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洄遊兇案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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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lease…

   Please have mercy on me…

#Au beau milieu de notre nui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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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lease…

   Please have mercy on me…

#Au beau milieu de notre nuit# ​​​

洄遊兇案現場

[太中]胜春朝

2025.4.29

《泽秋暮》前篇

本文参与wb#2025中原中也诞生日48h#企划

字数11K+  后续于宰诞公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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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春朝

太宰治×中原中也




我们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代。







戏已经演了大半,剧院外头还人挤着人要往里凑。临时来跑场务的已经没了再维持秩序的法子,索性溜号去喝酒了,好在跑之前还记着给剧院经理递了消息。得,递了也当白递。森鸥外出来时场面几乎要不可控,他清嗓几次,大声呼喊到嗓子哑才有人肯听,各位各位!他说,请不要激动,明日还有第二场。新戏首演而已,各位如此厚爱实在令我们惶恐。

什么叫首演而已?有人叫...

2025.4.29

《泽秋暮》前篇

本文参与wb#2025中原中也诞生日48h#企划

字数11K+  后续于宰诞公开

››

胜春朝

太宰治×中原中也




我们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代。







戏已经演了大半,剧院外头还人挤着人要往里凑。临时来跑场务的已经没了再维持秩序的法子,索性溜号去喝酒了,好在跑之前还记着给剧院经理递了消息。得,递了也当白递。森鸥外出来时场面几乎要不可控,他清嗓几次,大声呼喊到嗓子哑才有人肯听,各位各位!他说,请不要激动,明日还有第二场。新戏首演而已,各位如此厚爱实在令我们惶恐。

什么叫首演而已?有人叫起来,这可是中也先生的新剧目!新剧目!我们自一年前就在等了,好容易广播里不念阵亡名单念剧目名了,哪儿能错过?哪怕听见台本的残句也是极好!

您请别这样激动。森鸥外安抚,何必听残本,本月商演结束后自有公共路演安排,下周三还有慈善义演。各位在这热天挤在门口做什么呢,多闷啊!

即便听不到什么,又有另一道声音响,演出后见到中也先生一面也是值得的!

话音落下去,人群又一次被点沸,狂热的情绪再次升腾,嘈杂的叫嚷让人头晕。森鸥外不得不再次高声喊话,然而此刻已经彻底没人再想理会他了。日头正毒,他长叹一口气,指使人在门口架了个饮茶的摊子供人解暑,自己找了个空档溜回剧院里了。万幸万幸,这出戏即将结束,被众人渴盼着见上一面的中也先生就快离席而出了。

谢幕词未尽,坐在首排某个位置上有个男人低着腰起身离席,自通道旁的侧门闪出。剧场外亮堂,乍一出来双目被晃了一下,他稍稍眯起眼睛,适应外头这光线后才继续往外走,临到正厅前又顿住了脚步,折身往剧院后门去了——他可不想一出大门就撞见热情过头的剧迷,就交给森先生去周全吧,他定有办法。

剧院后门是个不宽敞的双扇,不厚实,靠近了些就能听见马路上人来车往的动静。站至门前,他抬起手整理了一下衣领,将手上拿着的帽子扣到头上戴好,对着一旁摆着的老落地镜左右看了看,这才推门而出。外面的热浪扑面而来,他叹了口气,回身再把门合上,心想森先生真是在冰块和风轮上花了不知多少钱,剧院里头可是凉得人有些想搓搓胳膊搓搓腿哩。

后门外没什么人聚集,没有人注意到他。贴着墙边儿的阴影走,他很快到了要碰面的那家酒馆,见四下无人便大大方方地拉开门进去了。

门口的铃铛响了,吧台后擦着酒杯的坂口安吾头也没抬,只说了声“坐吧”,等来人坐下后开始擦另一个杯子,太宰买点心去了。你要喝什么?

来杯有薄荷的,记在太宰那家伙的账上。

哇,中也,你不讲道理!他的话音刚落下,门口的铃铛又响一次,紧跟着是一个男人故作的尖细喊叫,今天是什么日子,也要我请你喝酒?

让你请就请咯,还用挑日子吗?中原中也侧过身来朝他耸一下肩,上个月你在这儿的赊账都是我清的,现在也轮到你知恩图报了吧?

太宰治不应他这句,走过来把买来的点心搁在中原中也面前,然后抬腿坐到他旁边的空位上。剧院门口有好多人堵在那儿。太宰治边拆点心盒子边说,中也,你不打算见见你的剧迷们?

我一出去只会更乱,你又不是不知道。中原中也揉了揉眉心,咬了一口太宰治递到他嘴边的那块曲奇,太甜了!……上周森先生找过你,你怎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太宰治把中也咬过那块曲奇丢进自己嘴里,咀嚼两下后念叨一句“哪有那么甜”,内阁虽已重组,但是禁令未解,让我登台只会弄巧成拙。

禁令不准你写本子,没有不准你演本子。况且你已经很久没有在公众面前露面了……即便被认出来了,谁又能说你来演出角色是违背禁令的?

都一样,中也。太宰治默了一下,情形如此,不要做可能被外界解读成挑衅新政的事。

今天新剧首演,那个男主角在排演的表演一直没有我想要的神韵,我和你说过。中原中也没有理会他的这句叮嘱,今天依然没有。他不适合这个角色。

中也可以亲自上场。安吾把中原中也点的酒放在了两人面前,太宰治把它往中原中也跟前推了推,没有谁比你更明白你笔下的角色该是什么样的。

你可以。中原中也语速飞快地接话,你也明知你可以。

中也一定要我今天就给答复?

你听得出来我的意思。中原中也啜了一口酒液,薄荷的清凉卷着酒液的涩苦在舌面上铺开,我今天要一个答复。

太宰治的手指在木吧台的边沿缓缓摩挲。中原中也手中那杯冷酒外的水珠顺着杯壁滑落,在木吧台上洇出深色圆斑。酒馆吊扇的嗡鸣声在沉默之中愈发清晰,似在催促谁快来开口讲话,什么都好。

中也不擅长谈判。太宰治长叹一口气,当年强闯监狱时也这样咄咄逼人,后期更是旧党新政得罪了个遍,现在居然还如此宽厚待你,我真是意想不到。

手中的酒杯重重磕在了台面上,薄荷叶在酒液中颇显惊惶地翻滚了一圈。少扯陈年旧事,你明知道这次不一样。你读不懂我的意思?中原中也扯松了领口的领结,深吸两口气,示意太宰治自己不想和他吵,禁令里明文,你因言辞不当触怒前内阁而被禁止进行任何文艺创作,但“创作”一词本就可以被任意解读,现今前内阁也已被更迭——你是真打定主意要默默做一个台下观众?哈!我才不信!你连我和你联合署名的那些本子都舍不得烧。你当我不知道你其实全都背得,哪怕它们付之一炬,你的脑内也藏有它们的存档?

唉,唉,中也又着急上火。指尖蘸了蘸沿着杯壁落下来的水珠,太宰治在吧台桌面上画着弧线,禁令里最要命的不是这些,而是“不允许与任何文艺团体产生关联”,这就非常耐人寻味了。你且看那帮人的暧昧态度,禁令迟迟未解,战后清算还没结束。中也,你觉得我登台后,他们还会为何时查封剧院发愁吗?如果中也真的觉得这一条无所谓,我们又何必要避人耳目地在安吾的酒馆,且在非营业时间内见面?

中原中也的指节捏得有些发白了,酒杯中的薄荷叶开始沉底,酒保擦杯子的布巾发出令人烦躁的窸窣声,风扇还在嗡嗡地转 。他忽然抬手,将剩下的酒液一饮而尽,拿定主意般再次开口,那就你写本子,我上去演——换个名字就好。反正从前也差不多是这样。我演你写的本子,你演我写的本子,要么就是一起演我们一起写的。时至今日仍可以这么做,笔名这东西本来就难以查证。

太宰治忽然短促地轻笑一声,而后又是一次叹气。

中也是把退路说成新路。他抽回手,慢悠悠地捻着指尖的水渍,换笔名?三年前被禁演后,你试过用与过往风格迥异的命名方式来取新笔名以联合署名,结果前内阁审查官在例会上举着那本子说这文风分明就是太宰治的那派酸辞——中也学我学得太像了——是森先生出面担保才把这事压下去,让其不至于发酵得更可怖——当然,当时的情形的确只够他们打打嘴仗,没法再出手对剧院做什么。可是中也。

中也。他说,不要冒险。不要为我冒险。

中原中也再次收紧了些捏在一起的手指。安吾擦杯子的动作不知何时停了,人也不见了,只剩布巾无声地垂在吧台边缘。交谈又一次暂停,幕间休息般。风扇似乎转得更快了,暑热难消,中原中也在这沉默中转过手腕,指节轻敲台面,他在这沉默中忽地想再喝一杯。

那就彻底拆开。中原中也倾身逼近,帽檐在太宰治脸上投下一道阴影,我写本子,你改台词。角色动线归你,情感脉络归我。两套笔名,两套档案,最后我来登台——他们总不能剖开我的脑子查记忆。

中也的角色总在玉石俱焚,或是以卵击石。太宰治不打算正面回答他了,现实却是,装酒的杯摔碎后,碎瓷片上也会有酒渍剩余,那也仍是佳酿的部分。

台下不玩文字游戏。中原中也不为所动。

我们不玩,别人也会玩。太宰治转过头,也点了杯有薄荷的酒,中也,我比你更难去忍受你的角色得不到好的饰演,但我更难看着你在明知风险的情况下做会被恶意解读的事。

在我们所站的这块土地上,做什么都会被恶意解读。

……中也。

别急着阻止我说话,我已经忍了三年了,今时今日实在忍无可忍。拿笔的人不能再用笔,世道如此再怎么小心也难逃追咎。中原中也直视着太宰治的面孔,话语如倾倒,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选择被这禁令束缚……太宰,我不需要这样的保护,你了解我!

你我之中得有一个人学会爱惜羽毛。

别打断我!中原中也提高了音量,站了起来,你就告诉我,你想不想写本子,你想不想演戏? 

这是一个不需要思考就能回答的问题。于他们而言,那个答案早已成为他们一切言行的底层逻辑,再多的修辞也无法更改其本质,再多的攻击也无法动摇其内核。

我与中也的心意相通。太宰治伸手去把中原中也的帽子摘下,再扣在了自己的头上,我与中也的思想也相通。

这就得了,这就行了,还和我废什么话?中原中也露出一个笑脸,下周三有慈善义演,本子还没送到印刷厂,也就是还没定版。你去森先生那儿改台词,只要你改,我就上台。

好,我知道了。我在这件事上驳不倒中也。坂口安吾把太宰治的酒送到了他面前,太宰治把酒杯举起,敬下一道禁令。

敬下一道禁令。中原中也把他那只空掉的酒杯端起来,力道不轻地和太宰的撞了一下,敬封查。

太宰治将这一杯一饮而尽,冰凉涩口的酒液淌下,他突然想发笑。是了,中也一贯如此,三年前这般,现下也依然。

是了,要护住中也的羽翼,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高飞,一直飞,飞到重力也拽他不下。


那时中原中也尚不知晓,这一日的天幕一旦亮起,内阁特使就会带着新鲜出炉带有可将莫须有实质化为热意般的禁令冲进印刷厂,将那些油墨未干的剧本全都收作指证太宰治的罪证,以指使其为帝国的情报战出谋划策。他怎能未卜先知,何况眼下正是黎明,故事在这种时候总是光明的才对。他所知晓的是,此刻在印刷车间外,杯中威士忌里的球形冰块折射着灯光,映照出来的仿佛是某个永不落幕的舞台。好兆头,真是好兆头!他举杯畅饮,眉目含笑,新的本子必然如炸药桶般引观众震撼——好本子!

他喝得很醉,为庆祝新写好的这个本子,为剧中那个敢孑孓独行以求正义的女士,为找到了适合饰演这位女士的演员,为身旁这个与他心意相通的搭档,亦爱人。太宰!他喊,别再改了,眼下这版就是最佳,樋口试过戏,效果很好!

中也喝得烂醉,校对当然只能我做。太宰治头也不抬,森先生和印刷厂的人讲过了,我们随时可以用这些机器。下印前再确认一遍是规矩,总不能明天到了排演厅,你拿着剧本发现上头有个错别字吧?

揶揄我。中原中也哼了一声,随你好了,你那杯酒也由我喝了!

喝吧喝吧,没人和中也抢。太宰治打了个呵欠,别醉到要我抬着你回去……中也,中也?

话音才落下没一分钟,被呼唤的人已然倚着桌子睡着。太宰治轻叹口气,又轻笑了起来,起身去把人拖到椅子上,安置好后回到桌边继续校对文本。中也的酒量一向差,方才能闹腾这么久已属罕见,好在没趁着那股醉劲往自己身边蹭,否则定要追问自己在已经定好的内容上徘徊些什么——但更好在醉到一定会睡着。舒了半口气,他把面前这个剧本塞到怀中藏起,再掏出个他誊抄更改过且没有中也署名的本子放到桌上,走到门外去跟负责印刷工作的芥川点了点头,折回来背起在椅子上酣睡的中也要回剧团。

太宰先生。芥川喊住他,您确定?

按计划办吧。太宰治语气平平,等中也醒了,他自然就会知道。

车在外面等。门口的中岛敦神色略显紧张,往里跨了一步,站到太宰治面前,您送中也先生回去后贤治老师会再载您回来。

下印后你们俩也跟着贤治回去吧。太宰治把中也往上掂了掂,记得避人耳目,别让谁看见你们。

我知道。中岛敦点点头,森先生那边……

他有数,我早叮嘱过他。放心吧,不会有多大事。宽慰后辈地微笑了一下,太宰治迈步往外走,最近别去剧院,也别见中也。如果内阁有人来询问,自然应对就好。

我们记得您的话。中岛敦把后门拉了起来,回去的路上请小心。

宫泽贤治开车稳当。把中也塞到酒馆的沙发上时他还睡得很死,给人把外套盖到身上,太宰治起身要折返时被坂口安吾拦住。中也醒后你打算怎么办?他的脸色似乎如常,但在毫无波澜的平静下涌动着旁物,内阁特使抓进去的家伙直接收监,走不了保释,也没办法请辩护人,探视更是虚谈。即便如此你也打算就这样一走了之?

没有万全之策,也不需要万全之策。内阁无论如何要抓一个弄笔墨的进去交差,恰好我们的剧团正在这样的风口浪尖——中也很喜欢写他们口中“具有煽动性的言辞”,当然,我敢打赌,中也的确是在讽刺那些假正义的伪君子。太宰治咧嘴笑了一下,拍了拍安吾的胳膊,我和中也都爱干那些家伙看不惯的事,也总不能让我们两个都下大牢。虽说在狱中和中也对谈并抨击对方也算趣事,但我想还得有人留在这里写下去。

写下去?坂口安吾挑起眉,恐怕我们谁也无法在这个土地上写下去。统治人物不换,我们笔下的人物便活不成。

不着急。太宰治收起笑容,总有办法颠覆——让我过去吧,安吾。

老友沉默片刻,收起了手臂。太宰治不再言说任何,迈出一大步,离开了酒馆,乘贤治的车折返回印刷厂。

印刷厂内的油墨味混着夜风从半开的铁窗渗出来,太宰治倚在外墙边,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屋内,中岛敦正蹲在机器旁调试着齿轮,金属摩擦声刺得人耳膜发紧。

中岛。芥川龙之介出声喊,把太宰先生喊进来。

我听见了。太宰治提起声音回应,慢悠悠地点燃了那支烟,等我抽完这一支——什么问题?

中也先生写的台词被改了。第三幕最后的那一节,女主角面对观众席独白的那一段。

我知道,我改的。太宰治站到门框旁,扭头去把烟往门外吐,中也的原句写得太好了。好过了头,好得像他明天就要领兵闹革命了……不妥。我们还在打仗呢。他停顿一下,语气变得讥诮,现在这样就很好,含沙射影,怎样解读都可以。我们也该和内阁玩玩文字游戏不是吗?

可要是中也先生知道了——中岛敦有些犹疑。

比起改他的本子,瞒着他干的这些事更足以让他把我从剧院二楼的窗台踹出来。太宰治耸耸肩,天快亮了,还剩多少能印完?

马上就完工了。芥川龙之介把已经印好的本子整齐地码放在木箱内,按照剧团的人头数印的,您要再清点一遍吗?

用不着,多了少了不影响内阁给我定做的量刑标准。将烟掐灭,太宰治走进屋内,回去吧,剩下的我来做——记住,原版剧本在樋口手上,我们剧团的名单上还没有她,芥川,你知道怎么和她说。

在下有数。芥川龙之介点了下头,拉起中岛敦往外走,您请放心。

可是太宰先生……中岛敦回身,欲言又止。

如果还有话要说,那此刻便不用说。太宰治摇了下头,未尽才有新故事。好了,你们两个快走。

宫泽贤治的车碾过了厂后的碎石路,尾灯在朦胧中闪烁如萤火。太宰治倚在门框边,又燃了一支烟,烟蒂在指尖忽明忽暗,回应那远去的尾灯般。灰烬簌簌落进潮湿的泥地里。他望着远处逐渐泛白的天际线,嘴角扯出一丝嘲弄的弧度。

内阁的鹰犬向来勤勉,此刻定然已嗅着了油墨的腥气,正加急赶来。

铁门被踹开时,太宰治正倚在油墨未干的纸堆旁捧着剧本在读。他抬眼瞥向门口,把手里的书册丢到一旁,眼见七八个黑衣特使鱼贯而入,皮靴踏地的声响整齐得简直滑稽,真该叫中也听听,说不准能当成某一场景的素材。领头的男人手持禁令文书,镀金徽章在晨光中闪亮得刺目。  

太宰治,内阁接到举报,称你和你所在的剧团在进行具有高度煽动性的、策反国家团结性的文艺创作,内阁依此对你实施逮捕。特使的声音像是从扩音器里挤出来的,干瘪而尖锐,请配合调查。

太宰治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指尖摩挲着纸堆中某册剧本边缘,这可是私人印刷厂,哪怕是内阁特使来此,也得出示调查令,而非口头恐吓一番吧。

根据战时的文艺管制法,所有未备案的印刷品均视为违禁物,何况你还涉嫌其他重罪。特使挥手示意身后的人上前,带走。

不劳烦各位。太宰治爬起身站定,举起双手示意自己不会反抗,我自己能走——还请带路?


中原中也是被街上刺耳的警笛声惊醒的。他猛地坐起身,外套滑落在地,宿醉的钝痛在太阳穴内突突跳动。坂口安吾站在吧台后擦拭着已是光洁如新的玻璃杯,神色平静得像一潭死水——看起来总有些不对劲。中原中也皱了下眉,抚了下自己的太阳穴,一开口发现嗓子哑得讲不出话,这才看见沙发旁的几案上摆了一杯水。他喝了两口,侧头问,发生什么事了,外头怎么这样吵?

谁知道,哪里又失火了吧,哪里又被洗劫了。现在可是在打仗啊,首都内乱一点也不稀奇。坂口安吾把杯子放下,到后厨里端出一碗清汤面来放到中原中也面前,稍微吃点。你昨晚喝得也太多了。

稍微多喝了几杯而已。中原中也哈哈干笑两下,抄起筷子嗦了口面,还没咽下去就急着说话,太宰人呢,今天要去排演厅排演,我吃完面就得去剧团一趟。

森先生说今天用不了排演厅。坂口安吾面色不改地扯谎,内阁有人来做例行视察,他忙着招待,可没工夫请剧团做排练了。

上周就讲好了的事——唉,行吧,找个空地演就是了,现下城内空房多得不是。中原中也不在意地挥了下手,太宰死哪儿去了?

谁知道他的。安吾一转身又去了后厨,大约是要做晚间营业的备餐了。中原中也不疑有他,撂下筷子的时候碗里的面汤还在轻晃,他抹嘴起身,扬声和坂口安吾招呼,我先走了,先得回公寓洗漱一下……晚上带剧团来喝酒!

晚上见。坂口安吾的声音从后厨传出来,赶在中原中也推门而出前追上了他,你宿醉未醒,做事悠着点!

他的叮嘱显然是徒劳。转过街角还没走上几步,有些闲谈便钻进了中原中也的耳内,于其脑中将宿醉残余鸣响与疼痛和上初得这消息的震怒搅拌起来,闹得他一时间没法动作,亦无法思考。印刷厂查抄——禁令——审判——收容——太宰治——太宰——太宰!路口有车突然鸣笛,行人撞肩而过,他骤然回神,转身往剧院跑——如果印刷厂已经出事,那么剧院现下又如何?

只有行动才能阻止想象,所以他毫不迟疑地在跑。

从后门那儿穿进剧院,合上门后室内勉强算静了下来,后廊无人,一如往常。中原中也没有多做停留,自后廊的某一通道口往经理办公室的方向走——但愿森鸥外此刻还在——至门前抬起手要叩门,里面立即应了声“直接进来,中也君”。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中也甫一进门,森鸥外先示意他别急着开口,内阁的特使方才来过,做了些不痛不痒地例行检查。

不痛不痒?中原中也冷哼一声,恐怕他们在别的地方得手,来剧院只是耀武扬威罢了。

特别收容所的流程与普通监狱迥异,如果要探监或是保释,要费的工夫远超想象。已料想到了中原中也将出口的话语,森鸥外把眼下情形陈述了一遍,为保剧团平安,我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我可没心思去保释他,森先生,别装傻了,根本没有保释的可能。前线吃紧了,内阁居然还有心情管人写什么演什么?理论上,这个时期应该是文艺上最轻松的时刻了,因为没有人还有力气来管人说什么写什么画什么演什么了。往前上了一步,中原中也面色沉着,语气也沉着,若是其他本子被查封还不至于让我多想至此,但你我都知晓这个剧本要写的是什么。

没必要说出来。森鸥外摇一下头,我知道你反应过来了。舞台上能演,眼下也能。

那个本子是我和太宰一起写的。中原中也并不打算轻易放走这个话题,一个承载希望的主角,一张被同伴破译的密报——密码战。是了,是该到这种时候了——太宰和我以前是学什么的,你都清楚。

言多语失,中也君。

眼下我是没有再能丢失的东西了。太宰现在没办法联系我,我也没有办法联系他——我打赌他早就算到这步了,我可不想如他所愿——从学院毕业后我选择丢开数学来演戏,就是因为我知道我们这个伟大的伪善帝国要做什么!

帝国兵败是必然趋势,一个太宰君改变不了什么。森鸥外还想再劝,他早就知道内阁有着这步打算,支开你要一个人去干这可能遗臭万年的勾当,中也君,你何不成全他?

他可没过问我的意见。中原中也别开了脸,森先生,我要探监。

我觉得……

我要探监。中原中也转过脸来直视着森鸥外,您有办法。

……太宰君很可能已经被转移了,我尽快联系。森鸥外长叹了一口气,好了,你回去吧。如果内阁有人来问话,你知道怎么应付。

中原中也很快如愿。由官方派遣来的车辆载他前去市狱,层层身份审查之后,一间监守森严的收容屋向他敞开了门。

哦,中也。里头的人抬起手和他说话,看起来精神头倒好得很,听说这里连苍蝇都飞不进,没想到中也比苍蝇更隐蔽?

而且比苍蝇更难弄死。中原中也咧嘴笑了一下,过得如何?

领他来的人已暂时走开了,此刻虽算独处,暗处的监视仍教人如芒在背。于是有话不得明说,好在他们向来心心相通,太宰治知道中原中也今日来此是为确认一件事:自投罗网是为一举颠覆帝国,还是要先解决这场不义的战争?内阁逮捕是为那些闲笔,还是为了密码破译的进度?

能有多不好,又能有多好?太宰治不咸不淡地接了中原中也的话头,只可惜还没把本子演一遍,不知道到底会引起怎样的反响。

还能有什么?一些掌声,一些骂声,眼下有更稀奇的反馈了:锒铛入狱。

中也这样讲话太伤人心了。太宰治撇嘴,要不中也鼓起勇气去演一遍,这样我就不至于一个人在此无聊得要死了。

我看不然,你看起来蛮自得其乐的。

故作出来的从容,中也看不出来么?

看不出来。中原中也嘲弄他,对你的看守还真是森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刺杀了内阁高官,而非是在言辞上有侮。

也许并没有什么区别。太宰治摊开手,中也,罐头被打开才会更快变质,文字被书写才会被人反复推敲。我只是运气差了一点。

哦,是这样吗?中原中也挑了挑眉,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那我祝你之后的运气能稍微好一些吧。


战争已结束一年有余,纵然首都的街道免遭空袭与城市战的侵袭,仍有几分战时的气息可循。行人神色多有凄怆彷徨的意味,街道又总是灰扑扑的。

自酒馆离开后,中原中也回了剧院一趟,和剧团的人交待了下明日排演的事宜后到森鸥外的办公室去了。剧院经理好容易闲下来,正给自己泡着茶。下午好,中也君。他没有关办公室的门,对门口的人影道,进来坐吧,喝一杯红茶。剧院门口的戏迷总算散了,还请你仁慈点,下次别再让我这老骨头应付他们了。

老骨头?健朗如您,讲这话有刻意说笑的嫌疑了——百废待兴,对文艺的渴望也这样,大家的狂热是对艺术并非对我。中原中也不讲那些没用的假客套,坐到茶桌边,我和太宰谈过了,他同意了。

嗯,中也君开口,他当然无所不应。森鸥外微笑着把茶杯递给中原中也,本子要怎么改?

不改,直接换掉。茶水的热气氤氲,中原中也的面孔虽被它模糊些许,其上的神情却绝对坚定,用三年前那个原剧本演。

哦。森鸥外没有发表意见,半调侃他,轮到你成全他了?

成全所有人。中原中也顿了半秒,我和樋口讲过了,她明天会带原剧本来。

知道了。森鸥外点头,明天排演厅留给剧团。顺便多问一句,这个本子需要多少人,剧院好准备伙食。

绝不多。中原中也笑了一下,这本是一出独角戏。

可我记得原先的主角是位女士?

没错。中原中也点头,我不做反串。所以登台演出的会是樋口。我说过了,她当年试戏的效果非常非常好。

那中也君打算在这出做给新政看的秀里扮演怎样的角色?

什么都不用扮演。我是剧团的担保人,只要剧团进行了演出,新政里自然会有人来找我。到这一步我们的计谋就已经完成了。中原中也展露出的神色更加从容,要说那场不义的战争是否有一星半点的好处留给我们,也只有这一个了:太宰治的身份敏感。作为名噪一时后因文字言辞上的激进遭受牢狱之灾的剧作家,作为那个“利用了手头情报与密码联系反战人士以联合国内革命党一并颠覆帝国暴政、终结战争”的功勋,他的身份能保证剧团吸引众多注意力。所有阶层的注意,国内外的注意,我们需要目光。

太宰君会为你带来你所需要的东西。森鸥外了然,更多人观看这出剧目,新政的压力就会更大,禁令也就会更快解除。而后,你和太宰就可以继续写你们想写的东西了,剧团的众人也就可以继续演他们想演的东西了——好计谋。他笑起来,虽说似乎是在小题大做,但我知道这于你们而言才是最重要的事。

最后也只是权宜,您明白的,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不存在真正自由的表达,但总要有一段时间是相对自由的吧。中原中也端起了茶杯,饮了一口,至少要有这么一段时间。这就够了。

离下周三还有五天,既然剧本不改演员不变,排演时间倒不算紧张。剧院经理把话题引至表演本身的安排上,义演的消息很早就公布了,但具体人员与剧目还没有公示。

找一个掩饰就好了。中原中也明白他的言外之意,我们到底得谨慎些。

义演的筹备工作比预计得还要更顺利。消息放出、宣传公示、海报印刷与张贴……如中原中也所预料的那般,太宰治再次回到剧团工作的消息引人注目,于是义演的咨询也被人人谈论得满天飞。演出日一到,工作人员还在检查街口搭建的舞台是否安全无误时已有一众人聚集在了旁边。

了不得的计谋呢,中也。于某间咖啡馆内,太宰治撑着下巴看着窗外这一场景,无论一会儿演出什么,都足以引起巨浪了。

所以干脆让这浪打得更高更急。坐在他身旁的中原中也打了个呵欠,你这杯咖啡还喝吗?

是点给中也的。太宰治语气轻快,熬夜辛苦,我体恤中也。

哦,那我谢谢你?中原中也拿过咖啡杯喝了一口,立即皱了眉,太甜……你放了多少糖和奶?

只加了两块方糖。太宰治伸过手比划了个V字,适当的糖分有好处。

适当吗?中原中也瞄了一眼杯中的咖啡液。

适当。太宰治转回脸,肯定地点头。

或许这是独属于演员和观众的错觉。演出前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但到临近的前一刻又如拉上了发条后却卡住的玩具,节奏一瞬慢下,慢如全然静止,而后突然一声再运作——灯光暗下,帷幕升起——露天戏台则是场务人员尽数退场,有灯光聚集于台前——演员登台说出第一句台词或做出第一个动作:开演了。

不过当下却是有些“小变故”需要先声明。

各位观众,各界人士,所有莅临于此想要为战后修复奉献一份力量的朋友们,晚上好。中原中也于台前露面,向四周的人们鞠躬几次,感谢各位的到来,感谢各位对战后工作的支持。

回应他的是掌声与口哨。

今夜的剧目本应是战前最受大家好评的喜剧,但是万分抱歉(说到这里时便有几声叹息响起来了),因为剧团内部安排有误,我们无法在此完美呈现该剧目。作为道歉,也作为对战后生活的祝福,我们决定演出剧团前团长太宰治的剧目(中原中也能听见有些窃窃私语开始了)——

打断他的是更多的掌声与口哨。

——独角戏《胜春朝》。

灯光自他身上转移,中原中也自侧台退下,女主演则从另一边登场——好了,被上紧了发条却卡住的玩具这才开始运转了,静止了的一切开始沸腾,而观众实则上是真的静下去了——戏开演了。

爱信不信吧,但他刚才的确是被太宰治吓到了。脑子转过来前中原中也已经往后台的方向跑了,其余人反应过来要找他时他已没了影。

什么情况?后台已乱作一团,中原中也眼疾手快地抓了个有些眼熟的后辈询问,你们社长伤得严重吗?

没骨折。另一个声音先于后辈开口,与谢野晶子示意那后辈继续去忙,继续和中原中也说明情况,只是磕了一下。随意改舞台动作,活该他疼。

中原中也这才松了口气,找了个空位原地坐下,喘匀了气,他什么毛病又临时改动作?

你自己去问他咯。与谢野晶子往太宰治那儿点了点下巴,看看他又有什么新主意。

我才懒得和他废这个话。中原中也往太宰治那儿递了个白眼,换来对方更夸张的哀嚎,我不想理他。

还没和好呢?与谢野晶子调侃意地挑了挑眉毛,你们冷战一周了,很少见啊。

谁和他冷战了。中原中也拒不承认,我这个周忙得连轴转,都要忙成陀螺了,哪有空和他说话?

