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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除夕书花12H | ...

【2025除夕书花12H | 10:30】 龙王棺

上一棒: @_白璃_ 

下一棒: @槐槐煎果 


新年快乐!很喜欢龙王棺这个故事,一直很想画,于是趁这个机会画了故事的开场。

不仅仅是插图,漫画也想画。今年有了一点档期,不知道如果画成免费漫画的话藤师会不会允许,祝我申请成功吧。

蛇年大吉~!


* 这张的作画过程已上传B站


【2025除夕书花12H | 10:30】 龙王棺

上一棒: @_白璃_ 

下一棒: @槐槐煎果 


新年快乐!很喜欢龙王棺这个故事,一直很想画,于是趁这个机会画了故事的开场。

不仅仅是插图,漫画也想画。今年有了一点档期,不知道如果画成免费漫画的话藤师会不会允许,祝我申请成功吧。

蛇年大吉~!


* 这张的作画过程已上传B站


晴风_Lilac

【德哈】一步之遥.06

*27岁Draco穿回八年级的故事,原作战后

01.

  哈利不明白马尔福在生什么气。

  他不过是说了两句“桃金娘是个可爱的姑娘,而且她确实很欣赏你”,马尔福的表情怎么看起来就像要抽出魔杖对他念阿瓦达索命一样。

  他后知后觉地想,也许他是对喜欢的人……喜欢的幽灵有占有欲?

  “听着马尔福,我没有嘲笑你也没有竞争的意思……我是真的想帮你!”哈利不得不提高声音试图盖过手里那株曼德拉草的尖叫。

  “你把嘴闭上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马尔福恼怒地回答,不过静音耳罩的效果很棒,哈利完全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看见他的口型。

  德拉科绝望地想,他刚才到底在想什么,竟然以为救世主洞察了他的......

*27岁Draco穿回八年级的故事,原作战后

01.

  哈利不明白马尔福在生什么气。

  他不过是说了两句“桃金娘是个可爱的姑娘,而且她确实很欣赏你”,马尔福的表情怎么看起来就像要抽出魔杖对他念阿瓦达索命一样。

  他后知后觉地想,也许他是对喜欢的人……喜欢的幽灵有占有欲?

  “听着马尔福,我没有嘲笑你也没有竞争的意思……我是真的想帮你!”哈利不得不提高声音试图盖过手里那株曼德拉草的尖叫。

  “你把嘴闭上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马尔福恼怒地回答,不过静音耳罩的效果很棒,哈利完全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看见他的口型。

  德拉科绝望地想,他刚才到底在想什么,竟然以为救世主洞察了他的记忆和那点隐秘的心意,他怎么敢做出这种指望……

  他为了十年后落在对方身上的诅咒疯狂查阅资料,配置药剂的同时,波特竟然认为他爱上了那个在盥洗室发疯的缠人幽灵——

  德拉科手里的那株曼德拉草正要张嘴大哭,忽然打了个寒噤缩成一团,乖乖地被换了更大一号的花盆。

  “哦好了孩子们,我们的效率很高。”斯普劳特教授高兴地看着他们摘下耳罩,“马尔福先生你可以选一盆端走,你今天帮了大忙。至于隆巴顿先生和波特先生,我想你们或许不那么需要它们?那么我给格兰芬多加十分,感谢他们送来了两位热情的学生。”

  马尔福礼貌地点了点头就端走了一个花盆,但是他扭头的时候脸色显而易见地很难看,大踏步离开了。

  “让他做这种事还真挺为难他的。”纳威用不知是不是同情的复杂眼神在身后目送了他一段,看向哈利,“不过你们两个是怎么平平安安走到这里的?我以为你们遇上肯定会打起来。”

  “我们的关系也没糟糕到那种地步,”哈利无辜地说,“如果马尔福不总找我的事,我是很乐意无视他的。”

  很好。德拉科面无表情地想,今天真是棒极了,就跟韦斯莱家可笑的烟火一样棒。

  02.

  “教授,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诅咒,嗯……它能几天之内致人死命,但是没有伤痕,只是让中咒者的头发完全变白,就像,”德拉科谨慎地问,“生命力枯萎了那样?”

  地下教室里只有魔药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正全神贯注的斯拉格霍恩吓了一跳,差点把整颗瞌睡豆丢进坩埚里。

  “哦……孩子,我想这不是一个有趣的话题。”斯拉格霍恩伸出胖乎乎的手向他摇了摇,“说实话,我现在对回答关于黑魔法的问题有点儿心理创伤了。”

  “您知道我志愿成为一名治疗师,我显然是想知道对抗它的办法,而不是想知道怎么使用它,对吗?”德拉科搅拌着坩埚里浆糊状的流体,努力拿捏着恰到好处的语调,“毕竟您是我们的院长,是这所学校里魔药知识最丰富的人,如果连您也不了解的话,我想我只能去求助于弗立维教授……”

  “什么?哦,不,我想关于这种事他也不会知道……庞弗雷夫人也不。唉,要是邓布利多在就好了,这样就不用我……当然,我没有不愿意和你交流的意思,孩子,你最近在魔药学上显露出的天赋让我惊讶。”斯拉格霍恩愁眉苦脸地看着他失败的魔药,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好吧,我想想。你是从什么地方见过这种受诅咒的病患的?”

  德拉科一怔,咽了咽口水说道:“我……我在家里见过。您知道,我的家被那些人占据了,我那段时间看见了很多让我这辈子都没法忘记的事。”

  他努力把自己说得可怜而坚强些,这果不其然引起了斯拉格霍恩的同情,他甚至用一种深深理解的恐惧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明白,孩子,这真的很不容易,所以你才想成为一名治疗师……这太令人动容了。”

  这倒不是,德拉科没什么感情地想,他想成为治疗师不是为了什么普渡众生的伟大梦想,他又不是救世主。

  “但是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诅咒。”又过了一会儿斯拉格霍恩皱着眉头说,“我倒是知道几个可怕的魔法能让人快速衰老——当然我只是知道,并不会使用——只让死者头发变白的诅咒我完全没印象,而且这也有点笼统,是不是?说不定那个人是因为什么别的疾病或者伤痛才死的。”

  并不是。德拉科在心里反驳,就是诅咒,食死徒的诅咒,魔法部走投无路的时候甚至在预言家日报上登刊求召魔咒和魔药大师,想要做于事无补的努力。

  “话说回来,如果那种诅咒真的这么厉害,你研究这种抗衰的药水是没有用处的。”斯拉格霍恩对他说,“那么可怕的诅咒,力量会直接烙印在人的血液里,几乎无法被驱除。”

  德拉科搅拌的手顿住了。

  快变成胶状的药剂发出不妙的爆裂声,他当机立断在里面加了那杯曼德拉草提取液。那种可怕的声音消失了,教室里又只有火焰燃烧和药剂冒泡的低响。

  “我想试试。”他干哑地说,“还有时间。”

  03.

  得知哈利要前往魔法部的时候罗恩吃了一惊。

  “他们不会又想让你……?”

  “没有,罗恩。今天是马尔福家族受审的日子,我之前给魔法部写了信,表明了我希望能作为证人参与。”哈利抿了抿嘴唇说,“禁林里的事很多人不知道,我认为直接大肆宣扬是过犹不及……就是我原本不可能活下来的,但是马尔福夫人对伏地魔说了谎。”

  “……好吧,”罗恩放下手里拿倒了的书,用一种认命一样的语气说,“他的妈妈比他有勇气得多,是不是?”

  “我们被抓的时候,马尔福也没有指认我。”哈利有些尴尬地整理着袍子,他心里其实有些局促,他也记得马尔福的毒酒曾经差点要了罗恩的命……马尔福还叫赫敏“泥巴种”……不知道罗恩会不会为了他的决定生气,但他希望罗恩能理解,他想帮助马尔福并不代表他忘记了这些事,他只是……

  “别露出那副表情,朋友。”罗恩皱着鼻子说,“我们之间最应该受不了他的那个人其实是你,如果连你都愿意冰释前嫌帮他一把,我无话可说……”

  顿了顿,他又小声嘟囔:“但我没有你这样的胸怀,哈利,我没意见不代表是支持你。而且你最近都在苦练变形术,我想不通你竟然要为马尔福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

  哈利笑了,用力拥抱了他。

  “这就够了,罗恩。”哈利说,“总是去算人情账太累了。我只是觉得我或许应该这么做,仅此而已。”

  ……

  哈利再次见到卢修斯的时候他好像苍老了很多,他用一如既往的阴鸷目光冷冷看了哈利一眼,嘴唇翕动着似乎要说什么,最终别开头去。

  魔法部里忙碌的男巫女巫用魔法托着堆成山的羊皮纸走来走去,没人注意到“大名鼎鼎的男孩”就这样穿着平常不过的巫师袍站在走廊里。空气中都是纸张和墨水的气味,这种沉凝的气氛里只有一样东西不同,那就是马尔福夫人身上的香水味。

  这位忧郁的贵妇人依然美丽端庄,比她颓唐的丈夫光彩照人得多。她伸出一只手来握住哈利的手,泪光盈盈地颤声说:“波特先生……我听小龙说了,是你在城堡里救了他,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感谢……”

  “不用对我使用尊称,夫人,我和……德拉科是同学。您可以叫我的名字。”“马尔福”三个字正要出口,哈利忽然意识到对面也是二位马尔福,快说出口的称呼硬生生拐了个弯,变成了那个人的教名,“你们也都帮助了我,我们只是都做了自己认为对的事。”

  马尔福夫人显然看出了他的窘迫,一边流着泪一边轻轻笑了:“是的,但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依然觉得很感激……对一个母亲来说,小龙比我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而且你今天专程为了我们而来……”

  哈利的喉咙有些发干,马尔福夫人的泪水就像重重叩在他的心上一样,让他紧闭的心发出空洞的回响,

  “我理解,夫人。”哈利艰涩地说,“我知道一个母亲有多爱她的孩子。”

  马尔福夫人看起来吃了一惊,她的表情里多了一丝歉疚:“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哈利不愿看到对方为难的表情,也不想面对卢修斯冷酷的后脑勺,他露出一个笑容:“没关系,夫人。我想今天不是个叙旧的好时机,我们得尽快分开免得被人说闲话……这些年我听得已经够多了。”

  他冲马尔福夫人挥挥手,转身离开了。

  “诶……”纳西莎低声想要叫住哈利,卢修斯却闷声道:“算了,西茜,我们跟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就算多留一会儿也没什么的。”纳西莎忧伤地看着哈利刚刚消失的地方,“小龙出来的时候见到他肯定会开心……”

  卢修斯发出一声不赞同的哼哼,但面对纳西莎严厉的注视,他还是没有说出反驳的话。

  04.

  战后最要紧的事是休养生息,休养生息最重要的底气就是金钱。

  哈利心有余悸地回想着刚刚卢修斯报上去的那个可怕的数字,那比哈利在古灵阁金库里所有存款的两倍还多……

  噢不对,哈利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还从来没去查看过小天狼星留下来的金库,按理来说布莱克家族的财产如今也由他继承了……但他不确定这里面是否该分有马尔福夫人的一份,而且他也不想动小天狼星的东西。

  难怪最后的判决不痛不痒了。

  哈利叹了口气,心想早知道马尔福家做了这种准备,自己也不用跑这一趟,完全是白费力气,他们自己就处理得很好……

  “谢谢你,哈利。”没想到一出门马尔福夫人就向他道谢,她紧紧挽着自己的丈夫,苍白的脸庞浮上一抹难得的明媚的欣喜,“我们都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你的出现还是动摇了威森加摩……”

  “我?”正想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悄悄溜走的哈利突然被点名,而且还是教名,“但他们没有问我多余的问题,我想是你们自己……”

  卢修斯露出一副不想理会的神情扭开头去,马尔福夫人也忍俊不禁,她轻声说:“孩子,你或许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分量。”

  哈利不知说些什么,但他隐约意识到了,卢修斯刚刚上报的那个数字也许还远不到他的心理底线。

  “波特?”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哈利扭过头去,德拉科.马尔福却已经快步走了过来,拥抱了自己的母亲。

  “没事了小龙,”纳西莎放开卢修斯,也拥抱了已经比自己高大许多的儿子,“能这么顺顺当当还要感谢哈利。”

  听到“小龙”这个名字的时候德拉科就僵住了,他抬眼看向波特,却发现对方的眼中并没有嘲弄或者讥讽,反而有一点欣慰,简直像是在……羡慕这个会让成年男巫尴尬的小名。

  “谢谢。”

  哈利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能从德拉科.马尔福嘴里听到这个词,毕竟他可跟优雅得体的马尔福夫人不一样——话说回来,他们分明是一家人,自然是同气连枝的。

  “不用客气,我也只能做这些了。”哈利说,“接下来也许不会经常见面了,N.E.W.T也不远了,是不是?希望你考试顺利。”

  他准备离开了,德拉科却突然说:“你会成为最优秀的傲罗的。”

  哈利对这个祝福感到很吃惊,但他看着对方严肃的表情,意识到也许这是一句真诚的祝福。

  他眨了眨眼睛:“嗯……谢谢,你也会成为最优秀的治疗师的。”

  空气寂静下来。

  哈利发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因为卢修斯和纳西莎都露出一种惊愕的表情,慢慢扭头看向站在他们中间的儿子,而中间的德拉科本人正用同样的表情看着他。

  “治疗师?”卢修斯沉声重复,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绝伦的话。他把目光投向了哈利,那个眼神就像他刚刚给自己的儿子下了什么恶毒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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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言:啊啊啊好丑陋的数据🥺无能的空巢小晴嗷嗷待哺

伶歌蜉蝣人

[花笛/方笛] 天雨地 - 01

“他承受这世间情雨,没有怨尤。”

-

假设他能生/假设笛家堡暴力改造而来的某种addiction/后来怀了,是谁的不知道/雷就不要看哈

-

笛飞声不诉苦。

笛飞声不问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缘由。

笛家堡训练死士,不仅仅要他们会杀人,他们也被强迫学习如何骗人,如何用床笫之欢换人的命。

这世上喜欢什么的都有,那些容易被杀的人里,很多人喜欢年轻的男孩。

于是他们被一起关进不见光的房间,用药和痋虫改造。

那是在厮杀之前,逃跑之前。


笛飞声没想过假如自己早一点逃。

他对做不到的事情,过去了的事情,都不存设想。

人生如江河奔流,回首无用,他承受身体的异常,将那煎熬人的欲望简单地视......

“他承受这世间情雨,没有怨尤。”

-

假设他能生/假设笛家堡暴力改造而来的某种addiction/后来怀了,是谁的不知道/雷就不要看哈

-

笛飞声不诉苦。

笛飞声不问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缘由。

笛家堡训练死士,不仅仅要他们会杀人,他们也被强迫学习如何骗人,如何用床笫之欢换人的命。

这世上喜欢什么的都有,那些容易被杀的人里,很多人喜欢年轻的男孩。

于是他们被一起关进不见光的房间,用药和痋虫改造。

那是在厮杀之前,逃跑之前。


笛飞声没想过假如自己早一点逃。

他对做不到的事情,过去了的事情,都不存设想。

人生如江河奔流,回首无用,他承受身体的异常,将那煎熬人的欲望简单地视作一个不愈合的伤口。悲风白杨替他压制痛苦也压制欢愉,闭关十年,他几乎忘了这件事,也忘了前尘。

而前尘会来,不再以过去的形貌。


“你锁了我的内力。”

笛飞声缓缓说。

这句话听起来无波无澜,得很细致地去抿,才能抿出笛飞声的一丝诧异失望。

李莲花偏巧是个细致的人。

他顿了好一会儿,“老笛啊,我绝非是为了那个。”

说着又看向笛飞声,似是对笛飞声也有一丝失望,看他半晌,转开了脸。

“做对方想不到的事……你我不总是如此?”

李莲花笑了一声。


笛飞声听不懂。

“跟我走,帮我找到我师兄的尸体。”

李莲花说。


“你羞辱我。”

笛飞声再开口。

“你羞辱你自己,李相夷。”

世间诸人,都可以暗算他,他毫不在乎,下毒下蛊,家常便饭,拿走他的内力,就可以削弱他的武功,他们想要赢而已,不知道背后的因果。

可十年前的李相夷知道。

十年后的李莲花自然也没有失了记忆。

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笛飞声站在原地不动,和李莲花对望,李莲花的笑带着苦涩,仿佛很复杂,看着他时,像是恨他,又像是怀念他。

“我如今医术尚可,可为你煎药,至少能帮你压制些许。”

李莲花说,“若是实在压制不住……我任你使用。过去如何,如今也如何。”

笛飞声想拔刀砍他,这便是他说的羞辱,李莲花在羞辱他们两个人,甚至包括他们再也回不去的前尘旧事。

当年李相夷也曾与他并非死敌,二人私底下常有往来,某一年春,李相夷撞见他伤重,内力无法压制体内药性,情迷意乱之时,直接拽了李相夷上床。

几番鸳鸯交颈,被翻红浪,自那之后,知道他全部的秘密的,只有李相夷一个。

唇齿相依的那些时刻,他恍恍惚惚看见李相夷的眼睛,以为他们之间的不是李相夷的又一次英雄病,不是那人胸怀天下,渡他如渡众生。


“任我使用?”

笛飞声看着他,“我忘了李门主向来大方。”

李莲花走近半步,脸上的笑很寥落,可他的眼睛明亮,目光落在笛飞声的脸上,最深处似是有火在烧。

笛飞声不明白他怎么了,这十年之前,他为何不回他的四顾门,为何内力十不存一,为何改头换面要做另一个人。

“你若说我大方,我便大方,你若说我小气,我也小气,笛盟主说什么,便是什么。我只是要你跟我回去。”

李莲花温声说。

笛飞声打量他。

“你如今病弱,只怕是想要任我使用,也是有心无力。”

他心底带着火气,不介意继续站在此处和李相夷拌嘴,笛飞声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但他也不肯轻易就范。

李莲花又走近了一步,伸手握住他的手腕。

“跟我回去,今晚让笛盟主验验货,如何?”


-

方多病只见李莲花带了个人回到莲花楼。

拉拉杂杂,找了许多借口,什么铁头奴之类,什么阿飞之类,什么老友一场之类。

那人沉默,抱着刀站在一旁,什么话也不说。

方多病不信任他。


可李莲花已经默认了这人要留在莲花楼,要和他们同去百川院,兀自开始忙碌,在灶台和桌椅之间逡巡,点起火来,熬些不知道是什么的药。

那阿飞就看着李莲花忙碌,没有帮忙的意思,反倒露出一丝冷笑。


“熬药?”

他看着李莲花,李莲花很诚恳地点头,“熬药。”

李莲花对那人说话的语气温和得叫方多病不适应了,那盛药端药的姿态也显得过于殷勤。

李莲花将药碗推到阿飞面前。

“我说了呀,真的不是为了那个。”

方多病看着那阿飞的表情变得更加意味深长,“是吗?”

李莲花双手叉腰,“不然呢?”


那人哼笑一声。

他单手端起药碗,双眼看着李莲花一眨不眨,微微张嘴将药抿尽,放下药碗时,视线仍是和李莲花锁在一起。

他嘴唇湿润,因那药还烫,唇色愈发红。

“只怕是有人不似当年,思来想去,要反悔了。”

他觑着李莲花,缓缓道,“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啊。”


方多病先前忙着看这个阿飞不顺眼,此刻却忽然注意到一些别的什么——这个阿飞,眉眼旖丽,一头青丝如缎,而且不知为何,越是讥讽张狂,越是显得好看。

奇了怪了。

方多病想。

不是李莲花的什么老友随从吗,他这样嚣张?


“你倒不必激我。”

李莲花缓缓道,终于错开视线,手指摁了摁自己的袖子。

他瞥了一眼窗外天色,又回过头。

“你我之间,必须如此。至于我呢,肯定是不会反悔。”

他弯下身,与那阿飞靠得很近,“天色尚早。”


有猫腻。

这二人之间,有大量的猫腻!

方多病虽然听不懂,氛围的古怪他却明白,方多病莫名其妙地觉得面红耳热,但拔足逃跑又显得他幼稚。

搞什么话里有话,不把他方少爷放在眼里!

——我倒要看看,这两人晚点要干什么!


tbc


复健复健复健~



金苹果凤梨

[花笛|方笛] 青湖冢(下)


*书剧混设

*是自己很馋的苗疆美人笛妈

*上篇、中篇见合集

  

  

  

  

  “若我真给你下蛊,你又该如何是好?”

  

  笛飞声说罢,曲指在那寒刃上一点。这属他无心举措,在方多病看来却极像刻意撩拨,一时万般遐想,羞得眼下酡红。

  

  方多病定定看他片刻,啰嗦着收了剑,也分不清自己是羞更多,抑或是恼更多,只得恶狠狠道:“……别盯着老子。”

  

  笛飞声轻轻蹙了蹙眉,只觉好笑:“方才进门,究竟是谁盯着谁不放?”

  

  “我、我是看你了,那又怎么样?”他嗫嚅几声,反倒赌气似的把剑往桌上一拍,自顾自坐去了一边。

  

  方多病脸上仍烫,...


*书剧混设

*是自己很馋的苗疆美人笛妈

*上篇、中篇见合集

  

  

  

  

  “若我真给你下蛊,你又该如何是好?”

  

  笛飞声说罢,曲指在那寒刃上一点。这属他无心举措,在方多病看来却极像刻意撩拨,一时万般遐想,羞得眼下酡红。

  

  方多病定定看他片刻,啰嗦着收了剑,也分不清自己是羞更多,抑或是恼更多,只得恶狠狠道:“……别盯着老子。”

  

  笛飞声轻轻蹙了蹙眉,只觉好笑:“方才进门,究竟是谁盯着谁不放?”

  

  “我、我是看你了,那又怎么样?”他嗫嚅几声,反倒赌气似的把剑往桌上一拍,自顾自坐去了一边。

  

  方多病脸上仍烫,只顾定眼凝着面前的茶桌。木纹黝深,堪称秀丽,他稍稍出了神,不想却被身侧突如其来的淡香扑满口鼻,登时又红了脸颊。

  

  笛飞声瞧着他脸上红晕,淡淡道:“你来找我,有事?”

  

  方多病这才猛然记起目地,慌忙道:“后面的山头怎么上去?”

  

  他轻一蹙眉,“你上去做什么?”

  

  “问这么多做什么,老子若跟你解释,你也不一定会懂。”方多病面露厌烦道,“你要是知道怎么走,只管带我去就行。”

  

  笛飞声闻言稍垂了一垂眼。他实则只是在权衡,奈何那双眼生得多情,若是微动也显得泠媚。方多病见状心中一凛,连忙支支吾吾改口:“你知道我是想保你的命就行,别的不要紧……”

  

  他见方多病眼光左右躲闪,双颊酡红久久不散,一张俏脸很是狼狈,禁不住在心中笑了笑,语调缓缓道:“可以,我不多问。”

  

  他语气很是轻松,方多病有些觉得自己被戏弄,一时半羞半恼,又不好发作,只得悻悻转身。

  

  正自坐着,他忽然感到肩上落了一只手,腕上银饰碎玉似的窣响,笛飞声在他肩头不以为意地轻触一下,“先帮我个忙。”

  

  方多病浑身一酥,声音都软了几分调子,“什……什么事?”

  

  他轻一翕睫,淡淡道:“外头晾了衣服和野菜,先收回来。”

  

  他稍怔了一怔,颔首道了声好。

  

  

  

  

  “若是能攀去山上那块鹰嘴岩,或许可以靠俯瞰来探清这蛊寨的布局。”方多病一面说着,怀里抱着竹篮,不时捧去手中颠一颠。

  

  他眼睛一下不眨,看着笛飞声修长的一双手在野菜里挑拣,断续向他怀中竹篮轻抛,或是一手勾着垂发别去耳后。那只手若是抬起捏发,青色衣袖便水波似的整段滑去臂弯里,露出一截精瘦漂亮的小臂。

  

  “蛊寨布局对机关术而言很重要,”方多病见笛飞声不回话,又道,“寻常的机关术布局遵循八卦,但这蛊寨非同一般,用普通的法子去衡量是瞧不出端倪的。”

  

  笛飞声闻言只是浅浅一动唇角,半晌淡淡道:“你的确懂得很多。”

  

  方多病顿了顿,他并不懂这“的确”是什么意思,随即又很快反应过来,“李莲花跟你说过我会机关术?”

  

  “李相夷说过你是天机山庄的少主,在这方面精通。”他颔首道。

  

  “这个死莲花,难得说我好话一回。”方多病冷笑一声。他见笛飞声拣完了野菜,便把竹篮搁在回廊角落,又过来替他拿取下来的衣物。

  

  衣上的淡香很是分明,方多病闻得有些发愣。虽说都是男人,不必太过拘谨,但这好歹是贴身的里衬……或许笛飞声独居太久,已然不懂这些……他胡思乱想着,那柔滑乌发的尾端轻拂来手背上时,他免不得又是一阵耳热。

  

  

  

  

  山路崎岖,露草湿泞,方多病踉跄着拨开乱竹,用尔雅剑充作手杖探路,不时转身去拉笛飞声一把。

  

  “这山道根本不像有人走过,”他埋怨道,“你自个开出来的?”

  

  “不错,”笛飞声走在他后头,语调淡淡,“我从前时常进山,便记了这条偏道。”

  

  “进山?”方多病好奇道,“野菜和菌子都生在里头那林子里,这里应当也没有什么野兽,你来做什么?”

  

  他稍停步子,嗓音淡漠如初:“寻出路。”

  

  方多病心头一窒,嘴唇颤颤几下,不再出声了。

  

  到了半山腰处,小径豁开一道口,穿过左右潮青便豁然开朗,周遭荫浓非常,前方却是空旷许多。

  

  方多病喜道:“这里怎么……”

  

  他刚要叫喊,却感到笛飞声迅速在手上一拍,凑近沉声道:“先安静。”

  

  方多病连忙闭了嘴,他自是糊涂,对这蛊寨局势半清不楚,只得言听计从。笛飞声斜目瞥他一眼,伸手攀住了他的左臂,借力跨来他身侧。

  

  树静风止,笛飞声凝目望向前方半晌,缓缓抬起一手,将小指和无名指一并含进唇间。

  

  方多病看得一头雾水,只见他轻动了动指节,薄唇微启,唇瓣间登时飘出一道柳叶似的轻盈哨声,“——”

  

  树丛顶上寂静片刻,随后猛地传出声嘈耳的窣响。方多病向前一步,刚要发问,那树枝却忽然折下几段,跟着落下一道黑影,沉沉摔在地面上。

  

  他定睛一看,地上分明是个面色惨白的男人,容貌扭曲难辨,恐怕落地前便已经死了。

  

  忽然有人暴死跟前,方多病先是警觉,随即一把攥住笛飞声的手腕,怒喝道:“这人是不是你杀的?”

  

  笛飞声颔首一下,一双剑眉因痛而轻蹙了蹙,他不挣扎,任着方多病将自己的手腕越捉越紧。

  

  “你为何突然要杀人?”

  

  “我若不杀他,你我不一定躲得过暗器。”他轻呼了一口气,缓缓道,“他是刺客。”

  

  方多病闻言一怔,慌忙放开他的手,急急去踢地上尸首。这男人腰间别了不少钢针,手中握着袖剑,除却面容可怖便没有多少异常,唯独后颈上正附着一只形似夏蝉的蛊虫。

  

  他这时才猛然记起李莲花在客栈房中那番话,懊悔地抬手敲一敲头,又急忙转回去,一手托起笛飞声的手背。方才隔着银饰抓握,笛飞声腕上已然留了红痕,他瞧着很不是滋味,心中暗怨自己一声,曲指挨着那处发红的皮肤轻挠。

  

  “我……我一时忘了你现在没有武功,”他嗫嚅道,“抱歉,我……”

  

  “无事。”笛飞声动了动腕,垂眼向他极轻的笑了一笑,淡淡道。

  

  方多病自顾自抓着他的手摩挲一阵,又想起来自己同笛飞声并未亲近到那地步,心中惶惶,只得硬起头皮,假作自然地撒了手。

  

  他不知自己这番折腾在笛飞声眼里颇像只闹腾小兽,暴躁、凶悍,却只需稍加安抚,便很快懵懂又温顺。

  

  尸首不便藏匿或丢下山崖,两人也无心处置,干脆就地抛下作罢。离开前方多病伸手去捡那只蛊虫,捏来面前端详,很是好奇,“你方才就是用哨声操纵了这东西?这是什么?”

