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寓言》(END)[盗笔][瓶邪]
《寓言》
01/
张起灵13岁那年——他没见过父母,这个年龄,是他纵观身边其他同辈的发育程度后得出的结论——捡到一个小孩。
那是个夏雨夜,他从黑工地搬完砖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有人在拆迁房的屋檐下架了一把雨伞,伞下摆着个精致的棉被小包袱,包袱里传出嘹亮的婴儿哭声。
02/
“吴邪
3月5日生
希望他无邪 干干净净的”
张起灵攥着包袱里这唯一一张便笺纸,抱着娃、举着伞,在雨里等了一夜。...
《寓言》
01/
张起灵13岁那年——他没见过父母,这个年龄,是他纵观身边其他同辈的发育程度后得出的结论——捡到一个小孩。
那是个夏雨夜,他从黑工地搬完砖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有人在拆迁房的屋檐下架了一把雨伞,伞下摆着个精致的棉被小包袱,包袱里传出嘹亮的婴儿哭声。
02/
“吴邪
3月5日生
希望他无邪 干干净净的”
张起灵攥着包袱里这唯一一张便笺纸,抱着娃、举着伞,在雨里等了一夜。
连个鬼影都没出现过。
太阳升起来时,他低头审视怀中刚满3个月的生物。小孩一觉醒来,心情不错,长睫毛上残留着星星点点的细碎泪珠,也瞧了瞧张起灵,然后忽而笑了。
03/
张起灵决定带他回家。
04/
彼时自我感觉13岁的张起灵,没亲没友,独居在没人稀罕的陋屋里,由于长期营养不良,看起来弱不禁风。他像是著名现实文学《卖火柴的小女孩》中的重要角色——火柴,令人担心只要划一下,就会立刻没了。
敢问,这样一个挣扎在温饱线附近的少年儿童,何以养活另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幼儿童呢?
可谓世界性难题。
05/
所幸,年仅3个月的吴邪,仿佛竟能无师自通生活之艰辛似的,出奇的好养活。
除了表达必要的需求外,吴邪从不哭闹,即便偶尔被不慎饿到生无可恋,只要手忙脚乱冲奶粉的张起灵抛出一句“等会儿”,他还可以暂停哭泣,泪眼婆娑地吃手手充饥。
如此通情达理,可以说是模范婴儿了。
06/
张起灵在那个年代已经暴露出了沟通能力的缺陷。作为一个已经来到人间十几年的老前辈,他经常忽略吴邪听不懂人话的事实,企图与对方完成单向交流。他日常咨询尚且不满1岁的吴邪:你饿了么?想吃哪个?烫不烫?你想干嘛?要不你还是睡觉吧。
每次他一说话,吴邪不论在做什么都会停下来,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等他说完了,眨眨眼,酣甜一笑。
真的,他说什么他都笑,笑得美滋滋甜丝丝眼睛里有星星似的。张起灵有时候为了看小孩笑,会故意干巴巴说些毫无意义的废话,然后一边被人家笑得暖洋洋的,一边忧愁地怀疑,这孩子,怕不是个傻子吧?
07/
张起灵对于吴邪智力的担忧并没有持续多久,小朋友很快用实际行动证明:机智,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
事情是这样的。身为一个焦头烂额的未成年单身家长,张起灵稚嫩的肩膀上养家糊口的担子更重了,每天得做更多的工作才买得起奶粉。幸好有邻居愿意白天帮他照看吴邪。张起灵把奶粉、辅食、尿布、小玩具打成一个包提在手上,把裹紧了小被子的吴邪像夹大白菜一样夹在胳膊下,每天上班前一起送到邻居家。吴邪乖得像个小傻子似的,张起灵不担心他闹,只怕他吃亏,每次奶粉都要额外多放一些。
但张起灵渐渐感觉奇怪。他给吴邪带的食物比平常在家吃的多,却从来没有剩余,吴邪晚上回来后有时会吐,目测就是单纯的吃多了。然而,吴邪在家时是个特别有数的小婴儿,每次进餐都适可而止,不管奶瓶里还剩多少,吃饱了就一口不要了。
张起灵为此特地和邻居阿姨说,还是不要给小孩吃太多比较好。
阿姨说,你家那个小孩啊,惹不起惹不起,自己家的奶,撑死也要喝完,不让他喝完,他就嗷嗷哭。
张起灵很意外,他说不好意思,没想到他是这种小孩。
08/
只是,张起灵有些困惑。
他端详着吴邪,心想这聪明懂事的特点简直是我亲生的一样。
可这股鸡贼劲儿,啧,到底还是捡来的。
不管怎样,小孩没受委屈,他就放心了。
09/
时间推移,又是一个夏日雨夜,张起灵在台灯下记账。他现在除了搬砖之外,又找了不少加工包装盒之类的零活,账簿上一笔一笔记下来,吴邪的幼儿园费用竟也初具规模了。
他记着记着,回头一看,只见家里的水桶正向他移动过来。伴随着水桶一起移动的是时年三岁的吴邪。
三岁的吴邪还只是个三头身的宝宝,比桶高不了多少。桶里盛了一半水,他推不动,就背过身撅起小屁股一拱一拱地倒着走。
小孩把水桶拱到张起灵腿边,奶声奶气命令:“泡脚脚。”
张起灵弯腰试了下,北方深井里的自来水,冰冰凉,透心凉。
吴邪见他不动,继续命令:“泡脚脚,活100岁!”
张起灵摸摸他的小脑袋,“从哪学的?”
“隔壁爷爷。”
隔壁爷爷96岁了,活100岁,指日可待。
张起灵俯下身对吴邪说:“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可以要一个礼物。”
吴邪第一次过生日就很会抓重点,他问:“什么是礼物?”
“就是你很想要的东西。”
吴邪开心的说:“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永远”是小孩最近新学的词汇,高频出现在他的日常用语里,句式通常为“我要永远睡觉觉”、“我要永远吃糖糖”、“我要永远出去玩”等等。
吴邪说完,扒在桶边划拉水花玩儿,时不时瞟张起灵几眼。
张起灵静了片刻,然后一把抱起这个盖世小甜心,心花怒放的说:“你可以再要一个礼物,有什么是别的小朋友有、但你没有的,比如玩具什么的?”
吴邪认真想了一会儿,“我想要亲亲”,他严肃地说:“别的小朋友都有妈妈亲亲,我没有。”
张起灵遗憾道:“我不是你妈。”
“要!就要!!”向来万分乖巧的小孩耍起横来,拧着小眉毛,眼泪汪汪索吻。
张起灵内心十分难受。他从来也不了解正常的小孩都是什么样的,都有什么东西。他想吴邪一定是见到了别人家的孩子受尽宠爱、众星捧月的样子,而他却只有我,我还既不热情,也不温柔。
于是他怀着歉疚在小孩撅起来的小嘴上亲了一下。
10/
有的事情,发生时是如此的自然而然,后来却在岁月中慢慢变得难以直视。
比如说,初吻时,一个16岁,另一个3岁。
11/
吴邪在幼儿园广受欢迎。没办法,谁让他大眼睛长睫毛白白净净,浑身都洋溢着惹人调戏的软糯乖萌。毕业那天,那个深得老师们宠爱的女班长把他叫到一旁,告诉他:吴邪同学,我要和你结婚。
吴邪震惊的后退了一步,心想:我做错了什么?
班长说,等我们结婚了,我就可以穿漂亮的婚纱,你是我的老公,我们毕业了也不用分开。
吴邪:……不了吧。
班长见吴邪同学迟迟不表态,继续说道:我还可以生小孩,生两个好不好,刚好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吴邪:……这么厉害的吗?
12/
当晚,张起灵去接吴邪回家。小孩背着小书包从幼儿园里奔出来,一边伸长手要抱抱,一边大喊:
“老公!!!”
十八岁的张起灵正蹲下身准备抱起小家伙,对这突如其来的陌生操作猝不及防,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炮弹般冲进怀里的小孩撞了个屁墩儿。
13/
张起灵问:“你知道什么是老公么?”
“知道!”吴邪脆生生回答:“就是你爱我,我爱你,咱俩天天在一块!”
他瞧了瞧张起灵的脸色,“叔叔,你不爱我吗?”
“不是。”做叔叔的立刻否认。
“我也爱你!”小孩兴高采烈的在张起灵脸上亲了一下,然后掰着自己白白嫩嫩的小短手,头头是道规划起来:“我还可以生小孩,生四个好不好?两个男孩两个女孩,以后就可以和我一起玩啦!”