你们俩是一个专业的。与谢野晶子提醒。

但是——

而且在一个班。与谢野晶子再次提醒。

即便如此——

并且在同一个科研组。与谢野晶子微笑了一下。

好吧,我是还在生气。他居然私自改我的台本。中原中也哼了一声,我没把他从宿舍楼上踹下去算不错的了。

他都敢改你的台本,那他敢改其他人设置的舞台动作也不意外。与谢野晶子觉得好笑,你俩要不要好好谈一谈?或者,至少请你把他弄走——他已经在后台嚎叫了好久了,听得大家耳朵疼。

我不想让他跟着我嚎叫一路。中原中也拒绝。

总之把他弄走。与谢野晶子摆出了前辈的架子,不然你俩有一个周的时间可以不来参与社团活动了。

实在是好威胁,不得不从。中原中也吸了口气,爬起身来往太宰治那儿迈步了。躺地上的人见苦肉计似乎生效,动静不减反增,看得中原中也实在无奈,上脚去虚踹他一下,起来吧,回去了。

中也终于听见我的痛嚎了。太宰治张开双臂双腿摆成大字,我还以为中也耳朵不好使了呢。

你要再多说一句我一定会让你再多叫几分钟。脚上的力度加重了些,中原中也往下踩了踩他的大腿,起来,走了。

扶我一把。太宰治向中原中也伸出手,中也拉我一把。

中原中也眯了眯眼睛,收回踩在他腿上的脚,将信将疑地握住了太宰治伸来的手,正要使力把人往上拽就被反扣住了手掌,被一把拉了下去——我就知道!中原中也暗骂一声,因有心理准备没完全砸到太宰治身上,撑起身来瞪他,又搞什么?

给中也一个拥抱。太宰治特意龇着牙笑起来,做了个鬼脸,为恶作剧的成功洋洋得意,讲的话却是抱怨意味的,中也和我冷战,我心里很难过。

我可没看出来。中原中也才不吃这套,揶揄他,你看起来毫无波澜,干什么都全情投入呢。

因为这出戏是送给中也的。太宰治的表情正常起来,“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然而中也是生在春天的,那我只好只用最后三个字了:胜春朝。

中也,你到来的那一天胜春朝。

听到这里中原中也才反应过来什么,张开嘴“啊”了一声,今天是我生日?

今天是中也的生日。太宰治轻轻捏了一下中原中也的鼻尖,今天这出爱情剧不精妙吗?

精妙是精妙……但你改我台本的事得另算。中原中也轻咳一声,掩饰自己方才软下的语气,你打算怎么赔礼道歉?

剧目本身是给中也的礼物,剧目名是赔罪。太宰治吐了下舌,一开始定好的题目可不是这个,为了中也才改的哦!

听你瞎说吧。话虽如此他已笑了起来,这种事怎么证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我认真的。太宰治正色,这个名字只与中也有关。

怎么,你以后还要把什么给我的本子改成这个名儿?

未来之事谁说得准——但我确有这个打算。拨了拨中也额前的头发,太宰治向他承诺,如若有一日我做了什么事,没有过问中也,没有第一时间与中也说明,中也要相信我的确有当下没法开口的不得已。

我知道。太宰的严肃教中原中也也跟着他正色起来,我相信你。我当然相信你。

好吧,那我们就算约定好了,中也。太宰治合眼吸了口气,愉悦地笑起来,这是我们的专属暗号了。

他们坐起身再站起来,一同离开时中原中也又记起什么。所以为什么改我的台本?“我决计要上那儿去,哪怕是要死了也得去”,有什么不妥?

因为——因为那句词写得不适合中也讲嘛。太宰治耸一下肩,中也要讲的就该是:


我决意了,我一定要到那儿去。这里没有能将养我头脑的空隙,我要到有生机的地方去。

我要到有生机的地方去!


Tbc.


洄遊兇案現場

[芥樋/连载]荆棘芽

文/慕筱

Chapter 20





今日东区有霾。


石黑一雄独自一人穿过了工业园区,在无人关注的路口走入一条光线昏暗的小巷,而后在其中停下了脚步,四下确认着自己的位置,再往建筑物旁挪了挪脚步,观察起上面的消防梯来。废旧建筑的消防梯多已在经年的雨水冲刷下锈死,他费了番力气才将其中的某一座拉了下来,抓着它往上攀去,片刻后于某一平台边上停住,跃下站定后轻拍了一下衣袖上的灰,拉开了虚掩着的入户门迈步而入。


钟塔曾于伦敦城内各区留下过不被公开的内部联络点,供参与异能实验的武装人员休整和蹲守,同时进行秘密任务的发布与回收。决战时期,钟塔将其更改为了机密级别更高的情报点...

文/慕筱

Chapter 20





今日东区有霾。


石黑一雄独自一人穿过了工业园区,在无人关注的路口走入一条光线昏暗的小巷,而后在其中停下了脚步,四下确认着自己的位置,再往建筑物旁挪了挪脚步,观察起上面的消防梯来。废旧建筑的消防梯多已在经年的雨水冲刷下锈死,他费了番力气才将其中的某一座拉了下来,抓着它往上攀去,片刻后于某一平台边上停住,跃下站定后轻拍了一下衣袖上的灰,拉开了虚掩着的入户门迈步而入。


钟塔曾于伦敦城内各区留下过不被公开的内部联络点,供参与异能实验的武装人员休整和蹲守,同时进行秘密任务的发布与回收。决战时期,钟塔将其更改为了机密级别更高的情报点——眼下却都已成为废屋,如其表面一般破败、陈旧、摇摇欲坠。


石黑一雄进了屋,从口袋里拿出了提前准备的手电筒,打开后四下照了照,确认了这就是他要找的地方。


樋口一叶曾在此地停留过。


决战并非文书报告与后来的事件记录说明那般激烈、恐怖、步步为营。虽然的确有流血和牺牲,但英国的情况绝非仅此般简单,于是导致名古屋战场的情况也绝非仅此般简单。


樋口一叶并不是在决战过程之中去世的。


糟糕的照明条件无法让石黑一雄看清屋内构造与剩余的设备的细节,他稍思考了几分钟,很快明确他最需要的信息不在这些东西的情形上。是的,怎么可能只在这些会随着岁月流逝而流逝的眼前物质之上?他应该再清楚不过,樋口留下的东西定然是无论何时都会被她想要告知的人所找到的东西。


会是什么东西?


石黑一雄开始反思自己瞒着芥川龙之介行动的正确性是否真的如自己最开始意料的那般合理。也许自己该向芥川龙之介说一说樋口还留下过一则遗言?不妥,还是不妥……樋口死亡的真相实在复杂,连当年也算身处其中的自己都还没有十二分的把握,更不要说这么些年来一直被置身于外的芥川龙之介。


他开始回想邀请芥川龙之介与自己一同查明真相之前所找到的那则留言的内容。留言人必然亲历过六年前的决战,且知晓核心的机密内容,与英日双方都有密切的关联——樋口毫无疑问符合这些条件——留言被夹在他多年前所使用的记事本内——这个本子他一直用到决战结束后一年,也曾带着它记录过墨水实验的内容,若说可能,樋口确实会拿到它——他在整理书房时偶然发现了它,再偶然看见了那张字条。


字条上只写了一个地址,正是他眼下所在之地。


那字迹的确出自樋口一叶。


手电筒的光晕在斑驳发霉的墙面上划过,像一只行动迅捷的蜘蛛,快速织着它想要的一张细密的猎网。石黑一雄掠过积灰的书架,福至心灵般,停在了某一列空架之前。伸出手去,他缓慢地在其表面摩挲,不多时便找到处微小的凹陷,毫不犹疑地摁了下去。沉闷的齿轮咔嗒声响起来,书架后的墙体向一侧滑开半寸,露出一个暗格,以及内里的一只手枪。只有这一只手枪。经典型号,他认得,那是钟塔决战时期的武装人员专用配枪。


脑内有一处断线的思路因此重连。他拿起了那把枪,心中的疑惑有了猜想,复原了机关后决定离开。


在下今日没什么收获。与前去城市另一头的芥川龙之介碰面后,对方将他今日所得告知了他,那边的联络点明显已经被完全废弃,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留下。伦敦的情况与怀特岛到底不同。


我想也是。石黑一雄点了点头,伦敦到底就在钟塔的眼皮之下……什么都查不到才是正常的。


也许该转变思路。芥川龙之介说,比起研究钟塔过去的行为,眼下更该关注他们现如今的动向。既然您说,樋口的死与欧洲异能实验有关,这个实验六年来从未被停止,现在一定会有蛛丝马迹留待查证。


我们的想法不谋而合啊,芥川先生。石黑一雄友善地微笑了一下,我回到英国的消息很快就会传播。毫不夸张地讲,钟塔说不定已经掌握了我们的动态。既然我们在明,或许主动出击是上上之策。


在下赞同您的意见。芥川龙之介给出了肯定的态度,英方不会希望还有人再从外部介入调查实验详情,他们一定会遣人来干涉我们的行动。


而那个时候就是我们反守为攻的良机。


谈话达成共识,二人间一时沉默。


在下刚请年假的时候,先打破沉默的人竟是芥川龙之介,没有受到任何阻碍。港黑也好,特务科也好,在下于日本的行动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石黑一雄静静听着。


在下感到愤怒和困惑。如果我所做的一切符合多方利益,这六年来的彷徨变得更加可悲。所有人似乎都知晓樋口真正的死因,所有人似乎都了解那机密任务的要点。在这场周旋的游戏里,在下被排除在外。


石黑一雄没有说话。


这本无妨,毕竟在下从不关心那些弯绕。可是……


芥川龙之介停顿了一下。他又感到了那阵焦躁,又再次接触到了这位现已与他彼此熟悉的朋友。


可是在下会忍不住想,也许是樋口要把在下排除在外的。


石黑一雄张了张嘴,发觉自己想不到什么恰当的话语,又再次闭上。他没料到芥川会突然聊起这些,一时间略感尴尬,又颇有感慨,不知所措地挠了挠自己的脸颊,最后只能叹了口气道,不是的。


樋口比任何人都想要见到你,她比任何人都想要亲口和你说明这一切。


我知道我的位置很是尴尬,尤其于您而言。没有谁能够平静地面对爱人生前最后朝夕相处的人,……您先别急着对“爱人”这个词发表意见。石黑一雄轻轻摇了下头,这话我也跟樋口小姐说过。当局者迷,我能看明白你们之间的连结。说来有些讽刺,我第一次从横滨处得知计划的步骤时,还认为他们未免把“情感”这种东西看得太重,竟然用一个人的安危作为向另一个谈判的条件。


直到我真的认识了樋口,直到我了解了你们的故事。


请原谅她吧,芥川先生。石黑一雄诚恳地说,请原谅她一别即永别,请原谅她有所掩饰,请原谅她有话语未尽。这一切都并非她的本愿,我相信您一定清楚,所以,请原谅她吧。


在下从未,从未怨怼过她。在下从未怨怼过她。我所怨怼的,从来只有我自己。


芥川龙之介深吸了一口气。他想自己或许不该和其他人聊这些话题,他不该和别人聊起心中的情感。情感,哈,原来他真的能拥有这样的东西,原来他的心里也可以装有爱,原来他也能这样全心全意地牵挂一个人。


昨夜睡梦之中,在下又回到六年前的那个夜晚。芥川龙之介侧过脸,目光投向另一侧去,并不为看清什么,梦见她那双眼睛,她辗转反侧,惴惴不安。


在下和她说,樋口,别担心,我会和你在一起。


这就是在下这六年来想要亲口和她说的话。


石黑一雄看着他的侧脸,无法自禁地想起了樋口一叶。我从来不会怨恨前辈。他记起她的话语,记起她说这话时的神情和此时此刻的芥川龙之介如此相似。


樋口。他在心里默道,你真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我想我没有办法如你所愿般一直对芥川龙之介隐瞒。


他像你牵挂他一样牵挂着你,甚至更甚,我实在做不到对他一瞒再瞒。唉,这也是拜你所赐,与你搭档以前,我从来不觉得自己会是一个如此重情义的人。


芥川龙之介停下了陈述,安静地坐在原位。石黑一雄眨了下眼,再开口时语气变得轻快,好了,我们还是看一看现在的事。实际上东区的联络点还有些线索可用,我找到了一样东西。他从外套内侧口袋里摸出了那把枪,递给芥川龙之介,这是钟塔武装人员的配枪,我能认出来。


芥川龙之介看了一眼枪托内侧的编号,有磨损。


这是樋口用过的枪。石黑一雄笃定,我记得这串编号。


Tbc.




后记:

2025.5.2 樋口一叶生日快乐


洄遊兇案現場

[梦向]摸索着哭泣

不为任何纪念而作

#Au beau milieu de notre nuit#

主世界未来的某一场吵架 6K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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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索着哭泣

阮念清×狮子王司




路上她遇见几位热情的书迷。少女们围成圈将她裹住,在夏日暑气的蒸腾下,她几乎要被这圆圈内迸发出来的,源自青春与友善的芳香弄晕了头,与她们交谈良久、留下合照后才能够继续赶路,不意外地错过了能赶上约定时间的那一班车。要迟到了。她想也许该给狮子王司打个电话说明情况,拿出手机又反悔,又不是要谈什么世俗价值观内认定的好事,迟到也没问题。反正她总是迟到。

她要...

不为任何纪念而作

#Au beau milieu de notre nuit#

主世界未来的某一场吵架 6K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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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索着哭泣

阮念清×狮子王司




路上她遇见几位热情的书迷。少女们围成圈将她裹住,在夏日暑气的蒸腾下,她几乎要被这圆圈内迸发出来的,源自青春与友善的芳香弄晕了头,与她们交谈良久、留下合照后才能够继续赶路,不意外地错过了能赶上约定时间的那一班车。要迟到了。她想也许该给狮子王司打个电话说明情况,拿出手机又反悔,又不是要谈什么世俗价值观内认定的好事,迟到也没问题。反正她总是迟到。

她要去和爱人——马上就不是了——谈离婚事宜,尽管对方现在还不知道她要和自己谈这个。

她乘上下一趟班车,找了个靠窗的座位抱着随身的托特包坐下,闭上眼想打个盹。她已经有三天没有合过眼。编辑部催告催得急,新来的那位编辑明显和她的工作节奏不合拍,她难得有焦虑到写不出故事的感觉。

她睡得比自己想象中更熟,尽管仍是浅眠,模糊间仍能分清梦里的声音和车厢内的动静,她也的确是在颠簸中睡着了,脑袋歪倒差一点落在车窗上,有几分冷凝水的湿意卷上了她耳鬓的碎发。托特包在昏沉的睡眠间脱手,滑落于脚边,露出了离婚协议书的一角,还有她为保持纸张硬挺完整塞进去的一本诗集,方才的少女们正是为此兴高采烈——可惜她已很多年不再写诗。她早已是个彻头彻尾的小说家。

无论你写什么都会出众。狮子王司曾经这样陈述,语气像她所有友人和编辑那样诚恳。他现在也是这样想的,是的,他现在当然也是这样想的。他从未改变。尽管如此,她还是要去聊离婚事宜。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要去聊离婚事宜。

梦里闪过多年前她提出婚姻这一选择时的情景。同样一个暑气蒸腾的盛夏,她在某家即将关闭的旧书店内找寻一本早已不再印刷的短篇小说集——那里头是她和立乐上学时用一个笔名一起写的游戏玩意——越过好几个书架后发现了一个阁楼。也许您要找的东西在上面放着。店主这么说。于是她提起长裙裙摆要爬那陡梯,却被狮子王司轻轻拉住手腕阻止。小心。他说,我先上去看看。

他们在那里找到了要找的东西。

阁楼的玻璃天窗外蝉鸣如沸,他耳后的碎发被汗水浸成深色,手心却凉得像冬日的井栏。我找到了。他轻声宣布,转过身把那本灰扑扑的书放到她手边,念清,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那时她已不再写诗,讲的故事还总是尖酸刻薄的话语集会,而狮子王司已经习惯了她所有锋利的言辞。她接过他手中的书,草草翻过几页,确认之后抬起头看向他,上前一步握住他冰凉的手,我们结婚吧。

没有任何预兆和铺垫的求婚就这样发生了,可他仿佛等待这一刻许久,没有任何迟疑地点头,用重复的言语方式同意了这个请求,我们结婚吧。

报站声把她吵醒,她坐直身,理了理头发,弯腰拾起滑下去的托特包,重新摆放诗集和协议书的位置,书页间忽然掉出一枚银杏书签,金箔镶嵌的叶脉在车厢内的灯光下忽闪着碎光。很多年前,狮子王司从京都古寺求来此签。小说家需要护身符。他把这个书签送给她时这么说,毕竟写小说如同涉渡冥河。

你知道我看书时不用书签。她没有立即收下,她不想承担他沉重的心意——他们自学生时代的决裂后便不再心心相印,虽是亲密地缠绕数年,她也不愿意正视他们之间的关系——我们之间,不需要这样。我用不到这个书签。

你总会用到。狮子王司坚持,收下吧,念清。我只是想你平安。

原来我把它夹在了这里。她拿起这枚书签,这才发现边缘有被修补过的痕迹,背面一角新添“故事如织”的四字祝福。什么时候拿去补的,他又怎么知道这枚书签在哪里?她一瞬有些震惊,很快又平复心情。总是这样。狮子王司做什么都不奇怪,狮子王司做了什么而她不知晓也不奇怪,因为他总是不说。

她又记起几日前的争吵。二十多年来,只有前几日的那场争吵算得上是真正的争吵,真难得,狮子王司竟然主动说了他心里的感受。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愿意站在我面前?他的声音并不高,念清,从最开始时我就想说,你何必——

你现在还要追究学生时代的过往?她一瞬间内便被激怒,失去了她一贯的冷静与从容。这就是狮子王司的本事,他总能够轻易地调动她的坏情绪。要追究我一开始为了什么接近你,抱着什么心情请你到中庭见面?你要从小报上飞来的无端绯闻延伸到那么久远的地方吗?

你应该避嫌。狮子王司叹了口气,我是你的合法伴侣,我比那个男编辑有资格载你回家,也比他更有资格牵你的手。

我没有和他牵手,我没有和任何人牵手。我只是把车钥匙交给了他。

你并没有告诉我。你没有解释。

因为你没有过问!

那你也应该主动提及。

好啊,狮子王司。她怒极反笑,我不了解你的个性吗?我说与不说,你不都会感到难过吗?

是啊,你说与不说,我都感到疼痛。狮子王司看着她的面庞,声音沉了下去,这就是这么多年来你调教出的好心态。

最后一根弦被扯断了,画面好像一切回到了决裂的那一天。在妹妹的单人病房内,他自以为是地要保护她的未来,然后说出令人恼火的话语——

果然没错,那个时候你就已经把真话说尽了呀。于是她不再在乎逻辑,也不再在乎言语的分寸,你不需要多余的帮助,你真是不想拖累我才说这样的话吗?

狮子王司感到不可思议。他猛地向前一步,身体几乎要发抖,你怎么可以用这种无法证伪的东西质问我?你怎么可以践踏我的心情?

难道你的追究在乎了我的心情吗?她毫不示弱地回击,我们根本,我们从来没有放下对对方的那点偏见。我们从来不信任对方。

你怎么可以——狮子王司深吸一口气,念清,你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

你又凭什么指责我?!她简直要怒吼。

……不要吵了,对不起,念清,是我的错。他的注意力转到她戴着的手环上,心率监测就快要报警,别生气,我们先各自冷静……

你想知道我一开始是为了什么见到你,那我回答。我现在就回答。她打断他的求和话语,我起初就是想要玩弄你。这么多年你看不清我的本质吗?我为了什么站到你的面前,一开始肯定不是因为爱,现在也不是了!

念清……

她不理睬他。你不信任我,她后退几步,你只是为了弥补你那颗英雄般正直,容不得偏差的心里的愧疚配合我演出,我不是演员,我也不是剧作家!

念清……

我说过了!手环发出警报声,她仍没有停下,讲出口的东西已全然不再与理智挂钩,我的人生目的只有讲故事,讲完我就要去死。我每时每刻都在祈求故事的尽头,我祈求解脱日,你要和我这样没有着落点的人谈忠诚、真心和珍惜吗?那二十多年前在那间病房内拒绝我的真心的人是谁?!

念清……他走过来想要拉一拉她的手,却被她甩开。就这样吧。她吼,我说够了!

——我说够了。

她侧头,看见车窗倒影里的自己,开始觉得他那日的神情与此刻的自己微妙重合。




狮子王司已在咖啡馆内等待许久。暮光从玻璃幕墙透过来时已被滤成了昏黄。他无意识地用勺匙搅拌着杯中的咖啡,脑内还在构思道歉的话语——几日前的争吵简直摧毁了他的全部精神力,哪怕人前他还是一如往常地准确、负责、工作细致,领导干练,但是他清楚自己的脑内有什么快要发生异变。

他了解阮念清,他知道她不是会主动搭建台阶的人。收到她发来的约见信息时,忐忑胜过喜悦:她为什么会主动提出见面?她想要和我谈什么?

他心里没有底。

杯中的咖啡已然冷透,约定的时间已过去了三刻钟,他想她也许不会赴约了——这反而会让他松一口气。然而下一刻,街口另一头走来他所熟悉的身影,步伐不快,但是轻盈。是了,她走路时的脚步是轻盈的,纵然岁月神偷,也没有能力从她身上抽走这份轻盈。她步履不停,掠过街景,掠过行道木,掠过霓虹灯管。十七岁时如何掠过学校那条长廊,现下就是如何掠过此时此刻的街角。

阮念清推开咖啡馆的雕花木门,他注视着她的动作,恍然回到多年前般,看见她提起裙摆跨过老旧书店的门槛。然只物逝,人亦非,他的心已紧张地揪为一个死结。

她一进门就看见了狮子王司,习惯性地向他微笑一下,好似今天她真的只是来和他约会。托特包内的协议书莫名存在感激增,她的动作因此凝滞半秒,她得已看清楚狮子王司今日的穿着。灰麻衬衫,她三周前买的那件。

新编辑很麻烦?待她落座,狮子王司推来一杯不含咖啡因的果饮,你的黑眼圈好重,这几日有没有睡上一个囫囵觉?

又是这样迂回的开场白,他每每要说什么以前总会先关心她的近况,真心实意,也是一种提醒:念清,我们是应该彼此体贴的伴侣。

他当然注意到她今日没有戴婚戒。无名指上的戒痕醒目,那一圈皮肤要更白些。

司君。她没有喝那杯果饮,下了决心,这种话要尽快说出口,我们离婚吧。

仿若当年那句求婚,没有预兆,突如其来——于他而言。不过今天这一句他没有办法毫不迟疑地应答。今日供应的曲奇上有果脯,你不喜欢,我没有点。他把一碟盛有小块提拉米苏的餐盘放到她面前,辛苦了,先吃点东西吧。

她早知道会这样,叹了一口气,重复刚才的话语,司君,我们离婚吧。

自玻璃幕墙那头透来的暮光打落在咖啡杯上,他忽然伸手来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她没有躲。那个编辑需要我替你去谈吗?他又在蚕食他们之间本已不剩多少的边界线,他的工作风格于你不合适的话,我可以请他们再换一位。

回应我的话语吧。阮念清看着他微垂的眼睫,你同意离婚吗?

他没有回答,似乎又准备说些无关的东西,即将开头的字句被领座一声惊呼折断。冰桶被不慎打翻——同时提供酒水的咖啡馆真是隐患无穷——虽然她起身的速度够快,长裙裙摆还是被带有浮冰的冷水浸湿了。木门又一次开合,夏暮的风卷进冷气开足的室内,让人感到一股转瞬即逝的战栗的暖意。

先回家吧。狮子王司起身,回去把衣服换下来。他停顿了一下,我们回家谈这些事,好吗?

她想,这也好,至少在家中他们的失态不会被人拿去尽数报道。于是她点头应允,避开他想要牵她的手,先他一步走出了咖啡馆。

他们并肩站至街边时,狮子王司忽然蹲下身去,将她裙摆湿掉的地方卷起来扎了个不会影响她行动的结。我去车库把车开上来。他起身后小心翼翼地将她颊边的发丝挽到耳后去,在这里等我。

返家的这一路无话,沉默却要比争吵更为折磨。她鲜少有如坐针毡的感受,这一刻却实打实地感到不安。

她心里没有底。




玄关处摆着的香薰蜡烛被换成了别的味道,他点燃后她才发觉。去把衣服换掉吧。他给她换好拖鞋,浴室里放好了热水。

不用,淋浴间冲个凉就好了。她没领情,去房间里拿了干净的衣物往淋浴间走了。狮子王司没有多说什么,把她的包放好,到厨房内准备晚餐。

阮念清换好衣服出来时,狮子王司刚煎好两块牛排,迷迭香的气味正浓。她擦着头发走到餐桌旁,一眼瞧见了并排压在餐巾上的刀叉,不合时宜也毫无缘由地突然心觉到一种日常内诞生的荒谬——她在这份有序之中感到无常。

狮子王司背对着她在橱柜前翻找着酒杯,没有回头,酱汁放在灶台上。

不用了。把毛巾随手搭在一旁,她坐到桌前,没动刀叉。落地窗外夜色已临,远处有霓虹光映照到玻璃上。没人开灯,那霓虹光线顺利地在室内投下斑驳光影,将岛台切割为冷暖色交错的碎块。她于这交错的光块儿中注视着狮子王司的背影,不知是错觉还是光线导致,从他的发间能瞥见几丝银白。

想来自己的只会更明显。他们不再是青年人。他们不再是——

我去把灯打开。狮子王司转过身来,将酒杯摆放好,然后打开了餐厅的顶灯。光线撒下来,他又走了两步,拉上了窗帘,霓虹灯的色彩被彻底隔绝。完成这些后他走到餐桌旁开始斟酒,酒液淌入杯中,她决定结束沉默,协议书上的条款需要确认。如果这是一餐拖延时间的技巧,我选择揭穿。

别说这样伤人的话。狮子王司神色平静,别在晚餐时间说让我伤心的事。

……你不想离婚。

我不想离婚。我以为这件事显而易见。

这件事不值得走诉讼程序,我觉得你还是签字的好。

吃完饭再说。他拒绝让步,不在餐桌上谈难堪的事情,这是你的作风。

也有例外的时候。她也拒绝任何妥协,早点结束,我还要回编辑部校稿……别让我再多熬一个晚上,我吃不消。

到这种程度?狮子王司皱了下眉,请总编调岗吧,看来那位新编辑的确不适合你。

别把话题引开。阮念清向他伸手,去我的包里把协议书拿过来。

也许我会直接把它丢碎纸机。狮子王司没有动作。

你知道我只说一遍。阮念清看着他的眼睛,你知道该怎么做。

你今天要解除我们的婚姻关系,我不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她起身的动作太快,震落了桌沿摆放着的空烛盏,扬手扇过去的掌风停在半途。狮子王司主动将脸颊贴向她掌心,睫毛扫过她生命线的触感令人发痒。继续打啊。他抓着她的手下移,最终按在自己颈动脉上,继续做你想要做的事。

放在餐桌上的手机突然亮屏震动,他动作流畅准确地按下拒接键,目光始终停留在阮念清的脸庞上,那位新来的编辑有没有说过,你很会写崩溃的男人?

你还在介意。你都已经换掉上次那个编辑了。阮念清想收回手,却被狮子王司紧紧握住,她不悦地皱了眉,松手。

他没有听从,手上的力度反而更重,直起身子来拉着她从餐桌后绕出,站到自己面前。我想吠叫是犬类的本能。他仍捏着她的手腕,你总要允许我表达。

松手。她的语气加重了许多,不要做无济于事的多余挣扎。

用另一只手推开餐盘,他把她抱上桌沿,好教她不必继续仰头与他对视。……哪怕到这一刻你还要做体贴的君子。阮念清叹着气,有意义?

不重要。狮子王司平视着她,重要的只有你。

你要继续当君子,可以,你当然有资格这么做,但我不会,也没有这个心情。她屈起膝盖顶到他的腿间,力度恰好停在调戏意味上,好似他们要在爱欲间言和,然而他清楚她这份调戏是比任何时候都更激烈的羞辱,面色一下苍白起来,过分了,念清。

去把协议书拿过来。她扬扬下巴,我们该谈正事了。

他松开了手,退后了一步,似乎要走。阮念清半松了口气,刚想从桌沿上跳下,狮子王司又突然靠近了来,快速无误地扣住了她的后颈,将她拉向自己的胸膛前,垂头靠在她的颈侧。呼吸和心跳的声响都太过清晰,以致她有些想要逃离。太近。心隔得那么远,可他们又挨得太近。

随即她反应过来,狮子王司躲藏在她的发间哭泣。

难道他的眼泪能够逆转她的决心,难道他未出口的恳求能够获得她的怜悯?

难道他以为——

不要把我从任何一个故事中删除。他侧过头,嘴唇半吻着她的侧颈,不要让我比十八岁时更手足无措。不要让我痛不欲生。不要让我从此后的每时每刻都在为那时候的愚蠢痛恨自我……即便我真的在这样做。

不要让我恨你。

不要抹去我的痕迹。

她还有什么话好说,她还有什么话能说?于此刻询问他为何修补那枚书签,还是于此刻再次重申离婚的请求?都不合适,都不合适,故事的节奏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难道要认输?难道要放任?难道要承认她的失误?

不要回答我。

泪水泅湿她新换的棉毛衫的衣领,阮念清知道她没有办法再继续做原本要做的事。好吧,好吧。她抬起手抱住他,手掌轻拍他的背脊,大纲只是大纲,故事总会超脱于它的限定。好吧,好吧。还能说什么,还好说什么?他已淌下眼泪,她还好再做什么?她都要记不起狮子王司上一次哭泣是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候?好吧,好吧。再回忆还有什么用?手指抚过他的脊柱线,阮念清只剩叹息,夹杂呼唤的单句,司君。别再哭了,司君。




我们结婚吧。她的求婚毫无预兆,毫无准备。然而他却像等待多时,毫不迟疑地点了头,生怕她下一秒就要反悔般不加任何犹豫,我们结婚吧。他用话语的重复同意她的请求,而后抬起手背轻轻抹了一下自己的眼角。

怎么了?有灰迷了眼睛?她靠近了一些,想看一看他的脸,却被他避开,于是她得以知晓他此刻是在流泪。你在哭?不要哭,司君,不要哭。为什么哭?询问间她想起很遥远的学生时代,想起决裂那夜他于羞辱之后不止的眼泪,想起太多。她开始觉得自己的确是欠他一些东西,只好再次说,司君,不要哭。看着我,让我吻一吻你?

他又要如何才能停止哭泣。眼泪划过脸颊,他用一只手捂着眼睛,透过指缝却只能看见一片泥泞。不要哭。念清的声音盘旋在耳畔,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再一次说,我们结婚吧。

念清,我们结婚吧。


Fin.



洄遊兇案現場

[太中]万千只振翅一瞬

原作向但时间旅人设定

预祝2025年中也生日快乐

时间旅人:时间旅人死后可选择回到过去或直接死亡。若选择回溯,原时间线将被冻结,一切重置至其选择的节点。任何对过去的更改将彻底覆盖原时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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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千只振翅一瞬

太宰治×中原中也




夏蝉把盛夏的燥热扯为实体,将一切位于其中的事物紧紧包裹,然而他只感到如坠冰窖的寒意。

他弯腰拾起尸体旁的手枪,可这一时刻,水泥地上躺着的橘发搭档再不可能踢开他手中的枪支。太宰治将枪口指向自己的太阳穴,一刹那间恍惚听见中原中也那声“到我这儿来,太宰!”,一刹那间恍惚回到十五岁。

他不迟疑地扣下了扳机。



酒吧门口的风铃叮叮...