  

  “这是紫拟蛣。”笛飞声在一旁站定,颔首道,“放飞后会离开饲主身边,寻最近的活物寄生,受哨声驱使释毒。”

  

  “紫拟蛣?书上赫赫有名的毒物,原来就是这东西。”方多病惊叹道。

  

  紫拟蛣生在西南深山,毒性极残烈且难以驯服,隋炀帝年间朝廷曾派苗寨蛊师训化紫拟蛣,以失败告终,百余蛊师皆因毒性反噬而凄惨毙命。当今万人册上有几名毒师,以用蛊、用毒闻名,方多病也不曾听闻这几人精通紫拟蛣的训法。

  

  “怪不得你走前叫我,要我帮忙去收衣服和野菜,原来是想检查有没有刺客潜伏在吊楼附近……”方多病喃喃自语,随即忽然想起什么,惊叫出声,“不对,这虫分明极为难训,你是怎么……”

  

  笛飞声淡淡道:“我训成了,有什么问题么?”

  

  “没什么问题……”方多病嘴上如此,心中却是悚然一凛,连忙将那蛊虫丢开不再看。若是时日足够,他未必不能同时驯化大批毒蛊,将角丽谯的眼线仅一趟便赶尽杀绝。

  

  即便武功全废,身憔体弱,笛飞声仍做得了中原武林旷日经久的梦魇,这话半点不假。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矮长斜坡穿过树林,前方便是那块鹰嘴岩。方多病顺手折了根树棍,带来开阔处俯瞰着蛊寨,在地面浅薄沙土上划了几条线。

  

  蛊寨整体呈是匀边的八角形状,这一点与其他寨子相比没有特殊之处。他凝目眺望远处屋脊,开始从远及近标绘起了房屋布局。

  

  他聚精会神,笛飞声便在一旁静静瞧着,许久后坐来身侧一块岩石上。

  

  方多病察觉到笛飞声坐来身边,回头瞥他一眼,兀自偷偷笑一下,又装模作样轻咳,连忙继续划起树棍。

  

  忙活了不知多久,日头西傍,已是日暮时节。布局图大致成了形,方多病抬袖抹了把额上细汗,再小心端详了几眼,这才叹着气坐去身后岩石,挨在笛飞声身侧。

  

  “怎么样?”

  

  方多病苦笑了一声:“暂时没看出什么毛病……”

  

  “我问你怎么样。”笛飞声漠然一笑,“你若是累,就先休憩一阵,布局的事晚些想。”

  

  方多病支吾几下,脸上隐约又起了浮红。他很是不安分似的动了动,干脆站起身来,挨去了鹰嘴岩边缘。

  

  夕晖灼红,似开在这深山幽岫中的榴花。蛊寨镀得一通金,时缝日暮,四处安谧,若只是瞧着,倒真像一方桃源险境。

  

  他仔细看过眼光所及的每座建筑、每样物什、每条砖石路,直到一轮金红遁进山峰里,转而换了勾银,飘然落去天上。

  

  笛飞声等得百无聊赖,他如今体弱,本也经不起在外半日闲等,这时已是疲倦不堪,一手支着下颚昏昏欲睡。

  

  他正半酣半醒,忽然感到肩头被推搡一下,“我懂了!”

  

  “我……我懂了!”他稍一睁眼,便见方多病满目狂喜,侧身迎向余晖下的蛊寨,“是那些水井!”

  

  笛飞声惺忪一愣,“水井?”

  

  “对,水井,是这寨子里的水井!”他激动之极,一把拉住笛飞声的衣袖,将人拖来面前,激昂的颤颤指向山下,“以房屋作比照,把目所能及的水井一一标记——”

  

  他说罢一翻手腕,以尔雅剑柄指地,飞快在沙土上敲击几下。

  

  “你看,布局图,”方多病面上欣喜之色半点未消,“相隔距离都是一模一样的,且落得非常均匀,迷药若要挥发,一定就是遁自这些水井!”

  

  水井均匀错落,迷药若溶在水雾中起效,的确极容易遍及全寨,深处若是藏有端倪,也很难被察觉。

  

  ……能想得这么刁钻,这年轻人似乎并非李相夷所言那般愚钝。

  

  笛飞声凝目睥睨蛊寨,他沉默一阵,向方多病道:“总阀在哪,你可找到了?”

  

  “总阀?”方多病面露难色,“这……”

  

  他轻笑了笑,缓声道:“我并非质问你。”

  

  他这一笑,又让方多病心中一悸,别过目光去,翁声含糊嘟囔,“难不成,你想明白总阀在哪了?”

  

  笛飞声轻摇了摇头,“我只知总阀若要便于启动,至少不能落在这山里。”

  

  “也是,”他叹了一声,“先回去吧。”

  

  

  

  

  下山较上山省时许多,走了不出多久,便可透过竹树见得吊楼木色。

  

  李莲花正在二楼廊下兀自喝茶,见两人回来,笑吟吟的斟过两杯,只招一招手,却不作声。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方多病抬手在他肩上揍了一拳,没好气道。

  

  “我去打探了好些。”李莲花答非所问,仍是笑容满面,“你们那边怎么样?”

  

  方多病皱了皱眉,一张嘴动得飞快,把路上见闻、推测结果一五一十都讲了一遍。李莲花静静听罢,点头道:“我问了许多迷药和对应解药,可惜没什么有用的……不过有个意料之外的收获。”

  

  两人在他身边各自坐下,笛飞声伸手轻捧了杯茶,浅饮一口,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李莲花曲指敲了敲桌,温吞吞道:“巷里的老巫师说,这吊楼在建寨初始,本是第一任寨主的宅邸。”

  

  “怪不得依山傍湖,还比别人家都大呢。”方多病眨了眨眼。

  

  李莲花笑道:“不错,不过这些事并不要紧……”

  

  笛飞声沉眸道:“既是首任寨主的故居,总阀便可能就在此处了。”

  

  “在、在这里?”方多病惊呼,“这……对啊,我方才怎么没想到……”

  

  蛊寨建立初始,力量薄弱,为抵御其他势力而修筑机关,总阀便的确最可能在这统领的眼底下。或是后来壮大,这机关从未真正用到过,便也在百年光阴间失传,却不知怎的又被角丽谯盯上。

  

  李莲花在他胳膊上拍了拍,笑道:“你适才说到水井,这总阀可能也与水井有关……方公子天资聪颖,果真奇才也。”

  

  方多病登时喜笑颜开:“行了,我去研究下屋后的水井,你们做饭。”

  

  

  

  

  西南深山,就连野菜浆果也生得与外界不同。李莲花舀水洗净菜叶,又给果实去掉蒂和枝梗,小心地在案板上码开。

  

  笛飞声一手握刀,很利索地捏过他放来的物什,细细划开切碎,一手拢着堆去一旁。他动作轻捷,很是熟稔,看来这十年间的确是独自打理生活。

  

  “这野菜是你自己采来晒的?”

  

  他点头应了一声,稍停下手中动作。

  

  “你看,边叶有些发黄……”李莲花笑着拎起一条,“你回来前我便瞧过这些野菜,待日后一起去采,你记着不要挑黄了边的。”

  

  他轻笑一声:“你早早寻来我屋里,应当不只是为了这个。”

  

  “我已经在屋里仔细翻过一通。”李莲花叹道,“方多病教了我一些机关术的规律解法,我用了个遍,也没能发现哪里有暗槽。”

  

  “暗槽,”他重复了一遍,淡淡道,“你想找解药?”

  

  李莲花颔首道:“不错,解药若是带在角丽谯身上,她来回蛊寨,难免有些风险……不如放在这屋中最为稳妥。”

  

  “你我想得一样。”笛飞声微微摇了摇头,“我早将吊楼里外寻过,什么都没发现。”

  

  李莲花难得没有接话,半晌抬手在他腰后轻搭,很温存地在背脊上摩挲。他仰头在笛飞声脸颊上亲了亲,又缓缓别过头去,眼光穿过半开槛窗,沉沉落去崖下银湖。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在训蛊方面竟也颇有天赋。”李莲花温吞吞笑道,手臂环住笛飞声的腰,捏着腰肉轻轻一掐,“等离开蛊寨……这白道各路,恐怕要继续把你当成个不得了的祸害呀。”

  

  他笑了一笑,正要接话,屋外忽然传来一声惊喝:“李莲花!你俩快出来!”

  

  笛飞声瞳色霎暗,放下手中刀刃,向李莲花凝目望了一眼。两人循声而去,方多病一手扶腰,满目忧心地倚着崖畔石井,正面对月晖下的大湖。

  

  崖下湖水粼湉,远山叠嶂,月下赫然多了几十条帆,灯火斑驳,正向蛊寨方向驶来。

  

  李莲花神色凝然,望向崖下不发一言。他预想过百川院等正道会来围剿蛊寨,但来得如此迅速,却着实是意料之外。

  

  方多病急道:“解药找到了么?”

  

  “没有。”他摇摇头。

  

  方多病登时恼得跳起脚来,险些要来揪他的衣领。

  

  “若是无法脱身,你们只管先走。”笛飞声淡淡道,语气很是不以为意,“你二人如今归算正道,不要被发现与我为伍更好。”

  

  “你在说什么鬼话!”方多病怒道,“我们费了好大力气找来,就是为了带你走……”

  

  “小方。”李莲花在他胳膊上轻拍一拍,笑道,“不会有事的,别怪他。”

  

  方多病愣愣片刻,或是忧心得厉害,声音竟有些哽咽:“李莲花,你……你想到办法没有?我、我怕他们过来,会要在这里把笛飞声逼死……”

  

  笛飞声闻言一愣,或是头一回见到有人为自己的安危急得要掉泪,他禁不住笑出声来,薄唇轻抿着勾了一道弧。

  

  方多病愕然,不等他先发一通火,笛飞声已然伸手环上他的臂弯,安抚似的轻搭着,神色淡漠,双眸之中笑意逐浓。

  

  他重重哼了一声,脸上骤然烫热,安安静静的不再出声了。

  

  李莲花蹲去井边,凝目瞧着那水井,似在聚精会神思索。船队已经驶来崖下,一一栓绳靠岸,蛊寨内随之逐渐陷入喧乱,远眺可见屋舍纷纷燃起灯火,人声愈发嘈杂。

  

  “他们上来花不了半刻钟。”他转头看了看崖下,轻一皱眉,又稍顿了顿,抬头向方多病道,“这若是总阀,该如何启动?”

  

  方多病如梦初醒一般,忙道:“靠破坏系着钓桶绳的石柱。”

  

  他不觉间牵住了笛飞声的掌心,后者专心瞧向崖下浩大阵仗,同样没有在意,让他牵着一同来了井边。

  

  “这里头是空心的,藏了最基本的变构阀门机关。”方多病拍了拍横悬着的石柱,“寨中水井打在山上,靠的都是抽山下湖里的水。”

  

  “这蛊寨规模不小,井口很多,若是全部打通到湖面,相当废财废力……多半是只挖通了一口井,其余井道则向那处汇聚,且将泵水的机关安置在分流处。”

  

  他停了一下,稍加快了语速,继续道:“既是抽山下的湖水,这口井便一定要傍临山崖,才能稳定供水。最近崖的井,也就是面前这处了。”

  

  “若真是如此,那挥发迷药的机关应当也安置在岔口,”笛飞声动了动眉心,“你说得不错。”

  

  方多病得他夸奖,心中一喜,颔首又道:“启开总阀后迷药释放入水,水泵会同时改变构造,加大压力,从井口以水雾的状态喷出来。空心石柱里的机关作用是维持现结构,若是破坏,应当会立即见效。”

  

  李莲花拍了拍手,扶着井沿站起身,向他微微一笑:“很好,动手吧。”

  

  “……动手?”方多病怒喝,“解药还没找到呢!”

  

  “我们应该都已经服过解药了。”李莲花正色道,“动手吧。”

  

  他神色不似方才凝重,倒颇有成竹在胸之意。方多病小心翼翼转头看向笛飞声,见他眸色淡然,却是十分信任。

  

  方多病迟疑片刻,远方寨门处已是火光冲天,人声鼎沸,在山谷间环荡得令人心惊。如此声势,在这深山中恐怕还是头一回,他一咬牙,不再迟疑,挥剑重重击上石柱。

  

  粉尘、石块崩解之际,水井深处“喀喀”响了几声,这声响随之愈来愈清晰,井中如沸腾一般,竟腾冲起足有几丈高的雾柱。

  

  水雾纷纷扬扬,触之如浸寒水,笛飞声抬手抹去睫上湿濡,抬眼向蛊寨眺去,却如何也看不清这朦朦之态。

  

  斜月沉沉,雾锁连峦,这蛊寨在寂寂山湖中沉遁,已然悄无声息。

  

  

  

  

  湖上叠嶂峰峦,晦青之间并无灯火,幽暗悄然,诡静之极。独舟缓流湖上,木桨拂水声安稳,水光潋白,似要融与月色。

  

  李莲花正矗在船头,神色怡然,缓缓摇着手中木桨。方多病四处奔忙了一天,早已疲倦不堪,这时正靠在笛飞声怀里酣睡,嘴唇颤颤着漏出微弱鼾声。

  

  “我一开始也并没有想到,血燕花原来就是那解药。”李莲花笑道,“那船队逼近之际,我倒忽然想起来,以角丽谯之谨慎,应当会让你早早服过解药才对……”

  

  “若是你已服过,她自己也定不会落下,我便马上想到血燕花。”说到此处,他轻叹了一声,将木桨换到另一侧,望向远山,喃喃自语一般,“这花不仅抵御蛊虫,还能解迷药,还真是个好东西……”

  

  他的语调同水声一样潺缓,在湖上飘得若有若无,却是有些催人倦意了。

  

  笛飞声动了动臂弯,环住方多病的肩,轻轻将人搂着往下放,让他枕在自己腿上。他咂了一下嘴,迷迷糊糊间抓住笛飞声的手,拢在掌心里攥着,也不知是否半梦半醒。

  

  李莲花停下桨,转过头来温声道:“待离开西南,你先随我们一起走。”

  

  笛飞声没有多问,很是笃定般点头。方多病或是被说话声惊醒,含糊嘟囔一声,蹙着眉往他怀里贴近几分,很快又缓缓酣了去。

  

  “先寻一处调养,待在我的楼可以,寻别处也可以。”李莲花向他一笑,缓缓道,“我以扬州慢助你一段时日,待你续好经脉内息,恢复功力,再做别的打算也不迟……”

  

  “说起寻处,倒不如就去天机山庄。路途距京城不过半日,那处软红香土,你或许会有些想念……”

  

  他向着湖面絮叨,双手继续晃起桨,垂眼瞥见笛飞声正向自己浅笑。山黛横远,月波纤长,摇橹声升沉,涟漪靡靡荡荡。

  

  

Fin

  

Youhe

【笛夷/笛花】逢君知盛景(第一章)

大家好,我回来了!

这篇是之前答应过的,《平生未识春》的姊妹篇,说的是青年笛夷的故事。和《平生未识春》共用一个背景,算是武侠AU,不是原剧背景。尤其很多配角人物只是借个名字,设定偏离原剧。介意请避雷。

没看过《平生未识春》也没关系。本文独立成篇。有兴趣的老师们可以也去看下《平生未识春》。

https://youhehe917.lofter.com/post/30cb628a_2bb78fdba


这是个短篇,一共六章,四万字左右。HE。


第一章 彭蠡湖上觅仙村, 风晴波渺云深

 

长江浩浩荡荡,从西至东奔流,沿途汇纳湖川无数,这其中最为丰沛壮阔......

大家好,我回来了!

这篇是之前答应过的,《平生未识春》的姊妹篇,说的是青年笛夷的故事。和《平生未识春》共用一个背景,算是武侠AU,不是原剧背景。尤其很多配角人物只是借个名字,设定偏离原剧。介意请避雷。

没看过《平生未识春》也没关系。本文独立成篇。有兴趣的老师们可以也去看下《平生未识春》。

https://youhehe917.lofter.com/post/30cb628a_2bb78fdba


这是个短篇,一共六章,四万字左右。HE。


第一章 彭蠡湖上觅仙村, 风晴波渺云深

 

长江浩浩荡荡,从西至东奔流,沿途汇纳湖川无数,这其中最为丰沛壮阔的当属鄱阳湖。鄱阳湖在唐时名彭蠡,经庐山至洪州,北连长江,南接赣、抚、信、饶、修五大河流,天水相接绵延数万顷。湖心白鹤成群,湖中水深莫测,偶能撒网捕获鳞片光滑身形扁平的怪鱼,据说是自东海洄游入湖。


鄱阳湖以饶州都昌县粗略为界,分为南北二湖,水貌截然不同。南湖开阔平缓,多有沼泽沙洲沉积;北湖则形似江河,狭长且水急风大,尤以都昌县北六十里外,龙头山老爷庙一带水域最为凶险,时常万里晴空转眼变成乌云密布,横风大作,水下吞吐百丈旋涡,沉船溺亡者不计其数,善水性之人亦不能幸免。当地渔民避之不及,皆沿对岸庐山脚下绕行。


眼下已是仲春,自寅时起湖上反常地刮起西风,寒如冬日,天色阴暗,厚重云层隐隐泛灰。数十条渔舟皆龟缩在南湖上避险,有几艘才出长江正欲南下的商船也暂歇在湖口县渡口,不敢驶入鄱阳湖面。


偌大北湖上空空荡荡,却有孤零零两艘挂帆大船,不畏风高浪险,由北向南并排而行,径往龙头山老爷庙下急驶。略靠近湖心的是艘官船,桅杆上挂着监察司的大旗;靠近山边的则是艘制式相仿的民间船只,船旗黑底金纹,正面烈焰背面凤尾,竟比一旁监察司的旗帜还更惹眼些。


民船船头傲立着两名俊朗青年。一人身着暗紫官服,发髻整齐盘束在头顶,按剑远眺,英气勃勃。另一人白衣翩翩,肤光胜雪,如瀑青丝只用手指宽的红绸在脑后扎成马尾,姿容灵秀宛若神仙中人。官服青年压低眉头,望着龙头山的陡峭崖壁,忧心忡忡道:“此番若再寻不到那石寿妖村,便只能作罢了。”


“稍安勿躁。金鸳盟一众好手对此片水域极为熟悉。若是他们都寻不着,石寿村只怕并不如传闻所说,在这鄱阳湖上。”白衣青年和煦笑道。他话音未落,舵手大喊一声“转向”,船头微侧正对东南方,顺风扬帆,往岸边山体逼近。


风力转劲,白浪撼舷,原先奋力摇桨的船夫被震得东倒西歪。官服青年本是江湖中万人册排名前十的高手,此时亦需脚下专心用力才能稳住身形,转头看那白衣青年右手悬空执剑,左手低垂,虚倚栏杆一派悠闲气度,足尖轻点甲板纹丝不动,整个人像是静止浮在空中一般。旁边官船上的军士们有略识功夫深浅的,目瞪口呆看着白衣青年,若非他的长发同衣袖一道往后飘扬,真以为是游魂离体,方能不受四方风波侵扰。


官服青年不由心生钦佩,大声赞叹道:“李门主果然好身手!”白衣青年淡淡一笑,似是对夸奖习以为常,颔首谦道:“杨指挥使的功夫也不差。”


那官服青年正是当今大内第一高手杨昀春,官拜三品指挥使,统领监察司,掌管民间缉凶刑名之事。他身旁的白衣青年便是名震天下的四顾门主李相夷,门下百川院内设江湖刑堂,同监察司分庭而治,专判武林中人的是非恩怨。而李相夷口中的金鸳盟,是除四顾门外江湖上的又一大势力,常据东南,盟主笛飞声来路不明,武功高深莫测。金鸳盟虽不屑于奉四顾为首,也从未同四顾起过正面冲突,在两年前与四顾签订了和平盟约。鄱阳湖上连通长江的水运有一小半是金鸳盟的产业,故而今日李相夷所借用的也是金鸳盟的船。


李相夷师出云隐,是武林名宿漆木山的得意弟子,十七岁甫下山时便占了万人册之首,八年来未逢敌手,论轻功,内力,剑法,皆是当世无匹。若是细算年纪,他如今二十有五,比杨昀春还年长了一岁。但杨昀春打量他的容貌,觉得至多不过弱冠之年,不由略觉困惑,忍不住暗地里端详,却听有人低声冷冷道:“就你也配品评他的功夫?”


说话之人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大马金刀地跨坐在一把深色檀木交椅上,穿着件暗蓝紧袖外袍,身形高挑劲瘦。这人也十分年轻,看来同杨昀春年纪相仿,按照江湖人的习惯将长发半束披肩。他的脸型清瘦,挺鼻薄唇,下颌棱角分明,在中原人中可算得长相浓丽,虽不及李相夷俊美无铸,也称得上是英俊不凡,尤其一双眼睛光明璀璨,尽纳朝霞落日之辉。他生得好看,却一副冷眉冷心的样子,椅侧斜搭着一把入鞘阔刀,自带肃杀之气。船身颠簸,他稳坐不动如山,在狂风中轻声说话听来如在耳畔,其功力深厚可见一斑,恐怕不在李相夷之下。


杨昀春为人谦和,被他讥讽并无怒色,泰然置之。李相夷顺着声音斜眼瞟去,全然不顾那人神色冷漠,轻巧跃至他身旁,背手弯腰,笑嘻嘻凑到他脸前:“辛苦笛盟主陪我们走这一趟,不然真不知去哪里寻石寿村。”


杨昀春跟着抱拳道:“烦劳二位。中书令特地令我多谢李门主、笛盟主。”


他口中的中书令,便是当今大熙朝宰相宗政丞。宗政丞深受皇帝信任,膝下二子。长子宗政明珠自幼出入东宫,是太子伴读。幼子宗政明玉是顽劣性子,不肯读书,明明武学天赋平平,却一心只想做个游侠,到处闯荡。


近年来江湖上盛传有一处隐于世外的村落,名为石寿。村后有灵泉,可酿成一款叫做“柔肠玉酿”的仙酒,习武之人饮之能增强功力,寻常百姓饮之亦能延年益寿。就在三个月前,宗政明玉自称终于打听到了石寿村的方位,铁了心要去买酒,带小厮侍从离了京城就此杳无音讯。宗政丞担忧不已,督促监察司替他寻人。杨昀春各处询问一番后,得知柔肠玉酿虽然名声在外,但却没有一个活人真正喝过,而数年来因为寻访石寿村失踪的各方人士竟已有上百之多。他查不到别的线索,只好求助于武道魁首李相夷。正巧李相夷听闻了石寿村的古怪,联手笛飞声也在彻查此事。一行人辗转探得村子位于鄱阳湖畔老爷庙下龙头山崖底,但时隐时现,极难寻觅,有缘才能见到,于是乘船来访。


这边笛飞声听杨昀春道谢,也不起身,冷面略一颔首作罢。杨昀春抬头望见前方山尖上,祭祀湖神的老爷庙庙顶金光熠熠,颇为客气地向笛飞声讨教:“此地渔夫间流传,石寿村周围被施了法术,凡夫俗子便是从旁经过也瞧不见。只有在狂风天气赌命冒险而来,许愿感动湖神,才有进村的机会。怪力乱神之语我自是不信,但不知为何竟有这般诡异的传闻?还请笛盟主不吝赐教。”


笛飞声置若罔闻,李相夷仍旧勾着嘴角看他,把身体又压低一点。他转头瞥了李相夷一眼,才不情不愿地开口:“谈不上诡异。探子回报说,龙头山脚有冬暖夏凉的不冻泉水。湖上春夏多刮东南向暖风,到秋冬转为西北向冷风,同泉水寒热正好相反,吹过水面时易起大雾,村落便掩在浓雾之后。等大风天将雾吹散,自然就见到了。”


“原来如此,这村子选址也是巧妙。”杨昀春感叹,猛然间后错一步,船体加剧晃动,两条船头“乓”的一声交碰在一起。舵手大喊道:“前方有旋涡!”杨昀春顿时紧张,扭头看顾自己的官船。笛飞声凝望前方汹涌水面、嶙峋山势,也从椅上长身而起,却不急着指挥船夫,而是一改方才的桀骜姿态,低头对李相夷温言相劝:“靠岸前风大,你先去船舱里休息。”


“我才不怕风呢。”李相夷目光闪动犹带笑意。


“风大,把你头发吹乱了。”笛飞声对上他的眼睛,终于柔和了眉梢,寒霜般的面容上露出暖意,“船上也没有梳洗的地方。你那么臭美,等下怕你着恼。”


“谁臭美啊。”李相夷瞪圆了一双凤眼,“仪容整洁,方是君子之风。哪有你这样同兄长说话的,有没有礼貌。”


“不过早生了一两年,长得这般模样,还腆着脸硬要做我兄长。”笛飞声忍不住笑了,“李门主你才是没礼貌。”


他们自在说话的当口,一个白浪从背后翻滚扑下,笛飞声搭上李相夷的肩膀想拉他避开,他蜂腰轻旋,以一个奇诡的角度反托住笛飞声的小臂,两人眨眼间已退至船舱门口。闪电般的动作间,他束发的红绸果然散出一小截飘在空中,多亏他手疾眼快捉住绑好,才不至于披头散发。他不服气地看着笛飞声,犹豫片刻后还是推开了舱门:“那你见到就村子叫我。——村中想必有些凶险,你可不能独自去。”


“我便是想,也瞒不过你的耳朵。”笛飞声应允,目送李相夷入内,又提高声音唤道,“无颜?”


“属下在。”一名全身黑衣的白净少年本攀在桅杆上遥望指路,一松手便落在笛飞声面前行礼。


“你留在此处守备,暂听李门主差遣。”笛飞声刚要离开,想了想又嘱咐道,“留神别让水溅去舱内。”


“是。”无颜唱诺一声,站去舱门旁。笛飞声随即踏前一步,跃上船头,打手势示意舵手往右满舵,船体受到牵拉倾斜,堪堪沿着旋涡边缘往外行驶。狂风迅猛,吹得船身一时更向湖面压倒,湖水被卷入半空洒下,好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砸得人睁不开眼。笛飞声不慌不忙,起手一扬,震开当头水雾,发丝都不曾沾湿分毫。只听舵手高喝:“降主帆。”随后喀拉拉接连数声,兜满了大风的鼓涨船帆委顿在地,只留下光秃秃的桅杆和前后两片小帆,在风中撕扯,远看僵直犹如铁片一般


降帆后原本剧烈左右晃动的船身稍稍平稳,船工们松了一口气。笛飞声这才想起杨昀春还在甲板上,指指船舱问他是否需要暂避,杨昀春摇了摇头,却听一旁官船上有人疾呼:“龙吸水!湖神老爷发怒了!”


