着思念的无奈叹息。


此刻的焉嘉却疯了,推开他却狠狠夺了他手中的刀刃,夏光拦也拦不住,只能怔着祈祷他不要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焉嘉疯狂地笑着,眼眶里的泪往下淌,激动到整个人都泛红着颤抖,神明堕落成妖艳的鬼魅。


但夏光的担心是多余的,那刀刃最终当然没有落上焉嘉纤细的脖颈,而是从中截断了他沉重的,日夜不离身的白长袍。过重的力度导致指尖又被划破,红的白的黑的落在一处,好一幅触目惊心的抽象画卷。最终焉嘉扯断了胸前坠着的十字架项链,成了完成这幅诡谲作品的最后一笔。项链留下的勒痕烙印在他细白的脖颈上,是他发狂着,挣扎着挣脱枷锁的证据。但他确实重获自由,再不用过那看似光明却暗无天日的生活。再不用做富人们罪恶的寄托,荒谬信仰的实体。他终于成了会哭会笑的人,能用尽一切地爱。


焉嘉扔下手中的刀刃,无视地上兵荒马乱的场景,站在投射进的光影之中,轻仰着头叹息。正午的阳光正刺眼夺目,灿烂得扎人眼,焉嘉却正成了趋光着野蛮生长的红玫瑰。他放肆地汲取着养分,努力地生长着,盛放成花圃里最明艳的那朵,风雨击打也未凋,将诡谲的浓艳演绎到极致。年年凋零,却也年年在荆棘中盛放。那滋养着他生长的太阳高悬在天上,却也就在他的身边。


焉嘉回头,夏光就站在他的身后,他的身后明明没有光,焉嘉却觉得他比高悬的太阳还耀眼。有他的地方就有光,他是他从不信的神话里才出现的太阳神,他世界里唯一的神明。焉嘉被自己逗笑,笑他难得的迷信,笑他无法藏匿的对夏光的迷恋。他笑着,闹着,心中有从未体会过的畅快和释然。但他再没有犹豫和恐惧,轻轻执起夏光的手,同他一起,大步流星地向光里踏去。


烟雨暗千家

【蟒獒】神助攻1

*一个奇怪的猫化梗   作者脑子有病

*OOC严重

*傻白甜

*没文笔


*勿上升真人!


许昕是个近视眼。关于这点他自己心知肚明,并且也很坦然的接受了。但是,这并不代表许昕接受自己居然眼花出现幻觉。

这个性质很严重啊。

许昕一脸愁苦的坐在训练馆的角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汗水一滴一滴的落在地面,他凝视地面良久,然后拿起毛巾擦了擦脸,好像是想要自己清醒一点。他抬起头,毛巾盖住了大半张脸,藏在毛巾后的眼睛却总是被训练馆里的另一个人所吸引,目光忍不住的移向那个人。

好吧。准确来说,应该是被那个人身上的猫耳和猫尾巴...

*一个奇怪的猫化梗   作者脑子有病

*OOC严重

*傻白甜

*没文笔

 

*勿上升真人!

 

 

许昕是个近视眼。关于这点他自己心知肚明,并且也很坦然的接受了。但是,这并不代表许昕接受自己居然眼花出现幻觉。

这个性质很严重啊。

许昕一脸愁苦的坐在训练馆的角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汗水一滴一滴的落在地面,他凝视地面良久,然后拿起毛巾擦了擦脸,好像是想要自己清醒一点。他抬起头,毛巾盖住了大半张脸,藏在毛巾后的眼睛却总是被训练馆里的另一个人所吸引,目光忍不住的移向那个人。

好吧。准确来说,应该是被那个人身上的猫耳和猫尾巴所吸引。

操,真的要疯了。许昕拿着毛巾狠狠地糊了糊脸,又狠狠地晃晃脑袋,再抬起头。

妈的,还在。

许昕觉得自己肯定是眼睛出问题了,要不然今天早上起床之后看见张继科,怎么会看见对方居然长出了猫耳和猫尾巴呢!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对方在搞什么cosplay,但是当许昕伸出手想要摸摸那个猫耳朵的时候,结果发现自己的手居然穿过去了!