原作向但时间旅人设定

预祝2025年中也生日快乐

时间旅人:时间旅人死后可选择回到过去或直接死亡。若选择回溯,原时间线将被冻结,一切重置至其选择的节点。任何对过去的更改将彻底覆盖原时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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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千只振翅一瞬

太宰治×中原中也




夏蝉把盛夏的燥热扯为实体,将一切位于其中的事物紧紧包裹,然而他只感到如坠冰窖的寒意。

他弯腰拾起尸体旁的手枪,可这一时刻,水泥地上躺着的橘发搭档再不可能踢开他手中的枪支。太宰治将枪口指向自己的太阳穴,一刹那间恍惚听见中原中也那声“到我这儿来,太宰!”,一刹那间恍惚回到十五岁。

他不迟疑地扣下了扳机。



酒吧门口的风铃叮叮当当响起。太宰治推开了门,中原中也偏头看向他,皱了皱眉似有不解,你怎么是跑着来的?

抬起手擦了擦滑到下巴尖上的汗水,太宰治暗自松了口气。这是龙头战争前他与中也一同执行的最后一个任务,双黑被派遣至敌对组织经营的酒吧暗杀其首领。太宰治故作轻松地回敬了句不痛不痒的话,晃到中原中也身边坐下,要了一杯冰镇的酒水。卷着冷意的酒液下肚,他咂了咂嘴,中也,准备好了?

当然。搭档小声接话,而后沉默在两人之间徘徊。时候要到了。黑发少年铭记着当年的每一处细节,侧身准备站起,中原中也却突然抬起手摁住他,来了。

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太宰治没有把视线转过去,他抬眼看向搭档,钴蓝色的眼睛里写着“平静”二字,他端起酒杯啜了一口低浓度的鸡尾酒,而后一秒,经过中原中也身后的中年男人被重力震飞。

工作开始。中原中也踢起身边的板凳,给太宰治挡了一颗子弹。捏碎玻璃杯后用碎片充当武器,重力使将对方首领的脑袋嵌入地里时,太宰治正开枪打中了试图袭击的异能者。

从宣战到结束,统共花了不到一刻钟。太宰治跟在中原中也身后走出一片狼藉的酒吧,心下隐隐觉得不安。

哪里不太对呢?他望着身前人的背影,哪里不太对呢?中也表现得太熟练了,这一切就像是事先被排练过这样的画面,中也熟练得似乎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他都知晓。

太宰,发什么呆呢?重力使回头催促他的搭档,快点回去了,还要汇报工作。

……但愿是自己想太多了。太宰治暗自皱了下眉,心下那份不对劲的感受却难以被忽视——难道是自己太敏感,蛞蝓脑子的中也哪里会洞悉未来之事呢?——但是中也……

快点!中原中也再一次出声喊,别愣着了!

太宰治只好停下腹诽,回忆着自己十六岁时的语气,回应了中也后快步跟了上去。



夏天的风都带着热气。微风拂过时,中原中也下意识地抖了抖。不怨他不习惯这热气,毕竟前几分钟,寒风凛冽中的他跪倒在躺在血泊中太宰治身边,重力让建筑物轰然倒塌。

二十岁的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处在所谓对立面却纠缠不清。叛逃、叛徒、包庇、同谋……随便什么罪名,随意什么企图,都不再重要了。被Mafia集火的那一刻,太宰治在中也与自由之间选择前者的那一刻,什么都不再重要了。

真是混蛋。你本来就一直求死……真是混蛋,你本来……为什么要选择我而不是干净纯粹的死亡?

真是混蛋。中原中也抹了一把脸,便宜怎么能全叫你占了去?

他没有再与重力一同行动。庞然重物下坠,他没有做任何避逃。



天色渐晚,路灯还没到点亮的时候。自总部返回,走在采购晚餐食材路上的两人都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稀里糊涂地接吻、莫名其妙的表白,紧接着顺理成章地成为情侣——各怀心事的他们尚不知道对方也清楚即将发生的一切,所以在穿过通往闹市区的清冷小街时,太宰治遵循着记忆拽住中原中也,中也,我好像受伤了。

刚才怎么不说?橘发的少年知道这是太宰治让自己接近他的谎言,担忧的情绪还是来到了他的眉梢——谁知道这家伙什么时候会给自己一个大惊喜——转身去拉开太宰的手臂四下看了一圈,伤到哪里?

中也永远这么好骗。太宰治满意地看着中原中也站定在自己身前,在他问自己伤在哪里时,快速地低下头去。

一个浅吻,硬要评价,也许连亲吻都算不上,他只是用嘴唇轻轻碰了碰搭档的唇峰。太宰治准备直起身,却被对方摁住了。嗯?这一点和记忆不符,中也?他睁开眼看去,见中原中也有些恼,更多的神色是惊讶——惊讶自己会吻他?惊讶自己主动挑破两人的关系?一瞬内太宰治开始莫名忐忑。中也表现得与记忆有出入,他没把握——

就这样?中原中也挑着眉,就这么敷衍,不打算继续吻下去?

敷衍吗?如果中也这样觉得的话——

他们果断又缠绵地吻在一起。

片刻松开后,中原中也问,你为什么吻我?

夜幕已经沉沉地来了,常年无人的街道上,路灯零星着坏了好几盏,好歹也是亮了。少年看向自己的钴蓝色眼睛却更要亮些,照得人心里不知味的有些涩苦。

太宰治心说,背离一次过去也无伤大雅吧。

他牵住中原中也的手,因为中也今天很特别。

特别?少恶心我。中原中也嘴上嘁了一声,却回握住了太宰治的手。即便是夏日,太宰这家伙的手依然冰凉,于是他悄悄地加大了些力度,好似许愿,但愿他能一直牵着他走下去。



不知是第几次了!中原中也将丢在浴室地上绷带收拾掉,冲着客厅里打游戏的人喊,青花鱼!你再敢在浴室里随便丢绷带,我把你从这里扔下去!

狗狗不能对主人发火!帮我收拾这些是中也的义务吧!太宰治按着游戏机的动作不停,晚饭要吃螃蟹!小蛞蝓别给我忘了!

昨天才吃过螃蟹吧?!不是说今天照我的食谱来吗?少给我得寸进尺啊,要不是你腿骨折了这个周该轮到你做家务吧!

中也忍心让一个替你挡了一棍的半残废人士做家务吗?

你一提我还想起来了,虽然我当时半晕半醒什么也没看见,但是谁会一铁棍打在脚腕上啊?不应该一棒子敲脑袋上让你直接下地狱吗?

又是谁让你轻易相信我是被打骨折的啊?太宰治扯着嘴角,咧咧嘴哼了一声,不理会中也,把真相咽回肚子里。



捂着伤口的太宰治踢飞漏网之鱼手里的枪支,用最后一点体力开了枪解决了隐患,顺势跌伏在中原中也身上等着支援。好险,好险。再次来到十八岁的太宰治喘着粗气。疼痛感剧烈,他踢开金属枪械时用力方式肯定不对,伤着了脚踝。

好在他保住了中原中也。

隐约看见芥川龙之介率人赶到后,太宰治才放心地彻底跌下身,倒在了中原中也旁边。

中原中也中弹前觉得脑袋发昏。出任务前他便觉得心里不舒坦,站在任务地点时才发现这份不舒坦是因为自己的记忆模糊了起来。不应该,按说时间旅人对于时间线的记忆总是明晰的。

子弹向自己袭来的时候,中原中也仿佛听见自己脑中关于这条时间线的记忆“嘣”地一声断开,又在太宰治将漏网之鱼射杀后续上。

是谁更改了时间线?

中原中也的意识逐渐抽离。

当太宰治撑在自己身上一脸视死如归地盯着自己半合的眼眸时,中原中也明白了,是他的搭档更改了时间线。

原来如此。

他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锅里的蟹肉粥咕噜咕噜地冒着泡。中原中也侧过脸,透过厨房的玻璃门看向窝在沙发边翻着某本书的太宰治。

十八岁的太宰治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中原中也将目光收回,慢慢切着案板上摆着的豆腐块。

叛逃后的太宰治为洗白履历四处躲窜。芥川龙之介曾疯狂地找过他,之后不了了之——他怎会想到,也不敢想到,他的恩师、Mafia的叛徒,总不定时地出现在中原中也的私人公寓里。

第一次出现时,中原中也拿着刀架在他脖子上,几分钟后收刀抬脚虚踹他一下,滚。今晚算我没看见你。

第二次,中原中也实实在在给了他一拳,没有下一次了。

第三次,胃疼得厉害的太宰治——现在想的话多半是装的吧!——靠坐在中原中也的家门口,可怜巴巴地向他讨要一杯热水。

中原中也最终心软了。除了一杯热水,他还给了他一个热吻。

将豆腐块放入水中,中原中也止住了回忆。不肯放手的暧昧与纠缠最终成为了杀死他们的枪药,他无法再一次看见太宰治死在自己面前了,他承受不来了。



十八岁。

十八岁那场异国出差的日子近在眼前。最后一次以相同立场的身份和太宰治共枕,中原中也半宿未眠。听着身边人的呼吸逐渐均匀,他微侧过身,抬手虚抱住了他。

没有什么会斩断我们的联系。……你明明知道。他轻声着,睡梦中的人听不到,太宰,不要回头。

站在中原中也私人公寓楼下的太宰治,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中原中也那晚呓语般的“不要回头”是什么意思。他抬起头,望向中原中也那间屋子的窗户,里面漆黑一片。

港黑那位操纵重力的干部很少按时下班。

太宰治在这个瞬间明白了,被他爱着的中原中也是位时间旅人——同他一样。

他垂下眼帘,放在衣兜里的双手攥成拳。

从容叛逃港黑的太宰治,选择以几近逃离的姿态离开中原中也。

如果这是中原中也以死亡换来的时间线,那他愿意成全。



双黑仅为一夜的复活,中原中也近乎虚脱地半跪在地,他许多年没有使用过污浊了,高强度的异能爆发让他难以站立起来。撑着倦意,他看向太宰治——

这是十八岁后他第一次狼狈不堪地看向太宰治。

错过了二十一岁的太宰治,不要紧。他现在能见到二十二岁的太宰治,这是二十岁的中原中也在失去太宰治的那晚时想象不到的事情。

没有血泊、没有残垣断壁——至少这些没发生在他们身上。

中原中也忽觉疲惫不堪。

就这样吧,太宰。他没有出声,轻轻地捶了他一拳,倒了下去。

就这样吧,你最好让老子看见二十三岁的你。我实在没精力回到过去了。

太宰治将衣帽整齐地摆在中原中也身旁,擦去他脸上的血污,想起叛逃后自己站在中也楼下的凄凉样儿,笑出了声。

不回头是值得的。他顺手理了理中原中也耳边的发,是值得的。中也,没有什么能隔断我们。我知道。



我是底牌。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中原中也摘下手套前,对太宰治如是说道。

橘发青年手一扬,黑色的手套被风吹开,如纸片般随风飘逝。太宰治凝望着他走向前的背影,把许多次看着他背影却没有说出口的话讲了出来,中也,我会想尽办法来的。

我会想尽办法让一切回到我们期望的轨道上。我会想尽办法周全,至少周全你——中也,我会想尽办法救你,我要和你一起。

中原中也,如果命运施舍给我们循环往复的特权,证明我们是命运的。

我们的命运该是互相依偎的。我们的心也同样。

血污几乎是迷了眼。中原中也跌入太宰治怀中的时候,仿佛听见太宰治嘴里念叨着十五岁。

十五岁吗?

他放心地轻笑了起来。

那就十五岁吧,最晴朗的天空和最贪玩的年岁,在废墟中学着开枪,在后巷里互骂脏话,在首领面前将“青鲭”和“蛞蝓”的字眼翻来覆去地乱讲,在敌方面前无所谓地说着只有我们才理解笑点的冷笑话——但有几个笑话设计得真的有点烂,你记得改一改。

让所有羁绊回到十五岁,那确实是好时候。

那就十五岁吧,最嚣张的语气和最欠揍的表情,在酒会上打闹争吵,在办公室暗自较劲,在下属面前不留情面地嘲讽身高和自杀爱好,在偷着学抽烟时被红叶大姐逮个正着,被一同罚去打扫卫生。

你要记得把Chocker送给我。你要记得怎么回应我的呼唤,或是呼唤我。

那就十五岁吧。

那就十五岁吧,一睁开眼,脸上打着绷带的你正朝我喊,中也,到我这边来!


Fin.


洄遊兇案現場

[梦向]永净的窗棂

不为任何纪念而作

#Au beau milieu de notre nuit#

《常例无暇的角落》番外 5K-完结

国王得知剧作家死讯的一年后 病倒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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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净的窗棂

阮念清×狮子王司




我又梦见摄政王府邸内的景象。花园灌丛繁茂,廊道宽敞明亮,戏台仍精致完整……我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几近清醒的那一瞬间又逼迫自己沉眠。假如这一次能见到她呢?假如这一次戏台上会有剧目演出呢?……万一呢?……我寄希望于缥缈的梦境,我希望还能见到她,哪怕在这虚无之中。只要让我再见她一面。只要一面就好,让我远远...

不为任何纪念而作

#Au beau milieu de notre nuit#

《常例无暇的角落》番外 5K-完结

国王得知剧作家死讯的一年后 病倒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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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净的窗棂

阮念清×狮子王司




我又梦见摄政王府邸内的景象。花园灌丛繁茂,廊道宽敞明亮,戏台仍精致完整……我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几近清醒的那一瞬间又逼迫自己沉眠。假如这一次能见到她呢?假如这一次戏台上会有剧目演出呢?……万一呢?……我寄希望于缥缈的梦境,我希望还能见到她,哪怕在这虚无之中。只要让我再见她一面。只要一面就好,让我远远地瞧见一眼就好了。让我再看一看她的头发,让我再看一看她的影子,如若可能,让我再看一看她的脸……若真有什么神什么上苍乞怜我,再让我看一看她的眼睛,那双从不轻易流露出情感的灰色眼睛,那双最后只留给我冷漠的碎光的眼睛。

……那双曾经含笑注视我的眼睛。那双曾经……在亲吻以前也不会先合上的眼睛……

我仍什么都没有见到。

立乐把噩耗带来的那个上午已经在距今日的四百天以前。四百天来,我几乎夜夜祈求梦境施恩:让我再见她一次。让我再见她一次,在梦中也好。然而这样的心愿也从未被实现过,于是每日醒来,我所感到的痛苦和愧疚都在比前一日增加更多,我的心一日又一日枯萎——自她站至审判席上那日便在枯萎,而今已是枯无可枯,只剩最后一点在梦中相见的渴望支撑着微弱的颤动罢了。眼下看来这点颤动也将终息,我的心已要什么都没有了。

我为何梦不见她?是地狱真的不存在,还是她不欲与我再见?无论是哪一个回答我都难以承受,无论是哪一个回答我都无法面对。这个人世间已经没有了她的眼睛,难道属于冥王的地域也没有吗?天上地下都没有了吗?我不相信,我不接受。她不在了,不在人间,不在天上,不在地下,不在任何地方,那我要去哪里?我要怎么活,我要怎么死?我要怎么苟延残喘,我又要怎么安息?

我本该得不到安息。

可是念清,我祈求你,我哀求你,再让我见你一面,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的某个存在里你还自由地行走着,让我知道你获得了解脱和快乐,你过去总要的解脱和快乐。你告诉我,我恳请你亲口来告诉我,你已经找到了你的解脱日,你已经得到了永恒的安宁,你不再痛苦不再寂寥。我求你。否则我将永远得不到我的解脱日。还是说这就是我应该面对的结局?我想这的确是我理应受到的惩罚。可是你曾许诺过……念清,你曾许诺过……如果你离去,我无法忍受剩下的一切,我可以不独活。

你许诺我的,你答应过我的……

好吧,好吧,我没有资格指责你,我才是背叛了诺言的人。我没有脸面说这些才对。可是念清,就当是我在宫廷中练就了了不得的无耻,能够厚着脸皮说无理的要求。让我再见你一次吧,不要让我连泪水都流不出,不要让我在梦境的虚构中迷乱地跌撞。像过往中某个凉爽的夜晚那样牵住我的手再和我一同走一段路吧……像过往中某个醺醉的时刻那样捧着我的脸眯着眼睛笑吧……像过往中在那场被刺客惊扰的舞会上那样呼喊我的名字吧……念清,就当我在日复一日的争斗和权衡之中得到了无惧任何言论的无耻,听我说上这些无理的不要脸的话语吧。

念清,念清,回应我吧,再见我吧。

我已独活许久,明明不再需要忍耐或承担任何,明明不再需要操劳或忧心任何,我还是独活了这么久。因为我恐惧。我恐惧你不在。我恐惧地狱不存在,我恐惧你曾说过的那些渎神的话语还不够恶劣,还不足以让你于地狱中生活。我恐惧。人死了就是死了,我知道,可是……我……人死了请不要就是死了。死亡啊我请求它不是那样简单的东西……我恐惧。念清,我感到无尽的恐惧。我真的再见你不能了吗?不是因为你不想见我,而是因为你不在了……我真的再见你不能了吗?哪怕我也去死,我也再见不到你了吗?

可是你写过,念清,你写过,我相信你写下的东西是永恒的。你写过,你写我们的命运紧密相连,我们之中没有谁可以抛下对方自在地动作。你写哪怕比死亡更残酷的东西也不会让我们丢失彼此的踪迹。你写过,我记得,我相信。现在死亡发生了,比死亡更残酷的决裂发生了,你决定丢掉了我吗?……可不可以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念清,再慢一些,让我梦见你。

如果此刻还在呼吸的我都无法再见你,不日后要死去的我又要怎么见到你?

我能察觉到我的身体正在通向衰竭,我能察觉到疾病的预示,我能感受到那属于生命的芬芳正被一种散发着绝望与沉寂的无味驱散。我已经看见了命运的终点,我对此毫无怨言,我对此唯有接受。我不会做任何反抗,我亦不会做任何挣扎,我知道这就是我应该面对之物,我甚至会有一分可耻的庆幸:我与你和死亡相遇的方式竟然相同。于是在恍然间,在书案与窗台之间的那小小空间内,我几乎有你还站在那里双手捧着某本书默读着的错觉。欣然间我想抬头,手指与那支承载了早已变得可笑的诺言的钢笔相触,便又记起现实的情形,连这份臆想中诞生的欣然也不长存了。好残忍。我与你与命运,我与你与承诺,我与你,好残忍。

国王的王座是冰冷的物件,它只有在你还愿意出入国王的书房时才会是温情的。你来,在我的书桌边和我说话,我起身把座位留给你,国王的王座只有在那个时刻才是有温度的。你不再来,我的书桌边上不会再有人,来访客总站在距离书桌更远距离门口更近的地方说冠冕堂皇的话,那冰冷就更甚。那冰冷刺骨到连我都无法忍受的程度。我想逃离哪怕我知道我实际不能。……我不能。你与政斗间我不能保全你,心愿与责任间我不能实现心愿,我不能,我不能是因为我无能。我没有足以让你获得安宁和幸福的能力,我没有足以教你享受自由和艺术的本领。我……我是如此卑劣的、渺小的、不堪的小人。我是如此怯懦的家伙。我是如此错误,如此自私,如此不计后果地强求你成为我的喉舌。我早该让你走,我早该……

倘若我从未利用过你,我们之间是否不至于到这地步?谁能回答这个问题呢,谁又能担保这种假设的东西……念清,我只会说这样的蠢话了,除了这样的蠢话外我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你我之间更擅于言辞的是你,你我之间更擅于想象的也是你。你不在,我做不了任何想象,我说不出任何词句,我的灵魂内空无一物,仅剩的一点儿是你曾赐予的幸福的残影。念清……

我想要回到摄政王府邸。我想要再多陪你一些时候,我想要再次被你飞奔来拥抱,我想要和你再多喝一杯酒,我想要抚一下你因为我胸口的伤痕而皱起的眉头,我想要吻一吻落在你脸颊上的发丝,我想要揉一揉你因书写过度而疼痛的手,我想要接住你在剧目末尾自戏台上抛下来的外套。

我想要回到故事的开头。我想要回到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被人群和鲜花簇拥,我于二楼包厢内默然不语。身边人询问我对你的看法,我说,值得赞叹。回到那个时候就好,回到我见你的第一面,那个时候就很好很好……我能看见你,这就很好很好。

念清,我想见你。念清,我要怎样才能再见你?

请让我再见你吧。我唯有这一份欲望了。

我不知道纪念巡演的进度如何,我不敢去了解,我怕它结束,我怕它总有结束的那一天,我害怕这一事实。人们谈论你那些初示人前的新剧本,我胆战心惊地打听,几个字入耳后便惊慌失措地要逃走。他们说你的剧本精彩绝伦,这个本子凄婉动人,那个本子转折不断,传言将要新演的那一本又有会让人意想不到的结局。多彩,丰富,满溢着才情,这就是你的作品。是了,你就是这样值得赞叹,世间没有哪一处真的能够容纳你的才华、野心、创作欲和本真。这世间的一切处所,于你而言都不过是暂于其下歇脚的荫凉。

摄政王府邸与我,于你而言也同样如此,我知道的。

我知道我与别的人并无不同,然而我到底得到过你的垂怜。我想总归有那么一点点怜爱……我想肯定有的,因为你从不讲谎言,你的那双眼睛不知欺骗为何物,你的心与你的文字一样诚实,我唯能确信地讲这一点。纵然我绝非客观的讲述者,至少也比论功过的旁人见过你更多模样。那些我以为我于谋策之间和求生之中再也不需要之物,你都慷慨给予过我。你全都……

所以我才这样、这样、这样憎恶我自己。或者说,所以我才这样渴望着你的宽恕。多可悲。因为我知道你只会对我说,“陛下,我不需要你道歉”。

“陛下”。我不要这个称呼。你为什么要用这个称呼?难道我没有自己的名字,难道我真的在乎那些虚礼?难道你早早打定主意要与我割席断交?你看穿我的拙劣,你看透我的不由衷,你认定选择的本质是放弃。念清,我们十数年来如此彼此算计吗?……那也好吧,那也好,谁让我在一开始就做了错误的决断,我认识你时早在政海沉浮,我认识你时你早已名声烜赫,我们的一切都不对等。我无法辩解,可我真的是真心,真心,真心爱着……

罢了,罢了,我有什么资格说真心。罢了。

初得王位时,你陪着我一同对书房做清除工作。那些旧文书经由你手,你烧掉于我不利的,留下还能利用的,递给我可解燃眉之急的。我在那一刻感到无上的欢欣,在你身畔,我就获得了无上的圆满。你说未来的病有药石可医你已做好了安排我不必再担忧妹妹的健康,你说新法的推行需要合理的牺牲你已做好了预案我不必再为此上火着急,你说,事成以后,司君赏我个剧院吧,好教我不为生计烦扰地写作。我望着你,心想一座剧院算得了什么,这天下的一切,哪怕你要这个王座又如何,哪怕你要我把心肝剖出来又如何,这天下的一切,字画也好诗书也好,财宝也好名望也好,哪怕是川,哪怕是山,哪怕是天幕,我都想给你。

我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赠予你,我最终却背叛了我的誓言,我连一个供你安稳书写的环境都没有办法置办出来。我怎么无能到这种地步?我怎么能够心安理得地亏欠你这么多?

你什么都不要求。你连最微薄的恨都不屑施舍予我。

我没有非求不可之物。当年情形,你面对我的歉疚只轻轻讲了这么一句,一定要说有什么不满,大约只有我那书房的窗格子太脏,没有人帮我好好清理,读书写作累极后转脸,无法从那窗后看见外头的景色。

时至今日,你的书房仍安静地立在国王书房的对面,每日有人进去清扫,其中陈设一如当年,没有增添,没有减少。除了清扫的侍从外再无人进去过,我也没有。我知道你不喜欢旁人出入你的书房,我知道你不喜欢旁人擅动你的书桌。你回来的话,这书房随时可以由你使用。

……你不会回来了。

你不会回来了。

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再也不会回到我身边了。

我再也不会见到你了。

我再也不会见到你了。

我再也不会见到你了。

为什么先死的不是我?

为什么留下的会是我?

为什么被折磨的不是我?

既然命运决意要让我也因病痛面见死亡,为什么我不能替你接受这样的痛苦?

我困惑不已。我想要好好质问一下死亡和命运,开口前在愤怒和迷茫的交错点上突然得获灵感般记起你的话语:戏剧的本质与人生的本质相同,此时此刻讲出口的语句,不知会在哪一天成为要被回收的伏笔;此时此刻咽下肚的词句,不知会在哪一天成为被袭击的理由。——先贤们早就发现并告知了我们叙事的要义,所谓命运不过如是,然而谁也无法逃离。

所谓命运不过如是。

你我之间更明真理的毫无疑问是你,你我之间更先预见今日的毫无疑问是你。言说至此我竟快力竭,心腔之中所有的声响都失去了破土的念头。所谓命运不过如是。我与你的一切,自我初次见到你时就已经有了注定的结果。既是如此我还有什么可说,既是如此我还能怎样见你?今夜我睡下,梦中想必依然没有你的身影……念清,今夜我睡下,再睁眼时必然已是病躯。你告诉我,至疼痛深处和疲累边界时,我是该记住活着的感受,还是该期待死亡的降临?

回答已无必要,左右没有差别,你都不在我身边……我的心早就在疼痛深处与疲累边界,我的心早已静候着终局。可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好痛,我好冷,我好累,我好恐惧,我好想回到摄政王府邸,我好想回到你的身边,我好想弯下腰将额面轻贴于你的肩头,我好想自由地叹息,我好想一侧脸就能得到你的亲吻或亲吻你。

我好想再看你伸手去把窗棂上的污斑指给我,抱怨意味少而玩笑意味多地说,司君,下次我来时,我想要个纤尘不染的窗。

下次你来时……

念清,我想要个慈悲多怜的命运。

念清。

我想要我们之间不被撕裂的情谊。

念清。

我想要畅快地、不做选择地爱你。

念清。



Fin.

洄遊兇案現場

[太中/连载]童话法则

赛博朋克AU

Chapter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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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白昼里尚是晴日,夜幕一垂忽要落雨。今天本不是有雨的日子。外出前邦子往她身上披了件雨衣,泉镜花抬头看了看挂钟上显示的天气预报,怎么忽然要下雨?

变天的季节,夏天总是这样。邦子把雨衣领口的系扣扣好,退后半步看了看镜花的脸,点了点头,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樋口那边有消息了吗?她没有急着出门。

姐姐那边一切正常,她已和故人见了面。虽然来的并不是我们所预料的那一位。

泉镜花即刻了然,点点头,不再对这件事发表什么疑问,转身抬脚准备出门,我走了。

路上小心。邦子摆了下手,多留意。

甫一出门,那看上去快要落雨...

赛博朋克AU

Chapter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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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白昼里尚是晴日,夜幕一垂忽要落雨。今天本不是有雨的日子。外出前邦子往她身上披了件雨衣,泉镜花抬头看了看挂钟上显示的天气预报,怎么忽然要下雨?

变天的季节,夏天总是这样。邦子把雨衣领口的系扣扣好,退后半步看了看镜花的脸,点了点头,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樋口那边有消息了吗?她没有急着出门。

姐姐那边一切正常,她已和故人见了面。虽然来的并不是我们所预料的那一位。

泉镜花即刻了然,点点头,不再对这件事发表什么疑问,转身抬脚准备出门,我走了。

路上小心。邦子摆了下手,多留意。

甫一出门,那看上去快要落雨的天幕更低垂了些,泉镜花仰头一望,有冰凉的水珠打在她的鼻梁上。下雨了。她默想,不知道这雨会不会下得太大,变成暴雨浇筑。

她不得不这么想,谁让眼下正是夏季。

巷口的碳素灯照亮年轻演算师的前路,她快步穿过,街边熟识的一个情报贩和她打了个招呼。今天有好东西。他声音不大,但能保证字字被人听得真切,要不要来一份?

那就要瓶生态油吧。泉镜花面不改色地说了个暗号,对方会意,登录她传来的交易密钥,从其户头划走几个数字,接着打开了随身仪表将某个文件传输给了她,现在就看看吧,是不可多得的东西呢。

不着急。她又抬头看了看天空,和情报贩道别,我有个约会,回见了——要下暴雨,你早点走吧。

看来您什么都知道嘛,那真是多谢对小店生意的照顾了。对方微笑,祝您一切顺利。如您所说,会有暴雨。

演算师“嗯”了一声,继续往前走了。走过眼下这个街道会路过一家全天营业的咖啡馆,店主以前干过全息,店内的装潢也就一日一换,保持美观与新鲜的同时向来往的黑市中人暗示今天的行情。泉镜花不忘往里头瞄上一眼,忍不住感慨店主把浮世绘的风格发扬得过于浮夸。今天的警告意味很明显了。她和站在门口抽烟的店主对上视线,礼节性地点了点头,匆匆间又走开了。

花了拢共一刻钟,泉镜花总算是彻底离开了街区,走到了地下城的公共大道上。有架飞艇自她头顶快速飞过,走在她前面几步的人停下来骂了句脏的,除此外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发生。是了,她要见的人行事就是这样的风格。平淡不惊,还不见什么波澜一切就已落幕。于是泉镜花停下了脚步,半侧过身让身后的人先走,迈步站到墙边,抖了抖雨衣上的水珠,张开口轻声着,您就出来吧,#148809的访问时间还剩20小时41分钟5秒。现在是3秒。

又是个雨天。下雨的时候总会让妾身有些怀旧,一不小心就走神了呢。屏蔽器被人摘掉丢开,女人走到演算师身旁站定,拿出一枚质感华贵的打火机来,燃了支细长的香烟,夏天令人惆怅。

人为什么惆怅都不稀奇。要强说愁也可以。

这样么,妾身受教。来人轻呵一下笑开了,还是睹景思人的情感更好讲出来一些,至少听上去不是太惺惺作态。

尾崎老师,我有十多年没再写俳句读短歌了,我们跳过意象的东西吧,也跳过暗示的话语。泉镜花目视前方,路过的行人中没有谁注意到墙边发生着的事,我知道您一定会来,但不知道您会说什么,请不吝赐教吧。

前几日在港黑露面的入侵者,我仔细对比过生物信息,确实是你。为什么回来,做警告?

不至于,我不想和港黑过多接触,但如若不是我露面,港黑不会乱阵脚,樋口也就没有机会和中也工程师再会面。虽然来的人并不是他,但也足够了。泉镜花的语调没什么起伏,平淡如常地说着解释的话语,停顿了一秒后把话题转走,我听说您做出了属于自己的仿生人,恭喜。

这可不是什么值得恭喜的事情,小镜花。尾崎红叶微微皱了下眉,很快又舒展开,教人看不出她的真实情绪,你一走了之,生死不明。如果你再早一些出现,1104号不会诞生。

是么,我有不同的意见。泉镜花侧过脸看向尾崎红叶。尽管面具遮掉了她的容貌,泉镜花依然能看见她于岁月流逝间多增的韵美,还有愁容,1104号的诞生只是早晚问题,港黑的工程师们都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仿生人的,这是业内常识。

不见得港黑的工程师都是符合港黑作风的好员工。我们之中不就有反叛的吗?半调侃的话语将交谈的重心转至对过往的评价,为什么选择樋口一叶?