他们回头一看,不远处湖面卷起通天白柱,旋转状似羊角,与厚重云层紧密相接,看来不像是传说中的神龙下凡汲水,倒像是妖怪伸出强壮手臂,将湖水捞出个锥形坑洞。风柱贴着湖面滑行,速度极快,紧追船尾而来,眼看就要撞上。船工们心惊肉跳,顾此失彼,不少人弃桨下跪,向着老爷庙方向不住磕头,求救声都被风声掩盖。


笛飞声暗骂一句废物,单手从甲板上拎起条胳膊粗的铁链,前端焊着精铁爪钩。他的身形不算厚实,但捡起铁链就像拾起稻草般轻松,将铁链打横抛出,勾住一旁官船,另一端则缠在金鸳盟的船舷上,把两条船牢牢捆在一道。而后他将铁链绕过手腕,往半空中高高跃起,旋身对着船后三丈外的水面击出一掌,正中风柱底部。湖面砰地一声炸出万丈水花,巨浪迅速填满湖面。他借反推之力,翻身向前,鹰隼般破空翱翔,生生以一己之力拽着两条大船偏开旋涡,迎着巨风,直冲龙头山崖下驾浪飞驰。


船身起伏震荡,仿佛随时要翻。金鸳盟众都知道笛飞声的手段,早就做好准备,有的扒住船舷固定住身体,还有的干脆把自己绑在了桅杆上。官船上的军士们措手不及纷纷摔倒,甚至有人被震飞出去,多亏杨昀春及时扑救,才免于落水。待他们好容易站稳脚步,欲仿效金鸳盟众找寻船体上攀附之物,不料冲出一道风墙后,耳边隆隆呼啸声骤然消失,立时浪止水静,方才紧咬住船尾的龙吸水凭空散去,不见影踪。船身往前冲了一段平稳下来,在余波中无事儿似地晃晃悠悠,笛飞声亦解开铁链,呼喝一声落回船头。船工们呆呆望着头顶青天白云,如梦初醒,抓过船桨划动,大声感谢湖神保佑,回想方才的惊心动魄仿佛都是虚幻,只觉得老爷庙房檐上的金瓦加倍耀眼。


龙头山脚底,茂密林木之间,确实有个一人半高的狭窄石洞,在碧波后沉沉浮浮,依稀能望见洞后直通天光,似乎遍布屋檐梁柱。两艘大船吃水太深,在岸边百丈外停下不再前进。


石寿本为传言中的仙村,但船上诸人都清楚那并不是个吉祥地方,故而并无喜色,反是提心吊胆。杨昀春正欲命人放下登岸小舟,李相夷不知何时已到船头,向他拱手正色道:“这村子向来有去无回,恐怕是个古怪地方。我与笛盟主同往即可,若寻得明玉公子必会带他出来,烦劳指挥使派人在此驻守接应。”


他虽然面容年幼,行事却极有一派宗主的气势,说一不二。不等杨昀春答应,已同笛飞声双双施展身法,离船登岸。杨昀春本想提醒他小心为上,忆起他在船上同笛飞声说话的情态,又想到他此次未带一个随侍便放心上了金鸳盟的船,便能猜到虽然四顾金鸳两派相持不下,这二位掌门人却是私交甚笃,于是不再多言。


在杨昀春思前想后的时候,李相夷二人已步入石洞之中。正如杨昀春猜测的那样,他们少年时曾在扬州城内偶遇,一见如故,彼时尚不知对方身份,笛飞声自称“阿飞”,李相夷取了个化名叫“李莲花”。二人相处日短却情愫暗生,本约好携手同游,结果阴差阳错地分隔七年,不久前才再次相见。重逢以来,他们虽不曾言明什么,对彼此都分外在意。笛飞声对石寿村之迷本来毫无兴趣,全因李相夷说要寻访,才陪他走这一趟。


“你在我后面走,”李相夷入洞后一眼能望见村落,斜跨一步拦在笛飞声身前,“谁知道有什么机关。”


“不仅臭美,还爱自夸武功。”笛飞声嘴上虽说的难听,却按下高傲性子,老实等他在前方开路。石洞不过数十步长,出乎意料一路畅通,走出洞口后豁然开朗,不远处散落着个数十户人家的小村落,黛瓦白墙,青石铺路。有村民倚在门口发呆,也有的慢悠悠在街上闲逛,看着平静祥和,颇有世外桃源之感。


二人心存戒备走到村口,有村民见到他们,既不惊喜也不害怕,只微笑道:“有人来了,快去告诉村长。”随即转身便往村子深处走。另一人热心指点道:“贵客远来,可去茶肆中吃点东西,等着村长。”语气听来也是淡淡。他们依言往村里走,看村民的衣着口音各不相同,擦肩而过,木然点头示意,彼此并不搭话。


他们还没走到茶肆,就见两三人簇拥着一个头发花白的瘦削老妇人迈着碎步迎面走来。老妇人和蔼可亲,虽然脸上沟壑遍布,但褶皱眼皮下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看得出年轻时候也是个端正美人。她微微弯腰,向他们躬身致意:“二位侠士,我是此处村长,也是姓石。不知二位造访我们这偏僻村落,所为何事啊?”


“石前辈这话问的奇怪。石寿仙村名声在外,人人都是为了柔肠玉酿而来。我兄弟二人也不例外。”李相夷微笑还礼,并不客套,直截了当点明来意。笛飞声抱臂立在一旁点头。


“我一个老太婆,哪里敢做少侠的前辈,喊我石大娘便是。”老妇一听他们果然是为了柔肠玉酿,顿时面露难色,“可是,二位少侠来的不巧,这酒只在梅子熟时酿制,眼下还不是时候。二位还是请回吧。”


“我们历经艰险才寻到这里,哪有空手而回的道理。”李相夷不依不饶,“若是讨不到仙酒,能看一眼酿酒的灵泉,也是好的。”


“柔肠玉酿哪有那么神奇,至多不过是强身健体罢了。”老妇人摆摆手推辞:“那泉水虽不是琼浆玉液,却是数百年来我族人赖以生存的活水之源,不可轻易对外人展示。”


“我们看一眼就走,也算了了心愿。”李相夷放软了语气央求:“请石前辈行个方便。”


他生得灵秀又言辞恳切,石村长听得心生恻隐,叹了口气道:“随我来吧”,捶捶腰背,转身带路。笛飞声跟上去略带好笑地看李相夷一眼,李相夷悄悄冲他做了个得意表情。


泉水就在村后不远,依山修建了一个小池塘,在一株巨大的槐树下,有四名村民把守。槐树枝干虬髯粗壮,只有顶上有叶,茂密无比,遮天蔽日。四个守卫肩背挺直,直视前方,站得一丝不苟,显然对这泉水极为重视,细看却又都双目无神,面色疲惫,似乎恨不得早些结束轮值。此刻村中明明是晴朗天气,池塘上依旧罩着层浓浓白雾,能听见水流淙琤,却看不到半点水面,远远望去像是团栖息在地面上的云朵一般,确实仙气飘飘。


笛飞声好奇跨前一步,想要低头看清水面,被守卫一把拦住,石村长也在身后紧张告道:“大侠不可冲撞了保佑灵泉的山神啊!”


“我俩无意冒犯,山神见谅,见谅。”李相夷不等笛飞声出声,使劲儿把他往回拽了拽,之后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向山神讨饶。石村长见他们通情达理,不是蛮横之人,这才放下戒心:“其实,我们村中煮茶蒸饭,用的都是同样泉水,不是非要柔肠玉酿不可。二位既如此有心,不如喝杯茶再走。”


“那最好不过。”李相夷面露喜色,迫不及待要去喝茶。笛飞声一步三回头,还想再去探查泉水,被他扣住手腕,再扯扯衣袖,于是安分下来。石村长见他们举止亲密,指着笛飞声笑问道:“这位大侠怎么不爱说话?”


“他从来都是这样。话都让我说了。”李相夷摸摸鼻子,“前辈别介意。”石村长“嗯”了一声,带他们走去茶肆坐下,有个唇色青白的年轻小二奉茶上来,香味扑鼻。李相夷问小二:“你这是帮衬家中生意么?”小二奇怪地看他一眼,摇摇头,一会儿又点点头,转身忙碌。


笛飞声连茶碗盖都没揭开,李相夷低头呼气,耐心吹凉茶水,一面四处打量,见除了小二掌柜之外,店中还有不少人坐着休息,都是一人一桌,面无表情默默喝茶。他将茶碗在掌中把玩片刻,向邻桌一位褐衣客人搭话:“这位兄台,看你手边兵器也是江湖中人,不知柔肠玉酿几时能酿成啊?”


“开春时分,等不下雪的时候。”褐衣人茫然抬头望着房中,“雪停了没?”


“把这位兄台呢?等的是何时的柔肠玉酿?”李相夷不动声色,又问旁边一桌的蓝衣人。


“冬至时分,”蓝衣人喃喃,“求到仙酒,还能赶上年关。”


已经退到门边的石村长闻言收敛了笑意,低声责怪二位茶客道:“哎呀,明明是梅熟时节。这位少侠好言相询,你们骗他做什么。——少侠别往心里去,静心品茶便是。”


“呵,敢问石村长,我们喝了这碗茶,还能走得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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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反馈,希望你们喜欢!十分感谢  @参辛  老师帮我攒的故事。同时也谢谢小艾老师的温柔鼓励!

另外,《So So Much》完售了,十月六号之后可能会有零星余本掉落。非常感谢大家的喜欢。爱你们!!!



鹭洲

【笛花】不肖子孙害我返聘人间4

  猎场在京城南郊,按照仪仗队的速度,大概得走上小半日,三月的风暖曛曛的,李莲花坐在一旁,脑袋一点一点,从装病变得真有些昏昏欲睡。

  渐渐的,他和笛飞声座位中间留出的那道泾渭分明的空隙也不清不楚了,笛飞声眼睛一扫,眉头拧紧的同时,李莲花脑袋彻底一歪,砸在他肩头。

  笛飞声太阳穴突地一跳,在把人踹下去和推开之间,他直接有了第三个选择,那就是冷着脸嫌弃地“呵”了一声。

  到了猎场,不远处的幄殿和晾鹰台的瓦片在阳光下如鱼鳞闪烁。这里曾经是胤国的南郊别苑,为满足皇家的射猎需求,豢养了不少飞禽走兽。

  至于晾鹰台是笛飞声登基后下令修建的。金鸳族是犬戎后裔,在草原捕猎时必有海东青辅助,他们......

  猎场在京城南郊,按照仪仗队的速度,大概得走上小半日,三月的风暖曛曛的,李莲花坐在一旁,脑袋一点一点,从装病变得真有些昏昏欲睡。

  渐渐的,他和笛飞声座位中间留出的那道泾渭分明的空隙也不清不楚了,笛飞声眼睛一扫,眉头拧紧的同时,李莲花脑袋彻底一歪,砸在他肩头。

  笛飞声太阳穴突地一跳,在把人踹下去和推开之间,他直接有了第三个选择,那就是冷着脸嫌弃地“呵”了一声。

  到了猎场,不远处的幄殿和晾鹰台的瓦片在阳光下如鱼鳞闪烁。这里曾经是胤国的南郊别苑,为满足皇家的射猎需求,豢养了不少飞禽走兽。

  至于晾鹰台是笛飞声登基后下令修建的。金鸳族是犬戎后裔,在草原捕猎时必有海东青辅助,他们就像是最默契的搭档。

  如今这除海东青外的五百余只鹰隼都被安置在晾鹰台,为了保持捕猎的本能,捕鹰匠时时会将它们放出来捕捉天鹅、大雁。

  “陛下,别苑到了。”崔公公看着废帝那跟粘在笛飞声肩膀上似的脑袋,心里已经从震惊到现在的波澜不惊了。

  肩舆落地,笛飞声一起身,李莲花自然没法儿再接着打盹。

  他睡眼迷蒙地揉揉眼睛,还没来得及打量四周,就听笛飞声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还不下来,是等着被抬进殿里吗?”

  李莲花脑子还没醒,只听到要把他抬进殿里,“啊?可以吗?”这多不好意思。

  “……”笛飞声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一拳打在棉花上。

  “隐元王,记得圣旨。”崔公公恨不得时刻耳提面命。

  什么圣旨?噢,就是那个要他为奴为婢端茶倒水的旨意。“记得记得。”李莲花一边走到地上一边敷衍地点点头,“那我现在要做什么?”

  “自然是随侍陛下。”崔公公说完就急忙跟上笛飞声,留下怀智和李莲花大眼瞪小眼。

  “殿下……您这么看着奴婢做什么?”怀智被他微妙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

  “没什么,就是我想起一个问题忘了问崔公公。”李莲花表情有点一言难尽,甚至有些苦恼。

  “什么问题?”

  “也没什么,就是吧……”李莲花凑近怀智,声音压低:“我要给他负责端茶倒水、行酒洗杯和日常起居,那他要是出恭我岂不是还要执盖随从?”

  怀智对这个大胆的问题有点难以回答,他挠了挠头,“应该……不用吧。”

  李莲花悬着的心稍微放下,而前头的听力极好的笛飞声却蓦地黑了脸。

  崔公公一看自家陛下脸色难看,对着后头悠哉悠哉的李莲花招手,连连催促。

  殿内的陈设显然是新添置的,很多都带着明显的犬戎风格,和建筑的整体结合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李莲花环顾四周,倒是接受良好,可笛飞声却认为他这是触景生情,暗自伤神,心里自觉扳回几分不由弯起唇角。

  “陛下,主殿筵席都已经备好,要叫官员们入席了嘛?”

  笛飞声挥挥手,“你去叫吧。”

  等群臣毕至,笛飞声迈着从容的步子姗姗来迟。南胤官员们刚刚收敛的神色在看见他身后跟个长随一样随侍奉命的李莲花时,脸色齐齐变得难看起来。

  笛飞声目不斜视地走到上方坐下,假装没看见官员们复杂沉重的表情。

  在宦官拉长了嗓音的一声“开宴——”中,他扭头想看看李莲花现在是什么表情,是隐忍,是无地自容还是什么。

  结果他就看见李莲花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动不动,深黑如墨的眼珠直勾勾看着案上的菜肴,简直称得上望眼欲穿。

  “……”自己在期待什么,笛飞声喉咙一哽,忘了原本要说什么。

  “倒酒。”

  李莲花遗憾地收回目光,看多了清粥小菜,这筵席的菜肴真算得上瑶池仙宴了,可惜笛飞声这厮肯定是不让他有动筷的机会。

  李莲花弯着腰老老实实倒酒,见曾经的君王如此受辱,底下的臣子又有了流泪涕泣的势头。

  “陛下!”底下一个三十左右的官员差点霍地起身,被两边的同僚拉住袖子按下去,嘴里悄悄鼓动唇舌,“封仆射,冷静,冷静啊。”

  “封卿这是怎么了?”笛飞声明知故问。

  “臣想,封仆射定是身体不适,想出去透透气吧?”同僚道。

  “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心里不舒坦?”笛飞声说着了然哂笑,然后偏头去看李莲花,显然是在看他的态度。

  “啊?”看我干嘛?李莲花一愣,这都是什么起承转我的把戏?

  “啊,不舒服啊,不舒服得看大夫吧,在座的诸位都是中流砥柱啊,身体垮了可怎么办?”李莲花老实巴交。

  “中流砥柱”四个字让底下拭泪的官员老脸一红一阵心虚。都做二臣了,哪里担得上中流砥柱啊。

  笛飞声觉得李莲花有点含沙射影,但脸上无光的又不是他,于是他饶有兴致地开口:“你说,你们胤国一向国富兵强,怎么轻易就被攻破国门?”

  问问问,要不把李淮真捉回来你自己问?怎么一大桌子菜都堵不住他的嘴呢?李莲花盯着他线条分明的嘴唇,眼神困惑,感到费解。

  但他随即扬起一个假笑,“这大概就是天意吧,上苍都知道金鸳将起,我们还不是只有放弃徒劳的抵抗,才能将皇位留给陛下您啊。”

  如果以往,笛飞声看见这样谄媚的笑,心里已经开始烦躁了,但今时不同往日,李莲花话还是那么些话,但总有种被阴阳怪气的微妙感。

  搞得好像皇位是他李淮真故意让出来的一样。

  “你好像话里有话?”笛飞声尽量忽略掉那种古怪的感觉。

  “怎么会,陛下,臣这人老实,话不多的。”李莲花言辞恳切,说着老实巴交地又给他倒了杯酒。

  老实?没看出来,恐怕是满腹心机,蔫坏。笛飞声看向李莲花躬身时安静又认真的侧脸,那张脸白皙如雪,棱角分明却又不失柔和,五官无一处不是精雕细琢,映着灯火如梦如幻。

  但想起胤国的男人跟女子一样涂脂抹粉,笛飞声眼神逐渐嫌弃。

  李莲花随着那道视线看过去,就看见笛飞声还没收回去的嫌弃目光。

  嫌他酒倒得不好,倒是换人啊……李莲花暗暗嘀咕。

  “这碗热汤拿去吃吧。”笛飞声指着桌上热气腾腾的疙瘩汤对李莲花说。

  李莲花眨眨眼,颇有些受宠若惊,要么太阳打西边出来,要么这厮不怀好意,显然后者概率大得多。

  但他才管不了这么多,吃了这么多天白粥,他看疙瘩汤都惹人怜爱了。

  “多谢陛下赏赐。”李莲花矜持地端起汤碗,嘴角笑容明显扩大,然后乐滋滋地一屁股坐在笛飞声旁边,看得崔公公眼皮又是一跳。

  祖宗诶,规矩呢?

  崔公公稍微抬头想打量笛飞声表情,却见新主子趁着废帝低头拨弄汤匙的功夫,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废帝,气氛微妙得令人头皮发麻。

  任旁人心里如何弯弯绕绕,李莲花只顾低头慢慢舀汤,认真得像是对待什么仙露琼浆。

  他舀起那团疑似面疙瘩的团子,刚一入口,他眼睛立马亮了。

  那哪是面疙瘩,分明是滑嫩的豆腐和肉糜混在一起,鲜香爽口,就算一碗吃下去也不会发腻。

  李莲花吃得很快,可吃相并不难看。

  笛飞声盯着他的额头,感到纳闷。寻常人吃一碗热汤,脸上早就出细汗了,可李莲花额头依然光洁,甚至脸颊还透出微微的红晕,衬得皮肤越发皎然。

  或许实在受不了那道有点咄咄逼人的视线,李莲花解决完豆腐丸子,一抬头,就看见笛飞声倏地收回目光,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算了,看在笛飞声让他吃点好的份上,他就不计较背后的用意了。

  李莲花也想开了,如果每天都能吃上不同的菜肴,他其实可以不那么急着回地宫的。

  等犀角香染烬吧,他到时候自然会重新长眠,就是对于活着的人来说他这样像极了无端暴毙,不太体面。

  他捧着空碗暗自思索,这副模样落在底下臣子眼里就又是另一番意思。

  曾经的帝王自从被变相软禁在宫里就没吃过一顿好饭,连一碗最普通不过的热汤都能吃得津津有味。

  大家都从暗中交汇的眼神里读出同一种愤怒:笛飞声未免太苛待废帝了。

  ……

  地宫。一团团雾白色光团漂浮在空中。

  “看来小祖宗这是出了什么岔子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从李淮真逃走到现在,都已经十几日了。

  “不会真要等着这香燃完吧?你说你这败家儿子点这么大一块儿犀角香做什么。”犀角香表面不断腾起的烟雾令祖宗们发愁。

  “你怎么会选这样不靠谱的人做储君。”

  李介溪如鲠在喉,他啧了几声,“因为我只有一个儿子。”

  “别告诉我们你只有一个妃子。”

  李介溪骤然失声。

  祖宗冷笑,“看吧,皇帝做情种,宗室会绝种”

🌸🌸🌸

笛飞声:啧,脸这么白,肯定涂的粉。

李莲花:再苟一苟。

李淮真:表面上是我们老李家绝种了,实际上他们老笛家也好不到哪去,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中,优势在我。

封磬:高低找个机会暗杀他,主子必须复国(野狗嘶吼)

伶歌蜉蝣人

[花笛] 停桡即故乡

情尽桥的后续。

方多病在李莲花眼里又好骗又好骗。

经历诸多风雨,生死都踏过几回,等到他们都在那如海潮起伏的故事里上了岸,过上了大约是无风无浪的生活以后,方多病在李莲花眼里,还是又好骗又好骗。

所以他光顾着炒他的小白菜,掉以轻心,没在方多病问他“你和笛飞声到底是不是相好”时多留一个心眼,而是十分糊弄地告诉如今的驸马爷,“自然不是了。”

方多病看着他,嘴角噙一点笑。

“哦,不是啊。”

方公子语气词抑扬顿挫,“他要我问的,那我这就去告诉他。”


方多病转身就走,没理会身后炒勺落地一声闷响,如今多愁公子轻功了得,须臾便出了莲花楼,只可惜前天下第一的婆娑步更胜一筹,三两步就拦在...

情尽桥的后续。

方多病在李莲花眼里又好骗又好骗。

经历诸多风雨,生死都踏过几回,等到他们都在那如海潮起伏的故事里上了岸,过上了大约是无风无浪的生活以后,方多病在李莲花眼里,还是又好骗又好骗。

所以他光顾着炒他的小白菜,掉以轻心,没在方多病问他“你和笛飞声到底是不是相好”时多留一个心眼,而是十分糊弄地告诉如今的驸马爷,“自然不是了。”

方多病看着他,嘴角噙一点笑。

“哦,不是啊。”

方公子语气词抑扬顿挫,“他要我问的,那我这就去告诉他。”


方多病转身就走,没理会身后炒勺落地一声闷响,如今多愁公子轻功了得,须臾便出了莲花楼,只可惜前天下第一的婆娑步更胜一筹,三两步就拦在他面前。

“逮我干什么?菜要糊了。”

方多病笑眯眯,一派虚假的尊师重道,“师父。”

李莲花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面前的小狗俨然成了小狐狸,可他扪心自问也不知道能怪谁,而身后飘出的味道告诉他——菜确实要糊了。

这就是李莲花如今生活里最大的危机,可谓是内忧外患,左右为难,他想了想,还是先抓方多病的肩膀,把人拎回去再说。


“什么告诉他?他什么时候要你问了?”

方多病被拽进楼里,看着李莲花嘴上不停,手也不停,急急忙忙抢救锅里的蔬菜。

他双手环胸,好整以暇,“我前些日子抓一个江湖大盗,那人逃来了金鸳盟地界,我需要他们帮忙找人,所以顺便呢,就去见了见我们笛大盟主。”

李莲花手停了停,用筷子夹起锅里最后一点白菜,“然后呢?”

“然后,我就问了他一些,我一直好奇,却从来没有得到过证实的事情。”

方多病说,李莲花转过身,看着他。

“比如说?”


-

方多病知道那个铁头奴一定不对劲。

从李莲花坚持要带着他开始,他就知道那个叫阿飞的男人,和李莲花之间绝不是早年相识那么简单!

自从他来以后,李莲花都不向着自己了!他好心好意提醒李莲花,那人自大又欠揍,带着一定会给他们惹麻烦,可李莲花说什么,阿飞自有分寸!

哪里来的分寸!

是嘲讽他师父李相夷收蹩脚货的分寸,还是一口气吃了一锅肉的分寸?

虽然那肉是他要阿飞吃的,但方多病不太愿意承认自己有错,他是带着怒气躺上床的,上了床还是睡不着,滚来滚去,最后坐起来,扒拉着窗口往楼下看。


折腾了一天,又这么晚了,李莲花和那个阿飞竟然还坐在外头喝茶说话。

狐狸精的脑袋搭在阿飞的膝盖上,阿飞正摸着它的头。

那场景很和谐,但方多病很不高兴,怎么连李莲花的小狗都向着阿飞,这把他方少爷置于何地?

他听不到他们说什么,阿飞背对着他,他只能瞧见李莲花脸上的神色。

瞧着瞧着,方多病消了怒气。


他知道李莲花嘴里实话不多,但至少有一点李莲花大概是没有骗他——他们一定是旧识。

很可能还是那种未得善终的旧识。

李莲花看着阿飞时脸上的表情,仿佛悲哀,仿佛怀恋,单是看着,就叫方多病有点难过。

这个李莲花,该不会——

方多病还没想完,便看见阿飞起身,他以为阿飞要回楼中,自己偷看要暴露,吓得从窗口缩了回去。

结果半天没有动静,方多病就又探出了头。

不看还好,一看,方多病从脸红到耳根。


李莲花你小子!什么样的江湖游医会按着别人亲啊!

你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吗?!

你你你你们原来是这种关系!

原来如此?所以阿飞是自己人?!


阿飞回到二楼休息的时候,方多病缩在被子里,根本不敢回头,第二天他起床,看到阿飞嘴唇上的伤口,差一点又从脸红到耳朵根。

李莲花晃晃悠悠走到阿飞旁边,方多病抓上葛潘就走,留那二人一处,根本没敢多逗留。


-

“一开始呢,我以为你们两个一定是老情人。”

方多病说道,李莲花笑了一声。

“可到后来我发现他是笛飞声时,事情就变得不对劲了。”

李莲花哦了一声,筷子夹起白菜往嘴里送,“哪里不对劲?”

他问道。

“因为笛飞声,应该是我师父李相夷的老婆才对。”

方多病说。

李莲花忽然呛住,咳嗽起来。


“……方小宝啊,你什么时候这么想的?”

等他好不容易喘顺了气,才再开口,方多病看着他,“这不明显吗?”

李莲花拍着胸口,“这明显吗?”

两人互相看了一会儿,方多病忽然笑了笑,“他在乎你,你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事,你难道不知道吗?”

李莲花默然不答,伸手夹菜,可手似乎忽然不听使唤,三筷子没夹起一片菜叶。

方多病假装没看到,继续说他的。

“可问题是,那时候,我不知道你就是李相夷。”


这回李莲花倒是笑了。

“啊。”

他似是恍然大悟,“那我就明白了。”


-

李莲花确实想起,方多病有一段时间,对他微妙地不友好。

他一度以为是自己李相夷的身份暴露,可试探几番,都觉得不像,他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方小宝,使了不少办法求和,但都不见效。

“他防着你。”

笛飞声——此刻因为失忆痛失全名,出走归来仍是阿飞——走过来跟他说。

“防着我?”

李莲花无奈,“我干什么了?”

笛飞声耸耸肩,他不知道,也不太在乎,“不知道,但我可替你打探。”

他露出笑容,注视着李莲花,面具遮住他半张脸,遮不住他那双透亮的眼睛,此刻眼中也含着笑,像极了他们过去从无芥蒂的时候。

“换我一个身世的秘密。”

笛飞声的某些神情是召唤亡灵的利器——如果说被他否认的前半生可以被简略地称呼为亡灵。李莲花只觉得心跳得有些快,仿佛它又短暂地归属于十多年前的李相夷。

他下意识往笛飞声的方向走了一步。

就在这时,方多病冒出来了。

正正好好,就站在他和笛飞声之间。


“李莲花,有空在这儿说话,不如去把饭做了。”

方多病说,伸手一捞笛飞声的肩膀,把笛飞声挡在了身后。

他马尾一甩,差点甩到李莲花的脸。

“你不是向来嫌弃我做的饭吗?”

李莲花问,方多病不答,说要和笛飞声比试拳脚,硬把笛飞声拉走了。

吃完饭洗碗,公平起见猜拳决定,方多病不幸输了,但拉着笛飞声,要他给自己掌灯。

洗完碗遛狗,公平起见剩下的两个人猜拳决定,笛飞声输了,方多病说本少爷心情好,今天大发慈悲陪你一起去。

几次三番下来,李莲花看出端倪,方多病似乎在竭力阻止他和笛飞声单独相处,看来,还是对自己疑虑未消,对笛飞声金鸳盟盟主的身份也放不下心。


等到他们遛狗回来,笛飞声先上楼睡了,李莲花在方多病对面坐下,心底已备好了八种不同的说辞。

结果方多病先发制人。

“李莲花,我今日有话问你,你当我是朋友,就得如实回答。”

方多病一本正经,李莲花在心底叫苦。

“你说。”

他心底默念,我虽当你是朋友,也当你是我师兄的儿子,我的小徒弟,所以呢,也不是不能骗你,方小宝,你可千万不要怪我。


他等着方多病问那些他答不了的问题,却等来一句。

“你和笛飞声,到底如何相识?你与他相识之时,知不知道他——认识李相夷?”