张起灵:“……不是这个意思。”
吴邪歪头,“那是什么意思?”
面对着吴邪充满求知欲的双眼,张起灵在这场与一个5岁儿童的辩论中选择认输。他不仅认输,还可耻地使用了成年人的耍赖方式,板起脸,简单粗暴道:“总之你记住,男人和女人才能结婚生小孩。”
他指了指吴邪:“你是男的。”
再指指自己:“我也是男的。”
最后他威严地问道:“懂了么?”
吴邪小小年纪求生欲已经很强,早已练就了张起灵一旦严肃起来就秒怂的本能反应,因此虽然并不懂,也只敢怯怯地嗫嚅:“为什么呀……”
张起灵尽量和蔼地说:“以后长大了你就懂了。”
过了片刻,吴邪尤不死心:“你真的不能当我老公吗?”
“不能。”
“我真的不能和你生小孩吗?”吴邪让步道:“两个也行。”
张起灵说:“这个真不能。”
吴邪人生中的第一个家庭构想,建立仅半天即被无情摧毁。小男孩伤心欲绝,趴在张起灵肩头哭了一路。
14/
事实上,在两人相处的头几年,吴邪对张起灵的称谓一直是比较混乱的。吴邪年幼无知,两人的年龄差又比较尴尬,曾经多次在左邻右里的怂恿下唤张起灵为哥哥叔叔伯伯他大舅他二舅等等,后来经过调整纠正,渐渐稳定在“叔叔”这个称呼上。然而孩童的心思难猜,意外总是措手不及。在吴邪小学一年级的某天,放学时被3个小地痞围住,惊恐万状之际他瞥见路口接他放学来迟的张起灵,顿时泪如泉涌,撕心裂肺大吼了一声:
“爸爸!!!”
他爸心里一抖,崩了一万年的冰山脸差点碎了。
当日,张起灵走上前来,手起招落一声不响地反绑了3个小混混的双手,并把他们整整齐齐挂在附近工地外面的铁杆上,直到夜晚工人收工时才有人路过把他们放下了来。由于已经挂了几个小时的时间,3位古惑仔大哥都已经或早或晚地因为憋不住而尿了裤子。
吴邪的整个小学生涯,在这个治安略差的片区如履平地,身边不时出现不请自来的免费保镖。而方圆几十公里的大小流氓团伙,统一地尊称吴邪的监护人——张起灵,这位刚满20岁的男性为,哑爸爸。
15/
吴邪的早慧,体现于他比其他儿童来得更早的忧患意识。当同龄的小孩还在冒着鼻涕泡吃零食玩玩具的时候,荣升小学二年级的吴邪同学已经开始思考一些人类长河中亘古的迷思。
他问张起灵:“叔叔,我是从哪来的?”
那一刻,张起灵想了很多。
他想上下五千年,海底两万里,三皇五帝,宇宙洪荒;又想万物起源,地壳运动,两栖类进化,精子与卵子,DNA双螺旋……
想完这些,张起灵选择了放弃。
他回答吴邪:“你是我下班路上捡来的。”
小孩呆立当场,纯真的眼中充满了意外和失望,他困惑的、可怜巴巴的问:“为什么只有我是捡来的?”
张起灵内疚的要死,他搂起小孩,心说你可别哭,我错了,我讲,我讲还不行吗,咱们就从宇宙洪荒、万物起源讲起。
窝在他怀里的小朋友明显已经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万般不解地喃喃着:“只有我是捡来的……可是别的同学都是买东西送的呀……”
张起灵:“………………。”
亲生家长们啊,你们能靠点儿谱吗。
16/
随后的一段时间,吴邪添了个新毛病,他会冷不丁地问张起灵:“你还会捡其他宝宝回来吗?”
张起灵反问他,你希望我们家有新宝宝么?
吴邪摇头。沉思片刻,再摇头。
张起灵:“那就不捡。”
恰好喝完牛奶的吴邪,忘记擦嘴,沾着一圈白胡子仰起小脸审视张起灵。
隔天张起灵下班回来,看到家门上贴了一张告示,上面的幼圆字迹可以看出写得很认真、很努力了。
“不收xīn宝宝!”
17/
张起灵揭下那张纸,拿在手里端详,觉得,这个事情有点严重。
他叫来小孩,亮出罪证,肃然道:“上周不是才学了‘新’字的写法么,为什么还写拼音?”
18/
张叔叔真的很严格了。
——被罚写了两篇田字格纸,把“新”字写到快不认识的吴邪委屈巴巴地想。
19/
张起灵本人虽是个不怎么说话的,但却拥有着逆天的语言天赋。16岁之后他结束了搬砖生涯,开始去码头帮工,跟箱付运之余,自学了好几门外语。后来和人合伙经营了一家小型运输公司,运气不错地积累了一些资源,几年后做起了进出口贸易,赚到了钱,正赶上商品房的好时候,在吴邪小学五年级那一年买了新房子,搬去了不错的住宅小区。
其实自从张起灵18岁可以合法工作后他们的日子就好过起来了,前前后后把他们那个夏天潲雨冬天漏风的小破屋子修缮了好几遍,直到7年后那片区域拆迁,两个人才彻底搬走。那个简陋的小天地,见证过一个大孩子带着一个小孩子的磕磕绊绊,温柔过他们抱在一起取暖的日日夜夜,收藏过他们同甘共苦的点点滴滴。
吴邪和别的小孩不同的一点是他从来不去比较,因此他从来不觉得别人比他多了什么,他又比别人少了什么。他似乎认为自己生活中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好像他生来就该在这个非亲非故的男人身边,乖乖巧巧,开开心心,偶尔撒娇,永远懂事。多少个夜晚,昏暗的灯光下,张起灵糊大纸盒,他就在旁边帮他糊小纸盒,最后软绵绵地趴在小板凳上打瞌睡。
张起灵虽然没接触过其他孩子,但是他心里始终确信:他的小孩,是世界上最好的小孩。
20/
入住新房之初,他们结识了一位美丽的女邻居。她是隔壁家的女儿,大学刚毕业,聪明活泼,经常来辅导吴邪做作业。那时候吴邪参加了奥数竞赛,整个人徜徉在平面几何的汪洋之中。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以为女邻居就是女邻居,并没有觉得这位免费的家庭教师和他那位正处于适婚年龄、相貌堂堂、事业有成的单身家长能有什么关系。
神奇的是,家长本人竟也没觉得。
因此终于有一天,女邻居在帮助吴邪理清三角形某某某的阴影面积后,笑眯眯地问道,小邪呀,以后姐姐天天来你家好不好?
吴邪想了想,说,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多不会的题。
女邻居说,姐姐还可以做好吃的给你呀,还可以……照顾你哥哥。
吴邪沉思片刻,说姐姐,谢谢你,但我哥不需要别人照顾。
怎么会呢,小邪,这就是你不懂事了,你看你哥哥多辛苦,要努力工作,还要努力养你,他今年25岁了吧,他这个年龄上的好多男孩子都已经结婚做爸爸了,你看他还是每天都一个人忙来忙去,你这么小也帮不到他,他要是有了女朋友,成了家,就有人和他一起分担了呀,小邪,你说对不对?
吴邪瞪大眼睛看着这个他一直觉得长得挺好看的邻居。
扎心了,老姐。——我怎么不懂事了?我哥哥辛不辛苦关你什么事?你怎么知道他25岁了?别人结不结婚和他有什么关系?我怎么帮不到他?我小我不会长大吗?你懂什么?我哥哥不需要别人!
内心激烈冲突的吴邪同学,由于谨记不能对女同学失礼,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迷之呆滞。
女邻居看他傻傻的样子怪可爱的,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小邪,姐姐在问你话呀。”
吴邪躲了一下,没躲过去,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小姐姐瞬间懵逼。
吴邪在小姐姐惊慌失措的软语哄劝中哭了5分钟,然后张起灵下班回家,被这场面震得立在门口。
他好久没见吴邪哭了,还哭得如此奔放,如此澎湃。张起灵站在那里回想了一下,确认小孩上次哭成这样还是在他那“1个老公、4个小孩”的宏伟蓝图破灭之际。
21/
张起灵对女邻居说:“谢谢你照顾吴邪,但你以后别再来我家了。”
“为什么啊?”女邻居也委屈极了,她心说老娘做错了什么,你家小的不讲理,大的也不讲理?