穿过去了啊!穿过去了啊!

我的妈!居然穿过去了!

许昕顿时满脸惊恐,连自己的手放在张继科脑袋上都没发觉。

“你搞什么鬼?”张继科不满的挥开放在自己脑袋上的手,看向对方的时候发现他整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继…继科,”许昕调整了一下表情,犹犹豫豫的开口道,“你..你有没有觉得什么不对劲的?”

“不对劲?”张继科睡眼惺忪的瞟了一眼许昕,“我看你最不对劲。”然后张继科便打了个哈欠绕过许昕走了,只留下许昕一个人满脸复杂的看着他的背影。

 

居然还有尾巴……

 

 

许昕注视着张继科在乒乓球桌前挥洒汗水的背影,还是一如既往的充满了力量。他都不知道这样看着张继科的背影多少次了,但是这次却有很大不同,就是因为对方突然出现的猫耳猫尾。

张继科的猫耳猫尾都是柔顺的黑色,耳朵内里是干净柔软的肉色,从张继科的短发里冒出来,尾巴也是长长的,从衣服下摆里伸出来拖在身后,总之和真正的猫耳猫尾没有区别,除去只有许昕看得到这一点以外。

据许昕一个上午的观察,这突然出现的猫耳猫尾还会根据张继科的情绪而变化,好像就是真的长在了他身上似的。

早上张继科刚睡醒的时候,他的猫耳就是一只立起来,一只耷拉着的,和他朦胧的睡眼颇为相似,尾巴则是无精打采的垂在身后。

训练的时候,张继科的耳朵就是很精神的两只都立了起来,有时赢了队内训练时还会兴奋的抖两下,尾巴更是翘得高高的。

在被教练训话的时候,张继科会很安静的站在一旁听着,耳朵也是温顺的耷拉着,只有许昕才知道,他的尾巴在身后调皮的左右晃荡。

这样挺好的,许昕有些雀跃的想。他一只手撑着下巴,看着张继科的背影不自觉地笑了。他很快就从自己出现了幻觉的阴影里走出,反而有些庆幸自己能够看到这样的张继科,而且只有自己能看到。

许昕感到越来越兴奋,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一整天下来,他的心情都格外的好,其他队友看他这兴奋劲都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好事,许昕都是一脸傻笑着说没有啊,哪有什么好事。

 

天哪,这个智障,简直没救了。队友们在心里想到。

 

 

许昕这几天都特别开心,自从张继科在他眼中变成猫耳男之后,他的日常任务就从吃饭睡觉训练变成了吃饭睡觉训练看长了猫耳猫尾的张继科,除此之外他还乐此不疲的想逗这猫尾玩。

张继科安安静静站在那的时候,他的尾巴会无聊的左右晃,许昕就会站在他身后企图用手抓住尾巴,虽然他其实是碰不到那个尾巴,但是尾巴好像也在躲避他的手,总是能够灵活的避开,许昕玩得可开心了。

可是,张继科能不察觉么?刚开始他还没在意,过了一两天后他就有点莫名其妙了。

“许大蟒,你抽风呢?”张继科转身,一脸狐疑的看向许昕。

“没没没,”许昕嘿嘿的笑,“抓蚊子呢。”

对于许昕的抽风行为,张继科也懒得去思考过多,抓蚊子就让他去抓吧。

于是,在众人眼中,许昕就有了个奇怪的毛病——喜欢在张继科身后抓蚊子。

 

许昕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着魔。以前没觉得,现在自从张继科长了猫耳猫尾后,他这么天天看着张继科,居然怎么看都看不腻。刚睡醒的张继科,揉眼睛的张继科,害羞了耳朵会红的张继科,喜欢挂在别人身上的张继科,勾着嘴角笑的张继科,赢了球兴奋地嘶吼的张继科,比赛时气势十足的张继科…….