李莲花愣了愣,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重要的,可方多病似乎觉得这很要紧。

李莲花无奈,只担心这是某种试探,不敢完全地说谎,只得半真半假地告诉他。

“我呢,是多年前学医的时候,碰巧路过金鸳盟的地界,当时呢,那里还有座情尽桥,我就是在那情尽桥边,遇到的笛小盟主。”

李莲花说。

“具体倒是记不清了,真是过去太久了。至于李相夷,我想他们那时候,咳,是认识的。”

方多病神色古怪,看了他好一会儿,“他们都认识了,那你还凑什么热闹?”


李莲花也觉得古怪,“难道李相夷认识的人,我就不能认识?我还救过那李相夷几回,回回笛飞声都在场,”他忽然想起江湖传言里他和笛飞声不死不休,连忙遮掩,“我是说,笛飞声一心想要和李相夷分个高下,自然不愿意他死,和我一处帮忙医治那李相夷——”

“所以你就和阿飞就朝夕相处了?所以就关系亲近了?”

方多病一脸这就通了的表情,看起来却更生气了。

“所以你就趁给李相夷治伤——”

方多病没说完,瞪着李莲花,几近痛心疾首,最后憋出一句,“李莲花,你你你你你——这怎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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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明白了方多病那时脑中到底是个怎样荒谬的故事:十年前,他趁着给天下第一治伤勾引了人家的老婆;十年后,他一见面就轻薄人家的未亡人。

李莲花哭笑不得,看着方多病,“你觉得我抢了你师父的老婆——怎么没教训我?”

方多病笑了,“我想的。”

“我惦念我视作师父的李相夷,却也很在乎视作朋友的你,要信你趁虚而入,我实在不愿。”

他说道,“所以我气得不想理你,就上楼了,可上楼以后,笛飞声跟我说了一些话。”


李莲花看着他,“他那时失忆,能说什么?”

方多病看着李莲花,“他问我为何对你不好,说我和你置气,其实很让你伤心。”

李莲花不语,方多病继续说道,“当时难得见他对我那样温和,我想试试他是否愿意告诉我更多,便问他,记不记得自己有无心上人。”

李莲花垂下视线,手指在茶杯周围转了两圈。

“然后?他必说是李相夷,或者描述得像李相夷,而不是我,你才安心了,是不是?”


他再抬眼时,只见方多病摇了摇头。

“他说他不记得了。”

李莲花微微睁大眼睛,方多病平静道,“但他说,他记得自己一生只心仪一人,从头到尾,不曾改变。”


“在那之后,弄清楚你其实就是李相夷,到见你出手,完全确定,没花上本少爷多少功夫。”

“那时候,我以为你们两个,一定很快便会破镜重圆。”

方多病终于抽了双筷子,吃了一口李莲花炒的白菜,并为那熟悉的难吃皱起了脸。

“可我没想到啊,李莲花,毒解了事都了了,我都成亲了,你们两个还是老样子。”


“到底为什么?你这小楼就在这离金鸳盟不远不近的地方停着,也没见你要往何处去,天下是大,未见你走。”

方多病问道,“是近乡情怯了,还是你不喜欢人家了?”

他话音未落,额头便挨了李莲花一筷子,方多病挑眉,看了他一会儿,“呵,”他揶揄道,“看来有些人,也是一生只心仪一人,没有改嘛。”


“方小宝。”

李莲花终于开口,“大人的事情,你不懂。”

他没有想到如今的方小宝这么不好骗了,竟然看穿了他,又或者一切显而易见,只不过是他在自欺欺人罢了。

万事了结,他献了忘川花给皇帝,本是要死,临近绝境时,是笛飞声留存于他体内的悲风白杨与扬州慢呼应,救他一命,直至他被金鸳盟派出来寻他的人找到。

他被安置在海边的一间屋子里,方多病很快来了,无颜和药魔也来了,展云飞和乔婉娩也来看望过他,偏偏派人搜遍天下只为了找到他的那个人,从来没有来过。

他大约是运气终于好了起来,两种内力心法结合,加上药魔悉心治疗,他逐渐痊愈,从日日躺着望门口,到日日坐在床上望门口。


数月过去,笛飞声还是没来。

笛飞声总是没来。

他问过无颜,无颜不敢答他,他问药魔,药魔只说,尊上吩咐,给李先生的药,不必在乎苦不苦,也不必给您备糖。

乔婉娩来看他时,见他郁郁,仿佛很知道原因,只宽慰他道,“据我所知,他还留着你的剑”,而方多病只说,阿飞忙得很,可他要再问方多病笛飞声在忙什么,方多病竟然也不答他。

他无事可做,多了更多时间掂量,这回不仅仅掂量十年前的李相夷,还掂量重逢后的李莲花。

他越掂量越心慌,尤其想到那最后的忘川花,和笛飞声将那花给他时,温柔期盼,极似往昔的眼睛。

想到最后,他觉得李莲花其实也不是很会爱人,不太值得笛飞声前来看望。


他的剑断了。

他的武功内力也无法恢复如初了。

笛飞声在他身上找寻的东西,或许都不存在了。


他痊愈离开的那天,笛飞声也没有来。

但他的莲花楼就停在不远处的沙滩上,看起来干净整洁,连花盆里的青葱和香菜都活得很好,马儿换了几匹,都脾气温和,高大健壮。

他走近去看,就连那很容易掉的窗子,也被修好了。

他看向方多病,方多病摇头。

“我只帮忙照顾了狐狸精。”

他说,李莲花忽然明白了,他走进楼里,果真看到那断了的少师剑,就放在那张熟悉的小桌子上。

旁边还有一包盘缠,和一根挂满绿叶的柳枝。

“那些也不是我。”

方多病跟着走进来,告诉他。


李莲花看着他完好无损甚至更胜以前的小乌龟壳,心底酸涩,为他做这些的,既然不是方多病,自然就是笛飞声。

他看着那窗户想,这是那人要金鸳盟的工匠修的,还是他自己动手?

他没看那少师剑,也没碰那些银子,只拿起那根柳枝。

折柳相送,仿佛是笛飞声在说,这是你要的自由。


可他有一点不想要这自由了。

他很想问问笛飞声,我觉得你也忙不到哪里去的,如今我不会死,也没有打算再死了,你有没有兴趣跟我走?

我们十几岁的时候,似乎还说过,和平之约若能带来数年平和光景,天高海阔,与君同游,定十分畅快。

可李莲花到底不是十几岁的李相夷了,再做不出红绸舞剑哄人高兴,结果没见那人来,以为自己被辜负就连夜杀去金鸳盟兴师问罪的傻事,也再没有觉得笛飞声无论如何都会接受他的底气。

他觉得这一次事情大约就是如此——过去他做的决定,笛飞声都动摇不了,如今笛飞声决定不见他了,他也得尊重这个。


他于是赶着他的小楼去了一个地方住下。

那地方不远处,有一片农舍,十里稻花香,很是安宁恬静。他偶尔去给人看病,会见到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和她母亲,一头老牛伏在一棵新柳下头,而水声潺潺,从他们面前流过。

小女孩困了,便睡在母亲膝头,那哄睡的歌谣是旧的,是来自往日的回响,李莲花走得很慢,并不抬头去看那后头的山,并不真的去想那山上的人。

“李先生。”

那女孩的母亲叫住他,要他自己拿几个橙黄的杏子走,杏子放在一块石板上,李莲花看过去,忽然愣住。

“这石板——”

“我男人从以前那座桥的桥头捡回来的。”

那妇人笑着说,“上头仿佛有字。”

她忽地想起什么似的,“说起来,这院子里的柳树,也是用那棵老树的枝桠插成,一晃也十年了。”

她的面目温和,神情平静,“李先生,那石板上写着什么?”


李莲花沉默许久,“是一首诗。”

他低声念道。

“从来只有情难尽,何事名为情尽桥。

未若改名为折柳,任他离恨一条条。”

那妇人笑了,“这倒是巧,一里外那新桥,就叫折柳桥。”


-

“方小宝。”

李莲花看着他,“笛飞声的原话,到底是什么?”

方多病看着他。

“我问他,你们两个,到底是不是相好,今后到底打算如何。”

李莲花的沉默不语约等于承认他紧张得很,方多病的语气突然轻快起来。

“他说要我来问你。”

“他还说,”

“你要如何,便是如何。”


莲花楼里十分安静,方多病凑过去,眨了眨眼睛,语气里仿佛有揶揄,仿佛很宽容。

“哎呀,死莲花,你不会是高兴过头,要哭了吧?”

他额头上又挨了一下,可方多病毫不在乎。

“那他为何——”

李莲花急急开口。

“我他妈怎么知道他为什么不来见你?这难道不是你该搞清楚的事?”

方多病说。


李莲花笑了。

“是,也是。”

他起身就走,方多病在他身后老神在在地喊。

“我可跟你说啊,那是我师父万分宝贝的老婆,你可要好好对他,不然我就要拉着师娘孤立你,到时候,你可哭都哭不出来啊?”


-

无颜远远望见那个人影,只觉今日天气很好。

笛飞声尚未察觉,正读着一本纪要,无颜飞快溜走时,还收获他疑惑地一瞥。

但很快笛飞声就看到了那个人。

李莲花直入寝殿,就站在他面前,笛飞声放下纪要,眉眼不动。


“你是谁?”

笛飞声问。

“那柳树还在。”

李莲花回答。


“你是谁?”

笛飞声再问。

“桥头的碑,如今被拿来晾杏子了,我吃了两个,倒是很甜。”

李莲花回答。


“你是谁?”

笛飞声又问了一遍。

“方多病说你是我老婆,还说你一直十分爱我。”

李莲花,也是李相夷说。


他回答了笛飞声的问题,笛飞声不再说话了。

而李莲花望着他。


“我一直在附近。”

李莲花说。

“哦。”

笛飞声回答。


“我以为你再也不想见我了。”

他又说。

“哦。”

笛飞声点头。


李莲花的脸很明显地变白了,可他还是说了下去。

“笛飞声,我如今做饭,吃不死人,除了你给我的盘缠,也确实还有一些老婆本,今日天气这样好,你——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出去走走?”

笛飞声看着他,眼睛里似有一丝笑意,李莲花拿不准,也觉得自己说得颠三倒四,确实有点丢人。

“去何处?”

“去江南,去蜀地,去漠北,哪里都好。”

“那似乎要花上好些时日。”

“不知可否劳烦笛大盟主这一番。”


笛飞声眼睛里的笑意更深,李莲花伸手去抚摸他的侧脸,鬼使神差地,在未听到他回答时便弯身去吻。

笛飞声张开嘴回应他。

“李莲花,你的自由呢?”

笛飞声问。

李莲花贴着他的嘴唇笑了笑,如释重负似的,额头贴上他的额头。

“就在这里了。”

他说。


end


这篇和情尽桥想讲讲缘起,aka写手是怎么为醋包饺子结果最后醋放不进去(

一开始是看了少白的百叶折柳相送,心想我们花笛也可以,我要写小鱼来金鸳盟赖着不走然后无颜去告诉笛飞声,说李门主托我给您带个话,他不走因为你没有折柳相送

然后笛飞声倒拔垂杨柳扔了过去:我这就送

本来是这样的弱智小故事,也打算这么写,可问题是,我不会起标题

不能真叫折柳啊太直白了……!也不能真叫笛飞声倒拔垂杨柳……!

于是去认真读书,读到情尽桥这首诗

然后就变成了情尽桥相关的一切,柳树与折柳的意象就逐渐被推到了后面,我虽然努力穿插了,但果然短篇的体量很难融入两个主题,概念也逐渐变成了一个十年前后的对比,逐渐伤感了起来

但还是挺可爱的吧?希望还是挺可爱的:)



伶歌蜉蝣人

[花笛] 情尽桥

杜撰一些当年的故事,和一座名字不怎么吉利的桥。

-

金鸳盟山下有座情尽桥,这桥大约从三个皇帝之前就叫这个名字,自从金鸳盟的总坛建在山上之后,人马来往频繁,这桥从木头的变成石头的,稳了不少,宽了三倍,但还叫情尽桥。

角丽谯来时从这里过河上山,她不喜欢这个名字,于她的那份一头过热的相思而言,显得很不吉利;她也不喜欢桥边的那棵柳树,柳叶飘飘荡荡,无所依凭,更显得不吉利。

但笛飞声无所谓。

这一年他从天下第十打到天下第三,大多数时间不在金鸳盟,三王理事,角丽谯还没拿到她圣女的名头,笛飞声大致知道盟内大事,比如金鸳盟买了山下所有田产,而小事如一座桥,他不在乎。

日促身法说走就走,他甚至没踩过...

杜撰一些当年的故事,和一座名字不怎么吉利的桥。

-

金鸳盟山下有座情尽桥,这桥大约从三个皇帝之前就叫这个名字,自从金鸳盟的总坛建在山上之后,人马来往频繁,这桥从木头的变成石头的,稳了不少,宽了三倍,但还叫情尽桥。

角丽谯来时从这里过河上山,她不喜欢这个名字,于她的那份一头过热的相思而言,显得很不吉利;她也不喜欢桥边的那棵柳树,柳叶飘飘荡荡,无所依凭,更显得不吉利。

但笛飞声无所谓。

这一年他从天下第十打到天下第三,大多数时间不在金鸳盟,三王理事,角丽谯还没拿到她圣女的名头,笛飞声大致知道盟内大事,比如金鸳盟买了山下所有田产,而小事如一座桥,他不在乎。

日促身法说走就走,他甚至没踩过那桥几回。


他打赢天下第二的那个晚上月朗星稀,夏日虫鸣起起落落,他甩了甩刀上残血,心想,只剩下一个了。

万人册上第一人。

李相夷。

休整一日,便启程去找他,笛飞声想。

他知道那少年新创了个四顾门,说是要匡扶正义,无聊,笛飞声想,但今天他赢了,想点无聊的事也无所谓。

他难得心情很好,不赶时间,步行回金鸳盟,一路上四周静谧无声,笛飞声抬头见漫天星辰,只觉天地辽阔。


“这里还真是,十里稻花香,很是安宁恬静。”

他还未走到那情尽桥桥头,忽然听见有人说话,笛飞声一凛,停住脚步。

他竟未听见有人在。

“我本以为金鸳盟既是魔教,左近大约民不聊生,今日来看,却不是如此。”

声音来自那棵柳树,夏日柳枝茂密,看不见人,笛飞声弯身,捡了两颗青石子,运功掷出,直向那声音来处。

他只听有人轻声一笑,那两棵石子入了那如帘柳枝之中,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不一会儿,有东西向他飞来,笛飞声抬手格挡,那东西割过他的掌心,留下一阵隐痛。

笛飞声伸手握住,再摊开手,是两片碧绿的柳叶,纤薄柔软,竟能伤人。


“好内力。”

他说,握紧了拳头。

“你是谁?”

他心中隐有答案,感到一阵兴奋,笛飞声几步走入那柳帘之中,忽然一个人倒挂而下,正正好,脑袋就在他眼前。

少年对他笑。

“笛盟主,你知道我是谁。”


这是笛飞声第一次见到李相夷,新晋的天下第二,打量着倒挂着的天下第一。

良久,笛飞声开口。

“你今年多大?”

他这一问似是李相夷没想到的,少年跳了下来,“你问这个干什么?”

笛飞声看着他,“我不杀女人和小孩。”

想起笛家堡,他眉眼微微一动。


“……你才是小孩!”

李相夷很显然被他冒犯到了,可那张确实很孩子气的脸,正因为愤怒而显得更加孩子气。

笛飞声挑眉看他,此刻他落了地,笛飞声才发现,李相夷比他想的要矮一些。

虽然他的高马尾和发冠又弥补了这一点。

“我很快!立刻!马上就要十七了!笛飞声!”

李相夷说。

笛飞声抱着刀看他,“哦。”

见李相夷瞪着他,似乎还在等他说点别的话,笛飞声又说,“你来找我比试?”

李相夷撇了撇嘴。

“我是来讨伐金鸳盟的。”


笛飞声淡淡抬眼,“你孤身一人,也叫讨伐?”

李相夷很轻松地笑了笑,“怎么不算?”

笛飞声将心比心,觉得合情合理,很自然地点头赞同,“也是。”

他伸手要拔刀,李相夷却又止住了他。

“但是我现在觉得,今日月色如此之好,不适合讨伐了。”

李相夷说道,“而且,我方才看见不远处那农舍里,有个阿姐刚刚把孩子哄睡着,我们一打架,吵闹起来,她便白哄了。”


笛飞声并不理解,“换个地方打就是了。”

李相夷摇头,“那也不好,三日之后,我会再来,月上柳梢之时,你就在这——”他偏头看了看桥头的碑,“情尽桥头等我,如何?”

笛飞声觉得他莫名其妙,他端详着面前的少年,“我从未听说李相夷打架还要挑日子。”

李相夷望着他,“我倒是知道,笛飞声打架从不挑日子,逮到谁打谁。”

李相夷声音里似有一丝笑意。


“好。”

笛飞声回答。

天下第一不必他费心去找,他倒也觉得不错,既不打架,他便转身离开,回到寝殿时,他才发觉,自己忙着同那人说话,手握那两片柳叶,一直没有丢掉。


-

三日之后,他没打赢。

后来笛飞声和李相夷打过很多次架,有时只是切磋,有时也下死手,有些为江湖所知,有些只有他们二人知道。

相同的只有一点,笛飞声没打赢。


“再来!”

笛飞声从地上翻身而起,地上雪花随着他动作飞舞,而李相夷已经退到了几步之外,少师银光一闪,已收入鞘中。

“不来了。”

他笑道,“再打也是你输。”

笛飞声瞪着他,李相夷却又走近,丢了样东西过去,笛飞声接住,只见一块碧玉在他手中,竟是四顾门的门主令。

他将它抛回给李相夷,“做什么?”

“你看看嘛。”

李相夷说,又扔回来,“比起你的盟主令如何?”


笛飞声看了几眼,“很好。这玉似乎难得。”

李相夷很自得地笑笑,“那是自然,门主所有,当然得是最好的。”

他话音刚落,恰好一阵风起,风吹过他腰间系带和他的头发,衬得这红衣少年分外俊朗出尘。

人人都说李相夷是天之骄子,连风似乎都眷顾他,笛飞声看得无语,他默默将刀背回背后,心里还在想着刚才的比试。

若是他方才出刀再快一些——

“笛飞声!”

他回过神,李相夷正皱着眉头看他,“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那颐指气使的孩子气又从他身上杀了出来,笛飞声挑眉。


距离他们在情尽桥的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半年,李相夷仍然没到十七岁,笛飞声如今知道了他的生日,才知道当时李相夷的“很快立刻马上”里到底有多少水分。

他们已经比那时熟了很多,笛飞声没有过朋友,但他看着这世间的其他人,猜测他和李相夷之间,大约有些朋友的样子。


他看向李相夷,“没有,你在说什么?”

李相夷似是想要发作,但又忍住。

“我说,次次都是我来找你,笛大盟主什么时候来找我?”

他们这次打架,又是在金鸳盟地界,是过了情尽桥后的一片深林。

因为李相夷不愿打扰那山下农舍,笛飞声不得不又买了这一片山地专门和他打架,结果李相夷还怨他。


“我当然可以去找你。”

笛飞声顿了顿,“但每次我还没去,你就先来了。”

他是真想去的,和李相夷打架是第一快事,只是每次李相夷都抢先出现,有时候李相夷到得太巧,笛飞声甚至怀疑金鸳盟有这位正道魁首安插的眼线。

话是实话,但李相夷似乎很不爱听,再看他时,似乎恼火,“那你就不能稍微稍微地积极一点?你以前明明很——”


李相夷突然闭嘴。

“我以前?”

笛飞声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李相夷,你何时注意到我的?”


这人言下之意,似乎嫌他追自己没有追着其他万人册上的人时勤快?

看着李相夷的表情,笛飞声诧异地发现,似乎真是如此。

“你又不低调,我为何注意不到?”

李相夷说,似乎不愿再就着这话题说下去,雪下得愈发大,李相夷抬头看了看天空,忽然一笑,“笛飞声,”他说,“你看这漫天雪花,像不像是柳絮?”


隆冬时节,附近的柳树都枯萎了,枝条光秃秃地,雪花挂在上头。

“我去找你。”

笛飞声说,“下一次。”


-

“我当时就是说说。”

李相夷说,坐在一棵梅树之上,笑吟吟看着笛飞声。

“从江南到漠北又到这青竹山,你也不用没日没夜追着我跑吧。”

笛飞声双手抱刀,抬头看他,已是被这人的反复无常弄得没了脾气,“李相夷,你到底要我如何?”

“笛盟主不要误会。”

李相夷又往他怀里扔东西,这一回是个酒壶,笛飞声喝了一口,只觉那酒清冽甘甜,“我可不是嫌你缠人。”


“那就和我比试。”

笛飞声说。

“今日是我生辰,不比。”

李相夷说,“你在我生辰来找我,带了什么礼?”

笛飞声沉默,他这一生,从没有给别人过过生辰,当然也不知道要送李相夷什么礼。

“我什么也没带。你已是天下第一,又是四顾门主,要什么没有?”

笛飞声将心比心,他似乎就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只想赢面前的人。

李相夷跳下地,绕着他转,婆娑步轻盈,扫起地上花瓣。

笛飞声抬手揪住他的马尾,把天下第一拽回了面前。

“说话便说话,转什么,还是你喝醉了?”

他皱眉看着李相夷,李相夷对他一笑,似乎是真的醉了。


“那个,是师父师娘送我的酒。”

他指了指笛飞声手里的酒壶。

“这个呢,是师兄送我的剑。”

他说,抽出一柄软剑,给笛飞声看。

“还有这个,是阿娩送我的。”

他又从怀中拿出一个精致绳结,在笛飞声面前晃荡,脸上笑容灿烂。

笛飞声看了看,“哦,一个绳结。”

“……一个绳结?”

李相夷眨了眨眼睛,脸上的笑容落了些,不服气似的开口,“笛飞声,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笛飞声点点头,把自己的刀拿给他看,那刀柄上坠着一个金玉转轮,是笛飞声第一次打败成名高手的战利品,那转轮上的绳结,和李相夷手里的绳结是一样的打法。

笛飞声说,“用来挂物的,只是不太牢靠。”

李相夷沉默。

他脸上的笑容彻底没了。

“你这同、咳——我是说,绳结,是哪里来的?”

他急急问道,“角丽谯,还是十二凤里的哪位美人?”


“你怎么知道?”

笛飞声说,“角丽谯把漕运之事办得极好,我本要奖赏她,可她什么也不要,上月做了这个给我,要我佩戴。”

笛飞声语气平淡,“十二凤也常替我准备配饰,她别无所求,我便答应了。”


李相夷这回沉默了更长时间,笛飞声看他表情,觉得他不高兴了。

“我改主意了。”

李相夷突然说,“我们还是来打架吧。”

笛飞声眼睛顿时一亮,露出笑容,“好啊!”

李相夷神情松动了一下,少年似是念了一句什么,笛飞声没有听清。

随后他便不再说话,径直出招。

少师剑锋雪亮,李相夷醉着,剑招依旧漂亮流畅,只是招招式式,今日似都在挑笛飞声握刀的手。

笛飞声横刀而过,而李相夷竟瞄着间隙用出一招游龙踏雪,他躲避不及,硬生生接了一招,剑气掠过,恰恰好断了他刀柄上的绳结。


“哎呀,是我不小心了。”

李相夷收剑,弯身捡起金轮,像是真抱愧似的。

“不小心?”

笛飞声回忆李相夷的招式,觉得这不小心里也有水份。

李相夷别开脸。

笛飞声很怀疑地看他,“你是不是不愿别人有和你一样的东西?”

李相夷的脾气他很清楚,称得上一句骄纵,他等着李相夷的回答,却不想他这一问反而让李相夷怔住,似是想不通了。

“我——”

半晌他也没我出个什么,李相夷或许是醉得狠了,半晌只说了一句,“不是这样的。”


“弄坏了笛盟主的东西,我自会赔你。”

他又说。

笛飞声看着他,又看看刀柄上断了的绳结,“你会编这个?”

李相夷摸了摸鼻头,“现在不会,但学一学有什么难的?”

他笑着看向笛飞声,“我打出来的绳结,肯定是独一无二,也无人能解,”他回想了一下笛飞声的措辞,“一定比这个牢靠多了。”


-

十九岁的笛飞声很繁忙。

十七岁的李相夷也显然比十六岁的李相夷要更加地日理万机。

李相夷生辰之后,直至初夏,他们都没能再见面,笛飞声闭关修炼,悲风白杨又上一层,出关后收拾了好几波人:有来寻仇的江湖帮派,也有看上他天下第二名头来挑战的武林高手,还有看不惯金鸳盟独霸漕运,想来分一杯羹的河匪。

拉拉杂杂,没完没了。

他和四顾门在这期间打过交道,但没见到李相夷。佛彼白石加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李相夷的师兄单孤刀,武功远不及三王,心机倒是深沉。笛飞声不明白李相夷为什么要和他们一起,但有一件事他很明白:四顾门没了他们可以,没了李相夷不行。

金鸳盟和四顾门冲突不断,角丽谯日日撺掇,要他给四顾门一些颜色,笛飞声置之不理,只觉得吵得很。

他的刀上又挂上了那金玉转轮,用的是四顾门主李相夷差人送来金鸳盟的绳结。

角丽谯后来见到,脸色变换了几番,最后才似挤出笑容一般,柔声问笛飞声,这新绳结从何处得来。


“旧的断了,换了新的。”

笛飞声只说,没有说李相夷似乎为它折腾许久,甚至研究出来一套只有他会的打结方式,现在正在四处乱用。

他把李相夷当作朋友,却也知道,闻名江湖的大魔头和江湖正道第一人,似乎不应该人尽皆知地做朋友。


角丽谯不甘心地离去,无颜悄然出现,递一封信给笛飞声。

“李门主邀您去扬州一见。”

他说道。

笛飞声展开那封信,只见李相夷那张扬洒脱的字迹落了满纸,先说扬州风物,又说美酒清歌,最后说了一句,“我知你最近烦得很,不如来扬州见我,我为——”

后面被李相夷用墨涂黑,看不清了。

笛飞声不在乎扬州风物,美酒清歌,但他确实想见李相夷。


临走之时,无颜低声告诉他。

“尊上此去当心,那边似是又派了一批人。”

无颜是他亲信,日常跟着他,知道他的过去里,有不间断的刀光剑影。

笛飞声点点头,这个消息让他的不快又深一层,他骑马出金鸳盟,马蹄踏过情尽桥,杨柳依依,随风摇摆,他一瞬间希望那柳帘之后有李相夷。

但四周无人,只有一桥一树一碑,伫立在那里。


他第一次勒马在那桥前石碑处,读那上头写了什么。

那石碑上长满青苔,四句诗里,只有两句依稀可见。

从来只有情难尽,何事名为情尽桥。


-

这一回笛家堡派来的杀手,知道如何用毒。

他本该在约定之日抵达扬州,却因为这个晚了一日,为他身上的毒与伤,不得不先去找寻治疗的药草。

他为此去挑了怡红楼的珍宝宴,拿走了他们珍藏的灵药。

他走之前想了想,又折返,穿过瑟瑟发抖的宴席上诸人,又拿走了一件赢珠甲。

若是李相夷兴师问罪,便把这个送给他,他想。

他丢下身后的一团混乱,服下灵药便启程,只可惜等他到扬州城,那城中已是一片热闹尽了后的寥落。

笛飞声走在街上,随便抓了个人来问。


“哎呀,你来晚了。”

那路人告诉他,“昨日李相夷在江山笑楼顶舞剑,剑上系着红绸,那场景,真是好看,据说他是为了哄他那美人一笑,真是好一段佳话呀。”

他说完走了,而笛飞声站在原地,心想是为了这个。

错过观摩李相夷招式的机会,确实可惜。

他目光掠过路边小摊,忽然注意到那摊子上售卖的绳结样式熟悉,他走过去,那摆摊的小姑娘对他很羞涩地一笑,见他看着那些绳结,拿了一个送给他。

“这位大侠,”她笑道,“这是同心结,赠给情人——留与记情浓。”


——这是阿娩送我的。

他想起李相夷脸上灿烂笑容。

笛飞声没有收下那同心结,但丢了一块碎金给她。

他转身离去,虽知李相夷大约还在扬州。


-

他回到金鸳盟时已是深夜,马蹄踏过情尽桥,他忽地拽住了缰绳。

那树下有人。

笛飞声下了马,只见李相夷就靠在树下,见他来,神色平淡,眉眼不动。


“打架?”