张起灵指了指吴邪:“他为什么哭?”
女邻居无力道:“大哥,我真不知道。”
张起灵说:“那么我也不知道。”
22/
吴邪以优异的成绩顺利升入当地一所重点初中,依然品学兼优,只是开始沉迷课外读物。张起灵去开家长会的时候,一边美滋滋地听着老师花式吹捧他家小孩,一边逐一检阅手中从吴邪的课桌里翻出的七侠五义、三言二拍、东周列国、希腊神话、中医理论、家常菜谱……
张起灵不禁忧思,按这广泛的涉猎及知识储备来看,吴邪这是要搞大事情啊。
23/
家长会散会后回到家,张起灵状似无意地提到:“听老师说,你们班上有早恋的。”
吴邪正要出去打球,在换衣服。他穿上张起灵的旧T恤——生活条件好了之后给他买了不少新衣服,但他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总是穿着张起灵淘汰下来的旧衣服,说了几次也改不过来——一边灌水一边回:“对,就是我班文艺委员、我同桌,好几个人喜欢她。”
张起灵双手抱肩站在门口,“你喜欢么?”
吴邪摇头,“我不喜欢那样的。”
“你喜欢什么样的?”
吴邪动作一顿,脸红道:“我、我喜欢好看的。”
“你们班上谁好看?”
“我们班没有!”
“哪儿有?”
吴邪被问住一般抿了抿嘴,然后有些愤愤地瞪了张起灵一眼,抓起篮球仓皇逃窜,跑远了才听他叫道:“你不要问了!我没有早恋!”
24/
第二天,张起灵去书店一口气买了6本关于青春期教育的书籍。
他毫无自知之明地摸着自己的脸,想:我看起来有那么不好沟通么?他就算早恋了,也可以和我说的,跑什么呢?
25/
张起灵28岁那年被本家的人找上了门,请他回家族继承大业。——要不是这一出,他都忘了自己还是个名门望族的后代,只不过他爸爸妈妈运气不好,在家族斗争中出局,连带他这个还未出世的继承人之一,也被舍弃了。
一舍弃就舍弃了28年,居然还能找上门来,吴邪听了来龙去脉后冷笑着说,你们张家人记性可真好。
当时吴邪茁壮成长,张起灵事业蒸蒸日上,两个人衣食无忧,实在不知为何要去一个曾经抛弃过自己的地方接手一个祖传的烂摊子。于是,在族人三番五次游说,两人均不胜其扰的情况下,张起灵把放学回家还没进门就和来人吵了起来的吴邪拉到自己身后,郑重声明:“我家孩子还小,我不会离开。我和你们没有关系,不要再来找我。”
吴邪当时的身高在张起灵肩膀后面只能露出眉毛,他跳起来叫嚣:“听到没有!别来烦他!!”
26/
晚上,吴邪去倒垃圾,看到张家的族人蹲在花坛下抽烟。
“你怎么还没走?”吴邪气不打一处来,“赶紧上路吧,一路走好啊。”
族人瞅了瞅吴邪,叹气道:“你不懂。我们真的很需要他。”
“我不懂?呸!”吴邪怒道:“没有人比我更懂了!你们说不要他就不要他,说需要他就需要他,他凭什么要配合你们,他欠你们的吗?他吃不饱饭的时候你们在哪儿呢,他为了拿那么一点点工钱生病了也起早贪黑去干活的时候你们在哪呢?我看你们不是需要他,你们最需要的是脸!”
族人来找过张起灵几次,几乎回回都要遭受吴邪的冷嘲热讽,但这一次,少年像一头张牙舞爪的小野兽,是真的会冲上咬破你喉咙的那种,族人被这气势镇住了,一时没敢逼逼。
吴邪匀了口气,“我俩在一起过得好好的,他当然不会跟你走。就算他真同情你们,我也不会让他走的。”手脚纤长的少年人叉腰冷哼:“本宫一日不死,尔等永远没戏。快滚吧,别让我再看到你们。”
过足了戏瘾的吴邪同学提着垃圾筐昂首阔步走回家,迎面撞上了刚刚在楼道里听完全程的张起灵。
27/
张起灵:“你最近又看了什么书?”
吴邪尴尬道:“《皇后娘娘大战佳丽三千》。”
张起灵一脸的无言以对。吴邪笑嘻嘻捧着自己的脸,扭动着腰身自我陶醉,“我这种清新脱俗的小郎君,应当尽早了解一下女性的世界和心理,知己知彼才好。”
他捧完自己的脸又行云流水般伸手去捧了一下张起灵的,“你就不用了,有我就行了,我会帮你出谋划策的。”
张起灵站在原地,心想,他才15岁,就开始想这些了,这样好么?
转念又一想,天呐,他都15岁了!
28/
吴邪16岁时毫无悬念地上了全市最好的高中,从此过上了课业繁忙早出晚归的生活。
与此同时,张起灵的公司扩张转型,业务范围开始向大热的房地产方向发展,也变得更加忙碌,时常出差去外地。
朝夕相对了16年的两个人,开始学会处理短暂的分离。
吴邪到了猛窜个头的年纪,像一杆青翠的新竹,节节拔高,张起灵有时甚至只有几天没看到他,都会觉得他变了样子。他开始会关上自己的房门,婉言谢绝张起灵的关照,刮胡子的动作从笨拙到熟练,面无表情沉默的时候让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张起灵想这可能就是孩子正在长大的感觉吧,他不能去责备他的疏远,也不能阻挠他渐渐独立。吴邪毕竟不能一辈子只做他一个人的小孩,他也要长成一个堂堂男子汉,去撑起一片天地。
同样是在这个时期,仿佛终于摆脱了某种迷惘一般,吴邪对张起灵的称呼,从混乱的叔叔、哥哥,改成了哥哥,又改成大哥,又改成了小哥,然后不改了。
29/
吴邪的高中生涯完美无瑕。
这个面容清俊备受喜爱的大男生,不打架、不翘课、不早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这种风平浪静有时会令张起灵惴惴不安,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青春期猛于虎,他家的就这么岁月静好呢?以吴邪打小蔫淘蔫坏的路数,这是不是在攒什么大招?
从吴邪13岁起就在为迎战青春期做准备的老父亲张起灵,在吴邪17岁这一年无奈地想,青春期这种东西,简直就像被预告的自然灾害一样,既怕它不来,又怕它乱来。
30/
吴邪18岁的生日过得很朴素。张起灵跻身资产阶级后很有些霸道总裁的风骨,想要什么都买买买,搞得吴邪快要无欲无求。但是那一天,他们给保姆阿姨放了假,两个人轮流上灶做了几个家常菜。张起灵虽是年长的,但对生活琐事马虎,厨艺不佳,忙碌时甚至忘记吃饭,因此早年隔三差五肠胃不适,最近倒慢慢好了。吴邪烧菜无师自通,还挺可口。张起灵想起他念初中时书桌里那些菜谱,仍然不禁愧疚。他固然已经竭尽所能,但吴邪跟着他,终究还是少了许多普通孩子的娇惯与任性。
餐毕摆上蛋糕——这是吴邪特意要求张起灵买的,往年他都因不爱吃甜食而把这项免了。张起灵想,十八岁生日,果然还是郑重。
吴邪指挥张起灵点好蜡烛,然后他合上双眼,合十双手,一本正经、乃至是虔诚地许下了心愿。
张起灵看他那个样子有趣,就问他:“你许了什么愿?”
吴邪大大吸了一口气,吹灭蜡烛,傲娇地说:“不告诉你。”
“为什么?”