眼里全是张继科。

许昕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你说他好好一个大男人怎么看另一个大男人看上瘾了呢?

他一把抓住从身旁走过的方博,一脸严肃的问:“方博,我问你个问题。”

方博好像被他的严肃感染到了,表情也立马变得严肃:“行,你问。”

“你有没有觉得,”许昕斟酌着说,“我这几天好像一直在看继科儿。”

方博翻了个白眼,“就这事?”

“恩,就这个问题。”许昕正经的点点头。

“你大爷的,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方博撇了许昕一眼,“你不是一直都喜欢看着科哥嘛?别告诉我你自己不知道啊,我们大伙都习惯了。”语毕,方博就转身走了。

许昕站在原地沉思,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原来自己一直都喜欢看着继科儿的吗?这样的认知一在许昕的脑袋里出现,他就发现自己的心开始不受控制的咚咚直跳,跳的都快要出来了。

自己是不是喜欢张继科?许昕很认真的思考着,他站在走廊里低头凝视着地板,脑海突然浮现出他和张继科一起相处的时光,开心的,悲伤的,愤怒的,都有。记忆好像突然开了闸,带着过去的那些情感,某些秘而不宣的情感,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原来他们都认识了那么久,久到许昕都分不清自己对张继科的感情是兄弟之间的友情还是……

还是什么呢?许昕想都不敢想,大脑好像空白了,耳畔全是自己大得吓人的心跳声。

“你在这愣着干嘛呢?”张继科的声音骤然在一旁响起,许昕猛地一抬头,就看见对方站在自己几米远的地方看着自己,头上还顶着猫耳,尾巴在身后乖巧的垂着。

许昕呼吸一顿,突然之间就福至心灵,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自己都喜欢这个人那么久了。

 

张继科看不出此时许昕的内心有多大的波澜,但是他看得出许昕的眼神刚刚一个电光火石间好像就有了什么质变。

许昕现在很清楚对方有点警惕,因为张继科猫耳上的毛有些许的炸起,尾巴也微微翘起,一副防御的样子。许昕深呼吸一口气,揉了揉眉心,说:“没啥,我忘带钥匙了,等你回来开门呢。”

张继科一脸狐疑的走过去开了门,两人一同走了进去。许昕一进宿舍就躺倒在自己的床上,默默地看着张继科收拾着衣服准备去洗澡。他现在心里也有点乱乱的,感觉十分茫然,刚刚发现自己喜欢的是个男人,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去追。

也不知道许昕自己一个人在那苦恼了多久,张继科都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了,他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许昕那家伙自己一个人抱着被子站在那,头还抵着墙,像个智障。

———TBC———

 

酒神

【黄世仁】明天以后





这是一个青春的故事。



我第一次见到黄子韬和吴世勋时,他们都穿着制服。黄子韬里面穿了件打底黑T,外面松垮地套着短袖衬衫;吴世勋则规矩地穿着制服衬衣,解开了两颗扣子。

他们靠在教室门口说些什么,不时有经过的女生频频回眸。我很困,趴在桌子上补眠,过了一会两个人走到我桌前,“金钟仁,要不要一起去吃午饭?”

就这样我们成了朋友。我以为他们原本就认识,没想到也不过就是开学第一天火速勾搭上,起因只是两个人在小卖部里不约而同地想买最后一个红豆菠萝包,最后干脆地达成协议对半分了它。

相比起饥饿感,我一向比较不能忍耐困意。有时候午饭时间直接睡过去,到下午上课还迷迷瞪瞪。他们拉得动我就三个人一起去食堂,不然就帮我带吃的...








这是一个青春的故事。






我第一次见到黄子韬和吴世勋时,他们都穿着制服。黄子韬里面穿了件打底黑T,外面松垮地套着短袖衬衫;吴世勋则规矩地穿着制服衬衣,解开了两颗扣子。

他们靠在教室门口说些什么,不时有经过的女生频频回眸。我很困,趴在桌子上补眠,过了一会两个人走到我桌前,“金钟仁,要不要一起去吃午饭?”