并不是选择她,只是她那里有一个利于演算的环境。

任何一个做仿生事业的地方都会有需要演算的空缺,也都会提供便于演算的环境。

您还是没有明白。泉镜花沉默了片刻,重点从来不是仿生事业,我只是想要做一做演算工作,至于是为了什么而进行,我不关心。与我的心境类似,樋口只是想要玩名为“仿生事业”的游戏,至于这一过程中会发生什么、干涉什么,她不关心——不过时至今日她不得不关心了——我只是选择了我更喜欢的那一方而已。

“更喜欢的那一方”,这个答案真是令人无法反驳,也真是令妾身感到伤心。一声叹息从尾崎红叶那儿传来,泉镜花对此不发一言。昔日的师徒之间顿时无话可说,彼此的呼吸起伏过几次,雨势于此刻大了起来,淅沥雨声开始喧哗,路上行人的脚步逐渐加快。

暴雨天。远处有隐雷声,泉镜花小声说了一句,果真是暴雨天。

尾崎红叶安静地等着她的后文。

尾崎老师,您特来此处定然不是只为听一番伤心话。我说过了,我们应该跳过任何繁文缛节。请告诉我,您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

1104号缺少镜花的记忆,我想我们都需要回归我们的老本行,港黑后续的工作才好顺利地开展。尾崎红叶眯起眼睛笑了笑,转头朝向泉镜花,把你的记忆交给我吧,小镜花。

恐怕答案是否定的。泉镜花调整了一下身体的重心,深吸一口气再叹出,我本不想闹到这一地步的,地下城内还是少些公共场合的斗殴比较好……看来又被樋口算到了。

她往旁边闪开一步,不知究竟是向何处道出了一个请求,银,请来帮助我吧。




32

出事了。

太宰治正要起身离开时,芥川龙之介突然沉声讲了这么一句。不等樋口发话,那柄剑又一次横在了太宰治的颈旁。劳驾。0301号的声音不带感情,需要带你去见尾崎红叶。

欸,欸,先别动手。樋口一叶起身,试图让芥川龙之介把剑收回去,同时尝试连接泉镜花的通讯频道,是不是银那儿传来了什么消息?

尾崎红叶动手了。芥川言辞简明,握剑的动作没有分毫偏移,银已经和她带来的仿生人交战了。

红叶姐带来仿生人来?太宰治挑了下眉,立即反应过来,原来如此,来的时候我就觉得那批机械师里有些异样……她把1104号带过来了。这就是她的目的,她要拿到泉镜花本人的记忆。

除非杀掉镜花本人,否则她提取不到这种特殊数据。在下早就说过,记忆提取技术的背后会滋生肮脏的谋杀勾当。

事情还是要走到这一步……好吧,太宰先生,只好委屈您一下了。从茶座下摸出一把强电流的手枪揣入和服袖口,樋口一叶向太宰治歉意地眨了眨眼,我们需要人质和尾崎红叶谈判。

我不觉得红叶姐会因为我放弃镜花的记忆,她并没有太在意我的死活。太宰治诚恳地讲,如果今天来的是中也,你们这个举动应该更有胜算。但很不巧了,今天陪同尾崎红叶到黑市的是我。

不见得尾崎红叶会不在乎你的死活。樋口一叶示意芥川押着太宰走,您是中也先生的杰作,也是连接人类中也和0429号的重要情感节点,不管是从私人视角还是从港黑利益出发,她都不会让您陷入险境的。总之,请与我们同去吧。

……我也没有不答应的余地。太宰治叹了口气,好吧,好吧,结局如何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了,我要把我的推算程序暂停,好趁机偷个懒。

您是该歇一歇您那运转不息了九年的推算系统了。樋口一叶玩笑,小心算力过载爆掉,修补费用很高昂呢,能做这种修复工作的工程师更是少之又少——当然了,如果AD那边安排的手术顺利,中也先生会为您处理这个难题的。

我开始觉得您在港黑和AD内都有不被人察觉的眼线了,有什么秘密可以逃过您的眼睛?

樋口一叶只是笑着摆了下手,不对此做更深的说明,碰巧得知,我好歹还有个相对而言与我更志同道合的师兄。

闲谈暂告一段落,三人以一份略显诡异的和谐位置离开了芯片交易处,乘上一辆私人飞艇前往泉镜花所在的坐标点。


他的休眠态不稳定,后续的手术过程会有风险。查看过中原中也程序内的实况数据用后,与谢野晶子遥控器调整了一遍顶灯的角度,确认过某个接口转过头去向中岛敦嘱托,敦君,回一趟AD,请乱步先生带着他的器械包来一趟,我需要再多一个人帮我进行安装监控。

您一个人在这儿对付得过来吗?中岛敦有些忧虑地看了看载脑仪的液晶面上所显示的数据,情况随时可能有变,也许可以请森先生联系社长,然后把乱步先生请过来。

我很难说森鸥外对于这场手术的结果期待究竟是什么。于港黑而言,在记忆恢复这个选项以外,还有个可供选择的计划:做实中原中也的死亡,花些舆论工夫把这件事处理掉。与野谢晶子面色凝重,我需要你亲自传话。放心吧,目前来看不会出现过大波动,存储环已经安装完毕了。

我明白了,我这就出发。草草收拾了一番,少年快步离开了房间,不多时与谢野的随身表仪就收到轿车已被启动的提示,生物权限认证正是敦君。她歇了口气,将载脑仪的模式调为稳态待机,坐到旁边重新打量起工作台。

她毕竟曾在港黑工作过,对于港黑基础硬件的布置规则还有了解。这么多年过去,这些硬件虽花样翻新许多,但序列和基本模式没有太大变化。摘下了纳米手套,指尖轻轻拂过了工作台的边沿,与谢野晶子如所预料地打开了一个暗格,于其中找见了一个快捷操作存储盘。哦,很漂亮的签名嘛。翻看之中,她在所属人的外置信息录入槽上找到了个字迹漂亮的签名,中原中也。……是工程师的中原中也的操作用盘?我还以为会是太宰治……

福至心灵,医生起身,四处查找了一番,在工作台下找到了一个保存完好的匣子,没有上锁——电子的、生物的,哪怕是最传统的落锁——不会有机密内容,不过工程师的操作习惯本就不是什么机密的信息,被解读也无妨——假设里头的确有对应快捷操作存储盘的专用解析器的话。

她把匣子转移到工作台旁的一张小桌上,简单做过扫描探测后决定开启。

术后多少变故争端发生,与谢野晶子都将为此刻的决断感到一分庆幸。

还好她找到了存储盘。

还好她打开了这个匣子。

还好匣子里头装着的东西,还来得及被使用。

江户川乱步拿到授权进入此地时,快捷操作的解析令正好以编码语言的形式呈现于工作台的那块屏幕上。你来看。跳过没有必要存在的寒暄,与谢野晶子向他招了下手,我需要你来确认一下是否是“那个东西”。

AD的工程师接手了医生手头的工作。他的转译速度很快,与谢野晶子刚刚完成0429号存储系统重新安装前期准备,他已获取了解析令中的资讯。

的确是那个东西。乱步将快捷指令进行了更改,从他的器械包里找到了一块崭新的读条器,装入工作台后直起身看向于手术台上休眠的0429号,存储系统少了这一条就无法流畅运行……我很难确认,这是帽子君的主意,还是太宰治的预备计划。




33

我想和您交换秘密。

……如果这是你的开场白,或者告别的语言。

不,师兄,这是我的行为预告。

交换的前提是被交换的东西价值基本相等,而你我的秘密都属于情报范畴,情报是最难界定价值的东西。也许被说出来的那一刻,它就变得一文不值。

没有这么夸张,算不得情报。一声轻笑,我想知道真正提出童话实验的人是谁。作为交换,我愿意告诉您如何进行活体的记忆提取。

你更应该去港黑完成这个交换。

我的选择没有出错。笑意逐渐消失,女音显得更为严肃了些,既然您也知道那位中原中也工程师的计划,我想您一定知道它意味着什么。

我了解的并非他的计划,而是你的。似乎有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樋口,他的实验灵感正是由你提供。

这不是责任认定的时候。我们不需要谈这个。

你心里有一个明确的答案,再找我确认完全多此一举。夏目老师的周全并不容易,我想你最好尽快离开主城。

心里的答案和确实的验证的两码事,我们都是搞工程的家伙,您明白我的意思。她并没有放弃的打算。师兄,我想AD需要掌握活体的记忆提取技术,未来才能够在某一时刻制约港黑的野心。

夏目老师的“三刻构想”还缺少第三方。我不认为你把这个技术告诉我以后,还能够成为那个第三方。

樋口一叶笑而不语,他们之间一时沉默。福泽谕吉安静地等着她再次开口,在这份沉默的对峙之中,逐渐于她的面孔上感受到一种熟悉的从容——她此时此刻胜券在握的模样极似夏目老师年轻时运筹帷幄的神态——夏目老师收她为徒时已不再年轻,她没有见过老师最意气风发的样子,于是此刻的既视感对福泽谕吉而言更像某种轮回性的启示。

与谢野加入AD以后,将她未能在港黑进行的论文研究完成了。虽然眼下无法公开发表并投入实践,但业内有一大批人觉得可行性是极高的。他选择了开口,童话实验,一开始确实是在AD内流行的。

我明白了。樋口一叶点点头,而后从袖中摸出一支存储条,轻轻放在了一旁的茶桌上,我想您可以叫您的爱徒一起来看这个东西。如果没有其他必须在当下说明的事项的话,告辞了,师兄。

她行过一个礼,转身往包间门口走去。门外接应她的人立即带着她离开了茶楼,大概用不上半个钟头就能把她安然送出主城。她留下的存储条于茶桌上泛着金属冷光,福泽谕吉没有急着去把它拿起,只是站在原地向窗外望了望。

樋口一叶的表现太过从容,仿佛确信自己的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某场棋局中既定了的战略模板安排好的位置上。……这一点当真与夏目老师极像。

他默自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地叹出。夏目老师的安排究竟到哪一步,不需要他来揣测。眼下,既然“三刻构想”完成的必行条件已被摆到他的面前,他没有不尽快完成的理由。

福泽谕吉打开了通讯器,给此时正在AD做模型实验的江户川乱步打了个通讯电话,声音沉缓,乱步,找一个新的读条器,到办公室里等我回来。


地下城的暴雨实在不体面,比主城的暴雨天更为泥泞、狼狈、充斥着铁锈臭味。雨点敲击于飞艇外壳上,这些精密特质的铁皮子却发不出什么像样的声音,倒让这雨变得沉默,全不似主城那样喧嚣。

泉镜花侧身闪过1104号的飞踢,背靠于墙体。其雨衣下摆已被激光烧出了焦痕。1104号还要逼近,银的身影于这一瞬在她们之间一闪而过,刀刃与机械臂相撞,火花四溅,仿似这雨幕中的醒目刺绣。

1104号的战斗数据来源是什么?泉镜花抬头看向已站至无人的廊桥上从容点烟的尾崎红叶,你导入了实战模板,这是违反战争后公约的事情!

还有更多。她又燃了一支烟。打火机合上时发出“叮”的轻响,暴雨浇不灭工程师指间的火点,尾崎红叶向泉镜花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脸,还有更多惊喜。

她的话音刚落,银手中的短刀调转了方向,目的明确直刺1104号的面门——无论生物接口被装置于哪个部位,仿生人的脑内一定会有一个中枢——眼见那刀刃即将刺入皮肤,却在挨近瞬间被强力的磁力弹开。短刀脱手,银踉跄后退,极快调整好状态,抓起短刀摆出戒备的姿势。

难怪你敢只带着她就到地下城一游。泉镜花眯起眼睛,电磁场需要耗费百分之四十的算力维持,您赌这么大?

港黑从来不制造残次品,小镜花,我想你是知道的。烟雾缭绕于她的面孔之前,隔着雨帘,泉镜花几乎看不清她的表情,再等等吧,1104号会向你证明她的能力。

暴雨仍然如注,银的刀刃自空中划过时扬起了一串水花。交锋的刹那,似有合金的冷芒留下青白色的残影。刀刃再次与机械臂相切,碰撞时的巨响覆盖掉了地下城的一声惊雷。

我知道了。演算师瞬间明白了1104号身上算力异常庞大的秘密为何,你没有给她安装痛觉模拟系统……她在你眼中和工具究竟有什么区别?

于工程师来说,工具本身就是被我们爱护着的,你何必如此惊诧呢,小镜花?你已经全然忘记了港黑的理念了吗?宽大的和服袖掩去她的面目,泉镜花只能闻得几声低笑,和我走吧,小镜花,你带来的这个仿生人能力明显在1104号之下。再这样打下去,只会让她报废的。

对啊——别打了——红叶姐,再打下去,我也要报废咯?

不知何时悬停于公共大道的飞艇降下了船舷,尾崎红叶神色一凛,向声音来源看去。太宰治的脖颈处已被芥川龙之介的剑压出了一道血线,他高举着双手,语气倒是轻快,红叶姐,虽然我知道小镜花的记忆对你来说更重要,但是我希望您还记得,中也马上就要恢复记忆了——如果我此时此刻死翘翘了,我想您也不太好和中也交差吧?

……你竟然会疏忽至此?尾崎红叶扬了扬手,1104号得了指令,两个后空翻后站到了尾崎红叶身侧。

谁让您如此放心地教我一个人去和樋口一叶谈判呢。太宰治小动作地耸了耸肩,明显警惕着他颈上的剑刃,我一个小小仿生人怎么可能对抗得了大名鼎鼎、臭名昭著的樋口女士,她要擒我岂不易如反掌?

你有这点嘴皮子功夫的话,尾崎红叶冷声,已经找到能破局的方法了。

恐怕破局的人不在你我之中。有道女声从太宰治与芥川龙之介的身后传出,尾崎红叶变了脸色,视线如刀剜向声源。

暴雨突然于某个频率上停止,悬浮的水珠之中,数据流如瀑般流淌不息。樋口一叶拍手走出,向尾崎红叶行了一个日式礼,微笑浅道,雨已经下了很久了,公共大道不宜久占,我们为何不换一个私密性好的地方说说话?

我想我没有什么是要与你交谈的。尾崎红叶戒备道。

您这样疾言厉色,实在不好。樋口叹了口气,转而向太宰治道,你有听见什么吗,太宰先生?不是听觉上的——于您的共感中枢内,您有听得什么吗?

看来中也的休眠提前结束了,与谢野小姐找到了我放在屋内的那个匣子。内腔中仿佛有过载引擎般的轰鸣,太宰治深吸了口气,红叶姐,您觉得中也恢复记忆后,是会先和我打一架,还是会先清算港黑的结构?




34

社长曾经从樋口一叶手中拿到过一个存储条,我想那就是现下这个模仿品的原型。不,应该说我确定,那就是现下这个模仿品的原型。江户川乱步,这里头是记忆提取的原始算法,虽然没有活体提取的关键节点,但对于现在的0429号来说绰绰有余。太宰治往其中联结了中原中也的快捷操作习惯作为防火墙,不过加了层童话滤镜……毕竟是帽子君当年从夏目老师那儿学的手艺。

全息投影之中,他们可以看见无数代码被包裹于童话绘本的虚影下。与谢野,你有听说过这样的话吗:“世界上存在的故事都是联结在一起的。以一吻破解诅咒,令丑陋青蛙摆脱外皮变回王子的公主其实是正在四处追杀白雪的王后;剖开狼肚,解救外婆和小红帽的猎人是正要带着妹妹逃离糖果屋的兄长;踩着水晶鞋坐上南瓜马车赶去舞会的灰姑娘是化为泡沫的小美人鱼的长姐……童话故事没有边界,其结局从不是用一句‘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的单音节乐句就能概括的乏味乐谱。所有世界线是交叉并行又不存在结点的。天空或海底,这些故事无处不在。哪怕在最偏远的荒原沙漠之上,迷路的幸运儿说不准也能捡到神灯。”江户川乱步咬碎了嘴里的棒棒糖,这就是童话实验的真身。它是情感过滤实验的兜底原则,同时也是记忆提取技术的加密程序,当然,论其源头,它最开始是——

仿生人心理学提出的底层逻辑。与谢野晶子笑了笑,何止听说过,这番话语本就是我所提出的。

所以,接下来需要的步骤就不需要我再赘述了吧。乱步的指尖划过某个虚影,我们甚至不需要进行程序破解,用杈状反算法直接运行它就可以。这些童话本就是夏目老师设计的逻辑框架,市面上所有仿生人的程序基底,都由这个框架支撑。

得来全不费工夫。与谢野晶子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那就开始生成记忆重塑路径吧,是时候让中原中也找回他自己了。

数据流如萤火,一点一滴在0429号的皮下跃动、汇集,有规律地分散。与谢野晶子屏息凝视着监控屏上的波形,原本在不稳定休眠态下紊乱的脉冲终于归向某种有节奏可循的韵律般,有序地涌动。她有些紧张,不自觉地握了握手中的手术刀刀柄,金属的冰冷触感教她安心些许。

重塑路径运行到72%了。江户川乱步又拆了一支棒棒糖,赶在与谢野晶子唠叨前为自己辩护,我今天消耗了很多脑力嘛,让我再吃一点甜食也没关系的。

你的龋齿。与谢野叹了口气,下个周还要去牙科复查。

没事没事,社长不会知道的。他已经含住了新的糖球,讲起话来有些含糊不清,你看,最后那点加密层就要解析完成了。

人鱼的鳞片剥落为二进制的代码,灰姑娘的水晶鞋鞋跟脱落,露出了安全协议的条目。由夏目漱石编撰的逻辑架构支撑着程序底层的重构,那其中的隐喻体被中原中也本身的记忆洪流冲刷着,逐渐露出了本真的样貌。

手术即将完成。乱步宣布,他就要醒了。

AD首席工程师的预测向来准确。话语结束的后一秒,0429号的右手猛然攥住了生态椅的边缘。金属支架呻吟一声,与谢野晶子迅速开始卸载载脑仪。室内的顶灯暗下,0429号有些吃力地坐起了身,暗室内,他眼瞳中亮起的钴蓝简直灼目。

你醒啦,帽子君。乱步抬起手和他打了个招呼,这一觉睡得不短啊,你可得好好感谢与谢野医生。

职责所在咯,记得让港黑多多订购我们AD的载脑仪。与谢野晶子朝中原中也友善地微笑一下,感受如何?

……很有精神。中原中也对老朋友们的调侃接受良好,他活动了一下颈肩,有种午休时做了一个内容很多的梦的感觉,恍恍惚惚的。

那么,接下来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江户川乱步没忍住,打了个呵欠,如果你想去见他的话——要不要帮你连接一下太宰君的通讯频道?他现在似乎正要用自己的脖子试剑欸。

当然得见。中原中也站起身,到工作台边验证了权限级,调出了0619号的坐标点,得让他知道我真的很生气。

那要不要搭个便车?江户川乱步指了指楼下,我没让敦君回去,车子还在楼下停着呢。




35

无论中也来或不来,小镜花的记忆我都势在必得。尾崎红叶看向太宰治,我知道中也没有给你装载任何的武装程序,但你有着非凡的学习能力,难道真没有一星半点的反抗能力?

不要占用公共道路了。哎,这里有人听见我刚才说什么了吗?樋口一叶插话,稍微尊重一下地下城代理人的意见?我不想坂口先生出差回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扣我的工资。

这里明显没人想听你的意见了,樋口。泉镜花接了她的话,接下来要解决的是港黑内部恩怨……我想你应该不喜欢这样的场面。

港黑的恩怨,那为什么要扯上你?樋口一叶眨眨眼睛,港黑还有什么资格与你扯关系?

话说得漂亮,不愧是樋口女士。太宰治呵呵笑着,看吧,红叶姐,我们港黑自己的事情,还是不要闹得人尽皆知了。

可能晚了些,因为我们已经知道了。自大道另一头飞驰而来的轿车上,与谢野晶子从天窗处探出身,打开车辆自带的扩音装置喊道,然后又低下头去催驾驶座上的人,敦君,再开快些。——真是热闹非凡的茶会,我想我们也许可以分块茶点?

来得正是时候。樋口一叶向他们招了招手,好久不见,乱步先生,与谢野女士。我师兄可一切都好?

社长一切都好,托你的福,AD也一切都好。轿车停在廊桥前五十米的地方,江户川乱步走了下来,伸了个懒腰,嗨,樋口君,那我也代社长问候一句,你可一切都好?

如您所见。樋口一叶半转了个圈,完好无损。

啊呀,樋口女士真是煞费苦心,“三刻构想”涉及的三方人员都来齐了。太宰治稍微动了下身子,芥川手中的剑又挨紧了几分,他只好老实站定。……不过我想知道,我比较在乎的是,中也去哪里了?

他自有计划,你不必忧心。与谢野晶子走到乱步身旁,半叉着腰道,那么现在来捋一捋眼下的情形吧。港黑的尾崎红叶女士想要带走隶属地下城派系的泉镜花以完成1104号的完全体,而樋口女士毫无疑问是要阻止的。至于太宰么,嗯,很不幸变成地下城派系的人质了。

至于我们嘛,江户川乱步笑了笑,有热闹不凑岂不可惜?如若港黑和地下城要在此争斗,AD可以做见证人。

好了,即便你们这样说我也是知道你们为何而来的。樋口一叶轻声揭穿他们的目的,AD有什么需要从地下城获得的技术支持,对么?

呃,的确如此。中岛敦小声地应下,我们希望能够和您面谈,樋口女士。

为了让我们的谈话尽快进行,还请AD的几位帮我处理一下现有的问题了。樋口一叶意有所指,尾崎女士,您真的准备继续动手?地下城虽说安保不严,但也不至于拦不住您和1104号。况且AD有目击证人在此,我想您到底还是不希望港黑的舆论评价一夜暴跌的?

她一扬手,悬浮着的雨珠骤然跌落下去,雨总是彻底停了。如果您执意要拿走镜花的记忆,不妨先看看这个——

一道范围覆盖极光的全息投影自地表升起,这是地下城核心系统的权限才可开启的东西。樋口一叶从飞艇的船舷处走下,指尖于虚影的某处轻点,既然三刻构想的三方都有关键人物在场,我现在就把这份档案展示出来供各位过目。

投影之中的众人宛若置身于夏目漱石早年所使用的研究室内。樋口一叶信步至落地书柜前,从其上找出一个文件盒,打开来拿出了一张纸。哦,夏目老师选择用最传统的方式进行信息保护——也对,如果进入了云端,就会有被攻破的可能。江户川乱步难得表现出高涨的兴致,内容是什么?

夏目老师提出的三刻构想建立在三个技术事实上。樋口一叶伸出了三根手指来,其一,港黑方面,以中原中也为首,掌握着仿生人情感实验的核心内容与仿生事业的垄断性技术;其二,AD方面,以与谢野晶子的童话假想雏形作为仿生程序逻辑结构原则,同时握有活体记忆提取的技术,这是尾崎红叶这位记忆提取创始人也难在五十年内攻克的节点;其三,地下城作为权衡点,握有安全协议突破密钥——这当然是夏目老师的恶趣味,谁都知道我的0301号曾经杀过人。纵然港黑与AD多年来合作不断,情感实验与童话实验交错融合,但地下城派系所拥有的这一点始终独立。

这就是这份档案的协约内容,即夏目老师的三刻构想协约。

原来如此,森先生为此选择恢复中也的记忆。太宰治冷笑一声,如此繁复只为互相制约,敢问樋口女士,您既然如此了解夏目老师的协约内容,可否回答我的一个问题:掣肘之下,我们该如何突破仿生事业的瓶颈,如何让仿生人真正成为“人”?

按照推演,五十年后这个问题自会被后来者解决,不过出现了变数。樋口一叶将那张纸放回文件盒中,中原中也的情感实验被人为延迟了……好在因祸得福,有更好、更有力的数据支撑来进行技术突破。

她轻咳一声,说到此处还不肯露面吗?我想后续内容还得请您来出面解答吧。中也先生,许多年前,您也是在如此一个雨后的夜晚登门造访地下城,眼下不过旧景重现,总不能真让芥川前辈用太宰先生的脖子磨剑吧?


Tbc.



洄遊兇案現場

[太中/连载]童话法则

赛博朋克AU

Chapter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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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主城初建成那年突发过一场暴动,起因已在无数版本的讹传中不可考,而其结果以地下黑市的成立为物理载体留存了下来。凡无力于主城之中获得生存机会的,无论是人是畜是机械,都可以在黑市里寻到一份生计,供你继续残喘。

这里本来是一块教人拿到最后希望的灰色地带,虽说性质至今仍差不多,但总归有些变化。成功随着一批机械师进入地下城后,尾崎红叶向太宰治小声耳语,更新他程序内对黑市的认知,“羊”成立以后,也许更早,在港黑第一个有仿生技术雏形存在的项目公开后,地下城多出了更多更丰富的技术业务,其生存性质一夜之间变为盈利性质,也...

赛博朋克AU

Chapter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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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主城初建成那年突发过一场暴动,起因已在无数版本的讹传中不可考,而其结果以地下黑市的成立为物理载体留存了下来。凡无力于主城之中获得生存机会的,无论是人是畜是机械,都可以在黑市里寻到一份生计,供你继续残喘。

这里本来是一块教人拿到最后希望的灰色地带,虽说性质至今仍差不多,但总归有些变化。成功随着一批机械师进入地下城后,尾崎红叶向太宰治小声耳语,更新他程序内对黑市的认知,“羊”成立以后,也许更早,在港黑第一个有仿生技术雏形存在的项目公开后,地下城多出了更多更丰富的技术业务,其生存性质一夜之间变为盈利性质,也就真正意义上变成一座黑市了。

活不下去还是可以来这儿的吧,技术进步,可供操作的非法空间自然翻倍。沿着长梯下行,太宰治于尾崎红叶身边轻声总结,不经意侧头时看见了斑驳墙面上贴有的悬赏令——没有用电子屏吗?这倒是有些在意料之外,黑市不会缺这点钱,想来是有意要包庇了——纸张多已褪色破损,被广告和街头标语掩盖掉了其上的关键信息。潜逃骇客、贪污犯、非法器械医师、倒卖数据的老黄牛……一张接一张,他扫过这些不知现今身处何处的通缉犯们的罪名,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长梯的尽头。

到地方了。尾崎红叶直起背脊,接过入口处的机器人递来的乔装用影像面具,戴好后抬眼看向身前来往的人流与天际呼啸而过的飞艇,指了指不远处十字路口边矗立的全息大屏,上面会显示访客剩余的来访时间,我们的编号分别是#148809和#148810,距离地下城遣专人来把我们“请”出去还有23小时58分钟43……41秒。

足够了。太宰治调整了一下面具的位置,将方才从那旧墙上揭下来的某张悬赏令出示于尾崎红叶面前,这张新贴不久,有人用不高明的做旧手法试图让其不那么显眼……但很可惜,这个人名实在如雷贯耳。

樋口一叶。尾崎红叶接过悬赏令,她最后一次被目击是在黑市的芯片交易区,三天前。

那就先去芯片交易处看看吧。太宰治迈步,走了几米又倒回来问尾崎红叶,那么红叶姐要去哪里,您应该不对这地方陌生吧?

我大概知道镜花会在什么地方。没有否认太宰治的猜测,尾崎红叶的目光似有些悠远地眺向了与芯片区相反的方向,在时限内要到各自想要的东西吧,我去见镜花,你则去弄清楚樋口一叶回到此处的目的为何,我们港黑见。

有一行人从二人之间快步穿过,再然后不见尾崎红叶的踪影,人流行经的嘈杂与飞艇的呼啸声依然。太宰治在原地默默半秒,旋即转身走开,目标明确地往芯片交易处。

他不认为樋口一叶会在任何一处多做停留,但是眼下情形特殊,这份悬赏令比起冒失留下的踪迹更像是刻意塞到他手中的线索。港黑即将与AD签订合约的消息人尽皆知,樋口一叶一定是为此而来,既然这样,她一定会等待港黑或AD的人找上门,因为她有话要说。

有话要说。有话要说的人真是多了去了,全堆在这段时间里了。太宰治莫名想要发笑,嘲一嘲各怀鬼胎的人们竭尽全力合作的滑稽,再嘲一嘲始作俑者试图力挽狂澜的努力。其中的人类和仿生人竟然可以站到同一侧或对立侧,各自身旁的同伴都并不所属唯一的物种——

这是否意味着某种伦理问题已经被诠释、理解、甚至是解决?

可惜此时此刻没有多余的时间来思考这个主题,也没有多余的人手去深入研究这个主题,只是冥冥之间有份仿若曙光一样的东西在太宰治眼前闪了一下,转瞬间又不见。

芯片交易区比想象中更为宽阔,但在步入其中的那刻也能察觉到气氛间微妙的改变。哦,看来我是不被欢迎的外来人了。视觉面板前显示着悬赏令上那个坐标,太宰治从容向它而去。如果这里有樋口的线人,那么很快就该来联系他,不管是以怎样的形式。

如他所料,气氛中那轻微的微妙异样只花了个眨眼的工夫就成为了可令人确定的探寻与攻击性,半分钟前热切进行着的大大小小的交易全都沉寂,铺面的灯光熄了,只剩地下城本有的碳素灯寂寞地照映在0619号头顶。

于这万籁俱静的刹那,一声清晰的刃具出鞘之鸣奔他而来。

好身手,不愧是与中也相媲美的工程师的开刃之作。抄起一旁的坐凳接下这记剑劈,太宰治向后连退数步,樋口阁下,别来无恙?

见她要先问过在下。执剑者冷声,你的目的是什么?

好说好说,同是仿生人,相煎何太急。太宰治丢掉手头这个被利刃劈得将完全分裂的凳子,举起双手来,诚恳说道,我是港黑工程师中原中也的仿生人,来见樋口阁下,希望能够与她谈一谈。

执剑者还想再追问什么,他身后倏然响起一个女音,好了,芥川前辈。那个女声由远及近,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收剑吧。

声音的主人自某间无光的铺面内信步而出,碳素灯那寂寥的光把她浇了个透,将其情态如实传给太宰治的光学器械:与十数年前一般无二的容貌,与十数年前并无二致的神情,与十数年前毫无变化的体态。如果太宰治没有能够自我检查的自主权限,此刻一定怀疑自己的内部有个节点在漏电——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愕然。

你不是——悬赏令上的那张照片是合成的,是靠数据推演樋口一叶十数年后的样貌生成的?

正是。来者点头。

人类樋口一叶呢?问题出口之前,太宰治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在无尽的追杀与纠缠中仍然醉心于仿生事业的小游戏,为了完成某项实验,我的肉身已然死去。来者陈述。

……谁是你的首位服从级?0301号?