笛飞声问。

李相夷偏头看他,神情淡淡,“不打架。”

笛飞声皱眉,这人不该在扬州与乔婉娩在一起吗?

他到得比笛飞声要早,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扬州城?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李相夷瞪着他,“笛盟主,难道不打架,我就不能找你?”

“还是不打架,你就不想见我?”

李相夷又说。

笛飞声一边的眉毛不由自主地高高挑起,莫名其妙被质问,他觉得不快。

李相夷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泄气似的转过脸去。


“……到底怎么回事?”

笛飞声问,只觉得李相夷情绪忽高忽低,十分古怪,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伸手一拽,就把李相夷拽到了面前。

“你做什么?”

李相夷似是震惊,然后便是怎么都不肯看他眼睛,笛飞声忍住伸手固定这颗乱晃的脑袋的冲动,只拽住他的衣襟。

“你做什么?”

他问,“废话那样多,我不过是问你为何来,有什么不能答?”


李相夷沉默许久,只说,“我今日来,觉得这情尽桥名字不好。”

他说,“怪不吉利的。”


笛飞声松开他。

少年思春,睹物伤情,似乎如此。

难道昨日红绸舞剑也未博得佳人一笑,李相夷费了这样大的功夫,却还是情路不顺?

笛飞声见他颓丧,竟觉得有些微的可怜,他挥去自己心头萦绕一整天的那份崭新的烦闷,想要开解对方,却不知如何开解。

他沉默良久,终于开口。

“可是为了你的情人?我可以去绑架她,然后让你来英雄救美。”


李相夷看向他,没说出话来。

笛飞声看着他,“你想要我做别的什么?”

“……你先告诉我,她是谁?”

李相夷问。

“当然是乔婉娩。”

笛飞声回答,语气有些暴躁,“你自己拿同心结给我看过,你喜欢谁,难道自己不知道吗?”


李相夷沉默了。

“那同心结,我早已还给阿娩了。”

他语气古怪。

“我喜欢谁,我自己自然是知道的。”


他说,忽地反手按住了笛飞声,一把将他压在了树上。

他似是气极反笑,“笛飞声,你这个猪脑子!”

笛飞声怒起,“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个猪脑子二傻子!”

笛飞声只想给李相夷来上一掌,可李相夷动作更快——他直接亲上了笛飞声的嘴唇。


是吻或是啃咬很快分不清了,笛飞声被他按住亲得头脑昏沉呼吸急促,心想竟是如此。

原来如此。

许久李相夷才松开他。

“谁?”

李相夷喘着气问,“笛飞声,我喜欢谁?!”


而笛飞声忽然笑了。

他大约笑得真诚而快乐,李相夷怔怔看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他的眼睫,后知后觉地红了脸。

“……你笑我!”

他一边兴师问罪,一边捏住了笛飞声的手指不肯放开,一根根细细摩挲过。

柳帘垂落,将他们二人拢在其中,笛飞声望着面前少年的面容,也一样后知后觉地感到耳朵一阵发烫。

“……不是笑你。”

他说道,声音有些喑哑。

他想告诉李相夷他只是受伤,不是故意失约,不必气得跑来按着他亲。

但那样他就得解释为何受伤,而笛家堡的事,他不想让李相夷卷入其中。

于是他只是说道。

“不为赢你,我也想见你,李相夷。”


-

很多年后,李莲花回首往事,会想起那段岁月,那个晚上,和年少时的他自己。

他真心地感到嫌弃。

“老笛啊。”

夜色清凉,繁星漫天,方多病早已睡了,留下他和笛飞声坐在桌边。

狐狸精靠着笛飞声坐着,笛飞声正有一下没一下摸小狗脑袋,听他叫自己,抬眼看他。


“你当年到底看上我什么?”

李莲花问。

这问题很危险,鉴于他们刚刚重逢,旧账未清,他又给笛飞声下了修罗草,笛飞声很有可能正在恨他。

可这问题很真诚,因为李莲花在这过往十年里反复掂量,仍想不通,只觉得当年的李相夷矫揉造作,反复无常,绝不算会爱人,很不值得一吻。


“你不是说,你我老友一场。”

笛飞声默了片刻,淡然开口,“老友罢了,谈不上这些。”

李莲花哽了哽,在心底骂了方小宝一句,开口道,“难道你要我告诉那小家伙,你是我多年相好?”

笛飞声这回倒是笑了,很讥讽的那种,却又似乎带着点悲哀。

“没有多年,李相夷。”

他们心意相通之后不多久便是地覆天翻,不死不休,李相夷和笛飞声分别太久,恨与别离,似乎早已比爱长得多了。


笛飞声垂眸,李莲花仍然想去触碰他眼睫,可他到底没动,很轻地笑了笑。

“老笛啊,早就没有什么李相夷了。”

李莲花压下心中苦涩,看了看四周,觉得这里很像是笛飞声后来买下供他俩打架的那片深林。

只是这里并非金鸳盟地界,而且金鸳盟山下的那片深林之外,早已经没有了那棵柳树,也没有了情尽桥。

四顾门攻入金鸳盟那日,这些都毁了,后来的桥修在了别处,而那柳树大约做了谁家的柴火。

就连那桥头的石碑都不见了,或许是被挖去铺了路。

在以为笛飞声死了的那些年里,李莲花路过过那里一次,他自认那时候已经不是个执着的人,但他依然想找一些依凭,找任何能证明他们之间不是只有最后那样的东西。

但他什么也没有找到。

一桥一树一碑,都已湮没在时间里,只留下他一人,带着他的小乌龟壳,滞留在这天地之中。


“李相夷死了。”

李莲花说,笛飞声看着他,挑了挑眉。

李莲花很坦然地回望。

他不再能在笛飞声的眼睛里找到十九岁的笛飞声和十七岁的自己,却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想起许多的以前。


笛飞声问过李相夷,到底是何时注意到他的。

那时的李相夷骄傲自矜,不愿意承认自己先对对方留心,因此不肯回答。

但他其实记得很清楚,那是笛飞声打到万人册上第八名的时候。


单孤刀和他提起这个鬼影似的追着人打的刀客,李相夷好奇,听说笛飞声在附近,便找了过去。

那一天,他见到了那人疏朗辽阔的刀法,和那人一双炽艳的眼睛,李相夷远远望着,心跳如鼓,很希望那视线能早一些落在自己身上。

他看着笛飞声,一直看着,期待极了,心里想着,他早晚要走到自己这里来的。

等到笛飞声打赢天下第二的那个晚上,李相夷实在不愿再等下去了。


他那时只是随便编了个借口,并没想过后来他真有孤身一人讨伐金鸳盟的一天,他后来要笛飞声追他追得积极一点,却也没有想过十年后这人真的还来追他。

命运到底是不是早有预兆?

他们在情尽桥第一次相见,是不是真的太不吉利了?

李莲花不知道。


他只不过恍神了片刻,再抬头时,笛飞声就在他眼前了,他靠得太近,仍是那样炽艳的一双眼睛,李莲花还未反应过来,就被笛飞声亲了一口。

李莲花怔住了。

笛飞声干脆利落,亲完就要走,狐狸精凑热闹似的叫了一声,叫回了李莲花的神智。

或许是面对笛飞声时的本能,又或许只是被埋藏太久的渴望所驱使,李莲花并没来得及思考——他伸手按住笛飞声,亲了回去。


隔了许久,二人才勉强分开,喘息之间,李莲花发觉笛飞声的嘴唇被他咬出了血。

笛飞声看着李莲花,笑了一声。

这笑不如当年真诚而快乐,但他似乎看穿了什么,显得好整以暇。

笛飞声用拇指擦去唇上一抹艳色。


“是吗?我觉得他没死透。”


end


笛飞飞:有些前男友说是死了,啃人还是和当年一样(淡淡


金苹果凤梨

[花笛|方笛] 青湖冢 (上)


*书剧混设

*是自己很馋的苗疆美人笛妈

*请不要放屁股

  

  

  

  

  湖雾湿重,远山似兽脊交踵,梯栈之影勾连,自山下湖心仰望可见灯火点点。绝壁雾霭之中吊楼林立,昏如座座坟冢,山风长吟,喑喑的在崖壁间啸。

  

  如此深山老湖,寒湿诡异,方多病本是如何也不愿来。

  

  李莲花只说自己要来找人,却不说找什么人,更不说这人为何藏身在蛊寨里。他越是追问,这人越是支支吾吾不肯说,只向他比划着去西南的路,直言那山间别有洞天,是隐秘诡谲的江湖要道。

  

  木桨在水波间拂,方多病摇得腰酸背痛,愠愠地往身边一踢,“换你来。”

  

  李莲花正点了一盏破...


*书剧混设

*是自己很馋的苗疆美人笛妈

*请不要放屁股

  

  

  

  

  湖雾湿重,远山似兽脊交踵,梯栈之影勾连,自山下湖心仰望可见灯火点点。绝壁雾霭之中吊楼林立,昏如座座坟冢,山风长吟,喑喑的在崖壁间啸。

  

  如此深山老湖,寒湿诡异,方多病本是如何也不愿来。

  

  李莲花只说自己要来找人,却不说找什么人,更不说这人为何藏身在蛊寨里。他越是追问,这人越是支支吾吾不肯说,只向他比划着去西南的路,直言那山间别有洞天,是隐秘诡谲的江湖要道。

  

  木桨在水波间拂,方多病摇得腰酸背痛,愠愠地往身边一踢,“换你来。”

  

  李莲花正点了一盏破旧燃灯,小心放在船尾,闻言接了一边桨,慢悠悠坐来他身边摇。月光还算明亮,湖上银波粼粼,跟前水中落一盘白月,却是如何划也触不到。

  

  “死莲花,”方多病叹了一声,“来路上我问你这蛊寨的事,你都含糊其辞,现在已经到了山下这大湖,你总该能说点什么了吧?”

  

  李莲花瞧着面前荡漾水波,轻轻一笑,边摇桨道:“这蛊寨算是西南一处江湖险地,太过隐蔽诡谲,来往的江湖人士不算很多……和雁门关一类的地方是不能比的。”

  

  “此地阴诡凶险,蛊虫、巫术、奇毒,应有尽有,据说还是多种江湖邪术的源地。”他慢条斯理道,见方多病听得眼皮微翕,一副昏昏欲睡之态,轻咳一声,继续道,“至于这蛊寨其他稍有意思的事,我只听闻过一件。”

  

  他一手揉了揉了眼角,“什么?”

  

  “据传这蛊寨莫约十年前,曾来过一个奇美的女人。见过她的人说,她美得几乎像剥人心肝的厉鬼。”

  

  李莲花稍慢下摇橹,声音轻轻飘飘,在偌大湖上一字一字逐流。

  

  “和她来的还有一个男人,他们说那男人俊雅、高挑,青山冷湖一般,同样过目难忘。那女人买下崖边一处住所,待了莫约半年,随后留下随行的下属照料男人,自己却独自离开蛊寨,许久才回一次。”

  

  方多病聚精会神听完,只觉这故事有头无尾,当真无聊,脸上很是失望,“这是你真从哪听来的,还是为了糊弄老子编的?”

  

  李莲花只向他笑一笑,没再说话。月光冷冷,他半晌像是轻叹了声气,那木桨在船缘上磕出沉郁的闷响来,荡在风中,飘忽忽遁失。

  

  

  

  

  小舟浮来山崖下,两人各自拿了燃灯和佩剑,顺着石阶往上直去。楼阶古旧,生了苍色苔草,两旁古树、老竹密密排遮,抬头一眼看去,只可瞧见寨门顶端那一方勾。

  

  方多病提剑走在前,不时伸手往后拉这麻烦朋友一把,生怕他体力不支滚下山崖去。李莲花走得气喘吁吁,眉目间似有些心神恍惚一般,方多病不愿多问,便只安心开路。

  

  到了寨门前,石阶尽头两团紫火,左右各一架在匾下。方多病战战兢兢,只恨不能一脚踢翻那装神弄鬼的灯架子,看李莲花直直自顾自往前走,只得慌忙跟上去。

  

  “你那么急干什么——死莲花!”

  

  “进到寨里后,我们先寻家客栈。”李莲花这时的神情显得很轻松,仿佛他来的不是江湖险地,而是什么山水名盛。

  

  “之后的打算呢?”方多病惑道,“老子可提醒你,你来这鬼地方分明是要找人……”

  

  “我要找的人,住在山崖一线,或许并不难找。”他笑道,“我们顺着悬崖边一路寻去,总会见到他在某处。”

  

  他提到山崖,方多病登时想起些什么,奇道:“你方才那个烂俗无聊故事,说到那男人住在崖边,莫非就是他?”

  

  “不错。”李莲花轻轻颔首。

  

  方多病从未听说这江湖骗子认识过山湖一般深邃俊朗的美男子,心下疑惑,却也不再多问。寨中街巷纷纷,行人不多,但鱼龙混杂、眼目蛰伏,慎言为妙。

  

  寻到客栈门前,他本要推门进店,顺道喝来伙计端上温酒小菜,却不想店前熙熙攘攘,围了些人,不知是什么活计。李莲花好奇地挤开人群进去,一眨眼淹在人堆里,四下不久飘起一片说话声:

  

  “这店今日又死了个人……”

  

  方多病心下一骇,连忙拨开人群进去。李莲花正蹲在尸首前,一手在那人肩上戳了戳,很是惋惜地道:“的确是回天乏术了。”

  

  他身边寨民模样的漂亮女人摇着一颈子银饰,满嘴骂骂咧咧:“昨天死一个,今天死一个,老娘生意不用做了!”

  

  “老板娘莫气,”李莲花忙出言宽慰,“让我看看……”他动手想翻动,方多病连忙蹲下身来帮忙,替他把这尸首翻了个面。

  

  这人身上无伤,经脉完好,唯独脑后有个细细的小孔。方多病正要问这是什么暗器,却听见李莲花难得利落地道:“创口细而深,是蛊虫没错了。”

  

  “昨天我店里也死了个外头来的人,也是脑袋后头有豁口,让蛊虫钻了。”老板娘两手抱臂,模样很是疑惑,“会钻脑的蛊虫在这寨里不是没有,可我店里不养这种东西。”

  

  方多病只感到好奇,毕竟头回来到真正的蛊寨里,从前也并未见识过蛊虫害人。四下喧嚷一阵,有人笑道:“老板娘,你还说不是你谋财害命!他们可都死在你店里呀?”

  

  “你们尽管搜,老娘要是拿了他们一点金银,就从崖边跳下去!”她瞪大了眼睛,“鬼晓得怎么回事,这人还没付完房钱呢!”

  

  方多病挪动身子,正要问李莲花究竟是不是这老板娘害人,却见他手指轻轻一勾,从尸首的腰封里取出一样东西来,似乎是张叠起来的纸。

  

  李莲花兀自再检查了一阵,瞧不出太多端倪,便也起身作罢。江湖险地,莫名送命并不算奇事,尸首运走,店门口很快清静下来,两人也去柜台前挑了上房。

  

  挑好房间,李莲花不急住入,反倒先拂一拂衣襟,叫方多病一同去往角落里,寻了方桌坐下。他既落座,却不喊茶,也不叫酒,只悄悄把方才偷拿的纸取出来,在桌下展开。

  

  方多病凑过去瞧,这纸四四方方,莫约十寸长短,很精细的绘着数十座山,角落里则是一片包抄在山崖之中的大湖。

  

  “这是指向蛊寨的地图。”李莲花将它收回自己腰封中,道,“死者身份不明,不过和我们一样,应是第一次来蛊寨。”

  

  方多病不解道:“他专门对着地图寻来蛊寨,是要做什么?也是来找人的?”

  

  “这暂且不知。”李莲花笑道,“既已经订好了房,我们该去做正事了。”

  

  “正事?”方多病皱一皱眉,“你是说,这个时候去寻人……”

  

  “夜晚好行事,”他道,“今夜月光亮,去那无人点灯处也不用燃火,很方便。”

  

  方多病没法反驳,他虽疲累,却也急于求证李莲花是不是又一派胡言,便颔首应好,随他一道出了客栈。

  

  

  

  

  沿崖边行走,雾薄而柔濡,月如盘银。脚下即是来时大湖,俯瞰似深不见底,密如雨脚一般,漾出冬霜一样的弧来。

  

  一连瞧过十来户,方多病本不多的耐心消逝贻尽,走十步便骂一句,李莲花满口“罪过”“惭愧”,却不知话里几分真假。

  

  他只觉自己眼下正在做贼,正要叫停,李莲花忽然顿了步子,怔怔盯住不远处一户。这所吊楼比来路上其他更大,屋前淌过一条溪,应是从一旁山头里发源出来,正潺潺响着碎银似的水声。

  

  “这宅子大,周边有山头、有溪水,比其他的都好……应是这里不错了。”李莲花喃喃道,一边向那吊楼走近。

  

  方多病几步跟上,两人一同来到楼下,仰头望着上头回廊。房中燃了灯火,廊下点了壁盏,却听不见人声,也看不到人影。

  

  “李莲……”方多病刚想问接下来如何,那房门却轻轻一动,拖长了响打开,从里头走出一个身材极高挑的男人。

  

  他穿了件很素淡的青衫,衣襟打开着露一截胸口,让脖颈上挂的银饰半遮半掩,在月下显出几分极寒凉的艳。这男人瞧见屋下有人,却不发一言,只神色淡淡走过,他一双碧眼生得媚绝,朝下轻轻一睨,却是一拂,便深潭似的浮起寒气来。

  

  剩下一个音节让他咬在嘴里,支吾几声,终究没能吐得出。

  

  男人抬手盖上壁盏,取下蜡烛,转身往房里回去,没再垂眼看过来。他手腕上同样挂了银饰,衬得一对袖愈青,轻响着摇、敲,碰得窣窣啷当,极像门前那束山溪。

  

  他取下壁盏的动作同样是好看的,又轻又稳,很是端雅。一把披发直直瀑下,他转身时便晃,水柳扶风一般摆,腰身也是盈盈一握似的,很是精瘦纤细。

  

  月弧不转,直到这男人端着白蜡回房,那房门的锁隐隐响过一声,方多病才愣愣回过神来,半晌想起什么,转头去瞥李莲花。

  

  他脸红耳热,李莲花却神色淡然,只是眉目间隐隐凝然,带着一点韬晦的柔情。

  

  “李莲花,他……”方多病开口道,他这时发觉自己的声音不知为何,竟有些发哑,“他是你什么人?”

  

  李莲花收了神情,笑道:“老朋友。”

  

  “他分明不认得你。”方多病争辩道。他脸上仍在发着暖,心中很是悸动。

  

  “他会认得我的。”李莲花没头没脑似的回道。方多病想再说些什么,他却慢悠悠走去一楼廊下,抬腿翻身进去。

  

  “……你就这么闯别人屋子?”

  

  “啊……有何不可呢?”李莲花眨眼道。

  

  “你不怕有埋伏?”方多病压低了声,“照你讲的那个故事,那女人留了下属照料他,你就不怕……”

  

  “这屋子很明显只有他住,廊后挂的衣物少,灯也只有一间房里点着……那些人应该早被他遣散了,至少不住在这里。”李莲花道。

  

  说这话时他已经到了楼梯边,方多病见状只得跟上,翻身进来,一道上楼去。

  

  楼梯不知是什么木制,色泽黯沉,木纹清晰,隐有香气。鞋底和木片碰得声声闷响,李莲花甩着衣袖走在前,忽然“啊”的叫了一声,随即往前摔去,蜷在一团直发颤。

  

  方多病只当他摔跤,正要叫他滚去一边,莫要挡道,他却拔高了调子呻吟一声,很是痛苦地眯起眼睛。

  

  “死莲花?”方多病大惊失色,顾不得正在别人家廊下,“你……你这是中毒了?还是中蛊了?”

  

  他一面喊着,抓着李莲花的肩,急急提兔子似的把人翻过来。李莲花面色不惨白,眼中无血丝,唯独眉间紧扭,一张嘴哎哟不停,却不知犯了什么恶疾。

  

  这时房门锁响,方才的漂亮男人忽然推门出来,一言不发掐住李莲花的后颈,将人整个提起,在他肩头“啪啪”点过几道穴。方多病稀里糊涂看着他把李莲花从自己手里抢过去,又瞧着这人逐渐失了痛苦神色,愣愣眨眼,很是心虚地四处乱瞟。

  

  “并无大碍,”男人淡淡地道,“他只是扭了脚。”

  

  这声音沉稳好听,方多病短暂怔了一怔,心里正麻麻酥开,却霎时想起什么,气急败坏地朝李莲花抬腿便踹:“李莲花,你大爷,又耍老子……”

  

  男人一手把他拦下,轻垂了垂睫,语调淡如白水:“他伤得不重,但暂且不好走动。你们若不介意,可以进来休憩一阵。”

  

  

  

  

  房中桌椅床榻俱有,墙木深黑,零碎挂着银饰,微微烁着,生起些明润的脂白。

  

  方多病不看窗口月色,只四下打量房内陈设,或是偷偷瞟那男人一眼。他应是本已打算歇息,未着鞋袜,踝上各系几环青绳,穿了银制的环扣,皮肤光润如玉,很是晃眼。

  

  窗下置一盏方桌,摆满瓶罐,拼有各色干花,此外便是茶具、银件和雕纹木盒。他在桌前用小匙取茶叶放入杯盏,桌旁一座小炉闷闷燃着,静默蒸着铜壶。

  

  李莲花很不客气地把腿搭在椅上,已然恢复惯常笑脸,只顾和男人搭话,“你不像本地人,也并非江湖客,是何时迁居来此的么?”

  

  “十年前来此,之后从未离寨过。”男人轻描淡写道。

  

  他手上的动作很轻捷,很快挑了茶叶、干花,冲过烧暖了的热水。窗边悬月,两束雾气氲然,徐徐向那里攀上去。

  

  “你没想过要出去瞧瞧?”李莲花继续笑,“如今江湖变了,同十年前大不一样,你在这寨中生活听到的只是凤毛麟角。”

  

  男人闻言似乎也是一笑,方多病瞥见他轻勾了勾唇,却没有回话。

  

  “不说偌大江湖,就说那东海边,同样变了许多。”李莲花缓缓道,“昔日火光冲天,血染滩涂……如今却是民生安乐,不知道的人若是去瞧,定不会想到从前会是那模样……”

  

  方多病只觉莫名其妙,李莲花似是自言自语,一会说江湖,一会又扯到东海,一番话甚是奇怪。他转头继续去盯那青衣男人,不料想却见他一手轻启木盒,从里头捏过两撮盈红的粉末,分别撒入茶盏之中。

  

  那粉末颜色奇特,烛月之下尤其诡艳,似是某类毒,或者某类蛊。

  

  方多病心中一凛,急急在桌下挪了脚尖,在李莲花鞋上一踩。他很无辜地抬起眼,“你踩我作甚?”

  

  “你没看见么?”方多病竭力压下声,用气音道,“他往茶里掺了东西……”

  

  茶盏“啪”的一声落在桌上,他只得咬唇噤声,盯着那茶水不敢动。

  

  李莲花毫不在意地端起茶盏,放在嘴边轻吹过一口气,叹道:“茶叶不错。”

  

  男人坐来两人中间,闻言微微一弯唇,却是不言。他坐下身时,半挂的发丝从肩头滑落下去,右耳上镶碧玉的银坠从乌发间半露,轻轻来回的晃。

  

  李莲花凝他眉目,向他笑了一笑:“这顶好的太湖碧螺春,可是她特意弄来的?”

  

  “不错。”他轻翕一下眼睫,“你若想要,可以带些走。”

   

  “我千里迢迢来这蛊寨,倒不是为了带走一些茶叶。”李莲花笑吟吟道,话毕端起茶盏嘬饮一口。

  

  方多病越发懵然,一不知他俩来回打什么哑谜,二不知他俩究竟认不认识,只得盯着茶水发愣。李莲花在桌下回他一脚,斜目使过眼色,面上笑意淡淡,分明是要他放心喝茶。

  

  他咬一咬牙,硬着头皮端起杯来,闷头一口灌进喉里。

  

  

  

  

  逗留了莫约半个时辰,李莲花率先起身告辞,也未讨要茶叶,只管拉着方多病离开。两人鲜少说话,一路走来只听见湖上水波、风搡竹树,似各有心事一般。

  

  回到客栈,方多病险些睁不开眼,一头倒在被褥里,很快没了声响。李莲花见状却像手痒得紧,在他肩上戳一戳,笑道:“方公子满腹心事,可是何事结郁呀?”

  

  “你还敢问!”方多病闻言睁大眼睛,从榻上挣扎着爬起,怒道,“你非要老子喝茶,万一我们中毒死了……”

  

  “你放心,他决计不是要害我们。”李莲花道,“你明日醒来,定不会腹痛、头昏,更不会一命呜呼……”

  

  方多病重重“啧”了一声,一头栽下,不再理他了。李莲花见他入睡,便也一笑,去自己榻上躺下,一拂袖熄了灯。

  

  这一觉他睡得格外沉。东海的逐浪黑云、遮天雷雨滚滚而来,他立在船头,面前那阁楼里烛火通明,只见一绰人影,让他轻微的、极短暂的出了神。

  

  那时李相夷想过什么,如今的李莲花早忘得干净了,或许的确可惜。

  

  那黑浪仍在沉浮,他随碎木漂在海中,眼前昏黑,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微微豁开一方明亮,却似白日至来,甚是灼眼。李莲花颤了颤睫,缓缓睁开眼来,只见方多病正用剑柄捅着自己的肩头,满目忧愁之色。

  

  李莲花坐起身来:“……什么时辰了?”

  

  “你放心,刚过辰时,还早。”方多病道。

  

  他瞧了瞧四周,耳目慢慢明晰,只听见楼下似乎有些喧闹,轻动了动眉,“又出什么事了么?”

  

  “一楼客房死了个人,和昨天那人一模一样,脑后有个蛊虫钻的小孔。”方多病苦着脸道,“李莲花,你说,这客栈……”

  

  “你放心,应当不会是客栈的问题。”李莲花在他肩上轻拍了拍,“等我洗漱,待会下去看看。”

  

  待到两人下楼,围观之人差不多散去了,只等收尸铺来人将尸首运走。此地偏险,没有官府、百川院管辖,矩守最原始的江湖道规,也即死便死、活便活,自然不会有人刻意要封锁现场,两人轻易便进到房间之内。

  

  尸首已经被翻动过,露着脑后可怖的蛊噬伤孔。李莲花在这人身上搜过一阵,拣到衣襟和腰封中的一叠纸、一块玉牌,掏出来摆在桌上。

  

  方多病忙不迭展开纸,道:“是张指向这蛊寨的地图,大小、纸质和绘法同昨晚你搜到的那份一样,应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李莲花轻一点头,又把玉牌拿给他看。这玉牌是荔肉白的色泽,触之冰凉,其上斑驳染红,正中刻着“赤梅殿”三字。

  

  “赤梅殿,”方多病奇道,“这可是最精通暗器的杀手宗,为何会来这蛊寨里?”