就这样我们成了朋友。我以为他们原本就认识,没想到也不过就是开学第一天火速勾搭上,起因只是两个人在小卖部里不约而同地想买最后一个红豆菠萝包,最后干脆地达成协议对半分了它。

相比起饥饿感,我一向比较不能忍耐困意。有时候午饭时间直接睡过去,到下午上课还迷迷瞪瞪。他们拉得动我就三个人一起去食堂,不然就帮我带吃的回来,大多数时间都是红豆菠萝包。

我吃了三年的红豆菠萝包,连需要几口能吃完它这样的事情都一清二楚。可是到最后我也没说,其实我不喜欢红豆菠萝包,太甜了。






我们认识的第一天中午,食堂供应炸鸡、红烧肉和咕噜肉。我要了炸鸡,黄子韬要了红烧肉,吴世勋要了咕噜肉,然后每人打了一碗绿豆汤。我筷子使得很好,灵活地挑着炸鸡腿,吃得满嘴油。

吃饭间又重新做了自我介绍。我们三个都是本市人,吴世勋年纪最小。我很好奇,问他们为什么要找我一起吃饭。吴世勋囫囵吞着咕噜肉,理所当然地说:“因为你长得帅。”

我觉得这理由无可挑剔,乐滋滋地接受了。黄子韬突然在旁边说:“不过是不是有点太黑了?”

我:“……吃你的红烧肉吧。”






一年一度的篮球赛是我们高中的盛事,我们为此训练准备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虽然相比起篮球我更擅长足球,但运动相同,打几场校内比赛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们班晋级的很顺利,一路铲平其他队伍,进军了年级决赛。对手的班级有很多体育特招生,从实力上来说这场比赛我们毫无胜算。大约是没了压力,我们的队伍反而放松下来打出了前所未有的好表现。中场休息时我们打了平手,黄子韬兴致勃勃地嚷嚷说我们搞不好能爆冷,然而下半场一开场对方就迅猛地展开了反攻。

也许过分急于求成,对方的动作有些过大。第三节打到一半,吴世勋持球过三分线,准备跳起投篮,盯防他的高个男生看穿他的动作,早早跳起作势要盖帽。

男生跳得太高了,高得直接超过吴世勋半个身子——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一瞬间,他前倾的身体直接压上吴世勋的脊背,被地心引力狠狠拉下掉在地上。

吴世勋被他压在身下,身体扭曲成了诡异的姿势。他脸色惨白,没一点血色,一旁待命的校医赶忙上前来,仔细检查了他的背部,说还是去医院看一下以防万一。

我有些担心,一抬头便看见黄子韬眼睛通红,一副磨刀霍霍要砍人的模样。弹跳力惊人的男生在旁边道歉说自己不是故意的,黄子韬突然炸了毛,“我操你妈不是故意的!”

我拉住他,就怕他一个不注意冲过去,比赛也没得打了。后来我们还是输了,一群人带着亚军的旗子挤到医院,给光荣负伤的吴世勋带来了不少欢乐。

后来想想,那是我唯一一次听见黄子韬说脏话。






对了,吴世勋一直管我叫金开。KAI是我给画社投稿时用的艺名,他莫名很喜欢,总是开开或者金开的叫。

我有时候也觉得他很烦人。

吴世勋成绩不错,数学尤其好,高二的时候便顺势进了理科重点班。我们的教室在一层楼的两端,他还是每天中午不辞辛苦拎着红豆菠萝包来找我。那时候黄子韬谈了个漂亮的女朋友,留我们两个相依为命。

我们都觉得那女生长得好看,端正大方。有一天吴世勋脚翘在我桌子上,咬着奶茶管子说他们长久不了。

我“哦”了一声,继续啃对我来说有些过甜的面包。他忽视了我没什么兴致的回复,又继续说:“三个人才是最稳固的结构,多一个不成,少一个也不行。”

“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就会变得超级麻烦。”

我这才抬起头看他,他也看着我。我突然想起老友记里那句话:Boyfriends and girlfriends come and go, but this is for life。