我没有首位服从级,我和你一样,或者说,如果中也先生的计划万无一失地被执行的话,我应该和0429号一样。名为樋口一叶的仿生人淡然笑着,眉目间分明是少女情态,却已如超脱于规则般温和,我该请你代我向中也先生问好吗,0619号?



27

客观上讲,这不是好消息,纵然它对于中原中也的影响微乎其微——不存在能够令他停下脚步之物。任象牙塔外物议如沸,港黑的首席工程师仍然稳坐于研究室中,他所创造的0619号便也于他身畔手脚自如——它对于其他人的冲击却是实实在在的、不容置辩的无从消化,难以面对。

今天的新闻头条与昨日并无什么不同。太宰治扫过一遍网页,将实况转述给中原中也,樋口一叶的通缉令还发表在最显眼的地方,连同0301号一起,外加她工作室的两位成员。

知道了。中原中也点了下头,绘图的动作不断,封令消息呢?

如昨。太宰治简短总结,然后关掉了网页,转而向中也提出他的疑问,港黑要怎么应对?

和我们没有关系。泉镜花到底是私自叛逃还是港黑有意放出,哪一种说法被大众接受都无所谓,我的实验室没有为之停歇的理由。他把图纸转了半圈,绘其另一半内容,樋口一叶做的事倒是给了我一个思路……我有新计划要做。

好的,中也。太宰治等待后文,中原中也却没再多说,闷头继续他手上的工作。不短暂的无话互言之间,注视着工程师的背影,仿生人的程序之中好似开始运行模拟出一种特别的情绪信号。他不得其解,只好在工程师手头动作暂停时提出,中也,我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嗯?他的提问转移了中原中也的注意力,工程师转过身来面对他,具体谈一谈?

看见中也背对着我忙碌于我所不知情的事务时,还有,得知中也有着我不知晓的新想法时,我觉得我们之间的那种安静——沉默?——很奇怪,让我很不舒服。太宰治尽力将他的感受详细地描述出来,我暂时不知道该怎么样定义这种感觉。

啊,这样的感觉……你读过的那些文艺作品里应该有展示的。

有,但是没有找到一个确切、简约的表达。太宰治摊摊手,中也,你说诗歌类读物再多些会不会更好?

依靠意象与联想的艺术还是再少一些被输入吧。中原中也沉思片刻,发觉自己没有更好的能够解释太宰所感知到的东西的说辞,于是决定直接讲这个词语,是寂寞。

拿到答案的太宰治迅速检索了一遍这个词语,却不像往常那般立即理解了它的含义。他安静了一会儿,重新检索了一次,仍不得解——可以说是更困惑了——视线更直接地落于中原中也身上,我不明白。

倒也正常……我也不明白。准确说,我不知道该怎样说明。斟酌着词句,中原中也挠了挠脑袋,寂寞,就是一种……孤独?怅惘?一种……一种感觉。

它经常发生吗,人类谈论它的频率并不低。检索结果页显示的内容繁杂,太宰治预估了一番结果数后再次提问,人们似乎极容易被其困扰。

也许是因为,这是生命中一个重大命题。它好复杂,或许又很简单。中原中也站了起来,慢慢走到太宰治身边,拿起他所使用的工作案上摆着的某本书,轻轻地翻过几页,这个命题重大到难以作答,所以多少文艺作品的描写在数据分析时都是徒劳。好在你已经亲历了。太宰,你为什么而感到寂寞?

中也在我面前,却好像抓不住般遥远。

……大约是我最近忙过头了,没什么时间和你对话。

不,和这个没有关系。太宰治摇头,中也离我远,和与我对话的频率,和与我相伴的时间,和这些都没有关系。“中也离我远”这种感受不是任何发生过的事导致的,它多半与还未发生的什么有关系。……我说不清楚。“感觉”吗,如果能这么说的话,我只能引用这个词作为我这份难以用言辞阐明的情感系统处理结果的释义。

说不清楚才正是这种心情的难以理解之处,很好,太宰,很好。工程师若有所思地原地踱步一圈,不过总有一天能说清楚的,你是了不起的存在。

中原中也默上几秒,再开口时声音轻如一支要燃尽的香烟下聚拢的烟灰般易散易滚动,等到自主权限开放的那一天,没有任何事物再会是你不能理解,是你不能阐释的。

那一天会到来吗?太宰治疑惑,中也,现在正是该避嫌的档口,我想我们之后的行动都应该再谨慎些,最好连港黑都要避开。

我就说没有比你更明白我所想的人了,太宰,你离我并不远。尽管真有无法逾越的差异,但我想这个问题可以得到解答……它一定可以得到解答。话说到此他猛地仰起头来,仿佛下定了一种决心,向太宰治叮嘱道,今晚,我会潜出去会面樋口一叶。我需要你来做一份虚拟的全息影像,至少不能让人发现我离开了太久。

没问题,中也。太宰治应下,没有询问中也要去做的事究竟为何,他并不关心那其中详情,反正中也会告诉他——如若没有,说明这件事还未成熟至可以言说的程度——他更关心中也本人的安危,一切顺利。不要让我担心。

一句祝福加上一句嘱托,很好,很标准的临别赠言。中原中也故作轻松地玩笑,回身去把那份绘图锁在了私人保险柜内,坐回案前要接着做他未完成的工作。于是他和太宰的位置再次变为对话开头的对应,一人于前伏案,一人于后注视。从构图上来解读,这或许是种隐喻,是份暗示,用以强调他们之间的关系在直观上被展示为脆弱而自洽的平衡。

好歹是平衡。再令人寂寞,这也好歹是种平衡。



28

手术开始前,拿到森鸥外临时授权与默许的一行人从顶层电梯直达一间隐秘的记忆处理中心。四壁上整齐排列着尺寸相同、体积一致的存储条,由中心电脑连接着的核心芯片进行着待机运载,以防止任一一份的数据出现缺损。

真是大手笔。目睹这样架势的装置,与谢野晶子不禁咂舌一下,光是保证这一间处理室的电力与算力就需要一笔天文数字的费用了吧……港黑真是欣欣向荣啊,这么多年来一直盈利不断。

市面上百分之八十的全息终端都要依靠港黑的处理器,转接也绕不开港黑的转换器,盈利不是什么难事。识别器通过了中原中也的仿生认证,他边解释着边往里走,用森鸥外的身份信息登录中心电脑后结舌一瞬,好吧,这个算力比我预计的要庞大得多,进行操作前最好先筛查一遍,把线路捋顺……稍等片刻。

杈状反算法。中岛敦从后仔细看了看显示器上的字节,这是港黑专利,能将算力使用率提高至96%的算法。

你了解得很清楚嘛。中原中也扬扬眉毛,把这份暗含赞羡意味的陈述全盘接受,一切异样的察觉都要从这个算法说起。

你的程序既定了这份算法。与谢野当下了然,但是港黑是在五年前才公布这一算法的,对外声称是工程师中原中也留下的发明。我不知道港黑对内是什么说辞,如果要对你隐瞒人类中也,那么在理论上,0429号不应该更早接触到它。

没错,我在第一次使用港黑模型库时就发现了这个异常,这种算法是我所有程序里的首位默认,无法人为更改或替换,只有在仿生人制作初期设置才能有这样的效果。线路梳理开始,中原中也收回放在键盘上的手,双目直视着屏幕,我观察过,太宰的程序里也默认此算法。

0619号是人类中也的杰作, 他的程序里自然会有杈状反算法。

……那么是谁创造了我呢。0429号哼笑半声,我算谁的作品?

就快有答案了。女医没有多说宽慰之言,目光同0429号一样锁定在屏幕上。梳理进度即将结束,她让中岛敦搬了个生态椅来,请中原中也坐上去,打开随身的器械包翻出了一个载脑仪,市面上最新型号,领先前一代数倍。

AD的产品,在向我打广告吗?中原中也打趣,效果好的话,我会请财务部批发的。

那就多谢中也先生的慷慨了。与谢野晶子应和着,将载脑仪安装在他的脑袋上,继而进行接口与0429号输入端的匹配。线路梳理结束了,没有异常。现在要看匹配结果如何,但愿太宰治没有安装其他的权限级。

他不会做多余的一步。中原中也对此并不忧心,对核心芯片上的记忆存储进行修编需要的权限步骤繁杂琐碎,他向来精简,不至在此处给自己多使一个绊——您看,匹配成功了。中原中也指了指面板上“匹配完成”的字样,接下来需要我做什么?

不需要您做什么了。戴好纳米手套,与谢野晶子开始对器械进行消毒,在请您进入休眠态前只剩一个疑问,您确定您的首位服从级是0619号对吗?

我确定。中原中也语气笃定,不管其上马甲是什么,我的首位服从级一定是他。

我了解了,那么没有其他问题了。与谢野晶子将隔热垫绑好,开启0429号的休眠态前最后向他点了下头,十个小时后手术结束,我们到时候再见,中也先生。

仿生人会做梦吗?答案是没有异议的否。于是其后衍生的问句也就没有了再提出的必要,好比如,仿生人会梦游吗?答案必然也是没有异议的否。这类废话无需被提出,连玩笑空间都没有几寸。可若要做文字游戏,这两个问题却又可以被拆解出别的解读。谁又设置了前提,称“梦”不可以是某个喻体?

15毫升生态油,混合10毫升神经信号传递液,搅拌充分后需要兑入整整一升的纯水,这才能作为脊髓最基础的底液。在对仿生人进行搭造的工程师们会否恍然以为自己也算得是什么调酒大师,在精确的刻度与精致的器皿间用各色各类的液体创造出同可称为幻象的东西,再搭配名称罕见的金属或旁的什么无机质来打造载具。既是如此,仿生人想来也该有些醉态,生来就该有些醉态。

他从未醉过酒,经验和理论的大厦内不提供这种经历,程序和代码的市场中不存在这种现象。他从未醉过酒,却确信自己知晓醉酒的感觉。“感觉”。仿生人不曾也不将拥有的东西。“感觉”。但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感觉”。于是他想,造出自己的人可真是怀有惊世的才能。这个拥有惊世才能的人是谁?

也许是尾崎红叶。她一向创意百出,行事也果敢,据说童话项目也是她所提出。仿生人与仿生人的爱恋,能想出这样一幕戏的人不是将疯便是已疯过了,即,不是将要成为众星捧月的天才便是已成为过了。他反复琢磨,却总觉得她身上还缺少了一点儿东西,又多余了一点儿什么。好像勇气少了,好像忧愁多了。

也许是森鸥外。他的天才无可指摘,决断更是上上,港黑的每一步都是无法被复制的创举。可还是不对,好像也多了什么,好像也少了什么。目的多了,亲切的感受少了。

他任自己的思绪神游——他任自己的程序在休眠态下仍维持最低的运行功率,梳理着芯片内存储的每一帧——恍然仿佛梦行,仿佛梦游。谁说仿生人不可梦游?谁说仿生人不懂那份似幻的感触?在记忆处理的中枢,他漫步宛若行于电影胶片内。最低功率运行期间,没有多余的算力供他逐帧分析,供他推导因果,他只能凭存储下来的那些经验模式观看自我。这是本他读过的童话书,结局千篇一律,“王子与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公主为什么非要与王子结为眷属?这是杯他喝过的黑咖啡,味道不佳,涩口,苦味悠长,缺少果香。方糖可还有剩余吗?太宰可去超市买了新的?——太宰?

如镜头一点点推进、扫过、切换。他忽有种被上涨的水淹拍的错乱感,不由得慢下检阅的速度,决定回望,而后不得不承认与谢野晶子是首屈一指的脑科学家,也是首屈一指的脑科医生,更是首屈一指的器械师。记忆安装的手法独特,带着唯有女性身上才存在的不可超越和掠夺的震慑与静柔力量扫开了干扰节点,精准无误地把他所丢失的存储环一一安放回原位。视野随之清晰,那醉酒般的眩晕减轻,他迈开腿,脚步仍然轻飘,但比先前更有实感——程序运行更加顺畅了——倒带,倒带,倒带,停。他来到属于0429号的故事开始的地方。

仿生人不会梦游,仿生人和仿生人之间的童话和人类与人类之间的童话不会相同。根本就没有童话存在过,他一直知道这件事。哪怕他真有在故事的荒原上梦游九百九十九年的本领,他也捡拾不到一块可以被称为童话的记忆。

那样多、那样交错的存储环内,那样多、那样纷繁的数据之中。

如石头般沉重的记忆。



29

这就是中也的计划。太宰治放下手中的稿纸,轻声自语。

这就是我的计划。中原中也看着太宰治的脸,点头应话。

这就是中也从樋口一叶叛逃一事中得到的灵感。太宰治看向中原中也,恰好迎上了对方的目光,中也和她聊过些什么,达成了什么共识?

这不重要。幅度微小地摆了下头,中原中也上前一步,弯下腰去握住坐在矮凳上的那人的手,太宰,这是创设性的东西,我一定要做。

这就是中也如此笃定我会有获得自主权限的那一天的理由——这就是中也废寝忘食所书写的东西,这东西和樋口的潜逃有多大关系?

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我只是想这么做。话语停顿,一句少得的直陈脱口,和你有关系,太宰。我希望证明仿生人脱离情感装置后仍然像人,甚至于,与人无异。

意义是什么?太宰治语气淡漠,中也,这是多余的事。

我不需要意义。中原中也忽视他这份隐燃的怒火,太宰,任何事都可以是多余的事。

中也非要一意孤行,我也没有权限阻拦。假使中也从一开始就是这份打算,我宁愿从来不知晓分毫。

你会知晓。中原中也面色不改,太宰,这个故事没有你写不下去。

中也要我做关键的一环是吗,好,我自当如中也所愿。我一向如中也所愿。从被创造到被安置,每一步都受中也支配——而我的心情从不重要,因为我是仿生人。

言辞愈加激烈,而他们仍冷静地相对,没有靠近对方,没有突然起身或坐下。他们平静地注视着对方,除了言谈外再无碰撞。

你能冲我说完这一堆,还要强调仿生人这件事吗?

中也一贯强调“仿生人”。

好吧,是我种的坏种子。中原中也耸耸肩,拿过太宰治手中的稿纸,往后翻了几页,清嗓开始详细阐释,太宰也就配合地倾听,不再多谈不愉快的东西。直到这漫长至需要一日一夜才能被说明完整的计划书的最后一页被合上,太宰治才再次开口,中也,按照你的计划安排,你死亡后我即刻获得自主权限,如若那时候的我不再按照你的安排行事呢?

那很好,那说明你获得了自由,和独自考虑如何应对寂寞的能力。工程师保持着他一贯的理性,最好的结果就是这一个,我倒是真的希望会有这么顺利。

那我一定不会让中也的计划这么顺利地进行下去。太宰治冷笑,转眼看见中原中也已全身抖了起来,克制着不让自己大笑出声,他看着,嘴角那抹冷意逐渐消减,转而也变成了无法克制的大笑。于是他们各自笑倒,好像方才的龃龉荡然无存,他们只是一双于研究室内相互扶持的搭档,手头刚结束一个费神的实验,结果超乎想象的理想,除此外再无其他。

太宰,笑够后中原中也看向太宰治,不管最后导向如何,你不要忘记这一刻——可以抛弃,可以忽略,可以佯装不知,但绝不要忘记这一刻。

太宰治也看向他,花费工程师心血制造的这张脸上镶着一双看似有情的眼睛。他用那双眼睛看着中原中也,真的像是有情,为什么?

樋口给了我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答案,再简单不过,或许有一天她也会把这个答案给你,我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又或许你会自己找到这个答案。总之,你要记住这一刻。中原中也抬起双手,捧住太宰治的双颊,作为你的首位服从级,我命令你,对我做这一刻你想要做的事。

什么是”想要“?它多半也只是程序模拟的假象?

太宰治没有出声,他直起身来,垂下头看着中原中也的眼睛,在一份溢出不止的寂寞中间捉住一份理解不易的苦涩和蜜意,轻轻拉下中原中也的双手,沉默地合眼,在中也唇边留下了一个亲吻。

那是来自程序深处的指令,又有一分远离科学理智的可能,那确实是来自他心灵正中的希冀。



30

0301号把茶水端上桌时还是一副带有天然敌意般的冷漠神情,太宰治不在意这些,接过茶杯一饮而尽,第二杯才有心情品一品,喝出这是上好的寒茶。他第一反应是讨些给中也带回去,转念又记起自己就是为中也那些糟心事而来,面色又沉了些,抬脸看见坐在他对面的樋口一叶正对盘中的茶点兴致勃勃,一瞬有些哑然,樋口女士,我们可否谈一谈正题了?

随时可以开始。她的注意力立即转到谈话上来,您有什么需要知晓的,我尽量做到知无不言。

尽量吗?也好,听上去比单纯一句“知无不言”更真诚。那就开门见山:您为何突然间又选择露面了?

不这么做的话,您也就不会找到我了。其实我本以为出现在这里的会是中原中也,看来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她的眼睛不避忌任何事物,拥有一种穿透力般直视着太宰治的面孔,福泽上任,港黑即将与AD签订仿生人商用的协约,夏目老师在此时已然隐退。既然是同门师兄妹,我想我有些需要和森鸥外说明的事项,比如,现在不是推广仿生人的好时候。

她见太宰治不做声,便加上一句,再比如,推广仿生人以前,港黑没有能够得当处理中原中也自杀案的时间和舆论空间。这件事被埋藏了……我算算,加上今年是第九年了。当年没有爆出,现今更不可能再翻出来呛大家一鼻子灰。

你果然清楚中也的情感实验内容。太宰治毫不示弱地回以一道目光,请教樋口阁下,您也是为这实验选择放弃肉身的吗?

”放弃“,这个词选得不好,你是这样看待中也先生的实验的吗?对方轻巧地将话题拨回去,比起中也先生果决的选择,我这只是某种程度上的小小妥协。人类的身体支撑不了那样大消耗的生活,虽然规模小,但我毕竟是有一个工作室要养呢。

既然如此,你最不应该反对仿生人商业化。你明知这件事带来的益处有多少。

损耗率呢,生存率呢,还有随之的——罢了,这些你不可能没听中也先生讲过,我再啰嗦一遍也没有用。总之,这是我明确的态度。港黑作风我也许不了解,但我了解我的师兄森鸥外,我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港黑想要垄断这个市场,于是不计后果地要铲除异己。一向如此。樋口一叶叹了口气,示意芥川把茶点收下去,转而摆上一张地图,这是地下城今日的布局图,我知道你并不是独自前来。那么猜猜看吧,与你同行的那位前辈此刻应该在何处?

太宰治低头看了一眼地图,很快发现其上少了一个地点。黑市内流通最快的东西有三样,情报、芯片,还有各类赝品。而这张地图中没有伪/仿造物交易市场的显示,他立即反应过来,抬头看向樋口一叶,你做空了黑市的所有仿制?

不是我,是镜花。她的演算能力比任何人都出众,你们推出来的任何新东西,她花十秒钟就可以反推出复刻式。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诗歌是她没法在一瞬间演算出来的。樋口一叶收起地图,把它交到芥川龙之介手里,再转回身看向太宰治,你当真觉得,与你同行的那个人,是为叙旧才找上镜花的吗?

我不至于天真至此,但也并不想把你这句话当做试探。樋口阁下,您和镜花有分歧。

分歧算不上,只是有一些细节部分没能达成一致,而我们从来不会做强行干涉对方决定的事。樋口一叶拨了一下额前碎发,镜花反对仿生人。

她当年为了加入你的工作室叛逃港黑,0301号的算法有多少她的手笔?

镜花反对仿生人,和这些都没有关系。相比太宰治,樋口一叶更不急于说明任何,芥川前辈和银的制造,她都费了许多心血,但这并不代表她支持仿生人事业。你想知道镜花离开港黑的真相吗?

她笑了笑,不准备听太宰治的回答,接着说了下去,港黑是飞不起任何快乐的土地。那是消磨人创造力的地方。什么记忆提取,什么板纤实验,连同外界的评价和前辈的期许,这些对镜花而言都不重要。我曾错误地认为镜花是因为自己的志向与港黑的目标不合才选择离开,实际上没那么复杂。镜花只是,樋口顿了一下,她只是纯粹享受着,进行演算那一刻的宁静。

我想你也明白,樋口一叶把话题引回来,港黑是一个不过问个人心愿的地方。

深有领会。太宰治神色自若,其中的工程师尤其不尊重别人的意愿。

这句是意有所指了。樋口一叶笑了一声,那么您的谈判可能只能到此了,我不会改变我的主意。

我不在乎港黑这个协约到底签不签得成,森鸥外总有后路可走。我们现在可以谈别的事,谈一谈中也的情感实验。或者再往前谈吧,我想知道多年前那次会面,中也和你谈论了些什么,你给了一个怎样的答案?

这是中也先生的隐私,我不能直接回答。太宰先生,我想你最好换一个问题。

太宰治一时间没有说话,他在思索眼前人的话里有多少东西可信,遗憾地发现她没有说谎的必要。沉默蔓延,立于樋口一叶身旁的仿生人即将抽剑送客,他终于选择开口:

我知道你有答案。消解仿生人和人类之间隔阂的解答是什么?

有人曾向我提出过相同的疑问,看吧,你和他从来相像。樋口一叶含笑,我不是全知全能的神,我也不是多高瞻远瞩的人。这个问题我曾向恩师请教,他给了我一个近乎童话似的回答,我至今认可,所以我现在把它转述给你。

樋口一叶稍扯开了一些领口的盘扣,将脖子上那个吊坠摸了出来。太宰治看清那是一支小巧的怀表。樋口打开它,将其递到太宰治眼前,后者在其中看见一张合照,其上五人,人类樋口一叶坐在中心,身旁紧挨着其妹邦子,左右分别是泉镜花、芥川龙之介和芥川银。

答案很简单,简单到幼稚。樋口一叶温和地说着,消解任何隔阂的东西,向来只有一个:爱。

如果它发生,不管是否真实到无可挑剔的程度,它就是已经发生,任何人、任何仿生人都该承认它的存在。

这就是答案。

太宰治默然,深吸了一口气,似要借此将沸腾不息了数年的系统冷下去。

最后一件事。他抬手指了指芥川龙之介,您为何称呼他为“前辈”?

啊,这个呀,樋口一叶掩嘴笑了一下,从作为仿生人的经验来看,芥川确实是我的前辈嘛。


Tbc.



洄遊兇案現場

[太中/连载]童话法则

赛博朋克AU

Chapter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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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论说泉镜花有什么优点,在如数家珍地列举种种之前,尾崎红叶会不假思索地先答一句“执行力迅捷”。

确实如此。樋口一叶立在玻璃幕墙之后,几乎有些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幕墙之前那位少女的计算过程。太准确、太快速、太……太不像是个人类能够达到的水准。她从未目睹过这般堪称奇迹的演算,内心咋舌不断,待人走出后忍不住感慨,真是了不起。

泉镜花微微低了些头,没有应答这句夸赞,半秒后又抬起眼来看向樋口一叶,还有其他的东西需要我做吗?

暂时没有了。樋口回答,目光仍聚焦于演算界面上,答完少女的问题后又自语般喃喃,板纤匹配度的演...

赛博朋克AU

Chapter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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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论说泉镜花有什么优点,在如数家珍地列举种种之前,尾崎红叶会不假思索地先答一句“执行力迅捷”。

确实如此。樋口一叶立在玻璃幕墙之后,几乎有些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幕墙之前那位少女的计算过程。太准确、太快速、太……太不像是个人类能够达到的水准。她从未目睹过这般堪称奇迹的演算,内心咋舌不断,待人走出后忍不住感慨,真是了不起。

泉镜花微微低了些头,没有应答这句夸赞,半秒后又抬起眼来看向樋口一叶,还有其他的东西需要我做吗?

暂时没有了。樋口回答,目光仍聚焦于演算界面上,答完少女的问题后又自语般喃喃,板纤匹配度的演算法原来还可以这样使用……真是受教了。

不,其实很……您过奖了,没有的事。少女似乎不太适应于这样的对话,略显不知所措地握了握自己的手,停顿片刻后请求离开,如果暂时不需要我的话,我可以回自己的房间了吗?

请便。樋口一叶侧身让出通道,您可以自由安排您的时间。

泉镜花迈步前顿了顿,也就算作和樋口说过再见,然后步伐不重也绝不轻盈地离开了演算室的门口,往工作区域外走。名为樋口一叶的工程师双手插兜,目送她拐过廊角后才再行动,重新进入到演算室中,保存了泉镜花的演算过程后清空了显示屏,独自坐在空白之前,似有苦思。

一周以前接到泉镜花的投名状时她几乎以为自己是收到了什么恶作剧邮件,反复验证核实后才确信给她发来这封跳槽申请书的人的的确确是现在最受关注的脑科学家尾崎红叶的爱徒,同样声名远播、不输其师的泉镜花——怎么会想到来我这里?樋口一叶实在没能忍住这份好奇——谁让她到底也还是个很年轻的小姑娘呢,伪装城府实属难事——我这个工作室才起步哦,工作室靠我自己和家妹打理,只有我们两个人手而已。

你师从夏目漱石。泉镜花的回复言简意赅,一语切中重点,你的研究方向和他的一致,和我的志向也一致。

但我的能力显然不及森鸥外或者福泽谕吉。樋口一叶并没有被这点理由说服,他们几乎也算是我的师长了……在他们的阅历和经验面前,我所做的实在是雕虫小技。

你太过自谦了。泉镜花的回复来得很快,好像她正在和什么未知之物赛跑般,你比任何人都更敢放开手脚去做……你的进度甚至领先于那位羊之王。

不敢不敢。樋口一叶对此并不承认,我们都知道,他的研究是革命性的,且每一步都结结实实地踩在大地上。

这就是我来你这里的原因。

泉镜花的答复终于说服了樋口一叶。

——你身遭清净,没有掣肘,敢略过习步过程直接飞翔,并且不知疼痛般不惧坠落。

那么,我还有最后一个疑问。樋口一叶敲下了问句,把最后一份好奇心丢出,为什么要策划成失踪案的形式?据我所知,尾崎红叶女士相当偏爱您,您只需要和她说明自己的志向与她的研究方向有背离便可顺利脱身了,何必多行险招?

抱歉。泉镜花没有正面回答她的疑惑,选择迂回,这是一些需要面谈的问题,我们见面时再说吧。

然而二人见面时也并未就这一点说上太多。她们几乎相见恨晚——当然,樋口觉得这可能只是自己的感触,她太久没能和业内人士共事了,何况是这样一位重磅级的人物——立即一同投身于仿生研究之中,只有樋口邦子偶尔提醒才能把她们唤回现实中吃一口热的泡面。

实在抱歉。本就身为姊姊,加之自己作为工作室的负责人,樋口一叶总觉得饮食上有些亏待了还在成长期的泉镜花和邦子,囊中羞涩手头太紧……我准备下个周去回收站接几个器械翻新的活儿,回来后给你们做顿有肉的。

没关系。邦子宽慰她,我可以去做这个工作,姐姐你继续专心在案前就好。

虽然好像……相较于刚来时的拘谨,泉镜花已肯开口说上更多内容,这一时刻便出声说上几句心中真切的念头,虽然只负责吃饭的人应该谨小慎微一些,但我觉得邦子说得没错。你应该留在实验室内。

好吧好吧……但是回收站那边说不定能淘到可以用的零件。樋口一叶冲邦子眨眨眼,你知道怎么做,对吧?

没问题。樋口邦子胸有成竹,保证给你们带回来最好用的那一批。

她们很快建立了仿生构造的雏形,板纤实验进行到一半时陷入了瓶颈期——核心芯片不好做。樋口一叶抓耳挠腮,成本太高了!市面上最便宜的材料开价都要5个,如果有替代法就好了……

不着急。泉镜花把收音机的声音调大,来了瞌睡就有枕头,我们马上就能拿到低价的材料包了。

什么?樋口一叶眨眨眼,泉镜花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樋口一叶仔细去听收音机里传来的快报。

——中原中也公布了他所取得的最新进展,其成果立即更迭了芯片市场,平价替代物迅速发展,原初的材料市价直跌,批发价更是低得难以置信。毫无疑问,这一事实又为三人提供了新的快捷跳板。

“羊”发布第一代仿生人、中原中也宣布从“羊”离开转而加入港黑的那一天,在新闻报道还没仔细详述这两件大事以前,樋口一叶的工作室总算制得了一位板纤匹配度达到85.66%、记忆芯片完全、情感处理装置完善,各个方面均远超市面现有标准好几个百分点的仿生人。

那一天有小雨,是春日的小雨。把熬了好几个大夜的两个女孩打发去休息后,樋口一叶费力将新生的那位仿生人推入“冷柜”,开启他的休眠模式后喘了口气,看了一眼手表,还没有过零点。她又转头看了看日历,想起来还没有给这个仿生人编号。

那就用日期吧。0301。名称么?啊,有句诗是什么来着?须弥藏芥子……算了,太困了,脑子转不动了。樋口一叶撑着眼皮,就脑内跳过的那个“芥”在名称栏上打下了几个字:

芥川龙之介。


22

公选结果毫无悬念,福泽谕吉的票数一马当先。结果公布次日需要发表就任演说,不过这并不是要紧事了。眼下,AD上下正欢庆一片,江户川乱步抱着袋蜂蜜口味的薯片从喜气洋洋眉飞色舞的同事间穿过,来到福泽谕吉的办公室前叩了下门。直接进。里头的人回应他,待其走入房间内后询问,什么事,乱步?