  

  武林大小杀手帮派成千数百,赤梅殿向来位列一流,在黑白两道都颇有声量。江湖上若流窜有赤梅殿门徒,多是接手暗杀之事,正在执行途中,面前这人恐怕同样。

  

  李莲花以指尖敲一敲玉牌,“赤梅殿的牌背通常雕有梅纹,用以代表门众地位。这玉牌后雕了六朵,他应是十二首徒之一。”

  

  “既是首徒,那便是赤梅殿的精锐,”方多病暗暗吃惊,小声道,“他们派出这等精锐来到蛊寨,究竟是要暗杀什么人?”

  

  “暂且不知。”李莲花轻摇了摇头,“昨日那人应当也是杀手……甚至于再往前一日,我们没有来这蛊寨时死去的人,或许也……”

  

  话到此处,他把那玉牌放下,似是叹过一声,慢慢道,“回房好些休息吧,之后恐怕会有些别的事要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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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苹果凤梨

[花笛|方笛] 碧山鳞 (上)


*书剧混设

*蛇妖笛

*请不要放屁股喵

  

  

  

  刚到湖州时,李莲花并未察觉这里与来路上的别处有何不同。傍晚船棹渔灯,起伏吆声显出一派好烟火,唯独月色浓黄,天上无云,一时诡静。

  

  街上寻了家客栈,他不急点菜点酒,反倒先向伙计招手,唤他过来,笑吟吟问近日城里有无异事。这伙计闻言脸色霎变,压低声道:

  

  “客官,你二人近日敢来湖州,果真消息不灵!北边山里这几日突然多出条碧青巨蟒,盘踞在那前朝废庙,据说身长足有五丈之多,莫不成真是妖精?”

  

  李莲花轻一颔首,只管拂袖喝茶,看似浑不在意。待伙计一走,他便悄然抬眼,慢条斯理道:“明日一早,我们......


*书剧混设

*蛇妖笛

*请不要放屁股喵

  

  

  

  刚到湖州时,李莲花并未察觉这里与来路上的别处有何不同。傍晚船棹渔灯,起伏吆声显出一派好烟火,唯独月色浓黄,天上无云,一时诡静。

  

  街上寻了家客栈,他不急点菜点酒,反倒先向伙计招手,唤他过来,笑吟吟问近日城里有无异事。这伙计闻言脸色霎变,压低声道:

  

  “客官,你二人近日敢来湖州,果真消息不灵!北边山里这几日突然多出条碧青巨蟒,盘踞在那前朝废庙,据说身长足有五丈之多,莫不成真是妖精?”

  

  李莲花轻一颔首,只管拂袖喝茶,看似浑不在意。待伙计一走,他便悄然抬眼,慢条斯理道:“明日一早,我们进山去看一趟。”

  

  方多病闻言气急,脱口而出:“关老子什么事?”

  

  他一笑道:“方公子若是害怕那巨蟒,当然也可好生在客栈休息……”

  

  尔雅剑“啪”一声摔在桌上,震得茶水洋洋洒洒泼出一洼湖。方多病抖了抖瘦骨嶙峋的一双手,又恼又虚地嘟囔道:“去就去,免得你让那蛇妖咬成四块。”

  

  李莲花向来怪异,他懒得问为何,只当这人好奇心作祟,不急着查南胤那罗摩天冰,反倒先在乎起湖州这蛇妖来。

  

  茶酒饭后,街上响声逐渐疏了,两人也动身上楼回房。啷当物什都在楼里放着,进湖州城只拿了些零碎行囊,李莲花坐在桌前点了盏烛,把布囊里的小东西一件一件取出看过,又一件一件放回去。

  

  方多病倚在窗边半晌,轻轻啧一声,扬手把槛窗推开。月斑晦暗,自落一束梧桐枯枝之上,他盯得久了,只觉那月色愈发黄、天色愈发亮,越是瞧,便越是满脑枯藤老树、青灯鬼火,心里生起一阵寒,匆匆关窗不再看了。

  

  他锁了窗坐来桌边,看着李莲花给那些东西拂垢掸灰,一副悠然自得模样,忍不住道:“死莲花,你明天真要去北山?万一小爷制服不了那蛇妖……我们……”

  

  李莲花笑道:“我们不惊它,只看看。你会轻功,带我逃跑不成问题。”

  

  方多病只得叹一口气做回应,起身一头摔去自己榻上,胡乱扯了被褥往身上卷。他正要合眼入睡,却忽然听见李莲花喃喃几声,对着那槛窗自语:“……几天了?”

  

  “神神叨叨说什么呢?”方多病一皱眉道,“死莲花,你被鬼上身了?”

  

  “非也,非也。”李莲花忙道,继而又笑,“我是在想,距分开已有好几天过去,笛飞声居然没有过来寻我,也是怪事。”

  

  “你说他看着冷冷冰冰,不爱说话,平日也没什么表情,可对你却是死缠烂打,到底真的假的?”方多病笑嘻嘻道,“我们一同在那采莲庄待了两晚,倒是你天天半夜去寻他,可没见他来寻你。”

  

  “他来寻我也好,我去寻他也罢……总归是他想见我,或是我想见他,算是一码事。”李莲花笑着看了看他,继续收拾桌上物什,慢悠悠道。

  

  方多病一时语塞,只觉这话尽是猫腻,又懒得再细想,干脆对他翻了个白眼,头一歪埋进被枕间,不久便去见了周公。 

  

  

  

  

  天刚蒙亮,街巷间雾水极重,四下皆是迷朦不实。李莲花打着哈欠上了马车,方多病同样在一旁昏昏欲睡,靠在车窗上眯着眼,不多时哼唧一声。

  

  行到中途,李莲花醒了瞌睡,便轻搡方多病一下,开始絮絮交待:“我一早找店家和其他住客问过,青蟒第一次被发现是四日之前的清晨,被去废庙歇脚的几个猎户撞见。”

  

  方多病来了些精神,“湖州不小,四日了还没人能去杀得了么?”

  

  “据说那青蟒奇大无比,身长有五丈之多不假,民间和官府无人愿意冒险并不奇怪。”李莲花摇头道,“至于来往的江湖人士,虽有人进过北山……他们不直说结果如何,无非是中途害怕,或者不敌。”

  

  他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那青蟒盘踞北山,并未伤过人畜吗?”

  

  “暂且没有,不然湖州怎会安稳如常?”李莲花笑道,“官府已经寄信到百川院,请之出手,应当明日就要来人了。”

  

  马车越驶越快,颠簸得愈发密了,却是已经到了郊野之中。

  

  待到车停,那马低低嘶鸣一声,绕身便要掉头立即回去,任车夫抽打咒骂也无用。李莲花忙从方多病囊中掏了些碎银子,交到车夫手里,宽慰道:“这山头里野兽颇多,废旧祀庙也不少,坟碑更是遍地,很是阴恻,您驾车回去更好。”

  

  他话音刚落,深山中隐隐传来一声兽嚎,惊起一群稀稀疏疏的鸟雀,冲破晦青竹树,直往天上扑去。

  

  方多病心中一悚,见李莲花眉目凝重,却又分明不像害怕,只得老实跟来他身后。

  

  山溪潺潺,淌在草涧里的声响极冰冷,风铃敲打一般清脆,在这偌大深山中叫人毛骨悚然。两人一前一后,越沿山径向里,便越是湿冷昏暗,全然不似清晨。

  

  走了许久,李莲花堪堪停了步,顿在一处废弃石亭前。亭前立了块碑,其上字迹朽得模糊了,隐约能看见“碧溪寺”几个字。

  

  方多病抬眼瞧去,前头不远果然有座寺庙匿在乱竹后,灰墙墨瓦、杂草芜生,牌匾上同样刻着斑驳的“碧溪寺”,大门是打开的架势,正向院里大敞着。

  

  他深吸一口气,跟在李莲花身后,一同进到院里。地面上疏疏的贴着潮湿落叶,有些泥土芳香,混着一股隐隐的奇异香味,他曾经从未闻到过。李莲花轻车熟路似的推开寺门,从门后墙上取下一盏破旧油灯,又摸出火折子点燃,直直往殿内走去,却是非常熟悉一般。

  

  “死莲花,你怎么一进来就晓得门后有油灯拿?”方多病忍不住道,“你以前来过?”

  

  李莲花慢悠悠地顿了一下步,声音隐隐有些笑意,“以前途经常州以南,那时便正巧来过这座山头。”

  

  他瘪了瘪嘴,满脸不信。寺内昏黑,乱竹枯树严丝合缝一般掩着窗棂,只透着一点幽幽的青,唯独李莲花手里的油灯静默燃光,盘着一团跃跃晦明的昏昏然。

  

  两人便是这时听到了巨物的轻声吐息,像春雷从远方滚滚扑来,某种尖锐的薄物层层缠着房梁和殿前金像,绞出颇刺耳的破裂噼啪。

  

  方多病匆匆往后退过一步,一手搭在李莲花肩上,胆战心惊道:“你最好躲去我身后,这吐息声很近,青蟒离我们不过几丈。”

  

  “是啊,”李莲花很平静地道,“而且在向我们靠近……”

  

  他一面说着,一面把油灯搁在桌上,微微倾手,点燃了金像前的一排灯。

  

  他们先看到了青蟒盘在佛座上的尾,碧鳞犹如喑喑青灯,在烛火下烁着绝艳的,琉璃碎玉一样的斑光。蛇头从佛像顶上鬼魅一般垂下来,停在两人跟前,黛色瞳孔似草涧泉水,半晌微微一动,望之生寒。

  

  方多病几乎叫出声来,一手捏在李莲花肩上握得死紧,游医“哎哟”一声,接着向那青蟒笑一笑,温声缓缓道:“你认得我么?”

  

  青蟒吐出信子,来时那不明的异香气味似乎愈发大了,飘满整个佛堂。

  

  “你发什么疯,跟这畜生说话?”方多病压低声道,“走吧,我怕它忽然咬掉你的头……”

  

  李莲花并不理他,继续向那青蟒笑:“不记得我了?”

  

  青蟒似懂人言,动了一下眼瞳。李莲花轻叹了一口气,道,“刚进院里时,我就闻见了无心槐的香气,你果然……”他顿了一下,继而又将声音压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缓缓道,“你对我很好奇,对方少爷也很好奇,或许,你对我二人留有印象,隐约还记得些许……”

  

  方多病一头雾水,见青蟒并不来伤人,便也稍放下心来,小声问道:“你什么时候见过这妖精?”

  

  “很巧,许久前便见过了。”李莲花笑道。

  

  方多病含糊应过一句,不再出声。李莲花稍抬了抬手,似乎想触摸青蟒的鳞片,半晌还是放下,轻声道:“若消息不错,百川院明日便会要来人斩你,以绝后患。你若立即离开,自然还可保命,否则另当别论。”

  

  青蟒翕了一下眼,缓缓攀上房梁,盘去上空不再动。李莲花叹了一声,“它固执,并不信我。”

  

  方多病抬头看着青蟒的腹底,那处似乎有条极深的伤痕,已经凝涸,周边鳞片被割得破裂翻飞,像是蛾翅。李莲花轻轻挥了挥手,一排明烛霎时熄得干净,渺入一片黑,青蟒的鳞便也一同遁入其中,再不见踪影。

  

  “走吧。”他听见李莲花轻声说了一句。

  

  下山路轻快许多,曲径湿寒,方多病仍是急于离开,一路走得跌跌撞撞。李莲花不紧不慢地拖着步,他等得烦了,随手按住块石碑休憩,却见是块旧墓,慌忙急急甩手,闻之怒不可遏:“死莲花,干什么这么慢?”

  

  “啊……我在想明日要如何拦住百川院。”李莲花笑道,“这事说要紧,似乎也并没有多要紧,毕竟确实与你我无关……”

  

  “你怕百川院的人屠了这青蟒?”方多病惑道,“这畜生这么大,一般人哪杀得了?小爷今年可是考第一进的百川院,我没把握,其他人更别想,连院主也不一定。”

  

  “所以啊,我是怕那青蟒屠了他们。”李莲花摇头道,又叹,“明日一早,湖州定会沸反盈天……许多人争相要结伴上山,去看百川院的高手斩妖,等到那时……”

  

  方多病心中一凛,怒道:“……你想让老子干什么?”

  

  李莲花很是无辜地向他一笑:“那个……只是想麻烦方公子,利用百川院第一、天机山庄少主和朝野重臣之子的身份,明日替我暂拦百川院,待天色大亮再进山。”

  

  

  

  

  方多病向来自命不凡,这性子说不上是好是坏,至少如今确是起了大用。乌泱泱一条城门街道围满百姓,人人怨声载道,百川院的马车停在路中,车中人同样面色不快,若要换了他人继续拦,恐怕没那份能耐。

  

  方多病兀自在马车前转来转去,听见车里人轻声嘀咕,便凶神恶煞地抬手在车厢上甩一掌,喝道:“吵什么吵,老子说了天全亮后才准进山,这会还早着!”

  

  车里一人掀开车帘,愠道:“方公子,在下一行看你是百川院同僚,又敬你母亲何堂主,这才听信,迟迟没有动身,你……”

  

  “老子又没有打聋你的耳朵,”方多病抬手在他脑门上一指,“再废话,我叫我娘造一堆掌嘴机,把你关去百川院的地牢。”

  

  街上熙熙攘攘,他不再理会周边如何喧嚷吵闹,自顾自看着天边出神去了。

  

  李莲花天未亮便爬起身,独自提着灯往山里去,只说要在百川院人来前杀这青蟒,免去无谓死伤,却又不肯说如何杀。这人一向精得像鬼,方多病并不担心他的安危,却忽然很在意那青蟒,只觉它模样旖艳,通体碧青,尤其一双春山绿水似的黛眼,很像……笛飞声。

  

  它那么像笛飞声,或许不要死了才好。   

  

  天色逐亮,日喷如薄,方多病很是不耐烦地抬手一挥,又毫不在意地往马车上一跨,向车夫斜眼:“愣什么愣,这会又不想走了?”

  

  马蹄声混着嘈嘈杂杂的喧哗,撒豆子似的一同挤出了湖州城门,直往郊野上去了。

  

  越往深山里去,随行之人便愈发少,方多病也不管这些人是怕了走了,或是摔进哪条沟里,只管带着人往涧里进。李莲花让他尽管放心,他确实放心,于是更加万事抛之脑后,一面挥剑斩树开路,一面辨方向寻去。

  

  待寻到碧溪寺前,除却百川院人手五名,已经只剩了二十来人。院中极静,草树幽幽,佛堂里确是灯火通明。

  

  “这佛堂从未燃过如此多的灯,”有人惊呼道,“莫不是那蛇妖做的?”

  

  方多病翻了个白眼,率先抬脚进去。众人紧随着搡来,脚步嘈嘈杂杂一阵,却又稀疏地在佛堂外停住了。

  

  佛堂大殿无人燃灯,李莲花正背对寺门,身前是一盘五丈多长的庞然巨蟒,正燃着灼灼烈火,已经烧得焦黑,殿中只余异香盘旋,挥之不去。

  

  方多病率先一愣,颤颤道:“它死了?”

  

  李莲花轻点了点头,笑道:“对。”

  

  他怔怔点头,半晌回应过一声,站去一旁不再出声了。

  

  百川院人、湖州百姓惊呼着围上来,或是凑近了瞧,或是去拾掉落一旁的蛇鳞。昨日还活生生的一条巨蟒,今日已然化成山中枯骨,只待这火一熄、寺一敞,人人都可来之一探。李莲花轻轻抛了手中燃灯,一声不响拨开人群出来,也不曾向那焦尸再看一眼,他身上并无伤痕,只沾着泛光的蛇血,馥香极醇。

  

  熇光朦朦,碧青隐隐,青蟒燃作一滩凹凸诡物,却有彩翎流光之色,分不清是鳞是骨、是皮是肉,已然毙绝。

  

  

  

  

  下山回城,两人见南胤之事在湖州打听不到一二,便也不再逗留,径直回到客栈,收拾行李便要回到莲花楼去。

  

  方多病满腹疑问怀揣,近城门时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怎么把那青蟒弄死的?”

  

  “自然非我所为。”李莲花摇头道,轻轻一笑,“我昨晚寄书信予金鸳盟,让笛飞声今早在湖州城外等我。”

  

  “原来是他……”方多病惊道,“笛飞声现在人在哪?”

  

  李莲花闻之瞳色一暗,“他受了些伤,且被青蟒染上可致失忆的槐香,处境很是不妙。我好说歹说,他才答应去城下寻莲花楼,在那里休憩等待。”

  

  方多病心中隐隐一动,嘴唇颤颤,终究没有回话。李莲花说话向来半真半假,但提及笛飞声的安危,他定不会玩笑。

  

  小楼矗在城外另一头的花涧,傍着山石潭溪,草树亮如水洗。或是听到步响,楼门缓缓咧开一条缝,继而全开,笛飞声正站在门后望着两人,目间并无喜色。

  

  他仍是秀雅深邃的一张俊脸,只是眼睫轻垂、唇色稍白,山岳濯雨一般,显出些许微妙的羸弱。

  

  笛飞声看了看李莲花,又看看方多病,动了动唇,眸色缓缓压下,语调依旧淡淡:“你答应过给我看伤。”

  

  “自然记得。”李莲花温声道,“去里头坐下,我马上就来。”

  

  笛飞声没有回话,转身去了楼里,方多病急忙在他肩上一拍,“他真失忆了?”

  

  李莲花苦笑一下:“真的。”

  

  “你……你非要他来帮忙做什么?一条蛇而已,你多管闲事,你……”方多病气得语无伦次,自顾自叫骂几声,说罢甩手撇开他进了屋里,舀水浇菜去了。

  

  笛飞声已经在榻边解了上衫,青衣拖垂一截,露出腹上深入脏器的刀伤。李莲花默默给他用了创药,拿绸布紧紧绑过,俯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亲,温声道:“躺下吧,先休息几天。”

  

  他稍愣了愣,却并不反感这一吻,只是轻哼一声,任李莲花扶着他躺下,把被褥拉到脖颈下覆住。

  

  李莲花正要起身,却听到一阵跌跌撞撞,方多病浇完了菜,拿着水勺趴来榻边,急道:“阿飞,你还认不认得老子?”

  

  笛飞声轻皱了皱眉,却是不答,李莲花只得把他往后拖,“他自然是记得,可又不全记得……”

  

  方多病被拽住了后领,提猫似的往外拉,本要挣扎,却忽然愣愣滞住,凝着笛飞声的眼瞳,失魂一般不动。那日清晨同去古寺,青蟒的眼睛在烛火下烁出一隅烟水,衬得一身碧鳞如浸冬泉,他记得千真万确。

  

  笛飞声瞳中碧色恍如青山,朦一层水色,堪称绝艳,与那青蟒的一双幽幽蛇目,分明有九分相像。

  

  方多病“噌”地站起身,却又不动,发痴一般地喃喃:“你……和那青蛇……”

  

  “蟒妖已死,你别再操心了……”李莲花叫苦不迭,“他困得要睁不开眼了,你听话,随我去外头……”

  

  笛飞声闻言只是轻翕一下眼,长睫一颤,却似疲累至极,也不管他二人如何吵闹,缓缓合眼昏去。

  

   

tbc

  

伶歌蜉蝣人

[All笛] 笛飞声是个很倒霉的男的

他的生活一点也说不上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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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望鹊桥又是11:00. 下一棒@时流缓刑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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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飞声的人生是一出独角戏。

他今年二十六岁,父母早逝,没有伴侣子女,也无兄弟姐妹。他在一家拳馆教人打拳,副业是在酒吧替人调酒。

这份副业他本来也没想找,是他有一次碰巧路过,被酒吧里冲出来的小姑娘拦住了去路。

“你要不要来打工?”

那小姑娘问他,拽住他的背心,眼睛圆而透亮。

“你会不会调酒?”


“不要。”

他停了停。

“不会。”


小姑娘并不失望,开出的价钱让人难以拒绝,笛飞声站在原地,觉得她可能疯了。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但小姑娘非常坚持。

“你不懂,我精明着呢,不......

他的生活一点也说不上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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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望鹊桥又是11:00. 下一棒@时流缓刑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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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飞声的人生是一出独角戏。

他今年二十六岁,父母早逝,没有伴侣子女,也无兄弟姐妹。他在一家拳馆教人打拳,副业是在酒吧替人调酒。

这份副业他本来也没想找,是他有一次碰巧路过,被酒吧里冲出来的小姑娘拦住了去路。

“你要不要来打工?”

那小姑娘问他,拽住他的背心,眼睛圆而透亮。

“你会不会调酒?”


“不要。”

他停了停。

“不会。”


小姑娘并不失望,开出的价钱让人难以拒绝,笛飞声站在原地,觉得她可能疯了。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但小姑娘非常坚持。

“你不懂,我精明着呢,不会没关系呀,你就站在那儿也行。”

她又继续自顾自说了十五分钟,笛飞声不擅长推拒他人的纠缠,结果就这样上了贼船。多点钱没什么不好的,他想,虽然他的生活十分简单,但也不是没有能多花点钱的地方。

“好吧。”

他说。

“我可以学一学。”


名为苏小慵的小姑娘没说错,他站在那儿其实也就足够,她礼貌地请他出卖色相,穿白色衬衣,领口开到胸前,头发用发胶往后捋,黑色西裤包裹他的腿。他被来往的酒客拍了几个短视频发到网上,很快成了热门风景。笛飞声对用脸就能换到钱感到不以为然,他不喜欢不公平的交易,希望发挥自己的功效,因此真的在学调酒。

随着他摇晃雪克壶,领口越发地开,胸肌起伏,苏小慵拍了张照,发给某人看。

“我要告诉老板,我找到了一棵摇钱树。”

她说,很快她手机一震,苏小慵看了一眼,差点跳了起来。


“老板评价如何?”

笛飞声有一丝淡淡的好奇,他从未见过这家酒吧的老板。

苏小慵手指翻飞,顾不上答他。

也无所谓吧。

他想。

他正做一杯白色佳人,用到鸡蛋白,他把滤出来的蛋黄放去后厨煮熟,下班时带回了家。


-

笛飞声的人生不是一出独角戏。

他打开家门,听到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一只雪白的马尔济斯犬直冲他而来,他蹲下身,一手捞起那小巧的生物,一手把鸡蛋黄放进旁边带着蓝色花边的狗碗里。

“汪!”

那双黑亮的眼睛看着他,笛飞声一向觉得这只小狗古怪:别的狗饿了一天,至少会对主人带回来的食物看上两眼,而小狗不是,小狗只想往他身上爬。


“难道不饿吗?”

笛飞声打量它,小狗很亲切地舔了舔他的脸,趴伏在他的手臂上快乐地哼哼,尾巴摇出一阵微风。

这小狗也是自己找上门来的,三年前,笛飞声出门锻炼,正碰上它蹲在家对面的绿化带里,一丁点子,像颗饭团。小饭团见到他就直冲他而来,那一天笛飞声走到哪里它跟到哪里,直到笛飞声回家。

夕阳西下,笛飞声开了家门,小狗很有礼貌地蹲坐在家门口,笛飞声蹲下身,努力和它面对面。

“你要我?”

小狗看着他,笛飞声那时候不大理解狗的表情,但至少理解狗的行为,小狗一动不动,意思就是不走。

“为什么?”

小狗瞥他一眼,扭过了头,仿佛笛飞声亏欠他。

笛飞声只感觉到一阵诡异的即视感,虽然他找不出一丝缘由。


这昂着头的小小生物,不比他的拳套大多少。

笛飞声想。

那么大概,养起来也不会有多麻烦。

“还是对鸡蛋黄没兴趣?”

笛飞声把它放下,惯常先去洗澡,然后再给自己和小狗做饭。

把小狗带进家门以后他才发现他想错了,这只小狗十分矜贵,养起来万分麻烦,既不要现成的狗粮,也不要进口的罐头,要他每日亲手煮鸡胸肉;遛弯的绳套,用过几遍就不肯再用,颜色不中意也绝不上身。

顺便一提,小狗就叫小狗,没有名字,这是笛飞声的美学。吃完饭他们一起坐在沙发上发呆,小狗喜欢趴在他胸口,耳朵贴在他左胸,温热的身体随着他呼吸起伏。

忽然手机响,笛飞声拿起来看,是苏小慵的电话,他按了功放。


“你明天能不能也来?”

苏小慵问道,“李莲花回来了,问能不能见见你。”

小狗忽然动了动,爪子在他胸口一阵乱蹬,而笛飞声茫然,“谁?”

苏小慵似乎这才想起要介绍一下。

“老板啊,我们酒吧的老板!”

“哦。”

笛飞声手指拨弄小狗柔软的绒毛。

多上一天班,可以给它换个全新且巨大的狗窝。

“好。”

挂了电话,小狗趴在他身上看他,笛飞声和小狗对视,摸了摸它的耳朵。

“怎么会有人叫李莲花这种名字?”


夜深了,他养在角落的昙花没开,但从阳台吹进来的风已经凉了。

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冷,和平常一样。

但笛飞声已经习惯,甚至明白那寒意是一个拥抱。


“去睡吧。”

他把小狗抱回狗窝里,自己回卧室关上了门。


-

笛飞声的人生是不是独角戏其实说不清楚。

在小狗出现之前,父母去世之后,他的生活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称得上孤独。但他从没觉得孤独,因为有一个人,一旦他入睡就会出现。

好吧,不是人,是鬼。

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鬼也是个孩子,后来他成了少年,鬼也跟着变成了少年,最开始的那几年,他晚上睡着以后,就会被精准投掷进那个鬼存在的时代里。

他的样子会变,就连身上的衣服也会变,变得和对方相衬。

竹林里风声萧萧,那个少年穿着一身白衣,手持一把长剑,歪头看他。


笛飞声。

他说。

别来无恙。


他看着自己手里的刀,觉得这一切很熟悉。

这个不知朝代,不知地点,只有他们在的地方,这个笑着看他,却不知为何看起来十分萧索的少年,他一定都见过,他一定都在乎。

“我来找你打架。”

他说。

那少年微笑,他从未见过那样浓重的悲伤,但很快那少年就会真的笑起来。

“好啊。”

他说道。

“阿飞若是输了,便要听话。”


可惜他从来没有赢过。

于是他便每一次都得听话。

替那少年折梅,替那少年铸剑,替那少年做一根鸳鸯簪子,他不擅长精细的木工,弄得满手伤口,血沁进檀木里,混杂出一种诡异香味。

后来那少年不要这些了,他要吻,要亲密的拥抱,要笛飞声与他更亲近,直至完完全全属于他,少年的怀抱是冷的,呼吸也是冷的,他没有心跳,颈侧安静,手指沿着笛飞声的腰摸索,亲吻笛飞声的耳朵,没完没了地叫他的名字。


少年叫李相夷。

笛飞声注意到,他还没到二十岁,少年的样子就不再变化了。

这让他更确信李相夷是鬼,早已死在了过去,先前能变小,是他小意体贴,陪着自己长大,但他被死亡挡住了,无法再往前。

注意到李相夷不再变化的那一天,他看着自己手里的刀,第一次觉得打架叫人厌倦。

他们在一片梨树林中,他默默不语,李相夷把这误会成了别的意思,笑容又重新悲哀起来。


是了。

他说。

这些地方,你都不在乎。

他再一次过来抱住他,你都抛下了的地方,我总要你回来,是不公平。

笛飞声不记得自己抛下了什么,他不是讨厌这梨花似雪,只是心底说不出地怅惘,他看着李相夷,握住他冰冷的手,“你能不能来找我?”