高三开始每天都在学校晚自习。黄子韬在我隔壁,每次课间都拉我到走廊上吹风,吴世勋只有彻底放学才有时间。

年底的时候班导已经开始找人谈话询问大的志向方向。那天我们上了学校天台,恰巧是满月,黄澄澄的月光洒满水泥地,有种谜样的美丽。

吴世勋很苦恼,因为他根本搞不清要学什么专业。“感觉学什么都行,但学什么也都无所谓。”

黄子韬打趣说他这是好学生奢侈的苦恼。吴世勋转头问他要干什么,黄子韬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想考电影学院。”

我们一下都没反应过来。他解释说自己不是一直学武术,也很憧憬大荧幕上的演技,之前也和班导商量过特长生招考的具体事项。

“挺好的。”我说。

吴世勋没吱声,过了一会转头问我,“你呢?”

“我要出国。”

没人说话。我说我要画漫画,今后也想设计动画和电影产业,还是想要出国学习一下——

我话没说完,吴世勋就站起身来。他那时候个头已经超过我了,五官也彻底长开脱去了前些年的稚气,从仰望的角度看完全就是刀锋刻出来的棱角。

“这算什么?”

他甩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我们都没追上去。






毕业的时候我们一起去了酒吧。说来幼稚,但当时觉得这就是迈向大人的阶梯。此前我们谁也没怎么喝过酒,一来二往多少有些不胜酒力。黄子韬喝酒上脸,不多会肤色就变得黑红。

喝多了话匣子也打开了。吴世勋断断续续地开口:“我真的以为我们大学也能在一起,还想着志愿可以商量着。”

“结果你们两个混蛋,一个北上几千里,一个直接跨洋相隔,只有我一个还在本市——”

他后面的话语淹没在灌进喉中的酒精里,被浓重的分别的忧愁冲垮。我眼眶有点湿润,旁边的黄子韬不知怎么嚎啕大哭起来,抱着我和吴世勋,不知是鼻涕还是眼泪的液体豪爽地蹭上我们衣领。

“不在一个地方了,今后也要每年见面,永远不能忘了——”






在国外的生活固然新鲜,时间长了也难免感到倦怠。一个人生活照顾自己没有问题,但也会有觉得寂寞的时候。每到这时就怀念起高中插科打诨的三年,和身边陪伴的两个人。

我们每周视频一次,互相汇报最近身边的新鲜事,也抱怨烦心事。黄子韬说学校完全没有高中的氛围,大家相处也没办法像从前一样自然没有顾忌,心里都在盘算利益关系。吴世勋说他早就懒得与别人深交,认识就算完了。我说毕竟异国他乡,即使交了朋友还是有些隔阂在里面。

我们说完了都沉默,又一起大笑起来,说果然没了你们不行啊。






冬天我买了机票回国。飞机中途遇上气流,颠簸不已。我睡不熟,半梦半醒间又想起以前三个人打球。吴世勋不喜欢动,随便投了几个篮就要到一旁坐着。黄子韬喜欢念他,但也不会真的怎么样,还是半推半就随他去了。我总是摇摇头说这孩子真是没救了,然后两个人一起摆出一副家长的姿态,惹得吴世勋白眼连连。

黄子韬说过他想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一个他能照顾的人。他那时凝神看我一会,笑着说钟仁还真不像弟弟呢。

想来我们三个一直都保持着这样微妙的均衡。恰如吴世勋所说,多一个人不成,少一个人也不行。

年底的时候黄子韬也回了本市,暌违半年,我们三个又一起去喝酒。黄子韬说他开车来的,不能喝,只点了可乐。吴世勋从怀里摸出一包烟,熟练地点起来,我说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长大了嘛。”他挤眉弄眼地笑。






我们就像把一辈子要说的话都倾倒了出来。途中吴世勋去上厕所,我斜靠着椅背,看身旁的黄子韬似乎心事重重。

“你还好吗?”