港黑那边发了份合约过来。江户川乱步把薯片放下,从口袋里摸出智能表仪,打开来将那份合约投至福泽谕吉面前,森鸥外希望尽快和AD签下这份合作协议。

这不像他的作风。福泽谕吉浏览过一遍合约内容,总结出了其中的几个要点,草草说了个遍后摇了下头,操事过急,不是他那所谓合理性的体现。

我也觉得奇怪。江户川乱步拖过一张转椅坐下,双腿盘上,若有所思,港黑不需要这么着急,市场上没有比他们更领先于仿生技术的人。资金和技术,这些对他们来说也从来不是问题……我怀疑这是什么烟幕弹,为了掩饰别的什么东西。

我知道你的意思。福泽谕吉盯着合约沉默了片刻,随后摆了下手表明态度,但是这件事不必要插手。如果后续出现什么风波,那只是港黑内部的决策问题。AD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保持不知情的状态。

的确如此,嘛,理应如此。江户川乱步又扒拉起他的薯片袋子,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是其咀嚼薯片的声音。他如是没再开口讲什么,一阵后停下对零嘴的摄入,语气认真起来,社长,还有另外一件事。我想这是可以和港黑的态度联系起来的。

福泽谕吉没有应答,江户川乱步也没有要求他应答。显然,他们知晓彼此都听说了这件事,也对这件事有了一番理解。至于其中有几分重合,有几分默契,只需要——

樋口一叶回来了。福泽谕吉开口。

芥川龙之介还没有被找到,但是有人称见到芥川银在黑市露面了。江户川乱步接上话茬。

那港黑的动静就不难理解了。福泽谕吉语气平缓,似乎在说与他们关系甚远之事,至于合约内容,还得要看这其中到底有几分是尾崎红叶的意思,也许她在这件事上比我们想象的更有话语权。

还有那个太宰治。江户川乱步补充,他可不只是个仿生人。


公用办公室没有人在,灯却还亮着,一盏不落。中原中也路过时心说不对,感应装置是坏了吗?筛查一遍后又没能找到什么毛病,只好给负责这一块维修的人传了讯息,请他们抽空来例行检查一番。

方才森鸥外临时召开了紧急会议,其内容的确算得上是紧急了。传言导致仿生人产业一朝间被万人唾骂的那一位回来了,但却没有她为何回来的消息,也没有她准备如何行动的情报。敌暗众明,平静的市场以下暗潮涌动、忧心忡忡。唯一确定的一点是,如果她回到主城的这件事被曝光,舆论极大可能再次走向极端,无疑会对港黑的市场计划造成重创。

我们需要提前防范,绝对要在舆论出现动荡前先行一步。森鸥外要求参会的这几人在三日内交出紧急预案,最好能有办法直接和AD签下最高级的合作协约——说得简单!中原中也忍不住在心中怨言一下,之前搞仿生宠物时不吭声,这个时候想起来把他和红叶姐抓来一起当苦力了?怨言后又叹气,立即着手工作,好吧,好吧,反正自己就是个操劳命了。

工作压力于他而言不算什么,仿生人毕竟没有人类那样迫切地需要休息。唯有一点比较令中原中也在意。会议上提到樋口一叶的大名时,红叶姐的表情极不好看,简直是差到极点了,好像下一秒她就要将这个姓名从声波之中分离出来撕裂开再丢弃般,于港黑的一年多来中原中也从没见过她有这样大的情绪波动过,着实感到意外,下意识想和坐在自己对面的太宰治碰个眼神,却没想到这家伙看上去倒见怪不怪——这一桌子上有几个人是没有秘密的?0429号真想当场罢工,能不能先来谈谈樋口一叶?哦,她的事迹不需要赘述了,我只想知道红叶姐和她有什么渊源?

然而这些事绝对不会被翻到桌面之上谈。这就是港黑的行事准则。不问不应该知晓的事,不答不应该明白的话,不在意不应该注意的问题。

一向如此。只是如此。

中原中也很快不再纠结于这些疑惑,离开会议室后没有和太宰治一同去食堂找点东西来当夜宵,独自往办公室返回。路过公用办公区才稍稍停了下脚步,为了报修这——

不对。这太奇怪了。

他立即封停了楼层电梯——但愿没有同事正在使用,真是多有得罪了——准备给森鸥外发则讯息再摁下警报器,打开对话窗口前又临时改了主意,先调出了监控画面查看。进度条被拖拽几次,画面中最后一个加班的身影离开工位,感应器随即尽职尽责地熄掉了灯,一切如常,好似方才于他的感受器内一闪即过的怪异感受只是一个未排查出的漏洞。进度条又往后走了三十秒,中原中也耐心等待,他想自己的系统才接受过定期检查,不会出什么差错才对。

电梯封闭时限还剩十五秒,中原中也还有时间再往后等一等。

要应证寓言情节般地应证他的念头一样,进度条再往后走了五秒时,画面中显示感应装置再次启动,灯光亮起,映照在不知从何而来的不速之客身上,向画面外的中原中也展示了她的面目。待中也完全看清她的模样后,电梯结束了暂时封停,重新开始运行。楼下一层有人按了下行键,公共办公区隔音不佳,AI播报楼层的机械音隐约能够传上来。四楼到了,电梯下行。而后“叮”一声呼啸而下,中原中也总算惊醒般熄掉了监控画面,半秒后又重新打开,迅速拷贝剪辑,确保剪辑内容覆盖掉了实际历史记录后快步离开。

那是一张与1104号极度相似的脸,或者说,那是一个与1104号极度相似的人类。港黑上下并无这号人,中原中也确信自己从未见过她。感谢监控器装载有生物识别程序,不至于让他多一个困惑,不过即便再多一个关于那人究竟是否为人类的困惑也没关系了,此时此刻,中原中也心下难得茫然。也许该和尾崎红叶聊一聊这件事,但又觉得最好先行隐瞒;也许可以和太宰聊一聊这个发现,可是自从自己上次从AD回来后他便一直有些不对劲,导致自己最近实在无法全然信任他的这位爱人。

来人是谁?她在监控面前露过脸后便匆匆消失,她是如何潜入港黑的,又为什么要做这件事,这和港黑接下来的行动有什么联系吗?她和1104号如此相似,甚至可以说, 她就像是1104号长大后的样子——如果1104号会长大的话——这件事和红叶姐在启动1104号时所流露出的那份难以理解的情绪有关系吧?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

他吸了一口气,整理表情后回到了他与太宰的办公室,推门后看见太宰治正端着一盒拌面聚精会神地看着最近热播的影视剧。

中也回来了。太宰治头也不抬,我给中也带了一屉笼包。今天食堂宵夜做得像早餐。

大家忙得昼夜颠倒,倒也没错。中原中也语气轻松地应了,坐到太宰治身旁,打辣椒油了吗?

打了。太宰治推过来一个小碟子,中也的味觉感知明明不太能吃辣还偏要这一口。

你管我。中原中也轻轻肘了他一下,要端起碗筷前停了停,我的咖啡杯呢?

没看着。太宰治挪开目光,四下扫了一圈,中也是不是落在别的地方了?

……算了,我用你的。中原中也拿起太宰治手边的马克杯去接水,接完后想起什么,向他嘱咐,方糖要用完了,记得去买。

诶,中也是邀请我一起去逛超市吗?我很想答应,但是我们现在都忙得团团转呢。

少来。中原中也假意瞪他一眼,我是叫你去买。

中也指使人真有一套。太宰治靠坐在沙发上,放下了手中的拌面,中也和我一起去吧,忙过这阵以后?

随你。你想的话我就去。中原中也耸耸肩,背对着太宰治开了盒新的方糖,摆到橱柜里去,收拾妥当后再端着马克杯坐了回来,这剧什么时候播到大结局了?上次我看的时候还不是这里吧,这个角色原来是反派吗?

中也错过太多了!太宰治抓住中原中也要找遥控器换台的手,等我看完!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

中原中也喝了口水,夹起一个笼包塞到嘴里。

那个人和樋口一叶的出现会不会有关系?如果有,为什么港黑上下似乎都对与樋口一叶有关的事心知肚明,唯独自己毫无头绪?

他到底错过了多少?太宰又为何不像自己这般一无所知?




23

仿生宠物的上市如预计地顺利,舆论的支持率和市场的火爆程度远超想象,几人加班加点做的紧急预案毫无用场。有关樋口一叶再现的传言只闹了一夜,如一场仅在限定时日内巡演的古剧目,时日已过就彻底落幕。没有人再提起她和她的过往,好似紧急会议上的紧张只是个幻觉——真的只是虚惊一场?中原中也心有疑虑,但也没有什么时间再细究了。港黑与AD的合作谈判渐入佳境,福泽谕吉似乎并不在意利润分配的具体内容,森鸥外对他的这态度似乎也并不意外,只和太宰治说找个天气好的时候订间餐厅把合约签了吧,而后没再费心神在这件事上了。

订餐厅这种事还算难办吗?中原中也虚踹了一脚趴在地上念叨找不到合适餐厅的太宰治,你把AD那几位的饮食习惯导入检索库,再对比全市商务餐厅的坐标,拉个表出来不就有结果了?

问题是现在没有商务餐厅能空出个包厢来了。大家最近财运都很好的样子啊。太宰治往前蠕动了一下,又长叹了一口气,中也,私房菜馆的预约价要贵一倍呢。

反正要报销的,我还不知道你会替港黑省钱呢?中原中也弯下腰去抓着人的领子把他提起来,快点找个合适的地方把合约签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用这件事挡市场部的忙活儿。

中也知道就别催我了嘛,让我再偷点闲。太宰治不情愿地站起了身,打了个呵欠,前阵子忙得够呛,现在当然是能躲懒就躲啊。

我没工夫和你扯这些,你自己有数就行。中原中也稍微用力地拧了一下他的胳膊,摆手要走,红叶姐叫我去处理1104号的后续实验数据,我得先走了。

中也真——辛——苦,太宰治揶揄,晚上别忘了准时回来。

有事吗?中原中也关门前看他一眼,你今天不加班?

想中也嘛。太宰治呵呵笑着,我们的首要任务还是演童话故事嘛。

知道了。中原中也翻了个白眼,接着轻声答应了他的要求,如果能的话,我肯定准时回来。

搭档走后,办公室内立刻冷了下来。太宰治踱步到桌边,开了电脑后继续刷新餐厅的预订页面。

一刻钟前森鸥外给他发了讯息,让他在明日前找到合适的地点,然后于明天日落以前将合约签好。

突然又一副着急的样子,朝令夕改啊。太宰治不客气地回复,怎么,您的老搭档临场要反悔了?

明晚有事发生。森鸥外忽略掉嘲弄,中也君给了红叶君一份监控视频,也许太宰君会好奇里面拍到了谁。

中也传去的视频?太宰治抓住他在意的重点,什么时候的事?

三天前的夜里,紧急会议结束后。中也君途经五楼公共区域时发现了感应器的异常,查调监控后找到了这份颇有威胁意味的视频。将视频内关键帧传给太宰治,森鸥外再次叮嘱了一遍工作内容,明日日落前,拿到AD的签字。

……我还在想中也为什么不直接把东西交给你,原来如此。太宰治打开关键帧画面,很快从画面中解析出了来客的暗码,随之冷笑一声,樋口一叶的传言只是幌子,真正要引发动荡的人是泉镜花。

她们不见得是分开行动的。森鸥外要下线了,尽快处理吧,别让福泽阁下久等。

你非要把对方约在餐厅的话,只能让他等着了。最后这句发过去后没再得到“已读”的提示,太宰治“啧”了一声,收了手机继续找寻合适的商务地点。

页面一次次刷新,餐厅预订依旧爆满,太宰治盯着屏幕,沉默十余秒突然觉察了什么,断掉港黑内用网络后接上了他私装的网路,再次登录预订界面后得到了他方才预想出的结果:一个拙劣的、只针对于他的调虎离山骗局。

真是不得了的森鸥外,真是不得了的中也。他抓上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快步要走,拉开办公室的门时直迎上刚刚款款站定的尾崎红叶。

啊呀,看来妾身来得不巧了。工程师轻笑着,有个项目需要你来帮忙呢,太宰。

……让中也知道真相于我们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太宰治捏紧拳头,大姐,你应该心中有数。

不让中也知道真相于港黑而言只有坏处。尾崎红叶语气平和地驳斥掉太宰治的话语,如果明夜前我们没办法找到樋口一叶的下落,同时也拿不到AD的签字的话,港黑的仿生人事业便会大厦倾颓,接下来的任何冲击都能够将我们彻底击垮。

我没想到大姐比起镜花更在意港黑的死活。太宰治几乎横眉,不巧,比起港黑,我更在意中也的存在。

再见AD众人是中也自己的申请。尾崎红叶冷声,不再留情面地斩掉了和睦的佯装,太宰,我问你,你知道中也的咖啡杯去哪里了吗?你居然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还是你也有几分对于中也恢复记忆的期待?

什么咖啡杯?太宰治皱了下眉,旋即反应过来什么,从随身的监查仪内调出来一份拷贝文件,选择了日期后快进播放,一瞬内噤声。

……是我大意了,中也的程序里有修改时限,六月十九日后修改次数频繁,时限也就缩短了。太宰治神情不佳,程序运转飞快,倒转复盘着各类细节,我处理完他与AD几人闲谈过的信息后就没再筛查了,没有这个时间。

电梯因为中也三天前的紧急封停在维修,昨日中也与我外出回来后走了安全通道。尾崎红叶叹了口气,他在近出口的窗台那儿找到了自己的咖啡杯,我当时就觉得——

我有办法弥补。太宰治抬脚欲出,现在还来得及,只要与谢野晶子还没有开口,港黑到AD路程不短,现在立即找到中也的定位。

会面安排在港黑顶层,你知道那里的保密级别。尾崎红叶不再阻拦太宰治——左右于事无补——侧过身给他让出了路,这也是鸥外的意见。

0619号停下了所有动作,似一出话剧末尾的谢幕礼凝滞。观众席上是否有喝彩不再重要,话剧结束时舞台上的人总还神游物外。半晌以后,太宰治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尾崎红叶的脸,忍无可忍般质问了:

樋口一叶到底做了什么,需要如此代价来防范?真的只是带走了泉镜花、私自搭造仿生人这么简单?




24

收到港黑发来的邀请函的前一刻,樋口一叶正坐在茶几边算着这个月剩余的资金。除开伙食费与房屋租金,新近还添了一笔保养仿生人需要的材料费用。她算得有些头大,正认真打算着要不要去回收站接点没那么合法的活计时,工作室门口传来邮寄投递专用的提示音,几秒钟后芥川龙之介拿着一封看上去工艺不菲、风格典雅的信件走了进来,送到她的手边,有你的信。

给我的?樋口一叶心下疑惑,拿到手里翻来覆去看了遍信封,在其背面找到了港黑特有的logo,用暗纹印在信封上—-港黑?!她立即绷紧了身,抬起头来四下看了一圈,转向芥川龙之介,镜花呢,她现在在哪里?

她和邦子都在工作室后庭的实验室里做日常演算。芥川龙之介回答她,需要在下把她叫过来吗?

不,不用,暂时还不用。樋口一叶稍微松了口气,示意芥川退远一些,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信封,再小心翼翼地从里头抽出了一份——邀请函?樋口有些讶异,浏览过其上内容后安静了几秒,重重叹了口气,抬眼看向芥川龙之介,示意他把泉镜花和邦子叫来。就说开个小会。樋口一叶放下手中的邀请函,唉,如果她俩还没算完手头数据的话,也可以等一会儿。

但是你看上去挺着急的。芥川龙之介理性地陈述,在下会让她们尽快过来。

查看过樋口收到的邀请函,泉镜花点了下头,这确实是港黑出来的东西。

他们邀请姐姐出席两日后的科研会,会不会是发现了什么?邦子有些担忧,我们工作室的执证上个月刚刚过期,还没来得及给0301号做登记……如果被查处就要全军覆没了。

我想应该只是场面上的邀请而已,樋口和森鸥外师出同门,他记得给师妹派一份邀请函也不算什么稀奇事。泉镜花安抚道,而且主办人有夏目漱石,也许是他老人家要求森鸥外发来的吧。

可是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拜访过夏目老师了,他老早就忘了我了吧。樋口一叶盯着这张邀请函皱眉,科研会主题是“仿生人情感程序搭载与限制级标准”,主讲人是中原中也……嗯,如果去的话应该能学到不少东西,问题是我们现在相当心虚啊……绝对会自乱阵脚吧?

只要出席就好了,在下觉得应该不会有人和你主动搭话。芥川龙之介分析着现况,陈述道他预算出的结果,业内人士并不知道樋口现在取得的成就,也不知道在下的存在。樋口在别人眼中只是无名小卒,并不会引起多大的主意。

……听上去有些伤人,但是说得很对。樋口一叶抓了抓头发,长叹一口气,双手拿着邀请函举起来对着灯光看了又看,好吧,那就去一趟吧!毕竟机会难得,不去白不去!

她不知道旁人如何,只知道自己看电影时总会有种按捺不住的焦急。开头的台词是否有深意,伏笔在什么地方被埋下,中途主角与旁人的那次握手是否是一种隐喻?于是泉镜花很少看电影,她不喜欢剧本握在他人手中,走向需得她一再猜测的感觉,她讨厌这份按捺不了的焦躁。

后来泉镜花想,那一天也许就像是电影的开头。一封目的未知的邀请函,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一位有悖法规的科技产物,一个不知通往何处的未来指向。

樋口一叶翻出好多年前的礼服时发现它已不再合身了。她比几年前瘦削了太多,加之那礼服的样式已然过时,穿上去给人一种她这么些年命很苦的感觉——好吧,是事实——可是出席这样的场合总得体面些吧?贷款去买新礼服还来得及吗……超前消费不可取啊!

要改礼服吗?先于其他人察觉到樋口的为难,芥川龙之介伸出手来要接樋口手里的旧礼服,你穿过一次后就一直愁眉不展了,在下可以帮你改得合适些。

哦,对哦,工作室有现成的免费劳动力欸!樋口一叶眼前一亮,毫不犹疑地把礼服塞到了芥川手里,那就拜托你了!我接下来得去找找以前的化妆包!

姐姐果然就是很想去那个科研会嘛,虽然说着有很多担心。目睹着樋口雷厉风行的态度和翻箱倒柜之势的搜寻,邦子忍不住发出感慨。

所有业内大拿都会出席这场大会,向往也是人之常情。泉镜花喝了一口水,希望科研会上的人真能说出点什么让我们受益匪浅的东西吧。

任何一个关注着仿生事业的人都记得那一天,任何一个关注过仿生事业的人都会记得那场盛大的科研会。港黑大厅中心临时搭建出的演讲台之上,工程师中原中也做着解说与演算。投影于众人面前的论文滚动完一页又一页,至末尾后他鞠躬,人群一瞬沉默,而后爆发持久不息的掌声。

那是革命性的、真正的、实际上的,划时代的一天。

会议结束后人群久久不散,簇拥于台前恳请中原中也再多说些什么。交流的热意只增不减,樋口一叶寻了个机会想安静地离开——中原中也于技术和理论上的突破已经验证了她想要验证的东西,她没有必要再留下——好不容易穿过人群蹭到门口,忽有一只手臂伸来拦住了她,樋口小姐,请先别离开。

嗯?她的心一下紧张起来。是镜花的事情暴露了吗,还是有人发现了她搭建了并不合法规的仿生人?她有些无措,花半秒钟迫使自己镇定下来,看向对方,不好意思,请问您是?

不是我来找您。对方的态度彬彬有礼,夏目先生有请。

她只好跟着对方走,绕过大厅乘坐港黑内部使用的某座电梯直上顶层,忐忑不安地先在心中排演待会儿可能面对的询问——她不指望自己能对恩师隐瞒住什么,但愿恩师别太紧追不舍就是——忐忑了还没多久,人就把她引到了港黑保密级最高的办公室门前,请她进入后便关门离场,留她独自面对坐在门口对面的师长。

你消瘦了很多啊,一叶。深耕于科研也要爱惜自己的体魄。长者先开口,最近过得怎么样?

一切都好。樋口一叶感到一阵难以言明的尴尬,她已有许多年不见夏目漱石了,您怎么在这里?

鸥外在大厅忙着呢,老夫来这里歇一歇。夏目漱石轻轻绕过这个问题,拉着对话的主导权继续说着,你听了中也君的演讲了,感觉如何?

很了不起的突破,可以说是具有引领性质的。樋口一叶稍停了一下,抛出她的猜测,我想港黑可能已经搭造出板纤匹配度极高的仿生人了。

不错。港黑行事一向如此。夏目漱石点着头,讲话时始终直视着学生的眼睛,那么你呢,一叶,你的仿生人情况如何?

——来了,老师果然什么都知道。

呃,这个……樋口一叶挠了下鼻侧,还不错吧……板纤匹配度还挺理想的……

你比中原中也速度还快,虽然只是快了一点点,但也实在是了不起。夏目漱石站起身来,没有拿一旁的手杖,缓慢地从桌后走到桌前,不过我想你一定比他少一个步骤。限制程序有运行吗?

我没有考虑到这个。樋口一叶如实回答,在中原中也今日的发表以前,我所能完成的核心芯片算力不足以再运行这样一个限制程序了。

果然。夏目漱石合了一下眼睛,听说你的工作室已经没有执证了。

过期了,上个月刚过期。樋口一叶开始觉得背上冒着冷汗了,抱歉,老师。但是我的工作室不以仿生技术盈利,也就没法交出市场证明……所以……呃,我会想办法补一个的……

我给你打点过了,新的执证明天就会送到你的手里。夏目漱石坐到沙发上了,随即指了指身旁的沙发椅,陪老夫坐一会儿,详细聊聊你的那个仿生人吧。


人们都说夏目漱石宛若圣贤,成就斐然,德行高尚,但我想他一定觉得自己犯过一个错。尾崎红叶把第二道茶沏好,给自己续了杯,那一天,他不该久留樋口一叶。

我还以为是他不该帮助樋口一叶取回仿生执证。太宰治插话,目前听来并没有什么重大过错,那天之后发生了什么?

樋口小姐离开港黑后遇袭。尾崎红叶淡然陈述,对方是黑市的偷猎,本应该是为港黑最新技术而来,误把樋口认作港黑高层人员了——她从顶层办公室出来。

太宰治几乎立即猜到了后续。

她的那个仿生人来救她了。所以这才是那件臭名昭著的仿生人杀人案的前因。他沉默了几秒,她的仿生人怎么知道她的坐标?

樋口一叶到底知道自己做的是非法的事情,她没有给仿生人设置服务级,还在无执证期间继续她的实验,所以早在0301号身上装载了定位以防万一。很巧,那个定位可以反向解析。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也不至于被行业封杀和城内驱逐。毕竟这只是仿生人的罪行,她大可为自己开脱——一个仿生工程师不可能没有退路走。

很不巧,她和中也一样,喜欢为仿生人做担保。尾崎红叶话外有话,而且,如若只是杀人也还可以只做销毁了事,0301号还在做一件当时的伦理环境根本不容的事,我想中也就是从这件事里得到了他那个情感实验的可行性启发的。

我知道了。太宰治眯了下眼睛,0301号在制作仿生人。仿生人造仿生人。也就是说,芥川银是芥川龙之介的手笔,而非樋口一叶。

如此,樋口小姐和她的工作室便不为人所容了。我也是在后续调查中才得知她带走了镜花。若非夏目先生暗中力保她平安离城,今时今日绝不会再有她露面的一天。

也就是说,太宰治从这份过往中找到了要紧事,樋口师从夏目,且夏目先生对她暗中照拂许多,她极有可能知晓仿生人情感过滤实验的资料,甚至能猜到中也情感实验的步骤——不意外,她当年也比中也稍快一步——从她对待0301号的态度和过往经历看来,她是最不赞成仿生事业于各项软硬件完备前继续商业化的人。这就是森先生急于和AD签合同的理由。

福泽一向更亲近夏目先生所说的,更正直的那些东西。尾崎红叶语毕,抬手指指太宰治的茶杯,饮完后与我同去一次黑市,也算避开中也知道真相后最厉害的发作。

去黑市干什么?太宰治不急着动作,半打趣地问红叶,向樋口小姐寻仇?

去和镜花谈一谈。如果能够和樋口小姐较高下,我也乐意,只怕她身边的0301号不答应。尾崎红叶拂袖起身,在她和1104号见面以前,妾身有话要和她说。


25

几日不见了,中也先生。刚一进门,来自AD的仿生人心理学家便热情地向自己打了个招呼,又一语切中要害,最近常有“醉酒”的感觉吗?

看来我和您不是第一次见面。0429号落座于她对面,怎么称呼?

与谢野。学者语调轻快,全不似她身边跟着的那位后辈一般紧张,这位您也见过,我司的新人中岛敦,敦君,潜力无限呢。

您过奖了……中岛敦小声回应这句夸赞,然后一转视线看向中原中也,您好,中也先生,最近可还好吗?

如您所见,除了那犹如醉酒般都怪异感受之外,并无不好。中原中也勉强微笑了一下,在与谢野晶子再次出声前提出了他的假设,我的记忆总在被人篡改,且是我身边亲近的人。

您心中有数就好,我也好不再劳神地琢磨该如何委婉告知。

能完成这样精细工作的人不在多数,就我所知,港黑内唯有尾崎红叶女士和我的搭档太宰治能够做到。我想这并不是一个很困难的选择题。那份用于交际的勉强笑容转为苦笑,AD的各位比我更知道我是谁,这还真像个讽喻故事。

没有人会比一个人自己更了解他自己。与谢野宽慰似的说道,递给中原中也一张名片,既然中也先生不太记得了,我再做一次自我介绍吧。与谢野晶子,现为仿生人心理学学者,过去是一位脑科学家兼脑科医生。也就是说,她笑起来,虽然我很不情愿再把自己的名字和贵司的名字放在一起——港黑现在有第三位能够完成记忆提取相关操作的人选了,在明日日落以前,为您排忧解难。

……我有一份疑惑,也许您不能解答。中原中也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了说出口,森先生为什么把这件事作为合约请求之一?

对港黑更有利的那个,就是他的最优解。与谢野晶子讲得直白,他过去这样,现在也没有改变分毫。于他而言,比起让您继续一无所知,还是将一切向您和盘托出更有收益。现在人人都知道嘛,与谢野耸耸肩,樋口小姐回来了,仿生行业如临大敌。

我了解了。中原中也望向窗外,日头即将西斜。他默然凝视,似要从那日暮中讨得彩头,片刻后起身请道,我们速战速决吧,与谢野医生。烦请您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Tbc.

洄遊兇案現場
どんなたわいもない話も…… 2...

どんなたわいもない話も……


2025.3.14  10:10

#Au beau milieu de notre nuit# 

どんなたわいもない話も……


2025.3.14  10:10

#Au beau milieu de notre nuit# 

初恋战线

Cp31要出的太中无料,太中红包和……太中币!

Cp31要出的太中无料,太中红包和……太中币!

洄遊兇案現場
首发CP31 印调开始 内含未...

首发CP31 印调开始

内含未公开两篇

印调🐧群:10②1🌸7048🌸35

首发CP31 印调开始

内含未公开两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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洄遊兇案現場

[芥樋/连载]荆棘芽

文/慕筱

Chapter 19





身份核查比预计中要严格数倍。在先锋小队离开怀特岛以后,钟塔内以惊人的速度更新了身份认同资质,导致留在日本境内的樋口一叶和石黑一雄暂时无法折返——我们已经被安排好了。我们在棋局中的位置在我们离开怀特岛的那一刻就清晰了。黑夜之中,站在海边最高处崖口的石黑一雄凝望着其下不息的涌动,声音几不可闻,我们要留在日本迎接决战日。


因为实验投放成功了吗?樋口一叶轻声询问,语气听来她却是早已明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石黑点了下头,别过脸去看向她,因为你是这里仅有的、被证明有成功可能性的“墨水”。甚至更难得的,你就来自于横滨,你不会叛逃——至少可能性...

文/慕筱

Chapter 19





身份核查比预计中要严格数倍。在先锋小队离开怀特岛以后,钟塔内以惊人的速度更新了身份认同资质,导致留在日本境内的樋口一叶和石黑一雄暂时无法折返——我们已经被安排好了。我们在棋局中的位置在我们离开怀特岛的那一刻就清晰了。黑夜之中,站在海边最高处崖口的石黑一雄凝望着其下不息的涌动,声音几不可闻,我们要留在日本迎接决战日。


因为实验投放成功了吗?樋口一叶轻声询问,语气听来她却是早已明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石黑点了下头,别过脸去看向她,因为你是这里仅有的、被证明有成功可能性的“墨水”。甚至更难得的,你就来自于横滨,你不会叛逃——至少可能性极低。


英方打从一开始就不是真心要与我们合作。像是嘲弄地笑了出来,石黑一雄在风声里捕捉到她的不屑,跟随着她一起嗤之以鼻,的确。英方的最终目的有且仅有一个:继续推行实验。


这就是英方特务科向横滨抛去橄榄枝的理由。只要有隶属于横滨的人员加入其中,日后横滨乃至日本上下都没有办法再对这个实验计划多说一个不字。而在这时候……形势危急的横滨明知如此也没有办法拒绝他们。……这明明是一个阳谋,好一个阳谋。樋口往后退了一步,撤掉紧锁在海面的视线要走,去名古屋吧,现在是十一月二十一日了,决战日就在眼前。


石黑一雄呼出一口气,决战日……不到24个小时了。


他们在夜色的掩护下前往码头,乘上负责运输物资的航船,早于天亮许多抵达名古屋。受到英日双方的战时合作部门接应后被暂时隔离,在樋口一叶被带离去进行任务前的例行检查以前,石黑一雄拉住了她,似乎是忍不住要嘱咐她什么,记得训练要领,待会儿见。


她不动声色地收下搭档塞来的微型通讯器,点头回应他,待会儿见。


高机密的任务会由职权高至一定等级的人接手,这是全世界的共识,她并不意外会在这里见到坂口安吾——来时她便隐有预感,会在名古屋见到熟人——神色不见波澜,樋口等待着带领她行动的军警结束他的工作,等待,等待,直到他向坂口安吾汇报完毕。


我明白了。坂口安吾点头,给了他离开的指令。那个军警敬了个礼,随即退下。隔离室只剩下安吾和樋口一叶,说话的空间随之扩大了。


那么,坂口安吾找了个地方坐下,先别管其他的事。你怎么样?


如你所见。樋口一叶也找了个地儿坐下,一切正常,能完成任务。


坂口安吾抬起脸来,看向樋口一叶的脸。他沉默了半分钟,叹了一口气,不是这个意思,你应该明白。作为战友,我想问候你一声。


好吧。樋口一叶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鼻尖,也就——也就现在这样。没什么特别的感受。


也是,箭在弦上。坂口安吾点点头,还想再说点什么,见樋口一叶没有闲聊的兴致也就闭了口,把话题引到正题上,后续工作安排,英国方面已经和你说明清楚了吧?


石黑先生都一一和我说明过了。樋口一叶肯定答复,只要按照计划执行就好。


也就是说,坂口安吾想玩笑一下,可惜他向来不擅长这种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变成另一个句子,不需要再核对什么了,对吗?


是的。一切准备完毕。


那么——坂口安吾看着她的眼睛,意识到她还有话要说,这个房间我做过检查了。没有监视器,没有窃听设备。计划的最终一环不会有任何被记录的可能性。


于是樋口一叶伸出手,慢慢展开掌心,将那枚小型通讯器递给坂口安吾,接下来是其他部分。我想,直接和石黑先生谈效率最高。


时间紧迫,他们尽可能快地交换完了暗示、共识、条件和合作愉快的礼仪。横滨的情报与后手计划总是在一个能够避开英方的角落内插入了一个可供使力的节点,石黑一雄的语气不由得轻快不少。辛苦了,他对通讯器另一头的坂口安吾讲道,横滨情况可好?


有点诧异了。安吾抬眼扫了一下樋口一叶的表情,我还以为——好吧,人并不牵挂横滨分毫的石黑先生来关心横滨近况,我就简略回答一下吧:计划正常,一线人员暂无伤亡。


那就好。石黑一雄的轻笑声传过来,有几分失真,我们开始行动吧。





下一站本该是名古屋,但我想已经没有再去那块土地上徘徊的必要了。石黑一雄坐在驾驶座上,目视前方,言简意赅,决战日……


在下正在听。芥川龙之介有些疑惑他为何停下话语,有什么问题?


……没有。我继续。石黑一雄尽可能动作小地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决战日以后的事都不再稀奇,决战日以前的事你已了解得七七八八,至于决战日当天——那些事情几乎全数抹去,细节处不可考。


你的意思是,芥川龙之介替他总结,在下应该立即去了解更接近真相的部分。它不在名古屋。


是的。这就是为何我们正奔驰在前往国际机场的高速路上,我们的目的地是伦敦。行李确实收拾好了吧,芥川先生?