“你有没有常识啊,都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吴邪瞪了张起灵一眼,语气里既有少年人的狡黠又有成年人的温存,他妥协般地说:“如果有一天实现了,我就告诉你。”
31/
吴邪学习成绩一向不错,对什么顶尖一流学府却没什么执念,张起灵在这方面对他毫无要求,所以高考什么的完全没在怕的,出了考场俩人就直奔机场。他们一早订好了机票,打算在考试后游玩放松。这些年的寒暑假期吴邪其实跟张起灵去过不少地方,有时候是陪他出差,有时候是单纯被带出去玩。这次选了几个相对冷门的北欧小国,悠闲清静。
这里人口稀少,夏季凉爽宜人,他们到农场去摘果子,在小河里游泳,尾随横穿马路的野生小动物,然后迷路。参观了不知名的城堡和稀奇古怪的博物馆,互相逼迫着喝完了超级大杯且超级难喝的啤酒。两个人一般高矮,一般身形,一个是18岁的青春年少,一个是31岁的风华正茂,走在一起神态亲近,几度使民风开放的异国人产生了暧昧的误会,吴邪笑着解释,不不不,他是我哥哥、他是我叔叔、他是我爸爸……。每当这时,张起灵就在一旁默默地想,虽说情况属实,但不知怎地,从吴邪口里讲出,听着就像胡说八道。
回程前的一晚他们赶上当地一个民族节日,许多人聚集在广场和街巷中载歌载舞。两人感染欢乐的气氛,喝得有些醉意,在旅馆附近的石桥上吹着晚风看焰火。小城市的烟火表演规模不大,但每一个礼花升空都伴随着人群快乐的叫声,吴邪趴在栏杆上也跟着傻傻的笑。
看了一会儿,他忽然说:“小哥,我好幸福啊。”
张起灵转头看了看他,绽放的烟花正映在他的眼睛里,令人移不开视线。
“我从小到大,一直都很幸福。”吴邪也看着张起灵的眼睛,对他说:“小哥,这都是因为你,谢谢你。”
张起灵伸手揉揉他的头发,把他揽过来,在他额角亲了一下,“那我也该谢谢你。”
吴邪愣愣的。张起灵很久很久没有亲过他了。他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有一段时间经常跟在张起灵屁股后头要亲亲要抱抱,后来他长大了,就做不出这种事了。
张起灵看着吴邪突如其来的懵逼,那种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安静乖巧,以及完全状况外的迷之呆萌,一下就被他可爱到了,索性又抱了抱他,很宠的说了句:“傻孩子。”
吴邪后知后觉地收紧这个拥抱,努力让急促起来的呼吸不那么明显,他搂住张起灵宽阔的肩,悄悄擦掉自己满溢的眼泪。
32/
吴邪考取了外地的大学,并且坚持不要张起灵陪他去报道。
被拒绝的老父亲一个人在家喝闷酒。
张起灵心想,孩子大了总要独立,男儿志在四方,好事,好事。
他又想,当时这房子买得太大了,一个人住空荡荡的,半天没个活着的动静,……小事,小事。
33/
吴邪那个外地的大学,坐落在隔壁城市,距离他们家直线距离约30公里,坐大巴不到40分钟车程,打车更快。
就这,张起灵还特意叮嘱:你一个人,远道求学,凡事小心。
吴邪说,也没有很远吧,我每周都回家的啊。
张起灵没理他。
唉,小孩子懂什么。张起灵想,凡是爸爸一眼看不到的地方,都叫远方。
34/
吴邪果然每个周末都回家——打扫卫生。
张起灵也不明白为什么吴邪上了个大学就突然变得如此热爱家务劳动,但瞧着他还挺乐在其中,也就随他去了。
毕竟打扫的是自己家,总比傻乎乎去伺候哪个别人家的姑娘强。——做长辈的如是想。
35/
吴邪每周雷打不动的打扫卫生运动进展到第二年的某日,他从衣柜里拎出一条内裤,问张起灵:“这是谁的?”
张起灵说:“我的。”
吴邪注视着他,冷静的说:“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穿小鸡内裤了?”
张起灵说:“公司去漂流的时候,我裤子湿了,临时买的。”
吴邪于是问:“谁买的?”
张起灵说:“你胖叔。”
吴邪继续盯着张起灵瞅了一会儿,然后掉转视线,“什么胖叔,老不正经,明明是胖哥,不对,是胖子……”
吴邪拎着那条内裤嘀嘀咕咕回去继续整理房间,张起灵看着他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结束这段对话居然令他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36/
随后的那个周一,吴邪声称头痛,不肯回学校,不肯呆在家,也不肯去医院,强行跟着张起灵去上班了。
作为少东家,他和公司里唯二的女员工——25岁的前台小妹和45岁的保洁阿姨——分别进行了长达半个小时的亲切会谈。
晚上下班后张起灵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吴邪,前台小妹上个月刚结婚。
吴邪当场一愣,欲言又止了片刻,最后说:“哦。”
而且她也不是特别好看。张起灵默默地想。
37/
吴邪回去上课之后,张起灵打开衣柜抽屉,发现小鸡内裤不翼而飞,旁边添置了两盒崭新的男士内裤,全是他和吴邪一直穿的那种。
小鸡内裤做错了什么呢,穿起来还挺可爱的,可惜没机会向吴邪证明这一点。无辜的张起灵对此略感惋惜。
38/
日子过得飞快,张起灵33岁了。他这个年龄虽然是自封的,但与实际情况差距也不大。33岁的张起灵气宇不凡,是个黄金单身汉,纵然常年冷若冰霜,好心做媒的人还是不可抑制地多了起来。
皇帝本人不急,但是唯一的皇亲国戚对此表现得相当焦虑。
有一天,两个人在家喝茶的时候,吴邪实在忍不住了,终于问道:“你打算找对象了吗?”
张起灵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反问:“你呢?”
吴邪莫名其妙,“和我有什么关系?又没有人天天给我相亲。”
他想了想,又说:“你知道的,我喜欢好看的。”
隔了一会儿,又蹦出一句:“你以为好看的人那么好找呢?”
说完他望着张起灵,而后者还是没有说话。他一定是觉得没什么可说的,吴邪想。当时张起灵穿着居家的宽松白T恤和浅色运动长裤,坐在那里垂视着窗外,完全没有三十几岁的样子,仍然像是神话中逐影而去的水畔少年,清隽俊逸,一尘不染。
吴邪的眼神晃了晃,再度开口道:“我长这么大,也只见过一个好看的人。”
张起灵回过头来,等他揭晓谜底,隆重推出那位梦中情人。
过了好久,吴邪在他静静的注视下,近乎哽咽地说:
“你。”
39/
那一天,吴邪不出意料地收获了张起灵的震惊与不知所措。
尴尬的沉默中,他苦笑着说:“我从5岁起就想和你结婚了。”
张起灵只是紧锁着眉头,不发一言。
你不想伤害我,也不愿敷衍我,所以不知道如何应对,对不起,你对我这么好,我却为难你。在一种既心碎又感激的情绪中,吴邪走向张起灵,他青春的面孔布满视死如归的勇气。
他站在张起灵面前,对他说:“我爱你。你想怎么理解都行。”
然后在他的额角轻轻的亲了一下。
“现在可以告诉你了,我18岁的生日愿望就是有生之年可以有机会向你表白。”
他从他身边退开了一点,仿佛生怕冒犯。
“没想到这么快就实现了。”
他的双眼盛满了泪,一笑便流出来了。
40/
自打完成了表白大业,吴邪就窝在学校里不回家了。
坚持了快两年的打扫卫生也中断了,也不再像个小奶狗似的没事儿摇着尾巴追着张起灵话唠,偶尔打一个电话,谁也不提那天的事情,听筒两端迷之压抑。
万万没想到,搞事情的人本人率先采取了回避措施。
张起灵十分不爽。
这叫什么事?辛辛苦苦养了20年的小猪猪,不去按部就班的拱白菜,偏要反过来拱饲养员,拱了两下不开心,还离家出走了!
考虑过饲养员的感受吗?
41/
直到两个月后的一个深夜,吴邪偷偷摸摸回到家,一开门,迎面就是穿着睡衣的张起灵。
张起灵面色不善,等他解释。
吴邪喘息片刻,结巴道:“我、我怕你不想见我。”
张起灵肃然指出:“是你不回家,是你不见我。”
吴邪哑口无言,剧烈地呼吸起来,突然冲进他怀里,一下就哭了,“我怕你不想见我……我怕你不想见我!”
张起灵叹息着拍拍他的后背,听见吴邪边哭边说:“你把我养大,我却想睡你,你、你不生气吗?”