李相夷看着他。

“能。”


第二天他就来了,笛飞声看不到他,但知道是他,鬼大约无法在不属于他的世界里显出形状,但那冰冷的触碰熟悉而真实,笛飞声在床上舒展开来,没想着要再穿些什么,那些衣服都会被李相夷剥掉,结果都一样。

他感觉到吻,感觉到李相夷的手指,一切都是冰凉的,他忍不住发抖,却将自己完全地送给对方。


今夜也是这样,他感觉到李相夷的抚弄,也听到外面小狗不停地挠门。

一切似乎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在他精疲力尽地睡去时,他仿佛听到了李相夷的声音。

“就快了。”


-

第二天早上小狗显然很哀怨。

它在笛飞声出卧室门的那一刻就从自己的小床上跳了起来,跑过去攀着笛飞声的睡裤往上爬,这只小狗身手过于敏捷了,笛飞声接住它,抱着它,小狗潮湿的鼻头,蹭着他的脸。

“又怎么了?”

他问,小狗呜咽两声。

“说了很多次了,你晚上不能进来。”

小狗呜咽得更大声了。


笛飞声是为它好,传说动物通灵,而李相夷作为鬼,大概也算能吓到小动物的玩意儿之一,他不希望它们打上照面。

但小狗自然不理解也不接受,此刻耳朵垂着,看起来更可怜了。

笛飞声亲手烹制狗饭一顿,又带着它出门跑了大半圈,小狗的心情才逐渐好起来,到了下午,他准备去酒吧,换了他的工作服——白色衬衫,黑色牛仔裤。

他在镜子前面抓头发,小狗在咬他裤腿。

怎么如此焦躁?


他抵达的时候酒吧还没正式营业,昏暗的屋子里,只有一个男人站在吧台边。

听到他的脚步声,男人转过身,和他面对面。


有些人你从未见过,但你也只需要见他一面,便知道那是你一生的孽缘。

如果时间停止在了他们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笛飞声也不会觉得奇怪,李莲花望向他时,他只觉得四周变得很安静。

我见过这个人,他想,我早就认识他了。

然后他才想起,这个人似乎长得很像李相夷。


“笛飞声。”

李莲花开口,脸上露出很仓促的一个微笑。

“好久不见。”

没有一丝解释,笛飞声却也没有说我从未见过你,他的心知道,他们就是好久不见。

“嗯。”

他回答。

“喝点什么?”


李莲花只要了一杯很简单的金汤力,笛飞声看着他,把那句你羞辱我给咽了回去。

因为他看出来了,李莲花不关心喝什么,他的目光始终不曾从笛飞声的身上挪开。

这一天没有其他客人进门,苏小慵也没来,他和李莲花聊了一晚上,大部分时间,李莲花说,他听。临走时他从吧台里出来,李莲花握住他的手腕。

“你其实不记得我,是不是?”

笛飞声看着他,反手抓了他的手腕,把他拉近,两人四目相对,李莲花望着他。

“不记得。”

他说,“但我知道你和别人不同。”

李莲花笑了笑,靠近一步,亲吻了一下笛飞声。

“好,不记得也没关系,不重要。”


-

这一晚他重新开始做梦。

梦里是很热闹的一座城,很热闹的青楼酒肆,他和李相夷一起坐在屋顶上,李相夷看着他。

“你见到他了。”

笛飞声点点头,“他是谁?”

李相夷哼了一声,“另一个我。”

笛飞声皱眉,李相夷和李莲花气质神态截然不同,一个人为何能有两段人生?


“你那时问,我能不能来找你。”

李相夷看着他,“他便是我,他其实一直在找你。”

笛飞声不回答,他们对他来说,是两个人,不能相互替代,李相夷似乎很明白这一点,他靠过去,渡给他一口酒,酒醇厚甜蜜,笛飞声咽下去。

“他在找我,你也陪着我,为何如此放不下?我曾经对不起你们?”

李相夷笑了。


“恰恰相反。”

他回答道。

说着似乎想起什么,“但你对不起的人,确实也有。”


-

笛飞声醒来,发现他的沙发上睡着一个年轻人。

他环顾四周,他的小狗不见了。

如果笛飞声过往的人生稍微正常一点,他可能会被惊吓到,但他从小有一个鬼少年在梦里陪他长大,昨日又见了一个天知道孽缘往过去延伸了多少年的冤家,此刻,他很淡淡。

年轻人醒过来,看着他。

“你见到李莲花了?”

他说道,“我的早饭呢?”

年轻人坐起来,很自然地抱上他的腰,半睡半醒,嘟嘟囔囔,“我跟你说啊,我不要再吃鸡胸肉了,我想吃西班牙海鲜饭,你做,还有,我不喜欢那个新的床,还是原来那个——”

他还是习惯性地把头靠在笛飞声左胸,头发柔软,笛飞声低头看他,并不怀疑这就是他那只小马尔济斯,很显然物理学不存在了,根据质量守恒他不该这么大个,年轻人抬头看他,眨了两下眼睛。


“对了。”

他说,“你不记得我。”

他站起来,双手叉腰,看着笛飞声,“我叫方多病,你可以叫我方小宝。”


“方多病,你是我的——”

笛飞声说了一半,没有说完,现代人的礼仪,指着别人说你是我的狗,听起来怪不礼貌的。

方多病笑了,“你把我养得很好,笛飞声。”

他再一次很自然地捞住了笛飞声,“真想不到,当年的大魔头,其实对小动物这么有耐心。”


“不过呢,对我好一点,也是你欠我的。”

方多病说。

“你一直都可以变成人?”

笛飞声问,方多病摇摇头,“没有,得等他找到你。”

“死莲花心眼怪小的,动作那么慢,还硬要跟我公平竞争。”


-

“他一定没告诉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多病说。

他坐在一盘子冒着热气的西班牙海鲜饭面前,笑容明亮,“我可以告诉你呀。”

笛飞声坐在他对面,笑了笑,替他倒一杯可乐,“你叫我‘当年的大魔头’,你也认识我。”

他觉得这场景熟悉,觉得与他一起吃饭似乎很自然,只是场景似乎不该是这样,该是某间食肆,竹木桌椅,他坐在一旁,听这人品评美食,李莲花则在他身边,伸手替他倒一杯茶。

“只是,我不知这当年是哪个当年。”

他淡然道,动作之间,不经意便显得潇洒磊落,带着隐隐古意,他自己不觉自己身上微妙的变化,可方多病看着他却一时愣住。

“也不知,那两人欠了我什么,而我,又欠了你什么。”


“两人?李相夷果然——”

方多病顿了顿,年轻的脸上显出不符合年纪的怀念与忧愁,看向笛飞声时,微微笑了笑。

“他们欠你的是命,你欠我的,是陪我喝酒,陪我练武,是你说金鸳盟的宝物宝器随我挑选,是你也得假装是我的随从,至少和我一起查十个江湖悬案。”

笛飞声皱了皱眉,“命确实难还,但你的这些,多是多了点,听起来并不难办。”

方多病很悲哀地笑了笑,“可你都没有做到。”

门铃一响,两人齐齐看去,方多病放下筷子,“一定是李莲花。”


-

李莲花果然在门外。

见到笛飞声身后的方多病,他也并不惊讶,微微一笑,点头致意,三人坐在桌边,笛飞声知道,这场景出现过许多遍,甚至仿佛是他最后的记忆。

他的头隐隐疼起来,他吸了口气,装作无事。

“在说什么?”

李莲花问,方多病看向他。

“在和阿飞说以前的事。”

他说。

“那我来得正好。”

李莲花也笑。

“以前种种,我也可以讲给你听。”

他们给他讲了个故事,不知朝代,不知地点,故事里有个刀客,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遇见宿敌,遇见知己,和那人打了一架,伤重闭关。

他们讲一栋马拉着的小楼,讲一个年轻人初入江湖,一个游医决定去死。

他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他在其中,是他们的朋友或者更多,他在其中,有自己的夙愿要了。他几次身临绝境,却又每一次都赢了。

他做到了所有他想做到的事,他不动如山,坚忍顽强,据说,该是留到最后的那个人。


李莲花神色温和,笛飞声忽地觉得他也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他头疼得愈发厉害,忍不住伸手扶住额头,记忆乱成一团,他扶着桌子,感觉到李莲花和方多病拉住了他。

怎么回事。

他恍惚地想。

这一切明明都应该已经结束了。

他的视线模糊不清,却也能分辨出那两人脸上惊恐神色,他堕入黑暗,然后感觉到一双冰冷的手抱着他。


李相夷在等他。

“阿飞。”

少年望着他,“人们会再一次相逢,而你也会想起来,故事总要有个结局。”

他握住李相夷的手臂,可是你不在,他想,你不喜欢你自己,所以留在这里。

但我看重你,我的宿敌,我的知己,我想要你活,想要你不只是留在这里。


“我一直很抱歉。”

李相夷说。

可我从不需要。

笛飞声想。


-

笛飞声终于知道了自己的人生为何显得很不一样。

他醒过来,坐起身,他的卧室里很昏暗了,他看着李莲花通红的眼睛。

今日仿佛是个节日,牛郎织女鹊桥相会,于他,今日是故人相逢。


“李莲花,我甚至有点不想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

他叹了口气,“你活了多久?”

他的语调已经不同,是曾经的语调,他的神情也变化了,变得更加沉静和淡漠,李莲花看着他,“我寿终正寝,长命百岁。”

方多病走进来,正听到这句话,年轻人的眉眼因为痛和怜悯而动了动,随即便走到了笛飞声旁边去,从背后抱住他。


“很好。”

笛飞声说。

“不好。”

李莲花回答他,声音有些抖。

“笛飞声,你怎能如此对我?”


-

——他不动如山,坚韧如青松翠柏,本该是留到最后的那一个。

所有人都这么以为。

——他无数次面临绝境,却都活了下来,圆满的结局之后,还会出什么事呢?


可他偏偏死在所有人之前。

了结一切之后,李莲花把忘川花献给了皇帝,消失在人间,他和方多病一起找了许久才找到濒死的李莲花,为了救他,笛飞声耗空了自己的内力,把他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耗空了自己的内力,自然会有后果,悲风白杨险中求生,但若是完全没有了呢?

笛飞声没跟任何人提及这件事,因此就连李莲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能活得精神抖擞。

笛飞声告诉他,他又找到了另一株忘川花。

哪有这样的事,他只是变得狡猾,和李莲花呆久了,他也学会骗人了。


骗人的要义,在于在那之前,你从未说过谎。

等到你说谎的时候,就不会有人怀疑你了。


药魔在李莲花身后垂泪,而李莲花只顾着看他,很高兴地笑。

“老笛啊,现在我可以留下来陪你了。”

他点点头,挥手叫药魔出去,省得被李莲花看出端倪,其实他后来发现,李莲花当时只忙着冲他傻笑,什么也没注意到。

原来李相夷也有被喜悦冲昏头脑的时刻,他想,又觉得这人眼里有了光的样子是好的。

你是可以,但我要先走了。


方多病跑进来,见到他们,也很高兴,高兴之余,便开始说许多的以后。

那段一起寻找李莲花的日子让他们关系亲近,逐渐变成方多病很爱贴着他,对他提各种各样的要求。

都不难办,却都耗时间,都需要他和方多病呆在一起。

方多病知道那高处他也已经去过,所以对笛飞声,从不说一些天真的,一起携手闯荡江湖的傻话。

方多病只会说,江南风景独好,等到夏日,我们同去游湖赏花,大魔头,你答应我嘛。

他答应了,明知自己或许不能赴约。

他觉得自己完全被李莲花带坏了。


他应该给他们一些预警的,他只是……没有觉得那很重要。

而且,晚一刻也好,他不想剥夺他们脸上的笑容。

因此,在李莲花痊愈后的某个夏夜,他们三人对饮,而他突然地倒下去时,笛飞声难得地感到一丝后悔。

他知道没有内力压制,自己这些年来身上的旧伤足以致命,尤其是当年李相夷留下的那道剑伤。

但死亡竟来得如此突然,如同山峦崩毁,只在顷刻之间。

他是杀手,也是刀客,死亡常年如影随形,但这一刻他感到了真切的寒冷,这一次是真的。

他耗尽了自己的一切,换了他珍视的一切,他做到了所有他想做到的事。

如果他有那么一丝想要报复李莲花,为那封绝笔信……他真的不是故意要这么狠的。


他没来得及说话,没来得及做什么,血一口一口呕出来,染红了李莲花的衣袖。他记得李莲花最后震惊到空白的脸,他记得方多病仓皇失措地跑向他。

他就这么死了。


“笛飞声,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夜风清凉,屋子里的昙花忽然开了,他感觉到另一只手,轻轻拨开了李莲花的手指。

“李莲花,他为什么不能?”


笛飞声回头,他看到李相夷了。

他竟然能看到李相夷。

今日是七夕,不是七月半。

但笛飞声已经懒得细究,他不知道自己死后李莲花和方多病到底干了什么,他希望他们过了无牵无挂逍遥自在的一生,但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事情显然不是如此。

李莲花和李相夷为什么是分开的?


“他不喜欢我。”

李相夷说,仿佛读出笛飞声心中所想,“而我碰巧,也很不喜欢他。”

“我们无法原谅对方,各自杀你一次,所以选了自己的路。”

“你杀了很多人,救了一些人,两相抵消之下,再转生,也不是福缘深厚的命。这一辈子,注定六亲缘薄,孤独终老,我们不乐见这结局,他选择去找你,我选择留在你的梦里,无论如何——”

“会陪着你。”

李莲花说。

笛飞声看着那两张相似的脸,最终看向李相夷。

“既然如此,我要你留下,无论你怎么做。”

他说。

然后他叹了口气,转向方多病。


“你又是怎么回事?”

方多病也和记忆里的少年有了一些差别,但还是很像,很容易逗弄,很容易哭,“我虽没有做到答应你的事,但它们到底也不很重要,比起那些小事,我换了你师父回来,你为何不高兴?”

你为何也放不下?

方多病从背后抱紧他。

“笛飞声,那些事都重要。”

年轻人一要哭声音就变得很闷,头搁在他肩膀上,“我当然觉得李莲花活着很好,可是你——”

“你对我重要,你就那样突然死在我面前,要我怎么放下?我对你……难道你不明白吗?”


或许吧。

笛飞声想。

他当然记得方多病和他一起寻找李莲花时,对他越来越亲昵,越来越依赖。

他只是以为,那是因为李莲花不在的缘故,因为方多病需要抱着谁哭。


“是我想错了。”

他说道,“不会再如此了。”


-

理论上笛飞声的人生应该是一场独角戏。

但现在它变得很拥挤。

李相夷和李莲花暂且达成了和解,他留了下来,一个身体里存在着两个人格,李相夷想要飘出来的时候就会飘出来,在屋子里做一个灰色的影子,而李莲花则会抱住他,把他压在床上,逼问梦中的事,然后在他身上再做一遍。

“阿飞啊,不能厚此薄彼。”

而他的小狗再也没有变回小狗,却依然十分矜贵,万分难养,方多病交给他一份清单,郑重告诉他,因为笛大盟主当年不守承诺擅自死了,他得收取利息。

那份清单比过去长了五倍不止,方多病等着他开口,他只说,好。


都是故人,不能厚此薄彼。

他淡淡地接受了。


END


这篇念一下:

我人生最该改的习惯就是不屯稿,本来按照我的设想,这篇可能还要长一倍,但我写到一半的时候,阳了

现在也烧着,脑子根本不转,想不出精妙的情节了(

就这样吧,七夕快乐啊大家

甜椒

【笛夷】楼外楼-少年游之万壑松(完)

9、

 

雪如柳絮,偷偷下了半夜。


卖炭的老翁打开门看见了一片银装素裹的天地,雪花覆盖在裸露着稻茬的田地里,覆盖在如墨的山林间,老翁欢天喜地裹紧身上的破旧棉袄,从牛圈中牵出他的水牛,载着满车黑炭往城中赶去。

 

若今日他的碳能卖出个好价钱,若今日他能再遇那个少年人,他想告诉他,如果青州城里穷人在死,富人在死,有权势的人也在死,那死人这件事就是他这一生里所遇见的最公平的一件事了。

 

他起得很早,但冰雪路滑走得很慢,快要赶到城外时,一匹马踏着风雪与他擦肩而过。

 

敝帚和尚打开寺庙的门,手持一根扫帚,走至墙下去拍松树上堆积的雪,这棵老......

9、

 

雪如柳絮,偷偷下了半夜。


卖炭的老翁打开门看见了一片银装素裹的天地,雪花覆盖在裸露着稻茬的田地里,覆盖在如墨的山林间,老翁欢天喜地裹紧身上的破旧棉袄,从牛圈中牵出他的水牛,载着满车黑炭往城中赶去。

 

若今日他的碳能卖出个好价钱,若今日他能再遇那个少年人,他想告诉他,如果青州城里穷人在死,富人在死,有权势的人也在死,那死人这件事就是他这一生里所遇见的最公平的一件事了。

 

他起得很早,但冰雪路滑走得很慢,快要赶到城外时,一匹马踏着风雪与他擦肩而过。

 

敝帚和尚打开寺庙的门,手持一根扫帚,走至墙下去拍松树上堆积的雪,这棵老松树龄已有百年,树干歪斜如醉汉,寺庙的院墙建在树下正好托住了树枝,推松寺名由此而来。他拍得十分小心,怕断了老松的树枝,也怕砸坏了墙头的瓦。

 

“敝帚师父!”

 

山下有人声遥遥传来,他回头望去,雪花飞舞的石道下一个灰影翻下马背踉跄奔来,敝帚眯起眼睛,直到人影渐渐近了,他才认出来人竟是那个曾无数次将他赶出宋宅的固执老管家。

 

敝帚本能的就想回避,转念一想,这是在的他的寺中,为何要躲?遂站在原地,看着那老管家三步并作两步爬上石阶。

 

“敝帚师父!”他人还未站稳,已跪在了雪地里,“看在老爷的份上,你去救救公子。”

 

笛飞声站在敝屣亭中看山林雪色,雪花一片一片无声跌落,叠盖在松柏梅枝上,蜿蜒河流上,城楼屋角上,这样的雪落下来会变作酒客的豪情,文人墨客的诗兴,闺房女子的寻乐。笛飞声见过更大的雪,狂暴的雪,可以杀人的雪,昆仑的山、广袤的沙漠皆被大雪覆盖,雪色在阳光下能将人的双目刺瞎,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茫茫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他和青鸾的身影,他们要走出那片雪域,在那样的风雪里,即便是一对仇人,也会放下手中的刀结伴而行。

 

他和青鸾不是仇人,只是两个不屑与对方说话的人,起初他们一前一后保持着距离,后来一同宿在山洞中,起初他们以运转真气御寒,但精力也有耗尽的时候,有累到一丝内力也无法提起的时候,捡来的柴火潮湿得无法引燃,在他绝望之时,青鸾取出她的琴,手指在琴身上抚摸了一遍,扔到他面前,笛飞声劈了她的琴,燃起了一个火堆,他们靠着那堆火度过了一个暴雪夜。

 

他饿得无力起身,青鸾去寻找食物,在走出山洞之前,她回身叮嘱道,小鬼,在我回来之前,你可别死了。她用琴弦锁住了一只野兔,在烤兔子时,她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里面竟藏着盐粒,即便是在绝境中,她对食物仍有三分挑剔,仿佛一个养尊处优惯了的人不肯放下身段将就。

 

“好一场雪。”

 

雪压竹枝垂入廊下,青鸾缓步穿过游廊,竹枝从她的肩头拂过,积雪簌簌洒落,平日里系在她发尾上的青飘带似乎被风刮了去,如瀑的长发披散在如瀑的青袍上,在她的身后,御凤宫的宫殿在飞舞的风雪中变得轮廓模糊。

 

笛飞声待她走近,开口道:“你建琴台在这峭壁之上,难怪琴音能送入城中。”

 

敝屣亭建在依凤山后崖,陡然一片峭壁,景色不算绚丽,胜在绝顶辽阔。青鸾站在他身畔,眺目望着山下的青州城,忽然道:“那里曾是我居住的家宅,如今已是一片市坊。”

 

笛飞声顺着她所指之处望去,漫天飞雪,灰蒙蒙的天色下,根本看不清城楼。他道:“你是青州人?”

 

青鸾道:“我生于此,家人也死于此,青州若是我的故乡,却早已无牵挂之人。”

 

笛飞声问道:“谁杀了你的家人?”

 

她摇了摇头,良久道:“我不知道谁是凶手,就像我也不知道嶓冢岗里哪一块才是我父母的骸骨。”

 

笛飞声目光落在她脸上,见她说这些话时,神色平静无波澜,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李相夷说你在诛杀青州城的城民。”

 

青鸾微微一笑,长发随风雪吹动,“李相夷果然聪明之极。”她双目淡然地看着远方,“六年前我回青州时并无报仇之心,直到在嶓冢岗途径地藏王庙,看见一尊天王金刚将一只涂满蓝色颜料的小鬼踩在脚下……”说至此,她脸上露出一种极为轻蔑的神色,“他们杀我蓝家满门,还要将我满族亡魂踩在脚下不得翻身。”

 

笛飞声记起那尊他曾驻足过的天王像,那只被踩在天王脚下匍伏惊恐的小鬼,剑眉不禁皱起,沉默后道:“青鸾,这城中的人,你想杀谁,便去杀谁。”

 

青鸾微怔,她花了六年在青州城中所做的事,是一场漫长的泄愤,她无需对人解释,也无需他人相助,笛飞声的这句允诺,是他给她的立场,也代表着金鸳盟对江湖的立场。

 

青鸾抬起眸看着他,微微一笑后轻叹了声,“你与李相夷终究有所不同。”

 

笛飞声看着她转身走至琴台前坐下,御凤宫内琴台数座,每张琴皆有宫女照管,青鸾垂眸轻抚长琴,曲指操弦,一声清脆宏音自指间泄出,本随风斜飘入亭中的飞雪在琴气的鼓动下退了开去。

 

青鸾道:“拔你的刀。”

 

笛飞声微作思忖,飞身落在琴台下的一方雪地上,他握刀在手,刀尖指地,傲骨身姿在风雪中如一座巍然山岚,他闭上双目收心凝神,只闻耳边琴音潺潺,如山中清溪、涓流缓缓,一股暖洋洋的内力从他的气海中流出,在琴音的牵引下轮转在体内,刹时只觉冰雪消融,仿若置身走入了阳春三月。忽而琴声顿敛,转入和醇低沉,仿若泰山,拔起庄严巍峨之势,笛飞声念随音转,聚周身内力于丹田,浩荡如巨川,等琴音翻过高山聚溪成河,波涛汹涌奔流向海时,他手中的刀终于难耐地发出了阵阵嗡鸣,颤动不止。他睁开双眸,阔刀刷刷劈出,刀光如映日,他这几刀招式极为简单,无甚精奇,周遭数丈之内的风雪却似撞上了无形的屏障弹了开去。

 

哀牢梅林中,盲僧临终前的一曲泣麟悲凰,悲愤怨恨之情诉达中天,他从琴曲中所悟的悲风白杨,浩荡威猛,修炼时难免有自损之危,因此困于第六层,始终难有突破,此刻他随着琴音变化,御真气于阔刀,时而遇石绕泉,时而低洼住潭,时而顺崖成瀑,在江河倾倒之际,耳边琴韵忽然渐缓,乐音不住远去,仿若奔腾之流远赴大海。

 

笛飞声身形一顿,这琴音的远去之势仿佛在要他散去一身内力、仿佛要他丢掉手中之刀,他心内杂念一起,便与琴音产生了对抗之意,凝聚在阔刀上的威猛内力振得他臂骨欲裂。

 

青鸾目光落在他身上,不为所动,指下琴音仍在不住远去,在浩渺乐声中,她开口道:“枯木里龙吟,骷髅里眼睛,妄念灭、生机现。”

 

笛飞声耳中听见她这几句,忽然间心领神会,牢牢抓着刀柄的手松了开去,阔刀在飞出的瞬间,如泄洪般腾空的气海内忽而涌出绵绵不绝的内力,如同后浪追赶着前浪,刀与掌之间生出了一条无形的链,随着笛飞声掌风的扫动,阔刀如影随形,直至圆转如意,琴音也仿佛走到了千里之外,逐渐细微不可闻。

 

琴音止,笛飞声收刀入鞘,他站在风雪之中微微出神,心中生出了两个念头:她为何传我御气之法?她的琴为何有了寂灭之意?他转头看去,青鸾坐在琴台之上对他微微一笑,丝丝鲜血从她唇边流下。

 

笛飞声心中一惊,飞身至她身边,目光上下扫过,伸手揭开她的青袍,赫然见雪白中衣上早已鲜红一片,汩汩鲜血正自她心头的伤口中冒出。

 

笛飞声双瞳收缩,厉声问:“谁做的?”

 

青鸾笑了笑,调侃道:“难得见你如此表情。”

 

笛飞声看着她胸前伤口的位置,这一刀刺中心脉,毫无生机可言,他见惯了生死,却没想过青鸾会在今日死去,愕然之间心中生出无限凄凉,好半晌才沉声再次问:“是谁?”

 

青鸾摇了摇头,抬目望着亭外的飞雪,她的目光飘得极远,思绪也飘得极远,“那夜我从狗洞中逃生,回头所看到的最后一眼,是父亲困在火海之中,痛哭问着为什么?为什么他行尽善事,危困之中却无人援手?为什么他高朋满座,却无一人报德?”

 

“西行路上,我也曾问过敝屣,和尚说,或许他从西方求法回来时能给我一个答案,我在金昌城送他走进了漫天黄沙,但他再也没能回来。”

 

“梅林之中,我欺骗金象,夺了他师父的琴道,害死盲僧性命,他也曾问过我为什么要骗他、利用他?”

 

青鸾叹了口气,惨淡道:“命运所不能回答我的,我亦不能回答他,我终究毁了他的修行。”

 

梅林一别,各奔东西,即便后来金鸳盟成立,金象与青鸾同入盟中,他们二人也再没见过面。笛飞声不知当日青鸾是如何从金象口中套出盲僧的心结,但他从金象所雕的木画上,观音的面容上,不难看出青鸾的些许影子。

 

“金象潜心雕木,如今正在南海为我雕刻一艘楼船,他修道其中,你无需自责。”

 

青鸾微微一笑,问:“那他呢?”

 

笛飞声道:“谁?”

 

青鸾悠悠一声叹息,“他的人生终究是被我毁了的。”

 

雪如柳絮,白了山川河流。

 

几匹快马在苍茫雪地中疾驰如飞,其中一人身着褐色僧袍,正是推松寺的僧人敝帚,寒风夹着飞雪石子般打在身上、脸上,令人几乎睁不开眼睛,他半伏在马背上以袍袖挡风,努力看向雪地中迎面走来的灰色人影,忽然欣喜道:“是他!”

 

那人身披一件灰旧狐裘,怀抱一支长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之中,不知他这样在风雪中走了多久,只见他发丝凌乱,双目无神,一张如画俊脸被冻得青紫,狼狈不堪。李相夷几人勒马停在他跟前,他似乎没有察觉,仍视若无睹地继续往前走。

 

敝帚翻身下地,拦至他跟前,关切唤道:“宋施主!”

 

宋玠缓缓转动双目,呆呆看着他,似乎没有认出和尚。

 

敝帚见他面如死灰、神智失守,急急问道:“宋施主,你可伤了哪里?”

 

他目光在他身上打量,只见他狐裘的胸面上溅着殷红血迹,更是担心得要察看他的伤势。

 

李相夷道:“这不是他的血。”

 

敝帚一愣,看着宋玠问道:“宋施主,你都做了什么?”

 

宋玠忽然之间仰天大笑,笑声如泣血,“我报仇了,我杀了她!我抢了她的琴。”他目光落在自己怀中的长琴上,痴痴道:“这是她的万壑松,有了这把琴从此我便能赢她了。”

 

敝帚被他的话惊在原地,一时竟回不过神他说了什么。

 

在众人皱眉之时,乔婉娩提醒道:“相夷!”