“还好。”他笑笑,却似乎摆脱不了紧张的情绪。我认真地望着他,他看我一眼,放弃似的叹口气,“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笑起来,“你慢慢斟酌,我们有的是时间。”

后来到走的时候他也没下定决心。我说没事,我们明天不是说好去之前那家烧烤店吗,到时候说好了。

吴世勋在一边好奇的探头,“说啥?”

黄子韬敲敲他的脑袋,对我说:“那就明天再谈,行吗?”




十一

那天半夜我被电话吵醒。那头声音冷静,问我认不认识黄子韬。

赶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要亮了,可我不敢走上前。我看到急救室灯已经灭了,我听到叔叔阿姨的哭声,我知道那蒙着面的担架上是我不愿意看到的事实——

那是几个小时前还坐在我与吴世勋身边生龙活虎的少年。

吴世勋到的比我早,还穿着前夜的毛衣,额发凌乱地散着,整个人颓唐地靠在墙上。我们都没有动。只有旁人冷静的声音传入耳内:“高架桥上的车祸。对面的卡车疲劳驾驶,对冲到了逆行道上,直直撞上黄先生的车。整个驾驶舱都被压扁,黄先生的肋骨被折断扎破了肺部,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急救了……”

吴世勋手指冰凉,死死掐着我的手腕,声音哑得像要裂开,“他最后,想要说什么?”

我觉得面颊上湿漉漉,眼睛也看不清前方,连自己的声音都听得模糊,“我也不知道。”




十二

后来我常年辗转海外,纽约几乎变成了半个家。读完研究生之后我的第一部长篇漫画也正好完结,开始考虑成立自己的工作室。当年选择的道路,现在也终于走上了正道。

吴世勋转行做了演员。大二的时候他开始断断续续地做一些小配角,到现在也一步步坐上了主演的位置。

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黄子韬的葬礼上。分别的时候他说自己要去演戏,我顿了顿,像两年前那样说“挺好的。”

哦不,那之后我还见过他一次。

去年冬天他来纽约拍戏,事前我并不知道。那天深夜我下楼买酸奶,身上只随便裹了一件外套,买完单出来就见到对面街角的路灯下,三十岁的吴世勋穿着板正的黑色大衣,面庞冷峻,静立着吸烟。

那时已经开始下雪。我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他抬头看见我,人行道灯绿了又红,两个人就这样隔着飘飞的雪花相对无言。

我们都转身离去。




十三

而青春总会终结。


Landsidekl
太怪了。我决定入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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懐中电灯
刘月半含辛茹苦,带着三个不省心...

刘月半含辛茹苦,带着三个不省心的娃儿,征战奥运,又要指导又要叫醒还要煮面

二蟒:“刘指导,继科儿又睡着儿了~”

还是龙队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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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沉迷胖球,无法自拔

胖球真是太萌啦!每一个队员,教练,都特努力特认真特有爱!成功晋级为胖球队团饭

                顺便问下首页喜欢胖球的多吗?人少的话且待我去开个小号23333      

  ...

刘月半含辛茹苦,带着三个不省心的娃儿,征战奥运,又要指导又要叫醒还要煮面

二蟒:“刘指导,继科儿又睡着儿了~”

还是龙队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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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沉迷胖球,无法自拔

胖球真是太萌啦!每一个队员,教练,都特努力特认真特有爱!成功晋级为胖球队团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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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及胖球圈的Tag应该怎么打?胖胖球吗?      

海天一色不是酱油

多好的苗子啊……全都给耽误了……nili胖球耽误的人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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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嫩的也辣

胖球队的表情包快要占领微博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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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山球鲤也
按捺不住速涂了一张刘指,三个娃...

按捺不住速涂了一张刘指,三个娃子画不像就加了个人元素
希望你您好好的,爱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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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晚霞@渲
第二名也很厉害!!!! (都是...

第二名也很厉害!!!!

(都是中国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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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猫给我摸下
看了奥运突然考古(可以做头像,...

看了奥运突然考古(可以做头像,统一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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