我不生气吗?张起灵陷入了沉默。
崽,你这话阿爸没法接。
42/
原来吴邪深更半夜悄咪咪摸回家,是为了告诉张起灵,他报名了学校的科研项目,要去西藏进行古建筑考察。
这两个月来他不敢回家,又相思成疾,活得非常煎熬,在神智不清的情况下痛定思痛,心想两个人从小到大也没怎么分开过,如果一下子拉开距离,说不定能打破僵局,故而头脑一热,就报了名。报名之后又不知该如何向家长解释,隐而不告似乎又是更大的罪名,他纠结来纠结去,居然就一直拖到了启程的前一夜。
他忐忑地向张起灵汇报:“这次考察时长尚且不能确定,可能很快就回来,但也没准就得呆上一两个月、三五十年……院长说了,对于这些志愿到艰苦地区搞项目的学生,学校可以特批不参加考试,只写论文就可以,如果大四结束还不能回来,可以在西藏直接答辩,毕业证书也可以寄过去……”
张起灵面沉似水的听完,点头道:“去吧,我有空会去看你。”
然后转身进了自己的卧室。
吴邪生无可恋的目送他关上房门,心说完了,这下他真生气了。
43/
张起灵确实气得不轻,以至于吴邪走后都几个月了,他还没消气。
熊孩子一去无踪。电话不打,视频不发,偶尔来条信息,仅仅表示存活。为了关注自己家孩子的动态,张起灵甚至生平第一次注册了社交平台。
结果呢?吴邪更新的状态都是些啥?“今天的烤饼真好吃!”——excuseme?你就是去吃饼的?什么饼那么好吃?值得你发9张单饼照?家里少过你饼吃吗?
张起灵气咻咻的,他想吴邪5岁就说过爱他了,为何他却无法再像当年一样酷。
44/
吴邪从西藏打来第一个电话,是在他到达的第四个月。他明显饮过酒,却不至于醉。他在电话里对张起灵说:
“我之前看过一些故事,有的人对待一份感情太过执着,其实本质上只是执着于自己,一旦长远地脱离开对方,重新找回自己的生活,就可以放下,重新来过,开始新的感情。很多人选择宗教作为寄托,尤其是西藏这种地方,待得久了,仿佛会自动清洗掉欲望,再看见曾经让你爱得死去活来的那个人,就像看见一个普通朋友,甚至一个陌生人。小哥,在给你打这个电话之前,我想了很多,我现在和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
张起灵握着手机,独自坐在没有开灯的家里。吴邪不说话的时候,他的世界就是一片死寂。
“——这些都不存在的。”吴邪打了个酒嗝,接着叨叨:“全都不存在的。这些情况一个都没有发生在我身上。小哥你知道吗,我还是每天都想你,每时每刻都想回到你身边。我比以前更爱你了。”
45/
这通电话挂断后的第37个小时,张起灵出现在吴邪的宿舍门口。
他这才知道,原来吴邪同学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在帮助搭建办公室的时候光荣地一跤跌下小水沟,摔断了鼻梁骨,身上也不少擦伤,疤痕至今泛着红。所以他不敢露脸,前几个月鼻音严重时连电话也不敢打。毕竟他从小就知道,谁动了张起灵的宝宝,是要被哑爸爸挂起来尿裤子的,就算是宝宝本宝也未必能幸免。
张起灵看着吴邪目瞪口呆的脸,以及那帅气的鼻梁上一截蜿蜒的缝合线痕迹,暗暗深呼吸几次,冷酷的开口:“你说你比以前更爱我了,我来看看,怎么个爱法。”
吴邪蒙了,这玩意咋看?
张起灵继续冷酷道:“你不觉得你很奇怪么?你三番五次向我告白,为什么从来不问问我是否接受?”
吴邪臊眉搭眼的,心说这还用问吗,我不要面子的啊?他挠挠头,开始低落的剖白:“以前我是不敢,后来来到这里,看到好多人——那些有信仰的人,他们从来也没有想过要把神佛据为己有,然后我渐渐明白,其实,只要在心里想着,就足够幸福了。”
张起灵看他片刻,森严地点了点头,然后说:“今天我特地过来,本来是想告诉你:我接受。但既然现在你是这么想的,那你就这样继续幸福下去吧。”
46/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然后张起灵走过去拥抱了吴邪。
过了至少有一刻钟,他叹息着在他耳边说:“我错了,饶了我吧,别哭了。”
47/
后来吴邪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能接受的?”
张起灵斟酌片刻,缓缓道:“我一直能。”
吴邪简直气到升天,“那你怎么不早说?!”
张起灵何其无辜,“你没问啊。”
在对方愤怒的逼视下,他闷了半天,才又开口道:“我想,既然你没问,也许就还有转机,也许你会找到一个别人,过更容易的人生。”
“屁!”吴邪生气的说:“对于你这种一厢情愿、毫无团队意识的奉献精神,我给予充分批评并决不领情。”
张起灵看着他笑了。他的小孩长大了。然而他不打算告诉他,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来越觉得,自己这一生,其实都在准备着,从13岁那年迎接一个陌生的生命开始,他就随时都准备好了,去接受吴邪的一切。
48/
家长把孩子从西藏领回家后,两个人在升华革命情谊的康庄大道上一路高歌猛进,直到即将达到生命的大和谐时,临阵磨枪之际,年纪小的那个常规性地怂了一下。
吴邪攥着裤腰带,期期艾艾地问:“你、你会不会因为我、我是你养大的,那个、那个啥……从小都看惯了,现在再看都没反应了?”
张起灵说:“你从14岁起就不肯和我一起洗澡了,我连你发育得怎么样了都不知道。”
吴邪面红耳赤,继续坑哧道:“那、那你会不会因为我俩以前的关系,有那个…负罪感?”
“不会的,你想多了。”张起灵把他拉进怀里,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童养媳曾经是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
吴邪简直羞愤欲死了,声音都打颤,“那、那……”
张起灵“啧”了一声,把吴邪的手抓过来按在某个地方,问他:“你非要现在把话都说完?”
吴邪的脸已经红得要滴血了,但是居然还有本事张开手包裹上去揉一下,他沙哑道:“最后一个问题:你爱我吗?我是说……确实是、是那种爱吗?”
“哪种?”都到这时候了还问这个,这孩子可能是真傻。张起灵忍俊不禁地亲了亲他,回答道:“我的每一种爱都是你的。”
49/
吴邪觉得,他们的关系很难有一个定义或者任何准确的概括。
因为那从来不是单一的内容。张起灵是他的父亲、叔叔、长辈,但是他们又一同长大,他也是他的兄长、老师、朋友,他是他的至亲至友以及至爱。他可以胜任他人生中的任何角色,无论他如何称呼他,似乎都有理可循。
这么一想,是件浪漫的事。
然而同样是这件事,一旦放到了床上,……怎么就那么刺激呢。
50/
吴邪大学生涯的后两年,在没羞没臊的恋爱中欢快地度过了,毕业后他进了自家公司上班,在更加没羞没臊的恋爱中开始了职业生涯。
他和张起灵在既有的关系上又多了一层同事和上下属的关系,除了私下里添加了一些崭新的play之外,也油然生出并肩携手共同战斗的感觉。单从这一方面来讲,就足够吴邪热爱他的事业,并以之为荣。
51/
吴邪18岁生日时的许愿环节,后来成为了惯例。
30岁生日的晚上,他许愿之后,张起灵问:“还是不告诉我?”
吴邪笑着摇头。
“还是十年前的愿望?”张起灵十年来例行追问:“还没有实现?”
吴邪耸耸肩,上前拥住他,用给小孩讲故事的那种口吻温柔地说:“等到很久很久以后,我会告诉你的。”
张起灵又是受用又是无可奈何的摇头低笑。他这个样子,令吴邪看得有点入迷。
其实好奇怪哦,他从出生3个月起就看着这张脸了,怎么就是看不腻呢?
张起灵以为他在走神,捏捏他的屁股,说你想什么呢。
吴邪就做梦一般回答:“你真好看。”
张起灵有些啼笑皆非,“我都老了。”
吴邪趴在他肩头,说你记不记得我20岁时在西藏和你说过什么。
张起灵点点头。
吴邪淡淡的说:“有谁会觉得自己的信仰老吗?”