没问题了。芥川龙之介点点头,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你现在的说话方式有点儿像樋口。


是吗?那还真是我的荣幸——我有资格说这话吧?石黑一雄呵呵半笑着,她总是这样简洁高效,有时候又不愿意挑明话题中心。


作为黑手党时,芥川龙之介顿了一下,她一直简洁高效。


真的吗?石黑一雄表示怀疑。


……私底下可能没那么简洁高效吧,话还蛮多的。


那是只有在她面对芥川先生时才会表现出来的模样吧?


在下不清楚。芥川龙之介干咳一声,在下没怎么……见过她的其他面。


因为她早就展示给你了嘛。石黑一雄佯装听不出芥川龙之介话语中的低落心绪,总之樋口就是这样的人呢。


距离机场还有四公里的牌子掠过,石黑一雄继续说着,她就是这样的。他笑了笑,很可爱啊。她是我所合作过的所有搭档里最令人敬佩的。


芥川龙之介不接他的话茬了,沉默地看向车窗之外,二人间便无话可说,一路沉默地抵达了机场。走商务通道。石黑一雄把给芥川龙之介做的伪造证件递给他,又一次弄虚作假,想来您得心应手?


……在下,呃。芥川卡住了,这句话该怎么回?樋口不和他说过这些,也没有人教导过他怎么应付石黑一雄这一类的人,祸犬哪里需要对付这类人!——樋口会怎么回答他?他也会和樋口说这些话吧。樋口会说什么句子来回应?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石黑一雄先一步圆回了场,抱歉啊,我有时说话不分场合。总之,我们走吧?


芥川龙之介有些僵硬地点点头,二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停车场,往商务进出口走。路上再无废话和闲聊,石黑一雄向芥川龙之介详细说明了欧洲异能实验的内容,没有提及他与樋口达成的共识和他们之间的约定——还不是时候。


还不是时候。


在前往真相的路途被缩短到距离真相仅剩一门之隔以前,他与樋口的约定一分一毫都无法让芥川龙之介知晓。樋口一叶千万叮嘱又叮嘱千万的警告里,那暴虐又失控的形象仅存于想象中也足够具有毁灭性。


早知今日——


石黑一雄当年就很想对樋口一叶说这句话,又觉得未免太刻薄、太嘲弄,五次三番不曾开口。


早知今日!


眼下,石黑一雄很想对芥川龙之介说上这样一句。就刻薄些吧,就嘲弄些吧,就要让他知晓自己的责怪!樋口的心意和你的心意一致,你们默契到分离至生死茫茫也不动摇的地步,过往的时光尽数被你们浪费了吗,过去的日子里你们究竟留下过多少可以确实成立的——


好像任何一种亲密的词语都不可以冠在你们两个的名字前或后。瞧瞧你俩都做了些什么——都没做了什么。


到底这些责备和哀怒已经失去意义,他石黑一雄再想开口也没有必要开口。一场无法逆转的离别卷噬了世界和时间,连同其中的情感和价值。还要再多嘴什么呢?与其苛责他们,不更应该追究阴谋家们的罪责吗?而那些家伙又有几个得了报应?


甚至于,算得上坏结局造成者一员的他自己——


有没有得到报应,什么时候会得到报应?


而那一刻到来时,樋口一叶留给他的那一张赦免券又能不能从芥川龙之介那儿得到兑现,即便能够,他自己又真的还能主动使用它吗?


石黑一雄没能忍住,不可自禁地自嘲地笑着。芥川龙之介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保持着沉默,直到他们到了候机室内才再开口:


她很可爱。


什么?倒着咖啡的石黑一雄愣了一下,险些烫着手。


樋口她,芥川咳嗽几声,拿起一份报纸来展开读着,……一向如此。


石黑一雄哑然,只觉方才脑内的讽语全化作一阵风刮走,留了半份阴影给他:


那一刻到来时,那一刻降临时。


石黑一雄不会有资格、有胆量、有意愿拿着樋口一叶赠予的谅解向芥川龙之介谈判。


Tbc.







后记:

时隔一年多我终于更新了!今天三月一日,作为芥川龙之介的生贺发出!

今年多多更新,争取完结(但愿)!


洄遊兇案現場

[夢向]如蜉蝣

不为任何纪念而作

#Au beau milieu de notre nuit#

主世界的某一天 5K完结


››

如蜉蝣

阮念清×獅子王司




這本該是尋常的一個清晨。

他所能想象出的最糟糕的情況正在一點點被印證,手腕上施壓的力量讓他明白一切確實地在發生。不能接受,無法坦誠,於是他用一個極彆扭的角度別開了臉,不要面對她的目光,不要面對接下來將發生的事實。

轉過來。阮念清輕輕地命令他,為什麼不看我?

不……他罕見地向她表達明確的拒絕,不,不要。念清,拜託……

拜託我什麼?她空出一只手去摘掉了用於...

不为任何纪念而作

#Au beau milieu de notre nuit#

主世界的某一天 5K完结


››

如蜉蝣

阮念清×獅子王司




這本該是尋常的一個清晨。

他所能想象出的最糟糕的情況正在一點點被印證,手腕上施壓的力量讓他明白一切確實地在發生。不能接受,無法坦誠,於是他用一個極彆扭的角度別開了臉,不要面對她的目光,不要面對接下來將發生的事實。

轉過來。阮念清輕輕地命令他,為什麼不看我?

不……他罕見地向她表達明確的拒絕,不,不要。念清,拜託……

拜託我什麼?她空出一只手去摘掉了用於監測心跳和血壓的手環,語氣溫和,但似乎強烈地暗示著什麼,具體要我做什麼?


全文見wb@ 洄遊兇案現場


因為喜歡才想讓你也體驗嘛。阮念清笑起來,来回在他手臂上抚摸了两下,不敢做太多,但你感覺還不錯吧?

獅子王司點點頭,耳尖的紅色擴散了。只要是你做的,他小聲說著,我都喜歡。

司君早有今天這樣坦率,過去也就不會遭那麼多罪了。阮念清愛憐地輕拽一下他的頭髮,保持這份坦率吧?回答我,在害怕什麼——別說你沒有。

他們之間很少有這樣的時刻。交談在歷年的爭執和共同經歷的冒險中被磨為不必要的狹小平面,不緊緊相擁在一塊兒便無法在其上站立哪怕一秒鐘——而緊緊相擁在無數嫌隙的累積之下成為不可能得到實現的假設。他們之間,再多做什麼也無濟於事,少做什麼同樣改變不了任何。念清。於是只有獅子王司自己明白他每次呼喚她時心裡同時在說著什麼:原諒我、愛我、不要再離開我;憐憫我、信任我、不要憎惡我——回答我。

他從來不開口,自然什麼答案也得不到。然而他還有什麼資格向她開口?

說話。阮念清的指頭梳理著他的髮梢,回答我。

可是他此時此刻總得開口,不是提問,是做答案。

我害怕……他往她身邊湊近了些,你厭惡我。

我害怕你恐懼、驚異、逃避,害怕你一走了之,害怕你嘲笑我,害怕你對待我的態度更冷漠或更兇惡,害怕你——

他低下頭去,額頭抵在她的肩膀上。

最害怕你強迫自己做出不介意的模樣。最害怕你遷就我。

一貫如此?阮念清總是能捕捉到未挑明的但本質最關鍵的東西。

……一貫如此。他的腦袋偏了偏,一個觸感若有似無的親吻落在她的頸部,隨之而來一句歎息,念清。

他們之間竟然還能有這樣的時刻。心心相印是愛的本能還是愛的存遺,心意相通的時分預兆過什麼或呼應著什麼?石化以前的決裂能夠因為全人類的拯救計劃這樣宏大的東西被勉強縫合,觀念上的分歧又能被什麼強行歸一,眼下還有什麼東西足夠宏大足夠偉大麼?粉飾太平真的好過撕開真相?假設這無法被解釋的荒謬改變是某種神啟,難道這意味著他也有資格獲得幸福,難道意味著他可以從她手中獲得寬恕?

再憐憫我一些吧。他合上眼,抬起手臂抱住了愛人,哪怕只是這一瞬間,多憐憫我一些吧。

一貫如此。獅子王司向阮念清乞憐,一貫如此。


Fin.


洄遊兇案現場

[太中]为何肺腔哗哗作响

黑时→22岁。

旧文修补 情人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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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肺腔哗哗作响

太宰治×中原中也




    有一种鸟生来没有脚,生下来就要一直飞,飞到死。蓝天不是它的港湾,是它的产床和棺樽。那么,我敢断言,这世界上有一种鱼,是依靠肺呼吸的,入了水就要溺亡。江河湖海,没有它的停靠点,全是它的夺魂舍。

    这样的鱼还能算是鱼吗?杯中的冰沙化了大半,中原中也拿起吸管戳了戳还剩下的冰屑,拥有了肺的鱼,哪里的水会收容它呢?

    太宰治抬起眼,...

黑时→22岁。

旧文修补 情人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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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肺腔哗哗作响

太宰治×中原中也




    有一种鸟生来没有脚,生下来就要一直飞,飞到死。蓝天不是它的港湾,是它的产床和棺樽。那么,我敢断言,这世界上有一种鱼,是依靠肺呼吸的,入了水就要溺亡。江河湖海,没有它的停靠点,全是它的夺魂舍。

    这样的鱼还能算是鱼吗?杯中的冰沙化了大半,中原中也拿起吸管戳了戳还剩下的冰屑,拥有了肺的鱼,哪里的水会收容它呢?

    太宰治抬起眼,看向中原中也。他的搭档长着一双瞳色海蓝的眼睛,望进时可以听见海鸥的鸣叫和浪潮间互相呼唤的诗吟。那是呈现海洋生命的色彩,象征着生生不息和时不我与。

    那是宇宙的本质颜色。它们融化在中原中也的眼眶里,折射着地球上的光亮,映出一张,属于太宰治的面容。

    有个地方的水体是收容它们的,是可以让它们呼吸的。太宰治盯着中原中也的眼睛,中也,是有这么个地方存在的。

    中原中也眨了眨眼睛,你既然这么说,那就当有咯。

    太宰治嘁了一声,这么敷衍我,还不如不回答呢。中也,你根本不记得我讲的这个故事的开头了吧!

    我倒很想知道,你是怎么从海的女儿讲到无足鸟再讲到无鳃鱼的。中原中也喝起几乎全成了冰水的冰沙,所以任务的重点呢,你找到接应人员没有?

    还没有还没有,中也着什么急。太宰治抄起手边的塑料扇子扇了扇风,往前凑了凑抢过中原中也手中的吸管,吸了一大口冰水,大热天的,也不懂两拨人为什么非要约在没有空调的老冷饮店。

    这一带都这样,年代久远了,没什么年轻人往这里跑,老一辈的人习惯了过去的生活模式,也听不到城市热岛效应云云,凑合着过了。中原中也把吸管抢回来,要喝冷饮就自个儿再点一杯,干部的工资可比我高多了好吧?

    给我喝两口有什么关系嘛。中也,我要是渴死在这里了,待会儿谈判的时候可只有你一个人动嘴皮子了。太宰治讨好似的把扇子往中原中也边儿上挪了挪,给人扇了扇风,压低了声音,店门口外回收箱右后侧。

    中原中也没有动,你觉得呢?

    我觉得对方不太想和我们进行对话。太宰治继续着手上扇扇子的动作,这个位置是有意安排的。除了回收箱,其他隐蔽点都找不着影子。但是……

    差不多得了,装给谁看呢。中原中也翻了个白眼,把杯子里的水汁儿吸干净,店里面就剩我们俩了,老板到后屋去了,现在动手?

    现在动手。与太宰治话音一同落到地上的是子弹。重力操作几乎是在子弹出膛的同一刻铸起了防卫,而后是凶猛的反击。比战斗的开始更突兀,结束的时刻太宰治刚拿起小食盘里的最后一块炸鸡块。中原中也站起身走到店外,拿出手机给清理人员下指令。收到回复后他走回店内,朝太宰治说,走吧。

    太宰治嘴里还嚼着鸡块,不着急嘛,我们再吃一杯冰沙。

    中原中也想了想,确实没什么好着急的,便走到后屋门口,往里面喊了一声,再要了一杯冰沙,坐回位置上。

    老板端出新一份冰沙时视如无睹般忽略了木制店门上的弹孔和一地的弹头,把玻璃杯放到太宰治面前不冷不热地说“请慢用”,又退回到了后屋——灰色地带的老店面太适合作为黑手党的碰头点,谁知道店铺的手艺人原先又在什么组织做些什么,大家都是一路的嘛。

    太宰治又开始扇风,好热好热好热。边说边大口大口吃起冰沙。

    没人催你。中原中也看他恨不得一口吞下一整杯冰,出声提醒,被呛死应该不是什么好死法吧。

    嘶,也不一定。太宰治停下动作,认真思考起来,被夏日中的限定款冰沙呛死,好像也不是太糟糕。

    中原中也略感好笑,你的肺是用来装氧气的,不是用来装冰渣子的。

    那些无鳃鱼的肺也是用来装氧气的。太宰治接上话头,鲸鱼的肺就是用来——

    所以它根本不叫“鱼”啊。中原中也打断他,反正我们是要这么下定义的。它在水中游,但它不是鱼。

    可我说的无鳃鱼确确实实就是鱼类。它们只在一种水体里生活。

    啊——打住,打住。中原中也叫停,我不想听无鳃鱼的故事了,你不要再说什么故事了,我想清净会儿。

    中也你把心里的愿想说出来了,那我可就不想让你如愿以偿了哦。太宰治眯着眼,把冰沙推给中也,喝一口吧中也,我看你也热得不行耶。

    如果你真的热得受不了了,中原中也接过冰沙,吃了一口,我们赶紧回总部就是了,办公室里有空调。

    少吹空调。太宰治故意摆出一副老人说教的样儿。

    有本事你别吹。中原中也又一次翻了白眼给他。

    我吃不了那么快嘛。太宰治刻意地摆弄起勺子,又把话题引回到最开始,中也,什么样的水才适合无鳃鱼生存呢?

    这个嘛……中原中也沉思起来。




    梦醒时天还黑着。太宰治坐起身,不知自己为何会梦到几年前的场景。掀开被子,他走出房间,往庭院里漫步。

    月光照在院子里,太宰治看着,想起中国有个很出名的文学家,曾将庭院里的月光比作一院的积水。他看着眼前的景象,又想到几年前的场景,忽然觉得可以把这个文学家的比喻当作他问中也的问题的答案。

    什么水体可以收容长了肺的鱼类?

    中原中也沉吟片刻,是酒吗?

    太宰治摇了摇头。

    中原中也再次思索,是“人海”吗?

    太宰治摇了摇头,笑了一下,中也,我有没有说过,你越来越聪明了。

    我怎么听着这话不太像要夸奖我?中原中也皱了皱眉,猜不出来,你揭晓答案吧。

    可太宰治什么也没说。

    你总有一天会想到的,中也。

    我也是会作比喻的人。

    太宰治绕着庭院慢慢踱步,忽然来了兴致般模仿耄耋之年的老者脚步。他没由来地想这么做,走了两步又模仿起老者的呼吸节奏,心说,这就是垂垂老矣的感觉吗?

    他模仿着,缓慢地步出了庭院,走上公路,挪往有水处。

    中原中也骂骂咧咧地把人拖到岸上,怨自己为什么不早十分钟下班,非赶上这人跳河的时候路过。他拧着自己的衣服,哗啦啦一大把的腥臭河水淌下来,而后蹙着眉转身,踢了躺在岸上的人两脚,起来,少装死。

    太宰治这才翻了个身,吐出一口水,怎么又被中也拽上来了啊。

    你以为我想么?中原中也把自己下水前脱掉的外套丢给他,下次跳河前麻烦告知我一声,我好避开路段行走。

    外套落在太宰治的头上。他没动。沉默了一会,他说,中也,你还记不记得我给你说过,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种鱼类,生来没有鱼鳃,要依靠着本不该拥有的肺以呼吸?

    中原中也嗯道,记得。

    那中也现在知道,它们是在哪种水体里面生活的吗?

    反正不是河水。中原中也把他拽起来,别耽误我的时间,我送你回侦探社——你这么晚跑出来干什么?

    太宰治咧嘴笑起来,不回答问题,中也你还是不知道。

    这有什么好笑的。中原中也拉着他往路上走,我没心思猜,我也猜不出来。




    有一种鱼,它们生来没有鳃,靠肺获氧。即便如此,它们仍然是真正意义上的鱼,世界上只有一种水体可供它们生存。

    那水体呈如海般蓝色,也许比那更深,也许比那更重。涨落间有令人神往的音调震颤,决堤的时候会有苦涩的浪花打出。

    中也,

    那是你的眼睛。

    中也,

    我只能在你的眼睛中找到答案的倒映。



    Fin.



洄遊兇案現場
言葉の意図すら君には通じない!...

言葉の意図すら君には通じない!


2025.2.14  09:25

#Au beau milieu de notre nu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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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2.14  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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洄遊兇案現場

閉嘴的只會是人 閉嘴的不會是故事

繪製:@洄遊兇案現場 

腳本:@洄遊兇案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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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趕上除夕了!今年的願望是寫完OC主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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洄遊兇案現場

[太中]心从水中溢出

黑时某个任务结束后撤离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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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从水中溢出

太宰治×中原中也




    寂寞呵,寂寞,盘旋于心口反复挤压着跳动的寂寞啊!

    要论缘由,他无法讲出条理清晰的话来。泪水是魂灵的一部分,溢出时证明他的灵魂趋于满盈——或者过度亏空,气压倒置。没法说出缘由的,流眼泪这种事,本就是没有缘由的。流眼泪和想跳楼一样,是不需要缘由的。伤心也罢,乐极也罢,要去死时,谁问那么多!

    要去爱时,谁问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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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时某个任务结束后撤离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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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从水中溢出

太宰治×中原中也




    寂寞呵,寂寞,盘旋于心口反复挤压着跳动的寂寞啊!

    要论缘由,他无法讲出条理清晰的话来。泪水是魂灵的一部分,溢出时证明他的灵魂趋于满盈——或者过度亏空,气压倒置。没法说出缘由的,流眼泪这种事,本就是没有缘由的。流眼泪和想跳楼一样,是不需要缘由的。伤心也罢,乐极也罢,要去死时,谁问那么多!

    要去爱时,谁问那么多!

    怎能如此置身事外啊,怎能如此云淡风轻啊,看着搭档的眼睛就像看见天气晴好时如镜天穹下如镜的海,怎能不见波澜?碎金呢?海鸥投下的影呢?鱼儿跃动的浪呢?随波流荡的投海者的尸体呢?全都被卷绞入巨轮的快桨于钢铁中化泥了吗,可是这海上从不见渡船啊——怎能如此安静呢,这明明是一片海啊!

    无法入眠,无法安静下思绪,无法如死般平躺。眼皮一阖,真诚的咒诅和恶毒的爱语会喷泄而出,分不清个界限地向外绊着脚弹跳。夜晚无声,心口的跳动却如风雨大作,呼啦啦,呼啦啊,响得令人头疼。怎能如此沉沦啊,看着搭档的头发就像感知了白昼的燥热,在那些总有声音发出的街道、小巷、胡同口和天桥上存在着的燥热,属于生命中“生”的那一部分的燥热。中也,于是他颇似忍无可忍地开口,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吗?

    除非今夜末日降临。他的搭档转过身,如白日燥热般的头发随其晃动一剎,随口应答,老实睡觉吧!

    他随口这样答了,阖眼又睡去,留下的那个人却从他随口的句子里听出些诗感来。除非末日降临,那假如现在、立刻、下一秒钟世界就毁灭怎么办?全人类都反应不及,世界突然就消失了怎么办?还什么都没说过呢,还什么都没讲出口呢,还没有目的唯一地亲吻呢,也没有拥抱在一起流泪呀,一直只有自己流着泪呀!

    中也。他又喊搭档的名儿,不要睡呀不要睡呀中也,不要睡。中也,我一点儿也不困呀。

    你怎么会不困呢?他的搭档睁开眼睛,叹着气,手背轻轻贴到他的额头上,还是这么烫——快睡吧,明天我们还要继续赶路——病号更要好好休息,少给我添麻烦啊!

    我难受呢,中也。他闷声解释,我睡不着啊,我脑子里昏昏的,我的心里也是。中也,和我说会儿话吧。

    心里昏沉,嘴里又能说出什么来?

    只要中也和我说点儿东西,我就不那么难受了。

    唉——你爱说就说吧。搭档仿佛拿他没辙,应允了他的要求,你想说什么,你又想听什么?

    寂寞呵,寂寞,盘旋于心口反复挤压着跳动的寂寞啊!

    要寻文字传达,内心里却什么也无法找出。语言是魂灵中最无关紧要的一部分,沉默时能够证明的比言语时能够证明的更多。他的大脑在运转着,来来回回却不知道能对他心爱的搭档说些什么。闪回过的不是文字而是画面,不久之前的撤离途中的跌撞近在眼前般跳跃。于是他伸出手握住搭档的胳膊,小声问道,疼吗,中也?

    什么?他的搭档没想到他会说这句话,一时间没有办法找到个适合的回答,啊,你说刚才的伤口……没感觉了。

    真的吗,中也?他当然不会相信这样轻飘飘的答案,你明明刚才还呲牙咧嘴来着——

    太宰你闭嘴行不行?搭档立即失去了耐心,就是没感觉了,现在赶紧睡觉。

    后头有埋伏怎么办呢?他不打算合上眼。

    这是你找的路线,太宰,需要我提醒你吗?他的搭档忍不住提高了一点儿声音,如果其他人能摸清你的计谋,那我们的确是离死不远、必死无疑了。

    中也这样信任我?他在黑暗中睁大了眼,中也不担心我要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那有点儿蠢了,你应该不会这么做。搭档翻了个身,片刻后又翻了回来,往他躺着的地方挪近了些,蓝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的脸,太宰,你带的药去哪儿了?

    什么药?他愣了一下,中也说什么呢,难道中也睡不着想从我这儿要点安眠的药片?

    常用的消炎药和退烧药。搭档坐起身来,伸手拿到放在床边的外套,往太宰那件外套的口袋里摸索,刀片、弹壳,呃,毒药瓶?——你把消炎药放哪儿去了?

    我没有带消炎药。他跟着坐起来,从后虚搂住搭档,中也,我又不是料事如神的占卜师,也不是时刻准备着的医生,我哪里会有——

    你是给我准备的。搭档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辩驳,我感冒还没好,所以太宰,你不会忘记的。

    他突然感到一阵猛烈的收缩——来自心口。如来自深海处的水连带着巨压扑打上来,又立刻如空气般无影无踪。他感到一种憎恨,憎恨他的搭档有着如此敏锐的本领和如此迟钝的理解力,憎恨他将一切不轻易之物视作日常环节里普通的存在。中原中也!他真想怒吼一声,你不要羞辱我,你这条蠢狗!

    然而他无力说出。高烧的困扰激荡不歇,他又开始想流泪,因为中也会因此而嘴下留情。如果你并不明晰,他太想质问中也,为什么要干脆地说出你不明晰的心情?你实在是把我们都架在难以触地的火堆之上炙烤啊!

    我找到了。中原中也改变思路,试着摸了一下自己的外套口袋,果然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放过来的?

    太宰治没有搭腔,松开了虚搂着中原中也的手,躺了回去,闭上眼睛。中原中也并不急着喊他,往太宰治腿边靠近,掀起他的裤管,啧啧两声,还好意思说我,你的伤口已经发炎了,怪不得会发烧—— 你踹我干什么?

    中也太烦人了。太宰治冷哼一声,少管我了,你把药留给自己吧。明天指不定就病倒了。

    你刚才不是这表情啊。中原中也皱了下眉,怎么突然生气了,难道我还有错了?

    谁知道呢。太宰治的声音听起来冷冰冰的,中也这么厉害,我哪能知道他有没有错呢?

    屋内一下安静起来,太宰治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血液流动声。他知道中也离开床边了,但并不想睁开眼看一看他去了哪里——随便吧,随便他去哪儿,只要他一天不知晓——

    嘶——哎呀。中原中也的呻吟声从另一角传来,太宰治立即爬起身,闻声看去,中也?

    中原中也站在原地不做回答。太宰治皱了皱眉,离开床边往他那儿走,中也,怎么了?

    等一个蠢货来找我。中原中也转过身,拉住太宰治的胳膊,目光灼灼,将手里的东西塞到太宰治另一只手里,把药吃了。

    太宰治下意识接住他递来的东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能出口。

    吃啊,愣着干什么?中原中也催促他,难道还要我喂你?

    中原中也。太宰治抬起眼来,盯着他的脸,被称为眼睛的晶状体中正徘徊着某种沉甸甸的物质,中原中也,你在戏耍我。

    我为什么要戏耍你?中原中也毫不客气地回瞪,吃药。

    这是我给你准备的药,我不吃。太宰治没有动作,你不知道——

    我知道。中原中也打断他,我当然知道,你才是蠢货!

    寂寞呵,寂寞,盘旋于心口反复挤压着跳动的寂寞啊!

    这种流泪的冲动,它究竟来自于何方?

    这不是你给我准备的那一板。看吧,你真的烧糊涂了。中原中也扬起眉毛,抬起手探了探太宰治的额头,你给我准备的那些放在我外套的左口袋里,药效根本不够——对你这种耐药性而言。

    太宰治低下头去打量中也方才塞在他手心里的药片,忽感一阵非病理的晕眩。他抬起手,牢牢抓住中也的肩膀,总算能够出声,所以?

    这是我找内部医院拿的新药。中原中也露出一种近似于骄傲的表情,相对要有效些——你全吞了干什么?一个一个吃啊,小心噎死!

    他叮嘱得太慢了,太宰治已经把那些药片咽下了肚,回味般发着呆。中原中也感到莫名,往旁边迈了一步要回床铺上躺着,还没走出半步又被太宰治拉住,中也,你为什么给我准备这种东西?

    啊?中原中也被问得一头雾水,你也给我准备了啊,很奇怪吗?

    中也。太宰治的声音沉了沉,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准备吗?

    你不愿意看见我遭罪呗。中原中也轻描淡写,我也一样啊,我不愿意看见你受罪。本来想等你主动开口问我要的,但你一直没这个意思……

    什么语句也无法再入耳,脑内徒留轰鸣和寂寞的吶喊。太宰治几乎想要踱步,太宰治几乎想要跳起来吶喊,他注视着中也的嘴巴,感到魂灵的满盈。

    我才不呢。太宰治轻声反驳,我才不是因为心疼中也才带着药的。

    好吧好吧,中原中也才不相信,反正我是因为心疼你才把药带在身上的。

    满盈了,满盈咯,心口再也不会缺水的满盈!

    要论缘由,他能够讲出条理清晰的话来,然而并无这个必要。中也是魂灵的一部分,心心相印时证明他的魂灵可以获得完满——或者,获得幸福。

    那和要去死一样是没有缘由的。要去爱时,谁问那么多!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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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向]常例无暇的角落

不为任何纪念而作

#Au beau milieu de notre nuit#

剧作家与国王 11K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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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例无暇的角落

阮念清×狮子王司




她要开口前突然感到惶恐,但也只有一秒钟,因为突然记起亡故友人曾经的抱怨,“你说话总抓不住重点”这样的句子。面前的人坐在华贵的椅子上,目光不知道瞥向什么地方去了——他显然不想面对接下来的陈述,徒劳地想要掩饰内心的狼狈。

那么,先是一则事实。立乐清清嗓子,阮念清已于三日前病逝。

椅子上的人想站起来,他的脚动了动,背似乎再挺直了些,但最终还是没有选择起身...

不为任何纪念而作

#Au beau milieu de notre nuit#

剧作家与国王 11K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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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例无暇的角落

阮念清×狮子王司




她要开口前突然感到惶恐,但也只有一秒钟,因为突然记起亡故友人曾经的抱怨,“你说话总抓不住重点”这样的句子。面前的人坐在华贵的椅子上,目光不知道瞥向什么地方去了——他显然不想面对接下来的陈述,徒劳地想要掩饰内心的狼狈。

那么,先是一则事实。立乐清清嗓子,阮念清已于三日前病逝。

椅子上的人想站起来,他的脚动了动,背似乎再挺直了些,但最终还是没有选择起身。视线转回来,他张开嘴,吐出第一个音节,声音听起来支离破碎的,他只好也清了清嗓子,葬礼什么时候举行?

已经安葬好了。立乐迅速回答,她病故当日剧团里的大家就安排好了,次日便下葬了。她病了这么长时间,你知道的,这是早晚的事。我们早有应对,这也是她自己安排好的程序。

她不肯接受御医的帮助……

对啊,这是正常的吧。立乐语气诚恳,她不和你往来很多年了。王室的一切东西她都不会沾染的。这一点你最清楚了,你就是最象征着王室的一国之主嘛。

座上的国王几乎要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在对自己进行讽刺或者挑衅。然而他没有精力再细思了,抬起手撑了一下自己的头,沉默片刻再开口,她有什么遗言或者遗愿吗?

愿望这种东西要留在生前实现。这是她那些剧本里有过的台词。立乐继续陈述,至于遗言倒有一句,典型的阮念清风格:“地狱会演出我的剧本!”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他几乎有些试探了。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立乐没听出来他这个问句里隐含的期待,她只留下了这一句话。

地狱会演出她的剧本……好,地狱会演出。国王吸了一口气,她在……她在那之后有写什么新剧本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立乐警惕起来。

只是问问。他轻声解释,我什么都不会追究的,我向你承诺。

嗯……立乐不太情愿地回答,有写。然后马上补充,都留给我了。使用权和发表权,她全部交给我了。

她料到我会同意复演?

这是你欠她的吧。立乐皱皱眉,她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但是剧团里的大家都这么觉得。

我的确——嗯,如你们所愿。他有些疲惫地点了点头,我同意复演她的剧本。最近就可以。马上就——你们可以联系剧院了。作为对她的吊唁演上一两出……我看王都剧院就很好。就在那儿演吧。

其实我们有过预想,准备回乡下办巡演。立乐不轻不重地讲,我们是从乡下开始的。

可是王都剧院——

国王突然不说话了。

也好,也好,你们剧团自己做主吧。他停顿了一下,但我希望有一场能在王都剧院出演。

为什么?立乐不解,那座剧院对她来说没什么纪念意义啊?