52/
后来有一天,吴邪突发奇想,说每次都是你给我过生日,我也要给你过生日。他把日历摆到张起灵面前,说来,挑一天,老子送你礼物。
张起灵说,没什么想要的了。
吴邪思考片刻,忽然龙颜大悦,“也好,不选就不选吧,以后你就和我一起过生日,我们老夫老夫的礼物就免了,但是可以互相下面吃吃,我下面给你吃,你下面给我吃,然后还可以比比谁下面更好吃……”
他一边开着黄腔一边红着脸咯咯的笑,导致话还没说完就被张起灵压住,用下面解决了。
53/
事后,吴邪趴在被窝里,挺执着地说,我真的很想送你礼物,你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张起灵枕着双手,沉思。
过了许久,他没头没尾的说起来:“那天晚上你被包的很细心,棉被是新的,上面印着小狗,质量特别好,你身下还垫了一层塑料布,专门隔着雨水,雨伞也又大又结实。我等了一晚上,一直怀疑,既然遗弃你的人这么怕你受苦,说不定会回来找你的。”
他轻轻抚摸吴邪的脸庞。他的小孩已过而立之年,英挺帅气、堪当大任,但依然和小时候一样全心全意的注视着他。
“后来我觉得,你并不是被遗弃的。”张起灵说:“你是被特意放在那里的,是给我的厚礼。”
54/
吴邪在深夜醒来,正值月色温柔,身畔张起灵气息安宁。
他看着他熟睡的面孔,只是这样,就能够觉得不虚此生。
如果有其他平行时空的我,想来也会羡慕这个我吧——可以一出生就被你爱护着,可以一出生就肆无忌惮的爱着你,陪你苦尽甘来,陪你生老病死。
他轻轻拨弄张起灵的头发,前些天发现了一根白发,现在找不到了。
我20岁以后的生日愿望,乃至我余生的所有愿望,其实都是同一个:比你死得晚一点。不要晚太多,只晚一点点就好。
你前面十几年的人生我没赶上,但是自从我出现后,希望你永远被爱,永远被温暖,永远不孤寂。
我愿与你感同身受,你过了怎样的一生,我就过了怎样的一生。
我将我的因果系在你身上,此心此意,也不是无忧无虑,也不是无怖无惊。
只是无尽。
只是无邪。
— 完 —
【红海行动/锐宏】望沙
*一个卖安利的开小差之作,涉及轻微剧透。
*设定在解救人质后,即将进行四人小组任务前。
---------------------------------------------------------------
杨锐的耳膜还有战斗中炮火的余震。
他凝视着自己的手,那上面是干涩的裂口,灼烧的伤痕,以及一切战争撕咬在血肉上的痕迹。
还有血。
血里面融着一些朝夕相处的人的影子,那些褐红色轻易击中了杨锐,比伤口更痛。它们沾在手指上,凝固在指缝中,仿佛在对他说:看吧,它要融进你的骨...
*一个卖安利的开小差之作,涉及轻微剧透。
*设定在解救人质后,即将进行四人小组任务前。
---------------------------------------------------------------
杨锐的耳膜还有战斗中炮火的余震。
他凝视着自己的手,那上面是干涩的裂口,灼烧的伤痕,以及一切战争撕咬在血肉上的痕迹。
还有血。
血里面融着一些朝夕相处的人的影子,那些褐红色轻易击中了杨锐,比伤口更痛。它们沾在手指上,凝固在指缝中,仿佛在对他说:看吧,它要融进你的骨血,成为在你心头萦绕一生的痛苦。
杨锐在长久的沉默中被一只手拉了一把。他回过神,低头看去——带着战术手套的手总是无法完全贴合地握在一起,但是那只手一直在笨拙地努力着,想能离他更近些,转递给他更多的安慰。
杨锐顺着那只手看去,毫无悬念的在终点看到一双担忧的圆眼睛。可能是受伤的缘故,也可能是刚刚流过泪,徐宏的眼圈有些红,看着自己的时候,像是在无声哭泣。
他的副队身中数枪,杨锐看着他,就像是看一件从悬崖边上抢回来的挚爱珍宝。
失去了两名战友,对于蛟龙的每个人都如同剥皮取骨,是咬碎牙往下咽的悲恸。徐宏因此更知道,杨锐心中有多么难受。这时候说什么安慰都是徒劳的,他就只是握着杨锐的手。杨锐向他报以微笑,可嘴角像是有千斤重担似的,提得费力气。
徐宏的手指因为受伤失血而低温,杨锐轻轻挪动手指,两个人指尖相触,枪茧厮磨。他对徐宏说:
“睡一会儿吧。”
徐宏摇了摇头,他依旧看着杨锐。有时候这真的让杨锐很无奈,这双眼睛能诉说很多东西,也能坚持很多东西。它甚至因此省去了言语的拖沓,直望灵魂。杨锐被看得叹了口气,他知道徐宏的意思:
“这次的行动,我变得有些......冲动?不,不是冲动,是......”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总是把自己变成一座山,一片海,或是站在蛟龙最前头的钢枪。所以他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暴露自己眉宇间的疲惫。
徐宏看着自己的队长,这个人太累了,负担得太重了。
“你的决策没有错,不要自责,队长,你只是太伤心了。”
中东的热风吹在脸上,像是被细小的刀刃层层刮着皮肉,带着恼人的刺痛。杨锐被这句话说得忽然鼻子一酸,可他不能哭,他是蛟龙的骨头,骨头要挺到最后一刻。
“罗星的事......”
徐宏小心翼翼的看了杨锐一眼,接着说下去:
“我知道了。你别这么看着我,是舰长告诉我的。我是副队长,我当然有权知道这个。”
这话说得没错,杨锐也没法反驳什么,倒是生出一点儿心虚来。他低头摆弄徐宏的手,用匕首帮他剃掉扎在伤口里的小金属颗粒和干裂出来的肉刺,露给徐宏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顶。沉默一会儿,杨锐沉声说:
“我一会儿就走了。”
徐宏点点头:
“我知道。”
“我只让四个人去。”
“能动的只有你们四个。”
“还没有等到命令,那边情况也不清楚,我就让他们去了。”
“等不及的。已经箭在弦上了,你没做错。”
杨锐抬起眼睛,他的眉头蹙得很紧,像是压满稻草的树枝。徐宏和他对视,他不仅仅是蛟龙的副队,他还是蛟龙的筋脉,牵动着骨头,让他不至于被压垮折断。
我的队长勇敢无畏,果断坚决,他从来不会错,他总能让结果变得更好一些。
杨锐看见徐宏的眼睛对自己如此说道。
他永远都信任自己,从他们相遇的第一天起。那时候他们进入特训,每天都有人被淘汰,他们相互扶持,也曾各自努力,最后又相聚在蛟龙突击队。
重聚后的第一次演习,两个人抵背前进,徐宏对他说:
“杨锐,我终于回到我自己的位置了。”
他们是彼此的后背和尖刀。
每次杨锐感到透不过气时,就会在深夜坐于营地门口的台阶上。那时徐宏会站在门口的角落,静静的望着杨锐的背影。杨锐知道他在那儿,徐宏也知道对方察觉了自己,可是他从来没走上前去,杨锐也没回过头。
这是他们之间的心照不宣。
可是今天,杨锐忽然就想对徐宏说些什么:
“一直以来,许多事儿都有你帮我担着,谢谢。”
徐宏笑起来:
“还行,还可以再跟你分点儿。”
远处的顾顺李懂已经开始互相检查装备,佟莉也补充好了弹药,杨锐望了望那边,欲言又止。
徐宏费力的坐起来,两个人交握的手就松开了。他打起精神,冲杨锐点点头:
“你们该出发了。”
杨锐从直升机上下去,站在机舱门旁边,他瞟了一眼陆琛,对方还昏沉睡着。周围忙碌,没人注意,他便伸出手来去触摸徐宏的眼睛。
对方在他手指到达前垂下眼帘去。徐宏的睫毛很长,单看这双眼睛,谁也不愿意它的瞳孔里倒映鲜血和杀戮。它是温柔河流,是一切美好汇聚的产物。
杨锐的手指轻轻碰触了徐宏的眼角。
他只碰了一下,就赶忙放下了,仿佛自己皲裂破碎的手不该触碰这样好的东西似的。
徐宏重新将目光放在杨锐脸上,对方正欲离去,他极快地拽住了杨锐装备背包的尼龙带:
“我知道你累了,但跑起来的时候,你要快点儿。”
别在战火里放慢脚步。
“会的,我们很快就回来。”
杨锐向着那三个人走去,他回头冲徐宏挥手告别,那身浅褐色的作战服与沙漠融为一体。徐宏久久望着沙漠尽头,就算杨锐一行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可是他却知道,很快的,沙漠会把杨锐还给他。
然后,一起回到蔚蓝的海港,回家去。
【END】
旁友们,红海行动了解一下。
我知道,盛如永夏!我过几天就更!!
【双关】野望
——这里是来晚一步的贺文,很短,勉强算是《皮相》后篇(。
——ooc是我的,他们属于彼此。
——“你是所有不可描述的欲望和遥不可及的梦想。”
前篇:★
1
关宏宇醒来的时候,他哥已经穿戴整齐的站在门口了。
黑风衣黑裤子皮手套灰围巾,关宏峰和之前的364天一样准备去上班。犯罪的人没有节假日,于是警察也跟着全年无休。春节期间最怕出大案要案,关宏峰挂着顾问的名头,起着定海神针的作用——用小周的话来说就是“我只要一看见关老师坐在办公...
——这里是来晚一步的贺文,很短,勉强算是《皮相》后篇(。
——ooc是我的,他们属于彼此。
——“你是所有不可描述的欲望和遥不可及的梦想。”
前篇:★
1
关宏宇醒来的时候,他哥已经穿戴整齐的站在门口了。
黑风衣黑裤子皮手套灰围巾,关宏峰和之前的364天一样准备去上班。犯罪的人没有节假日,于是警察也跟着全年无休。春节期间最怕出大案要案,关宏峰挂着顾问的名头,起着定海神针的作用——用小周的话来说就是“我只要一看见关老师坐在办公室,就觉得天塌下来也有人扛着。”
关宏宇不这么觉得。
他觉得周巡是存心不让他们俩过节——今年春节来得巧,情人节连着除夕,前面还有个相当值得关家兄弟纪念的“2·13”。关宏宇从一周之前就开始绞尽脑汁的策划庆祝方式,等到把第一百零三种方案从计划本上划去后,却只得到了他哥的一句不放假。
哦,不放假。
去你妈的不放假,你关爷现在就想打爆周巡狗头。
关宏宇把脑内暴打周巡作为晨练运动,麻木的在床上躺了两秒。然后一个鲤鱼打挺弹起来,掐着他哥迈出门的最后一秒把人拽回来,关上门捏着对方下巴索要亲吻,被关宏峰一扭头躲了过去——他不知道关宏宇最近从哪里学来的这离别吻,肉麻且傻,效果和离家前被金毛舔一脸口水差不多。
从未索吻成功的关宏宇丧气的把对方衣领拉高围巾裹好,怨妇似的低下头在他耳垂处咬了一下。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关宏宇的手顺着腰线滑进衣兜,接通后听见周舒桐精神饱满的在里面问关老师什么下来。
“你们支队是缺老母鸡带崽吗,”关宏宇忍不住磨了磨牙,横吃起这隔着十万八千里的飞醋,“周巡一天拿着工资不干活?个个都要你亲自看着?”
关宏峰瞥了他一眼,懒得和接他的茬。关宏宇的神经病和他上班一样,天天发作,只是这一周格外夸张,只要支队的电话一来——尤其是上面跳跃着周巡两字的时候——准把关宏宇气成一只敌我不分的河豚。这人的独占欲似乎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连晚上睡觉都搂得死紧,胳膊大腿一起上,把关宏峰缠成章鱼的玻璃瓶。
大门一关,把满脑子非分之想的金毛关在了家里。关宏宇穿着个裤衩在客厅里转悠两圈,半晌,想起什么似的又跑去摸羽绒服口袋,摸到那张泛黄的纸片才安下心来。他叹了口气,用冷牛奶把心里的妄想压回去,捂着冰凉的胃又倒回床上。
第一百零三种方法被划去之后,他黔驴技穷,无计可施。
关宏宇把那张纸摊在掌心,上面的字风骨清俊,越过他的眼睛刻在心脏上,一笔一划入骨三分。那短短的一句被他反复的看和念,打开又合拢,合拢再打开,以至于老旧的纸张中间印下了深深的折痕,脆弱得好像再动就要随风而逝。楼下花店卖力的推销玫瑰,男人小心翼翼的把纸折起来。
他顶着一脑袋鸡毛下床,踮着脚在屋里乱蹦——家里的书堆得乱七八糟到处都是,全是一周前从老家搬回来的。前段时间老家拆迁,关宏宇坐了两天三夜的火车,带回来一大堆“精神遗产”。从小时候的暑假作业到关宏峰上大学之后的各类教材,全部被分门别类的装在大大小小的纸箱子里,装满了两人的整个青春。
关宏峰是上了大学之后才在津港定居的,关家老家则在北方的一个小镇。关宏宇至今还记得镇外连绵的雪山和冒着蒸汽哐哐哐开进来的火车——那曾是每个小镇青年的梦想,他们都盼望着有一天能坐上那辆载满惊喜的车驶向未知的远方。关宏宇年少时最喜欢拉着他哥去站台,混在来往人群中的少年们天真又新奇。
未来总让人向往。
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喜欢听见车轮碾过铁轨的声音了呢?关宏宇一边刷牙一边回想,他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再迷恋外面的世界了呢?是在喜欢上关宏峰之后,还是更早?在意识到彼此差距越来越大的时候就开始厌烦那辆火车吗?
记忆总是流逝得很快,男人发现自己已经不太记得清具体的时间。一片荒野的少年时代,关宏峰像一颗长得过快的树,枝干伸得太远,关宏宇仰得再久也望不见头。他曾经努力想飞上顶端,看看最高的山峰和最绚丽的晚霞,看看他的远方和关宏峰的有什么不同。直到高三结束的那年,关宏峰踏上那列快得令人恐惧的火车时,他才意识到远方这两个字的含义。
是别离。
2
关宏宇刚来到津港的那一天也是情人节。他没和任何人说,只身坐上那列绿皮火车,就连母亲都以为他只是去镇上打两天工。
他也没法说——他没法告诉别人,自己想去见关宏峰一面的原因是梦见对方过年时带了女朋友回家。
梦醒之后,思念和恐惧冲垮了理智。
那一年的春节来得晚,这个城市却早已沉浸在一年一度的欢愉之中,热闹得过分。关宏宇看着大街小巷的情侣手挽手,玫瑰花混着福字红得别出心裁,突然觉得脚下悬空。刚来到这里的少年茫然的看着这一切,脑子里全是牵肠挂肚的那个人。他颠三倒四的想——我哥会不会也在这里面?他有女朋友吗?他会过这种节日吗?就算他不过,万一他女朋友想过呢?
混乱了近五分钟,他才惊觉自己对上大学后的关宏峰一无所知。
和其他刚上大学的学生不同,关宏峰很少给家里寄信,偶尔收到几封全是节日祝福,似乎对方一切安好。关宏宇不知道他哥在城南还是城北上学,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在冬天冷得手脚发麻。心电感应隔着千里之外失了效,关宏峰从来没问候过他这个弟弟,两人分道扬镳得如此彻底,以至于偶尔午夜梦回,关宏宇都看见自己蹲在高三一班的阳台上,望着关宏峰推开教室门和优秀的同班同学一起走出去,登上那列遥远的火车,伴着雾气与烟消失在眼前。
如今站在这座城市里,空落落的感觉愈发明显。少年拽着兜里仅有的百十来块钱,徘徊在怅然若失的惆怅和愈来愈强烈的渴望之间。他在街边买了瓶水灌下去,寒冷一路冻结到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还没等关宏宇想出办法,左肩就被人拍了一下——女生站在笑得张扬,上来亲密的挽住他的臂膀,问他接下来还想去哪儿。
关宏宇愣住了,还没来得及告诉她认错了人,就听见身后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叫了声学姐。
这下傻眼的变成了三个人。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关宏宇看着那个朝思暮想的人站在面前,一时间心如擂鼓血如长河,耳边只剩自己蓬勃的心跳,眼里只有这个千山不负的人。他一寸一寸的看过去——关宏峰瘦了,围巾松松的挂在脖子上,手也冻得发红,眼下的青黑没褪反而更浓,像是许久没睡过好觉。唯有眼睛依旧和记忆中的那双重叠在一起,亮得像林中的幼狼。
那一路是怎么回了学校,关宏宇已经不记得,不过想起来也应该是极痴傻的。他千方百计的想要克制相思,眼神却总是忍不住飞到旁边人的身上。
回学校后,闹了个大乌龙的学姐讪讪的走了。时值寒假,平时热热闹闹的八人寝室里立着相对无言的兄弟俩。关宏峰招呼他坐下后就下楼去打热水,关宏宇从狂热的欢喜中回过神来,陡然看见桌面上一张未写完的信笺纸,起笔只有三个字——“我给你”。
寝室的窗户漏风,吹得关宏宇打了个寒颤。一颗心脏在钢丝上蹦了两下,径直摔下了无边深渊。他想起那上来就挽住自己胳膊的女生,想起这个城市满街的玫瑰花,以及那列驶向远方的绿皮火车。
关宏宇从未如此清楚的明白一件事——关宏峰将有属于自己的生活。
他会有他的事业,他会有他的家庭,他的未来将全部立足在这座城市里。
而这里面没有关宏宇。
我给你……关宏宇僵硬的思考,他哥是想给信那一头的人什么呢?爱情、财富、未来?