国王怔愣一瞬。纪念意义?于她而言确实没有什么纪念意义,王都剧院与都城内的其他剧院没什么不同,可是——

可是他在那里第一次遇见她。

……我只是觉得,作为名誉的恢复,王都剧院是不错的选择。他忽感头痛,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还有一件事,立乐把特意带在身上的一个精贵盒子拿了出来,她说要向王室交还一件东西。

国王点了点头,立乐上前去把那盒子放到书桌上,而后宣布她要走人。国王摆手同意,待她离开书房后才打开那个盒子——他其实不想打开那个盒子,他知道里面装着什么,可是万一呢——

一支造价不菲的钢笔安静地躺在其中。连带着一张花了心思特制的字条。

狮子王司致阮念清:书皆愿。

犹如巨石崩落,语言的重量因承诺的背离陡然攀升,叠加上死亡的沉默,全部压至他的魂灵以上,比任何一种钝痛都锋利。




谢幕之时几乎全场起立,演员一再鞠躬,雷鸣依旧不断。于是那位女主演微笑着摊开手臂,指向明确地邀请坐在观众席第一排中央的人到舞台前来——邀请剧本作者到舞台前来。如愿的观众蓬勃着爆发出新一轮喝彩,鲜花——成束的和非成束的,单朵的或一簇的,全被塞进这位作者的怀中,铺天盖地,她简直要来不及鞠躬致谢。

二楼包厢视野极佳,位处其中能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演员如何哭如何笑,戏服的样式是阴沉还是滑稽,观众送给她的花是紫罗兰还是百合,这一切都能被看得一清二楚。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

她是当时最炙手可热的剧作家,城中所有沙龙都想要邀请她赏光出席,她和她的剧团被人人谈论,报纸上总会刊登评论家对她剧本的分析。那日随行的人试探性地问我对她的看法,我当时只轻轻讲了一句的确值得赞叹——的确值得赞叹。时至今日我也会这样说。这是我能给出的最客观的评价,也是我现今唯一能讲出口的、向他人描述的关于她的信息:值得赞叹。阮念清值得赞叹。

我还有别的想法,在当时,在那一刻。她的才情那样高,我想她写剧本时肯定不会在乎任何人的声音——她有朝一日会因此惹祸上身。我想这一日肯定不远了,到那个时候谁能为她兜底呢?报纸上的东西向来见风使舵,观众们再热情也没法真的为她撑腰。也许我能做那个给她兜底的人——我被自己的想法惊到,试图将其抛开,然而无果。这个想法在我脑海内盘旋不歇,不肯放松一刻。

我想我大概是受到了她作品的蛊惑。我只是在二楼包厢内观看了一次演出,我竟然只是因此就想要为她护航。

我所预言的那一日很快到来,她的剧本闯了祸,惹恼了那时的国王——好在还不至于激怒他,好在还不至于被砍头。但她毕竟是惹恼了国王。七海家的家主在某次私下会谈里和我提起这事,语气有些发愁:他当时是她剧团的担保人。

如果你担心她,我说,你也许该把她引荐给能庇护她的人——我听说你们私交不错的。

算是朋友。七海龙水承认,我想她也在思考对策,问题是要和她作对的是一国之主,这里哪里还有——

他说到这儿时一下噤声,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我一眼,你想见她?

除我之外,我装作无意地谈及,我想这个国家没有能在国王的怒火下保她周全的人了。

好吧,我马上安排。他明白我的用意,立即答应下来,三日后我会带她来见你的。

我不知道龙水具体和她说了什么,但总归是说明了我的身份。我还记得她来见我的那一天,很显然做了精心准备,着装和言谈都相当得体,得体到一旁的七海龙水几乎要全力忍笑。我只好说,不必这样拘谨,我听说你不是这样谦逊的性格——忘记我的身份吧,把我当作普通的票友就好。

这样吗——她将信将疑,好吧,那我如何称呼您?总不能一口一个摄政王大人吧?

于是我开始自我介绍,把我的全名告诉了她。狮子王司。我说,随意称呼我吧,女士。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反应得极快,瞬间拉住了谈话的主导权,司君也随意称呼我吧,不要一口一个女士了——我的本名是阮念清,司君怎么喊我都好。

从那一天起,我成为了剧团新的担保人和投资方,而后稍微花了点心思,做了些文字游戏便将她从国王的怒火下全身拉出,顺带让国王也对她青眼有加。谁让她那样有才,只要当权者发觉那才华不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一定愿意去拉拢她。王都剧院依然演出着她的剧本,她依然走在众人追随的前端。每个月她来我这儿汇报剧团工作并进行收益分红时,身上都洋溢着快乐的、骄傲的气息,每一根发丝都像她的角色那样值得被聚焦。

我是在那个时候爱上她的。

又或许更早,第一次观看她的剧本演出时,我就爱上她了。

她总让剧团里当月负责票务的人留一张包厢票给我,剧院位置最好的那一间——比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的视野还要更好的那一间。我和她说没有必要,政务繁忙,我不能每次都应邀前往,她却说这没有关系。因为司君是我们剧团的一员嘛。她这样讲,理论上来说,你来与不来都与我们同在。

和你们所有人?我故意这样反问。

嗯——如果你觉得这样不好的话——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解释,我很荣幸能够与你们——

她没有让我把这样的圆滑话说完,笑嘻嘻打断了我,如果司君介意的话,只和我可以吗?你来与不来都与我同在嘛。

我几乎要以为她知晓我的心意了,我几乎要认为她完全理解这样的语句会产生怎样的效果。可事实是她不知道。我有时对此感到不解,她在与自己切实有关的情感上好迟钝,全然不似她书写时那样敏锐、迅捷、字字珠玑。

所以我想我后来做的一切都是错误的,我后来做的一切都将她越推越远。有时我会幻想,我假设,假设我认识她时我并不在政坛沉浮,假设我认识她时我没有任何顾忌,假设我——

假设越多越显得我苍白而愚蠢。

她与她的剧团平步青云,毫无疑问地将名垂青史。彼时的我正忙着将野心兑现:传言里的摄政王对王位虎视眈眈,宫廷之内处处明争暗斗——传言这样讲并非虚谈。我不得不这样做。国王以家妹性命作胁,我年复一年为其卖命,只希望他能保住家妹的药石,然而一切事与愿违,他也并非什么明君,国事上糊涂妄为,王都以外,民不聊生。

我必须反抗。我必须推翻。我必须做阴谋。我必须利用我能够利用的一切,换取家人的平安和国土的安宁。

于是在她又一次来向我汇报剧团工作事宜时,我对她说,帮我一个忙。

她完全没有犹疑,甚至没有先过问我事件细节,立即答应了下来,反倒让我一时无措。我说,念清,你最好考虑一下,这件事——

不需要考虑。她语气郑重,你说吧。

很久以后,某次争执过后,我才突然间领悟到那一刻的真相。她并非全然自愿,她只是早就想到会有这样一天,我会要求她为我的政治野心服务——她从来不认为我和她是平等的,就像她从来没有察觉到我的真情,就像她一直认为,我对她讲的话都是谎言。

她早就做好了成为棋子的准备,她早就知道我会让她做我的棋子——她凭什么这样聪慧?

她凭什么能洞悉所有人心,她凭什么机敏到算计了要算计她的人,她凭什么如此自信,她凭什么认为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她无法理解的情感?

她凭什么任意妄为,她凭什么从不考虑自己的安危,她凭什么——她凭什么用她的正确伤害我的全部?

她凭什么不知道她于我而言有多重要?

我想要质问,我想要咄咄逼人一次,我想要撕破脸皮,我想要弃体面于不顾,我想要对她怒吼,我想要说,阮念清,你从来、从来、从来没有相信过我。那你为什么要吻我?那你为什么要支持我?那你为什么敢把自己的全部交托给我?既然你从来不信任我,你又为什么愿意掠夺我、轻贱我、赞美后又侮辱我?

但是太迟、太迟了。我想要争论时,她已经不会再争论了。

她应下了我的请求,笔锋一转做了政治武器。她说更多更多实话,做更多更多讽喻,赢得更多的声援和追随,当然也就要面对国王的怒意和追责——但是我能掌控。审判之日,我陈词,我说,陛下,此事我也有责任。她也算我的门客,请交给我处置吧?

为平民愤也好,顾忌宫廷权衡也罢,他没有拒绝的余地。于是阮念清暂时从公众视野中离开,领着她的剧团常驻到我的府邸内。她来的第一天和我说,司君,作为回报,我们可以在你这里尽情演出吧?

我回答她,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这里是你的了。

我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出话外之音,还是她想要装作不明白。总之她第二天就在庭院旁的空廊内搭起了戏台,剧团又生龙活虎地开始演戏,演她新写的本子,没有观众也乐在其中。我总觉得亏欠了她,回府邸的频率逐渐增高,带些心腹或至交,坐在台下观演。

念清,我半玩笑地问过她,我想做你们的观众,可以吗?

她听后似乎大为欣喜,立即拉着我往戏台边走,指挥起剧团的大家准备演出。我有些惊讶,因为她表现得似乎与我并无嫌隙——我便大胆地试探,我也算你的伯乐吗,和龙水一样?

龙水老师只是惜才,她笑着答复,你就是伯乐,第一位。

她总是这样。

她总是轻易地说出对听者而言并不轻易的话。

她将这里视作桃源,随心所欲,笔下的文字比任何时候都真诚和轻灵。七海龙水来见过她几次,末了和我说,她是不是没有意识到一个事实?

什么?我明知故问。

她简直像你豢养在此地的某种珍禽异兽。七海龙水一针见血。

我沉默,并不想承认这个事实——她肯定会不高兴。然而龙水不说、我不说、府邸内的人们不说又如何?她总会意识到这一点,剧团里肯定早就有人意识到了这一点。她身边的人有着比她更可怕的敏锐,所以他们才能够出演她的剧本,将她笔下的角色变成活生生的人,那个叫伊姆的家伙尤其。我不止一次在路过他们排练用的屋子时听到他在里面发表演说,言辞犀利,幽默感只使得他的句子更加辛辣。阮念清听了他的演讲后乐不可支,然后说,别这样想嘛,伊姆。

你自己最好心里有数。这是立乐的声音。

阮念清自己有分寸的。这是剧团的那位女主演,和阮念清有相同的姓氏,阮念清几乎将她视作亲生骨肉,念清,你真的明确地知道你在做什么吧?

打什么哑谜!插话的是希斯汀,我就问一个关键问题:狮子王司对你青眼有加,甚至春心萌动,你对他又是什么态度?

我没有听到阮念清的答案,我害怕听到,当即转身离开,而后整整一周不在阮念清面前出现。她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我想我狼狈逃离的动静并不算小,她开始向府邸内的侍从打听我什么时候回来,她以往从不过问这件事。亲信们和我玩笑,唉!摄政王要在获得天下前先获得天下最爱的剧作家了!我有些羞恼,面上却只是三言两语把这些玩笑话打发走,我和她——什么都没有。

我和她什么都没有。

我们曾经讨论过一个话题:知晓命运这件事本身是否也在命运的掌控之内。她说这是当然,命运的妙处在于祂什么都安排好了——所有人都在祂的手中,每一个选择也如祂所愿。

这么说的话,我对她说,一语成谶也是命运的体现,并非什么巧合或不可知的神秘?

一语成谶更像是一种惩罚啦。她笑言,人对言语的力量轻视,对真实的情感忽视,所以才会在某一日被过去说出口的东西伤害。

那么,你觉得人应当保持诚实?

人应当撒谎。她摇头,这就是人为什么逃不开命运。

她太过聪慧。我早就说过,她太过聪慧。命运的本质和人性的本质都被她洞察,她得以写出震撼每个人的词句。

可是念清,我好想问她,念清,你是否有那么一个瞬间,预知了自己的结局?如果你有过,为什么不试着改变?难道命运真是不可抗之物,连你也不会对它发出决斗?

她不会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过去如此,现今更是。

宫变以前的日子全都闲适地流过,她在府邸里载歌载舞、酣饮达旦,和剧团的人们将每一件戏服拿出来演出,模仿名家或探讨新作。而那时的我沉心于计谋的安排,很长一段时间不再到府邸去,不知道她在此期间欢笑或痛哭了多少次。

某日深夜,我临时回去取东西,发现厨房正灯火通明,阮起云和立乐在里面忙碌。我多嘴,问了一声怎么了,她们解释,煮醒酒汤给团长。

她醉得厉害?我有些担心。

嗯,很严重。立乐说,非常闹腾人,除了我和起云,没谁还有耐心应付她了。

时候不早了。我打发她俩回去休息,我会让负责值夜的人来看火候。我去看看她吧,她现在在哪里?

在她的房间里。阮起云告诉我,委婉地叮嘱,可能会做些冒犯人的事,您不要介意。

我到房间里时才知道阮起云的叮嘱并非琐碎。她喝了很多酒,绝对,正蹲坐在书桌上高喊着“如果有神,祂为何不告诉人,创作的癫狂可以助人窥见真理”——这是她某个剧本里的台词。我关了门,走到桌子边喊她,念清?

她停下喊叫,歪了歪头来看我。还好,我想,还有反应,没有立乐说得那么糟糕。

念清,我继续道,下来吧。

她没吭声,半秒后突然尖叫道不要,我被吓了一跳,有些哭笑不得,询问她,为什么?

登高望远——我想看到别的地方。可是这里太窄小——没办法去屋顶和天堂。

醉得不轻。我叹气,向她伸出一只手,改天再说吧。先下来吧,扶着我好不好?

她猛地站起身,头砰一下撞到天花板,随即哀嚎一声又蹲下来。我看得心疼,上手去拽她的胳膊,别闹了,下来吧。

她没动,捂着脑袋干嚎,片刻后突然没了声,抬起头来盯着我,看得我心底莫名悚然。我只好再次呼喊她,念清?

她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语速极快地突然讲道,抱我下去。

我松了一口气,依照她说的做,抬起手臂把她抱起,还不等我把她放下,她突然——

——就是那个时候,我一直记得。

就在那个瞬间。

她突然别过脸,一个吻蜻蜓点水般擦过我的鼻尖。我几乎全身僵直了,甚至不太记得她身上的酒气有多重了,只恍惚记得自己又喊了她一声,她没有反应,等我缓过神来时她已经趴在我的肩头睡着了。

我想要问她,时至今日我仍然想要问她。

你在吻谁?

那个晚上,你认出来我是谁了吗?

我手忙脚乱地把她塞进被窝,手忙脚乱地离开房间,和厨房里看着醒酒汤的人说不需要了,拿了我要取的东西仓皇离开,天快亮时又匆忙返回——我实在没能放下心,她确实,确实醉得厉害,会不会着凉,会不会受惊?头撞天花板的那一下要不要紧?要是病了怎么办?

我一直待到她醒后,然后给她送了早餐。宿醉造成的头痛导致她仍昏沉沉的,她没精打采地和我打了个招呼,闷头咬掉煎饼的一角。醒得倒早。我不动声色地理了理她的头发,昨晚为什么喝那么多?

写了好剧本出来,高兴嘛。她解释。

醉酒伤身。我叹气。

好好,以后会注意的……她底气不足,昨天是谁来收拾的烂摊子?起云吗?……一般只有她有这个耐心。

啊,她不记得了——她不记得她昨晚轻吻过我,她不记得我昨晚怀抱过她。

我忽感一阵失落,但很快掩去这份情绪,回答她的问题,是我。

什么?她停下了咀嚼,几秒钟后一头栽倒,躺在床铺上要装死。我觉得好笑,调侃她,现在知道丢脸了?

忘记吧,司君。她恳求,无论你看见了什么,忘记吧……千万不要说出去。

我不会说的。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沉默片刻后补充,我也不会忘记的。

她挣扎地坐起,继续吃她那份早餐,不理睬我了——这是她难为情的表现。我知趣地离开,又回到谋划和斗争里,一直到宫变前夕才抽身回了趟府邸。

我有样东西要给她。

没有人能在事件切实发生以前知晓结局,我有一句话迫切地要告诉她。

我到达时她正在书房内琢磨新的剧本,我站在门口看了她一会儿才轻声喊,念清。

嗯?她稍微坐直了一点身子,你回来了?

正值冬季,但书房内的壁炉烧得并不算旺。我拿了件厚外套轻轻披在她身上,忽然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道,辛苦你了。

她停笔了,仰起脸来看我,觉察出什么异常,皱了下眉,怎么了?

我想说——我想告诉你,我看着她的眼睛,只要有我在,你就能写你想要写的东西。

……到底怎么了。她站起身,把椅子往后挪了挪,刚披上她肩头的外套顺势往下落,我伸手去抓住,重新把它拢在她身上,继续道,我有个礼物想给你。

等等,司君——

我没再理会,把装有钢笔的盒子摆到她跟前,一支钢笔。不算贵重,但是……

司君。她的声音往下沉了沉,到底怎么了,回答我。

明天,我自顾自地往下说,无论发生什么事,在有人来接你以前,和剧团的大家安静地待在府内,好不好?

她盯着我的眼睛,没有回答。

答应我。我改用祈使句,念清,答应我。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我该离开了,才用鼻音应了一声“嗯”。

我后来从留在府邸的亲信那儿得知了宫变当日的一些事。

她在戏台上演了很久的独角戏,没有原创剧本,都是过去那些名家大家的脚本。希斯汀抱怨,如果狮子王司还没有消息,阮念清该唱虞姬了。

总不会是杨贵妃。伊姆接话,她不适合这个。

如果是好结局的话,阮起云少见地跟着玩笑,就唱孟丽君或者冯素贞。

她不会唱这些剧种……斯特不想参与这种讨论,别闹了。

要我说,立乐谈到重点,只是缓解紧张的心情的话,我们也可以跟她一起演的。

她才不要咧。希斯汀吐舌,她是挂念狮子王司,不是单纯的紧张。

我得知了这段对话,我不知道这是否是原原本本的内容,但它的确曾给过我一些希望。

念清,其实你多少也——

你的感情多少也和我的感情相同。

否则你为什么要唱独角戏?否则为何你在我拿下王位后写过一个爱情本子,里头主角讲的台词引用了东方的诗句?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你甚至——你甚至在这个剧本首演之前和我坐在一起看过完整彩排。

一愿郎君千岁。

你把我当成什么角色?

二愿妾身常健。

你把我们看成什么角色?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这是祝福还是反语,这是预言还是告诫?

我的心离她总是那样远,我的心离她总是这样远,我没有办法贴合她的思想,我没有办法得知她的意图,我没有办法验证我的猜测。

成为国王以后,我面临的第一个问题是并不稀奇的良弓藏。老人和新人纷争不断,相互检举相互暗斗,毫不留情地撕扯对方的尊严、权力、地位,甚至是生命。总是如此,宫廷之内的来往总是如此。这比任何剧本都要错综复杂,精彩纷呈。阮念清对这些争斗的评价如是,司君,你能在这其中游刃有余,实在是了不起。

我不喜欢她这么说,她这么讲我时好像我和她隔得很远很远。

但也不会——也不会比现在更远了。但也不会比生死更远了。

巡演的消息一放出去便引发了巨大的讨论。五年前被国王亲令禁演的剧作家阮念清因病与世长辞,为表纪念与哀悼,她的作品又获得国王首肯,被允许再次演出——这比过往任何一条与她有关的新闻都更加吸睛。评论家们又开始在报纸上抢夺一个版块,以求能完整地表达,来评价他们各自眼中的阮念清;观众们则急不可耐,在等待的时间里抢空戏票,炒出天价,然后再捧一束花到教堂旁的墓碑前叨扰亡者。

人人又在谈论阮念清。

早晨时立乐托七海龙水送来一张包厢票,放置在国王的书桌上。一日政务处理完毕,我才有工夫去看这戏票。《不合时宜的哀挽》——是这本。 看清剧目后我心下有些发沉,摩挲戏票的手指停了下来。也对,作为巡演第一场,作为名誉的恢复,当然要首演当初导致禁演的剧本……她会这样安排吗?她如果能自己安排,应该会选择先演出最近新写的剧本吧?应该会选择先告诉世人,她的才华不减,依然值得所有掌声吧?

我找不出答案。她已埋入地下,不会再说任何一字。

人人都在谈论的阮念清已经……

今日晚餐时,未来担忧地询问我是否操劳过度,因为我看起来太过憔悴了。是啊,是啊,我已经好几夜没能安然入睡了。那张她曾与我共枕过的床冷得像棺材,恨不得要把我拖入地狱和她相会——我知道她不会想见我的,我必须活着,我不能再做任何有可能有违她心意的事,我亏欠她的、辜负她的、伤害她的……太多太多。所以我看着妹妹的眼睛,除了“我没事”以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我该怎么说出来?我要怎么告诉未来,是的,我曾经撒谎了。那位能够随时自由出入皇宫的剧作家,恃才放旷的奇女子,王室绯闻的中心人物,其实就是我恋慕的对象,其实就是我夜不能寐的缘由,其实就是我最爱的人——是我撒谎了,我说她不是,我说我和她没有任何渊源,是我撒谎了。我欺骗了世人,欺骗了亲人,还试图欺骗自己。难道我要说,是的,未来,你过去的直觉是准确的。我与阮念清的确有过什么,她差一点成为这个国家合法的王后。

我做王后?我还清楚地记得她否决这个提议的语气,司君,这世界上只存在一个我能够容忍的铁笼,那铁笼是摄政王的府邸。

而且,她搬出冠冕堂皇的说辞,那种她压根儿不放在眼里的说辞,朝廷上,政坛内,不会有人赞同和认可。

我们需要得到祝福吗?我不想那么快放弃。

我们至少不应该得到诅咒。她极快地接下我的话语,你失态了,司君。你并不清醒,我们改天再谈这件事吧。

哈!她说得好像我们清醒过一样!她在我这儿寻欢作乐时可从未认为我不清醒过!我在她的戏弄之下也从未觉得自己不清醒过!她从我这儿拿走我的精神、注意力和心跳时,她像作弄玩偶一样作弄我的身体时,她怎么不说我不清醒?

我答应你。但当时的我只是语气平淡地应和了她,我们下次再说这件事。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们不要再谈这件事了。

首演当日我应邀出席,作为一种风向引导,向众人表明国王的态度:阮念清的所有作品都能够合法公开演出。人群欢呼,喝彩,鼓掌。报纸上喜气洋洋地讲,国王毕竟惜才,这真是一段佳话。明君和有才之士,虽有波折但结尾圆满。

她定要名垂青史。

而我只是伟大的剧作家阮念清所处时代的一个国王而已。利用她、诬陷她,在她死后开始悔过,决心纪念她——我只是她的脚注,躺在书页的铺垫处扮演龙套。

会有人知道她曾是我的主角吗?

会有人知道我曾是她的主角吗?

会否有一类不可考作者与真实性的书籍记载,她和我曾躺在摄政王府邸的花园内,指着某颗闪亮的夜星给它命名?

会否有一种不讲究审美与协调的民歌传唱,她和我曾牵住彼此的手路过某家农户,用我们身上的首饰换了一顿野味?

除我之外,谁还知道我爱着她?

除她之外,谁还知道她爱过我——她爱过吗?

有谁知道我称呼她时只念她的名字,用温和的亲密的语调;有谁知道她呼唤我时不避名讳,直到我们离心?

你在权力这条路上走得太远太深。她不再来往我的书房和卧室,陛下,我们都好自为之吧。

又有谁注意到,她最后一次称我为“司君”时是怎样的时刻?

我无法原谅那一天的一切。我无法原谅将她的剧本解读出阴谋含义的人,我无法原谅逼迫我做选择的权衡利弊,我无法原谅那场处处被人精心设计了的审判,我最无法原谅自己。

陛下,陛下,司君!她明明这样声嘶力竭了,你知道的,你了解我的,我才不会写伤害你的东西!

然而我又做了什么。

肃静,肃静,国王有旨。

即日起,任何剧院、剧团,不得演出或改编阮念清的剧本,无论是否公开,无论是何用途。

我记不清审判的结尾细节,我只记得他们宣读完这样的条目后,挺直了身站在被告席位上的她一瞬间失去了所有表情。没有震惊,没有愤恨,没有谴责。她一个眼神都不再给我,只用得体的礼节垂首行礼,冷冰冰地接下禁令:

遵旨,陛下。如您所愿,直到永远。

你怎么敢!旁听的位置里,伊姆怒不可遏地起身,一国之主竟然食言!你承诺过!只要有你在,阮念清一定自由!

你僭越了,先生,但也算情有可原,我不会追究。我硬着头皮回应他,匆匆离开审判庭。

我不敢回头看她,我不能回头看她。

昔日的摄政王府邸人去楼空,很久以后我遣去暗中关照她的人传回她病倒的消息。我指去御医想要看护她,却全被她尽数赶走——臣可从没听过那样羞辱人的话!御医怒气冲冲,她说,她说,臣只配给活在泡沫和虚假早的人看病。陛下,这是大不敬啊!

随她去。我打发走御医,波澜不惊,实则心如刀割。

阮念清。

好个阮念清。

每当你否认我、轻贱我、侮辱我时,我竟然还在想你有多伤心。

每当你不顾你自我的安危时,都是在践踏我的心灵。

我只好暗中给她用最好的药,却得知她拿到后立即一一将它们卖掉,拿了钱去补贴剧团里的人——他们各自为生,但没有谁选择弃她而去。

是了,是了,因为这个本子里无情无义的角色只有国王。

再然后,再然后……

再然后是她的死讯。

消息并没有第一时间传到我手上,做事的人大抵觉得她并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任何消息都不必太惊动国王。等立乐应召,加急赶路回到王都时,她的葬礼都已经结束两日了。

她什么都没有留给我,一个字都没有,一件物什都没有,反而还归还给了我一支钢笔。

那是我承诺要为她提供坚不可摧的避风塘时留赠的信物。

她把这钢笔还给我后我才发现,她没有使用过它。

笔尖仍然崭新锋利,笔囊没有墨水存留过的痕迹。

阮念清。

好个阮念清。

原来你一开始就没打算要信任我。

原来你一开始就知道会是什么结局。

后台畅聊过的那些点子,宫变之日互相牵挂的心情,亲信与友人的玩笑话,剧本里婉转隐秘的爱语,舞会刺杀时我的血和你罕见的焦急与惊惧,无数夜晚的意乱情迷,你都不曾留意。

我的眼泪于你而言并不苦涩。

我的呻吟于你而言不算痛楚。

那你为什么要对我的食言感到愤怒,仅仅因为你有不可忍受任何阴谋的正直?

确实,确实,我突然意识到了。念清,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我爱你”。




国王病重,举国上下束手无策,能找出来的有手段的大夫都表示无能为力。狮子王未来心情悲怆,遣开又一位医生后回到兄长病榻边,忍泪询问,哥哥,你还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吗?

愿望?还能有什么愿望——

混沌的意识里,狮子王司记起她写过的台词。愿望是要在生前实现的——人死即死,再无可做!

去打听一下,打听一下剧团现在在哪里。他深吸一口气,艰难道,如果回不来,告诉我最后一次巡演的剧目是什么——剧本内容又是什么。

——这就是伊姆·梅忒迦隆眼下站在国王病榻前的原因。

我给您带来了剧本。伊姆打开手中的册子,距今半个月以前,我们剧团完成了巡演的最后一场演出,演出地点在阮念清的家乡。巡演结束后,剧团正式解散,团长立乐将阮念清所有作品的使用权和发表权转让给了在下。现在,陛下,请告诉我,您想听完整的剧本内容,还是一个情节梗概?

一阵咳嗽声停,国王开口,请简述吧,我的精力不足以让我听完这个故事了。

好的,在下明白了。伊姆面无表情,在开始讲述前,有一些背景信息需要说明。这是阮念清生前写的最后一个本子,她还未来得及讲完结局便离开了人世。

这个剧本的名字是,伊姆顿了顿,《国王的谎言》。

这是个非常简单的故事,一旦提取主要信息,会发现情节并不复杂,几句话就能说完。一位愚蠢的、自以为是的诗人声称自己的诗歌能够预言未来。她的故弄玄虚引起了国王的注意,国王召见她,要求她作诗来预言王国的未来。谁知诗人什么也写不出,也就什么也无法预见,她只能请罪道:陛下,这天命恐怕涉及太深,草民凡胎,无法得知啊!

这样吗?国王听信了她,那要怎样才能知晓?

恐怕,恐怕,得您亲自来写,亲自来看了!

于是国王从她手中接过了笔,不多时便写出了一首预言诗,其中极言王国顺遂,国泰民安。国王大喜过望,重赏了这个诗人,将这首诗悬挂张贴于城中各处,要求人人背诵。

伊姆说到这儿停了下来,接下来的结局是我们剧团补上的。

然而那诗人只是一个名利熏心的骗子,国王的预言也自然是假的。陷于自我陶醉的国王把国事搞得一团糟,很快便被推翻了——新国王上任,禁止了那首诗的传诵,专心于政务,国运也就顺遂了。

……她本来想写什么结局呢?

我们不得而知。伊姆收好册子,陛下,剧本原文的最后是:“农妇:什么诗呀歌呀,这些个字我都不认识哩!”

是啊,什么诗呀歌呀。狮子王司低低笑起来,牵扯着虚弱的咳嗽,我什么字都不认识啊。

伊姆·梅忒迦隆看了眼柜钟,时候不早,黄昏将至。他向国王规矩地行了礼,背过身昂首挺胸地往外走,要和暮色一起把皇宫甩在身后那样走。

他把身子挺得很直、很直,就像阮念清当年站在被告席位时那样直。日落也无法压垮她的脊柱,无论呐喊还是沉默,她都始终站直了身,仿佛她理应受到所有人的致敬。



Fin.




有限的乐土

《常例无暇的角落》后日谈


①人们总会轻易地爱上造梦的人。对于狮子王司来说,阮念清是这样的人;对于阮念清来说,狮子王司勉强也算这样的人。不管怎么说,他的确给她提供过一个桃源,那是一方有限的乐土。

②阮念清是爱狮子王司的,只是她知道他们一定没有什么好下场,所以刻意忽略了自己的某些情感——然而总有表露出来的时刻。狮子王司获得王位后不久举行过一场舞会,遭遇刺客。他竟然以为那刺客是为取阮念清的性命而来,下意识去保护她,毫无疑问地受了伤流了血,阮念清在那一刻惊惧异常,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呼唤了他的全名。

③阮念清病倒是因为她不加节制地工作。被禁演以后她仍然笔耕不辍,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她写作。王权不可以,爱情不可以,悲痛不可以,命运不可以,死亡也不可以——下地狱后她也要书写,地狱会演出她的剧本!

④阮念清和立乐就是这样看似淡淡的挚友。完成巡演以后,立乐决定过自己的人生:她已经把亡故友人剩余的发表全都发表完了。她把一切转给伊姆,因为他是剧团之中最爱阮念清也最痛恨狮子王司的人,他肯定会保护好阮念清的作品。

为什么不是阮起云?因为她不仅爱阮念清,也深知阮念清并不憎恨任何人——她太了解阮念清,反而不会像伊姆那样态度坚决、唯一。

⑤阮念清什么也没有留给狮子王司,这一点需要反复强调。对于狮子王司而言,权术和计谋本质上是周旋,它们总有余地——对于阮念清来说不是这样。做选择的本质就是放弃另一个选项,审判日,她永远和他决裂。

⑥扣给阮念清的罪名是“用言辞颠覆国家的正义”,指责她在剧本中恶意抹黑王室成员的形象——谁知道呢,那个时候她和狮子王司早已离心,她一向看不惯当权者,再仁慈的君主也是剥削人的家伙,不过她确实不会做伤害狮子王司的事。

狮子王司认为这个罪名是子虚乌有,然而当时他急于除掉这批喜好滥用职权的家伙,只得佯装,将他们捧高,于是有了那场荒谬的审判。

⑦实际上,狮子王司并未亏欠过阮念清什么,因为她早就做好了决裂的准备。只是那一刻到来时,她还是感到心寒。

⑧狮子王司曾给过阮念清有限的乐土,而阮念清本身就像一方乐园,如果你抛开争斗的价值前往,她乐意给你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