不管是哪一部分,都足以让少年疼痛,相思作茧自缚,把心尖勒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他突然变得沉默寡言,准备了一肚子的衷情全都被那三个字碾碎了,夜风送来的玫瑰香封住花言巧语的嘴。
关宏宇感受到一种难言的累,像背着铁甲狂奔许久依旧国破家亡。
那时候的少年不知道的是,这种疲惫感将贯穿往后的十几年,而踩在他心尖那个人始终没落下剑。
3
关宏宇蹲在地上收拾一屋子的书,收拾到日暮西山才回过神来。
在楼下拉家常的老太太看着他跑出去,急得好像脚下踩了风火轮,于是拖着声音批判后生:“现在这些年轻人哟……一天天也不结婚不成家的,就会拖累家里人……”
关宏宇当然听不到这些碎嘴八舌的唠叨,他正在花店里着急上火——他来晚了,整个津港可能都没什么红玫瑰了,留给他的全是残次品。
都说有心栽花花不开,男人站在姹紫嫣红的花店里长长的叹气,感觉这可能是自己办得最差劲的一个情人节。以前和各种前女友在一起的时候,关宏宇只用三分真心就能展现出十分情义,如今真想好好过一回情人节,却连玫瑰都只能买其他颜色的。
第一百零四种计划想不出来,红玫瑰也售罄了。关宏宇只能奔向超市,启动了最俗不可耐的第一方案——赶在超市关门之前买齐了所有食材,和一盒短胖短胖的装饰蜡烛。
抱着白玫瑰和食材走在街上的关宏宇宛如赴死的战士,心想,要是他哥露出一点嘲笑的意思,他就……
他也不能怎么样,关宏峰真是他命中克星。
怀里的白玫瑰迎风招展,在遍地落红的世界里美出几分与众不同的新意。寒风夹着雪沫子吹,祝福的小卡片糊了他一脸,上面的字张牙舞爪却又个个力透纸背,能看出这人努力想要把字写好,可惜这手烂字烂了几十年,已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纠正过来的。
走到家门口,关宏宇终于腾出一只手把卡片从脸上撸下来,跟背课文似的念念有词。他脑子里塞满了那张泛黄的纸,念都念得前言不搭后语。第四次背错之后,关宏宇放弃的把卡片塞回花束里——算了,实在不行就照着念吧,反正也不是没在他哥面前丢过脸。
想是这样想,可那一句诗就像拓在他脑子里。
“我给你,”男人低声念着,“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
钥匙扭开门,关宏宇抱着料峭的白玫瑰走进房间。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对联和窗花贴得喜气洋洋。所有的书都整齐的摆放在架子上,唯独留下了一个小盒子藏在书柜最里端——装着所有关宏峰没有寄出去的信。
一周之前,当关宏宇打开这个箱子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关宏峰什么时候回了趟老家,把这么多信一股脑的全塞在旧书柜的背后。有的写了地址,有的贴了邮票,却没有一封寄回来过。像是写信的人在短暂的释放过痴心妄想后,又原封不动的把那些妖魔鬼怪封了回去。
关宏宇在里面找到了那张令他魂不守舍的信笺纸,信封上的地址寄往家里。他轻轻展开,写信人已补全了后面的宾语。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
——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
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
男人想象不出二十一岁的关宏峰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了这句诗,又是如何克制着自己把上面的字换成一切安好。他只是突然间意识到,在自以为踽踽独行的那段时光里,有人一直提着灯,反复的和他擦肩而过。
年少轻狂,自己的一腔情爱那么大,天地那么小,以至于连身边的人都顾不到。爱情这场该死的兵荒马乱,他以为自己在背水一战,抬头才发现他的王站在对岸。
他于万事休矣的感慨中生出后怕,这后怕很快破土而出,将五胀六腑连同肋骨缚在一起,呼吸都困难。关宏宇没由来的想起那个大雪漫天的夜晚,对方被篝火映出的侧脸沾满烟火气,宛如下凡渡劫的神仙。
他说,闭上眼也能感受到光。
而现在,关宏宇想问他,你后不后悔这光曾灼伤心脏?
4
关宏峰今天下班下得挺早,回家的时候关宏宇还没来得及做饭。
对方似乎被他的早归吓到,满屋子的蜡烛点得极具气氛,一束白玫瑰被灯火映成奶黄色。他望了一眼厨房,牛排还血淋淋的放在盘子里没煎。
“吃面,我去煮,”这人武断的说,“其他的菜明天年夜饭做。”
于是关宏宇所有的煞费苦心成就了一晚上的烛光面条。他摇头叹气了半天也释怀了——这是他哥难得一年一次的下厨,今晚的浪漫注定一人一半。他负责烛光,他哥负责晚餐。
厨房里的水煮得噗噗直响,代替八音盒给二人世界伴奏。关宏宇从背后搂着他哥的腰,看对方手起面落的下了两碗素面,坚持要把自己的浪漫进行到底,开口是意料之中的磕磕绊绊:“我给你我的书中……嗯……”
“我给你我的书中所能蕴含的一切悟力,
以及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和幽默,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关宏峰平静的舀了两勺面汤给他,耳根却悄悄红了。
“行了,快吃面去吧。”
(*:出自博尔赫斯的诗:《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FIN.
【情人连除夕,吃粮很容易(。
祝大家狗年快乐!狗年吃狗粮!运气旺又旺!
“万寿令节的贺卡”
万寿节,即皇帝生日,《大明会典》卷四十三规定了这一日百官朝贺礼仪和专用的致辞——“洪武二十六年定、仪与正旦冬至同,但致辞云:”惟皇帝陛下万寿圣节。臣某等诚懽诚忭、敬祝万万岁寿。”
万寿节当日,皇帝御殿,文武行庆贺礼,并遣礼官祭告诸陵(辛亥,万寿圣节,上御文华殿,文武群臣行庆贺礼,遣武安侯等,祭长陵、献陵、景陵、裕陵、茂陵、泰陵、康陵、永陵、昭陵、定陵、庆陵——《熹宗实录》)
当然,不在朝的文武,也可另上奏疏,恭祝皇帝生日快乐。
例如杨嗣昌写于崇祯十一年《庆贺疏》,不是按照会典的统一格式,而是个性化定制的贺卡。
有趣的是,皇帝的回复写于——崇祯十二年十二月,他马上要过下一次生日,却才看...
“万寿令节的贺卡”
万寿节,即皇帝生日,《大明会典》卷四十三规定了这一日百官朝贺礼仪和专用的致辞——“洪武二十六年定、仪与正旦冬至同,但致辞云:”惟皇帝陛下万寿圣节。臣某等诚懽诚忭、敬祝万万岁寿。”
万寿节当日,皇帝御殿,文武行庆贺礼,并遣礼官祭告诸陵(辛亥,万寿圣节,上御文华殿,文武群臣行庆贺礼,遣武安侯等,祭长陵、献陵、景陵、裕陵、茂陵、泰陵、康陵、永陵、昭陵、定陵、庆陵——《熹宗实录》)
当然,不在朝的文武,也可另上奏疏,恭祝皇帝生日快乐。
例如杨嗣昌写于崇祯十一年《庆贺疏》,不是按照会典的统一格式,而是个性化定制的贺卡。
有趣的是,皇帝的回复写于——崇祯十二年十二月,他马上要过下一次生日,却才看到去年的贺卡。
当然是有原因的,崇祯十一年冬月,清兵南犯,烽薄陵京,祖宗陵寝在战火中哀泣,畿地四十三城被破,京师戒严,皇帝免去万寿节百官朝贺,根本没有过这个生日。
于是就有了十一年的贺卡,十二年才递到中枢的现象发生。
之后又过了一些年,当文武们撰写崇祯十六年的贺卡时,私下打趣,皇帝会不会要等到崇祯十七年的腊月,才能看到我们的贺表呢?
又是一个腊月二十四,四百零八年前的今天,你于夜里降生,于是人间有了你的笑容,你的眼泪,你的足迹,你的衣袂,你的鲜血。君子如梅,君子如玉。
我爱这世界,因为这世界曾经有你。
陛下,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