 

李相夷回头望去,只见皑皑雪岭之间,一个人影正在急速跃下,依凤山陡峭高耸,那人从峰顶纵身跳落,丝毫不将万丈险峻放在眼内,他的轻功亦极为骇人,双臂几乎无需伸展,端庄身姿如同一根竖针,落下时偶尔踏足在松涛上,纵横之间眨眼就要来到了眼前。

 

李相夷双眉微皱,对着云彼丘道:“彼丘,带他们走。”

 

云彼丘自然也认出了来人是谁,江湖中除了那人,谁还能有如此日促身法?他拉着宋玠上马,带着敝帚拍马而去。

 

笛飞声落在雪地上,双目望着渐行远去的两只马匹,又看向拦在眼前的李相夷、肖紫衿、乔婉娩三人,冷冷道:“这不关四顾门的事,让开!”

 

肖紫衿拔剑道:“受人所托,恐怕不能如笛盟主所愿了。”

 

笛飞声微微一冷笑,几乎不用正眼去瞧他,迈步继续往前。肖紫衿受他轻视,心中十分不快,当下双眉一振,左手捏诀一剑刺去,笛飞声身形几乎未动,他这一剑却莫名落了个空,他反应迅捷,立刻背剑蓄力横削第二剑,再落空,手腕一转斜劈抹喉,刷刷三招凌厉之极,皆欲夺人性命。肖紫衿江湖人称紫袍宣天,击剑时紫袍翻飞,一招未尽、后招已接,以快字取胜。笛飞声被他缠得不耐烦,掌中蓄力徒手将他剑锋一把擒住,收肘回拉,肖紫衿的身体便跟着往前跌去,心中不禁大吃一惊,抬目见笛飞声的另一掌毫不留情就要劈来,在他以为自己命丧之际,一柄长剑破空旋来,笛飞声在飞剑的逼迫下只得松手滑步避开,少师剑在空中转了一圈,回到李相夷手中。

 

笛飞声皱眉看向他,李相夷没有说话,手中的长剑剑光指地,也没有回鞘。

 

“李相夷。”笛飞声双眸寒光瑟瑟,声音中已极为不悦,“你不要逞做英雄。”

 

江湖恩怨旁人不得插手,这是武林默许的规矩,只是宋家人丁凋零,管家在情急之中唯一能想到的人只有敝帚和尚,敝帚亦知以他的能力,前往御凤宫无异于以卵击石,二话不说便拜上了金熊镖局来请李相夷救人。

 

李相夷没有料到宋玠竟会杀了青鸾,他也从未见过笛飞声如此雷霆之怒,只是人已救了一半,此时此刻收手旁观也未免叫人看了四顾门笑话。

 

乔婉娩站在一旁,见他站在那里竟生了犹豫,立刻抽剑上前阻拦笛飞声离开,她与李相夷相伴良多耳濡目染,所习剑法在女子中算得上出类拔萃,只是她生性温柔喜静,对武学一道向来无甚追求,她的剑在笛飞声面前自然是不堪一击,若在平日笛飞声也不屑与一女子过手,青鸾骤然离世,他心中此刻只想杀了宋玠给青鸾殉葬,被四顾门一再纠缠已十分恼火,对乔婉娩下手便也毫不留情。

 

李相夷见他出手要伤乔婉娩,不禁也生了怒,上前接下他一掌,两人便正面斗在了一起,风雪之中一时只见两个灰影交错,凌厉掌风带着冰雪四处旋舞,拳掌之后又换了刀剑,数招过后李相夷便发觉出他的刀法与之前大有不同,笛飞声所用为阔刀,并非重刀,眼下刀剑相交,他的少师被一股极为厚重的力量吸附了过去,剑意不由自主地变得凝滞,心下不禁疑惑,为何朝夕之间他的武功大有进益?

 

青鸾一曲枯木龙吟让笛飞声的悲风白杨进入第七层境界,他尚未来得及细细领悟便赶来追杀宋玠,此刻与李相夷交手忽觉手中之刀如劈山河,一时忘我、愈战愈烈,逼得李相夷蓄力腾空转身后果断撤出少师剑,不再与他刀剑正面交锋,脚踏游龙身形闪如飞影,剑光晃动刺他虚位,笛飞声目光如炬追着他的身影,手中刀忽然抛出,掌风左右横扫,阔刀如活物般追着李相夷劈去,李相夷一惊横剑格挡,只觉一股雄厚的力量排山倒海压来,逼得他的脚尖点在雪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雪痕,心内不禁一阵黯然,他竟真的要杀我?

 

笛飞声看见他双目中忽露出一抹忧伤,这才猛然惊醒,慌忙要将砍出去的刀收回,青鸾的枯木龙吟弹的是一去千里、有去无回,以散尽功力之无畏,生出无限后继生机,此时他硬生生收回,无异于将这一刀回砍向了自己,一时体内气血如江河翻涌连退数步。候立在一旁的肖紫衿、乔婉娩见到李相夷受困,本想上前相助,皆被笛飞声周身逼迫出来的内力震飞重重摔了出去。

 

笛飞声抬手按在胸前,哇的吐出一口鲜血,他抬起双目看向李相夷,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宋玠的命,我必亲自去猎杀。”

 

说完便转身离去,李相夷站在原地,看着点点滴滴的鲜血随着他的身影,缓缓蔓延向依凤山的方向。

 

肖紫衿扶起乔婉娩,两人走向李相夷的身边,乔婉娩走出几步后忽然停下,目光怔怔看着前方,她看着的人自然是李相夷,可在方才的一刹那,她竟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哀伤的神色,那种哀伤她并不陌生,那是一个人在看向心爱之人时常有的伤心委屈,那是她对着李相夷的背影时常有的神色。

 

肖紫衿并没有留意到这一切,他的注意力全被乔婉娩吸引,见她忽然脸色煞白,还以为她哪里受了伤?慌忙关切问道:“乔姑娘,你怎么了?”

 

乔婉娩微微摇了摇头,苦涩地垂下双眸,过了好半晌才鼓起勇气转头看向笛飞声的背影。

 

千山暮雪,万里层云。

  

向谁去?

 

……

 

数日后,金鸳盟各处收到飞鸽来信:

 

青鸾遭暗杀,尊上追凶途中,被李相夷重伤。

 

金鸳盟与四顾门正式对立。


-

久等了,完结。

下一篇晚些时候再开了,想好好休息下。

 

金苹果凤梨

[花笛] 槐夏琐记 12


*书版

*偏日常向,花笛同居if

*若喜欢还请不要放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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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着是往东走么?”

  

  “你方才问到的是往西。”

  

  “咦,可我记得是……不对,这条路已经走错了……”李莲花一阵手忙脚乱,往前看过水道边的墨瓦白廊,又转身瞧花街的朱楼玉栋,愣愣站定片刻,最后抬手指了指远处的青石拱桥。

  

  “应当……应当是那座桥之后……”他一面说着,声音越来越小,若非笛飞声耳力异于常人,恐怕一个字也听不见。

  

  “若真是桥那头,这段街按理不会这么冷清。”笛飞声轻轻皱了皱眉。

  

  “这里近日或许是热闹过的,只是......


*书版

*偏日常向,花笛同居if

*若喜欢还请不要放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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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着是往东走么?”

  

  “你方才问到的是往西。”

  

  “咦,可我记得是……不对,这条路已经走错了……”李莲花一阵手忙脚乱,往前看过水道边的墨瓦白廊,又转身瞧花街的朱楼玉栋,愣愣站定片刻,最后抬手指了指远处的青石拱桥。

  

  “应当……应当是那座桥之后……”他一面说着,声音越来越小,若非笛飞声耳力异于常人,恐怕一个字也听不见。

  

  “若真是桥那头,这段街按理不会这么冷清。”笛飞声轻轻皱了皱眉。

  

  “这里近日或许是热闹过的,只是这时没有人,”李莲花慢吞吞道,“落花落叶多在街两侧,说明这路有人打扫,还是常有人走的。”

  

  笛飞声略一颔首,意表赞同。眼下街道空无一人,仅有风声鸟鸣,两人干脆向那拱桥而去,将错就错也罢。

  

  昨日让马车从李府送回河堤,笛飞声回屋洗菜做饭,李莲花仍记着猫的事,用水碗盛了小蟹,端着一道带去邻里串门。他向宁茹茵问起苏州可有集市专门购置小宠,得知花街后一带便是,正巧赶上这几日开放。

  

  桥上柳荫郁青,石砖平滑,隙间小苔生得颇有活气。一线商铺房屋对头便是后街,隐有嘈声,李莲花看了一圈,随手拦下身边路人,问道:“大姐,禽宠集市可是在这附近?”

  

  “在后街那,”这女人指了指身后,“走东边进去就是。”

  

  “啊……为何来路上这么冷清呢?”

  

  这女人一愣,笑了笑道,“集市刚开放莫约半个时辰,要买的早在东门等着了,这时都在挑呢。去得稍晚一些,品相好的哪还能给你留啊?”

  

  李莲花闻言大惊失色,向这女人道过谢,一手拽住笛飞声的衣袖,急急向后街赶去。

  

  街东顶头矗了块石匾,其上雕刻的浮字莫约是前朝所留,已然看不清了。集市自是热闹非常,两人堪堪扫过,飞禽走兽皆有,甚至于有许多从未见过的斑斓小雀。

  

  “你还记不记得以前那只尺玉,白毛又长又软,很蓬……你还抱过它,”李莲花比划着,又指指路边竹篮里的猫,“有点像这种,但是毛更长更多……”

  

  笛飞声自然懂他这话何意,轻轻点头,左右扫视道:“这一线没有纯色的白猫,去前头再看吧。”

  

  李莲花捏住他的一截衣袖,略有些急地走着,眼睛一刻不停四处瞟,喃喃道:“我想纳一只脸长得漂亮的,尤其眼睛要好看……最好是要绿眼睛。”

  

  笛飞声微微一滞,侧目凝去他烟蓝色的眸子,半晌轻声道:“若是蓝眼也好。”

  

  李莲花眼珠一转,轻咳了一声,故作正色道:“要求太多便挑不到了……随便都好,随便都好。”

  

  四下物色了莫约半时辰,两人终于寻到专挑猫狗的一段,凡是长毛的白猫都细细打量过。李莲花要求太高,但这集市毕竟繁杂,又一道寻了许久,终于瞧见一只浅青色眼珠的长毛尺玉。这猫算不得毛色如雪,但好歹是白色,圆脸圆眼,模样颇为温顺,眼嘴算得上很漂亮。

  

  他像是很兴奋似的,拉着笛飞声的衣袖来回直晃,一面仔细打量那猫,半晌轻声问:“我们买它好不好?”

  

  笛飞声对此事本不在意,任他拉着胳膊摇晃许久,方才走神,听他如此笃定,便一点头,轻轻应了一声。

  

  他本有些疑惑,这猫按理是顶好的品相,应当有许多人想聘,却不知为何仍留在篓里。待李莲花向猫主人一问,才知这猫要价八十二千钱,确不是小数目。

  

  不论皇家或是民间,纳猫时有高价,猫主人最多能抬价到三四百千钱,能在京城购置一家好舍。李莲花仍在犹豫,笛飞声见他一副左右为难模样,轻笑道:“你若喜欢就买。”

  

  他本是天子亲卫之后,涉入江湖后做了盟主,同样锦衣玉食,确是挥霍惯了,一壶酒就能花四五十两银子,八十来两买只猫自然不在话下。李莲花喃喃了几声,却未回话,反而又攀上他的衣袖,将他拉来一旁。

  

  “我差点忘了你本就是个少爷……”李莲花呼了口气,继而又笑盈盈道,“你儿时可饲过小宠?”

  

  他这话问得突然,笛飞声闻言稍愣了愣,道:“不曾。”

  

  “若猫狗鸟雀没有养过,那鱼虾花草之类……也没有过么?”李莲花眨了眨眼,“上回出城抓了几只河蟹,如今养在景缸里……这莫非算是你头一次饲养宠物?”

  

  他点了点头,眉眼间隐约有些笑意,李莲花见状,顺势嘟囔着追问道,“你小时候莫非什么都不做,只是练武……”

  

  话从口出,李莲花这才意识到自己曾经从未问过这些。笛飞声过往成迷,也从不主动提起,如今想来,或许并不神秘,莫约也只是一般公子哥的日子而已。

  

  “琴棋书画,医工农商,自然都学过。”笛飞声淡淡道,“我离家之前念过不少书,天赋不在此罢了。祖父是帝王亲卫,家族自然尚武。”

  

  “你棋术不如我,但字写得很秀气……我跟方多病夸过你的字好看,他不听也罢,还要骂我,真是奇怪。”李莲花摇摇头道,又向他笑起来,“这么久了,或是也未遇上好时机,你可的确没有在我面前弹过琴、画过画。”

  

  笛飞声罕见地露出一丝难色,他顿了一顿,很快又收了面色,模样淡然,“如何弹琴,我早已忘了。至于绘画,我本也未学会过。”

  

  李莲花张了张嘴,还想再问什么,身后卖猫的男人忽然喊了声:“两位公子,你们究竟还要不要啊?”

  

  “要的,要的!”李莲花急忙拉着他迎上去,朝那白猫指指点点道,“就要它,别的不看了……”

  

  “按如今的街坊规矩,这纳猫流程至少要走一二,”男人弯下腰去,给蜷着猫的竹篮缠上边框,一面笑道,“纳猫所需的东西这会给我便是。”

  

  李莲花蹲下身来,探出手指逗弄竹筐里的白猫,嘴里轻轻吹着口哨,却不回话,也不从腰封口袋里掏出什么物什。他刻意等了片刻,笛飞声却只是站在一旁静候,既不催也不问。

  

  他见状只得先自开口,慢悠悠道:“如今纳猫有许多讲究,莫约是从开封大相国寺开始流行……常人多数先在集市上付钱订猫,日后择黄道吉日,带茶叶、食盐一类,再去主人家接猫。纳猫契按理不可或缺,需题上猫的品相、纳猫的日子等,还得上报东王公、西王母,以示天听。”

   

  笛飞声轻一皱眉,看向他道:“所谓纳猫契,你可带来了?”

  

  李莲花摸了摸鼻子,面露尴尬之色:“自然是忘了的,我本也是突然想起来要买猫……””

  

  “无事,”笛飞声淡淡道,“茶叶食盐,我也没有准备。”

  

  男人“诶”了一声,面露难色道:“二位,你俩这也没有,那也没有,莫不是钱也没有……”

  

  “啊……啊,你放心,”李莲花连忙摆手,道,“其他没有,钱肯定有……”

  

  李莲花本是随心所欲之人,笛飞声更是对这类风俗一窍不通,将钱袋向那主人手中一塞,满不在乎地将竹篮捞来,提起便走。那主人打开钱袋,见里头沉沉几块银锭,顿时大喜过望,便也顾不得规矩如何,眼看着任两人走了。

  

  

  

  

  李莲花想过这猫温顺,却没想过会如此黏人,眼下已过申时,他握着书、靠着琴桌挨了许久,它便只围着两人转,鲜少叫唤,不时攀去笛飞声腿上蜷着,尾尖蹭着李莲花的衣摆一拍一拍。

  

  他伸手挑住猫尾,又抬眼看了看正闭目运气的笛飞声,小心翼翼道:“它会不会打扰你练功……”

  

  笛飞声闻言缓缓睁眼,收了内力气息,隐隐笑道:“不会。”

  

  “那便好,”李莲花点点头,又很认真似的仰头看他,“它总来挨你,你为什么不碰它?”

  

  笛飞声微微一愣:“我为何一定要碰它?”

  

  “我不是非要你碰它,你若没有兴趣,自然可以不管……不过这是我们家的猫,不是别人的,也不是外面的街溜子猫,还被我洗得很干净了,在太阳下好好晒了毛,可以多抱一抱……”

  

  李莲花也不怪他这异于常人的性子,只顾自己慢慢悠悠地说,话音落毕又去抬头瞧他,央求似的耷拉起眼睛。

  

  笛飞声没有回话,抬起一手搭在白猫颈后,轻抚了抚,又在它头上拍拍。它吐了吐舌,柔柔地叫了一声,却把脑袋往笛飞声的衣褶里钻,蜷在他腿上不走。

  

  李莲花伸手过来,顺着它的脊背来回抚了几个来回,道:“看它的骨量和牙齿,应该只有三四个月大没错……我方才摸它脊背,它往上弓身,而不是往下塌腰躲避,证明的确亲人。”

  

  他话音一顿,又把手中书卷举起来,向笛飞声笑道:“猜猜我在做什么?”

  

  笛飞声瞥见那书内侧的纸页,小字工整排布,应是诗集,略惑道,“你在给它取名?”

  

  “对,我想翻翻有什么有意思的诗……从这些诗里挑字来,给这小姑娘组个名字。”李莲花点了点头道。

  

  “找得如何了?”

  

  “暂且不好说……不过我瞧见几句倒是很有意思。”李莲花笑了一笑,把诗集合上,轻轻搁在琴桌上,道,“风吹古木晴天雨……你可试接?”

  

  笛飞声像是极努力地在回忆,剑眉微皱,难得说话吞吐了一回,“月照……平沙……夏夜霜?”

  

  李莲花笑了一声,连忙点头,接紧夸道,“很好,分明一字不错呀。”

  

  他刻意把声调绕得千回百转,倒极像逗弄孩子一般,笛飞声动了动眉,像是相当不适应他这把腔调,低低回道,“恰巧记得罢了。”

  

  “我再试一试你,莫嫌我麻烦,”李莲花笑道,“昨日东风吹枳花,有印象么?”

  

  笛飞声沉默片刻,淡淡道:“没有。”

  

  “昨夜东风吹枳花,酒醒春晚一瓯茶。”他缓缓念道,又很抱歉似的笑了一笑,“一下忽然记起从前,我勒令过下属门人不许其读书,也不知当时在想什么……”

  

  李莲花自顾自念叨几句,又伸手在笛飞声肩上碰一碰,问道,“若你来择二字,你如何取?”

  

  笛飞声闻言,一时真的低下头去,仔细考虑了一阵,半晌道:“如今恰好时逢夏季,头一句宜取夏字。”

  

  “依你,”李莲花喃喃了几声,又抬眼望向笛飞声,道,“至于这第二句,风,枳,酒,茶,四者择一,你如何选?”

  

  笛飞声未曾多想,脱口道,“茶字顺口些。”

  

  李莲花像是很满意似的,忙点点头,弯起眼笑,“就叫夏茶,如何?”

  

  他知李莲花重视,对此颇花心思,便同样一笑,凝目望他眼前,颔首道:“好。”

  

  称谓既定,李莲花有意着急教它认名,把窝在笛飞声怀里的猫捉来臂弯间,兀自抱着去了外头。笛飞声心中隐隐有些好笑,本想出门瞧他,又觉打坐练功要紧,便自闭目凝神,回转气息,偏那槛窗隔时飘来动静,李莲花变着调子唤得口干舌燥,却不知进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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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奔的马赛克

【海云】相知(十)誓与天高

    “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

    这段话出自中庸第二十章。昔年哀公问政,孔夫子便告诉他“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唯有勤修君子之道,方能以爱人之心,行仁者之政,而使天下太平。

    千百年来,这段话不知有多少士大夫读过,可古往今来,世间读书人何止千万,茫茫人海中,真能切身履行的又有几人?

    渡口处停靠一艘官船,浸在茫茫夜雪当中,七八船夫在外间舱内围炉取暖,里面一间端坐...

    “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

    这段话出自中庸第二十章。昔年哀公问政,孔夫子便告诉他“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唯有勤修君子之道,方能以爱人之心,行仁者之政,而使天下太平。

    千百年来,这段话不知有多少士大夫读过,可古往今来,世间读书人何止千万,茫茫人海中,真能切身履行的又有几人?

    渡口处停靠一艘官船,浸在茫茫夜雪当中,七八船夫在外间舱内围炉取暖,里面一间端坐一人正在灯下疾笔: “去年十一月十六日至今正月大雪弥漫平地数尺,朔风峻急,飘瓦摧垣。淮河东海冰结四十余里,人民头畜冻死不下万计,鬻卖子女莫能尽赎,劫夺为非,捕获甚众,原其所以盖因家无底业、身无完衣、腹无粒食,望绝计穷,大不得已而然耳。”

    夜间寒冷,室内一盆炭火聊胜于无,执笔之手关节处冻得通红。忽听得外间乱纷纷有人呼喊,不多时一亲随叩门前来禀报:“卢大人,兄弟们在浮冰上捞到个人,夜里雪大,怕放着不管会出人命,今夜可否留这人住宿一夜?”

    暖室里正是新上任的巡按河南监察御史领都指挥佥事卢云,奉旨前往河南巡按赈灾并剿除流寇。他停下笔站起身来道:“夜深雪重,怎么掉进河里了?熬些姜汤给他喝下,明日若是不见好,便送去城中医馆。”他转身从行囊里拿出几块碎银开门递给随从,风雪刮骨一般涌了进来,卢云离得远,看不清楚,只见几个船夫合力抬着一人进了船舱,本自昏昏沉沉的头脑被冷风一吹清醒了几分,关上舱门又去案上继续写那一篇灾情奏折。

    那日秦仲海为了不连累卢云,自行骑马夜奔,煎熬几日到得黄河边,卖了马匹搭上一艘船,今冬大寒,只盼河流封冻之前能将他送到兰州,谁知那船家见他断了一条腿,是个行动不便的废人,先是动辄辱骂,后来渐渐拳打脚踢,行到河南境内,水路愈加难走,便起了谋财害命之心,趁着夜色将人抛入河中。秦仲海不知在冰水中泡了多久,醒来时奋力爬上坚冰,漂流大半夜终于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大仇未报,身体残废,一路忍受旁人轻贱,他在昏迷之中只觉得自己浑身轻飘飘的,似乎又在往常自己走的那条宫中长街,他手持大刀闯进皇宫,满地血污几乎淹没脚背,他见一个杀一个,看守他的两个牢头,当值的太监,拦路的侍卫,江充、皇帝、刘敬、柳昂天、杨肃观……他砍杀一个,又站起来一个,所有人将他层层围绕,大声骂道“反贼!”无数人层层叠叠往他身上咬来,密密麻麻的人头之外,梁上悬着一个女人的,那是他的娘亲。“娘,娘!”他大声嘶吼,双手挥舞想要冲出重围将娘的尸体放下来,却被人群压在最下面,眼睛浸泡在血水中,血变成了漆黑的甬道,一人背着他穿过狭窄潮湿的地道,是哥哥,不能走了,前面也有追兵,快放下他自己走!他想大声呼喊,却怎么也发不出声响来,砰的一声巨响炸开,拉着他的手陡然跌下,前面的人慢慢转过身来,他没见过哥哥的模样,梦中也无从想象,那是一张年幼模糊的脸,却渐渐扭曲变化,那张脸温柔俊秀,看着斯文又亲切,一双眼睛澄澈分明,他张了张嘴,说道:“仲海……”那是卢云的脸,无数鲜血从他胸口被洞穿的地方涌出,身子慢慢向后坠下。“云儿!”他大喝一声去抓卢云的手,忽然浑身抽搐一下从梦中惊醒。

    风雪被关在狭小温暖的船舱外,身上是暖和干爽的棉衣,他将脸埋在身上软和的被子里,几人见他醒来脸上均带了喜色,为首一人道:“这是梦到老娘和老婆啦?”

    另一个道:“总算醒了,大雪夜里捡条命,我瞧你明日得去庙里拜拜菩萨了。”

    秦仲海见几人面目和善,便知自己福大命大,没有被冻死在风雪大作的夜里。

    “原来是几位大哥救了我,小弟好生感谢。”

    “是你自己有福,偏偏咱们大人今夜守在渡口,这才捡回你一条命来。”

    秦仲海见他们衣服制式统一,又口称大人,问道:“敢问大哥怎么称呼,这是哪位大人的船只,要去往何处?”

    “这是咱们河南巡按的官船,往陕州去,旁的你便不要再打听了。”

   “是,小弟晓得。”秦仲海心想,正好老子要去陕西,不知道这船上的老爷愿不愿意顺带捎自己一路。“小弟正好要往陕西去,不知道几位大哥能否捎带我一程。”

    为首一人道:“这倒不难,就是不知道你可是急着赶路?咱们巡按大人这两日在渡口等人,可能得耽搁几天。”

    秦仲海心中叫苦,这一船人说话有礼,想来不会将他半夜扔下河去,可他急着要去兰州,多耽搁一日便多危险一日。

    “我说你老兄腿怎么断了?”

    秦仲海听得询问,随口瞎编道:“不瞒大哥,小弟老家的田地被强人占了,家里人都被打死,这条腿也是被强人一刀斩断。”他在长州时总听卢云说起这些诉讼官司,其中尤以侵占田地为多。

    那人长叹一声,道:“唉,这世道确实不好,你是哪里人,若是有冤情可以向咱们巡按大人禀告,他老人家是个大大的好官。”

    秦仲海道:“小弟是南方人士,要去陕西投奔远房亲戚,隔着这上千里路,怕是不好叫他老人家出面。”他听这几人说起巡按为‘他老人家’,只当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又不敢真叫人为他申冤。

    “兄弟,你这话可是小看咱们大人了。他老人家腊月底才从京城赶过来,本来是要一击剿灭河南陕西逃窜的流寇,可探查一番后,发现这些流寇其实是失了田地的百姓,无路可去只能落草为寇。今年大雪冻死了数万人,流寇首领已死,我们大人见流寇残存的老弱妇孺也要被押解斩首,心中不忍,便上书朝廷,求得皇恩宽宥,又言大雪成灾,奏免了八府、十二州、九十六县明年的夏税秋粮,当地的百姓都十分感激他。你要是有什么冤屈,说出来咱们大人一定能帮你,你说你好端端一个男子汉,被强人断了左腿,以后日子可能么过?”

    秦仲海见他说话时一脸通红,满眼都是崇敬之色,一时心中思索河南这样有威望的到底是哪个老头。

    那人又再追问他身世,秦仲海只得尿遁,他不要人扶,柱着一根棍子勉强挪到甲板,大雪岑岑落下,他满腹心事,京中不知情形如何,也不知京郊一别,日后是否还能再见到卢云,届时他们若是立场相对,却该如何。

    他身上冻得发僵,久久望向远处,忽听身后一人说话,那人声音温和疲惫,远远道:“兄台不在舱中取暖,却跑到这里来,是有什么伤心事吗?”

    霎时一阵悲喜酸楚涌上心头。秦仲海那日躲在山中,听到卢云漫山遍野的焦急呼喊,声声悲戚,直似泣血,现在时隔一月再听到他说话,竟是在茫茫雪夜之中,一时不知是在梦中还是现世。

    卢云在舱中坐得浑身僵硬,信步出来透气,船夫亲随早已歇下,天地间黑茫茫一片,大河沉声滚滚,唯有鹅毛似的大雪落个不停。

    “兄台?”他见船头那人佝偻的身躯一动不动,便要上前。

    “大人且慢,小人面目丑陋,怕要吓到大人。”秦仲海压低嗓音,粗粝的声线瞬间苍老似六十阿翁,“小人前往陕西,途中不幸跌进水中,还请大人捎带我一程。”

    卢云听他声音苍老,又不想自己上前搀扶,想来此人性子十分要强,便也停步不前,道:“同行顺路,老丈不必客气,只是这船怕是还要在渡口停几天,这几日大雪严寒,不知道几天后水路是否还能通船,老丈若是不急,便多等两日。”

    “大人将船停在渡口,是在等什么人吗?”

    卢云叹了口气,道:“一则是有公务尚要处置,二则是,我有一位朋友也许会从水路向西,不知道他会不会经过这里。”

    “能让大人在这冰天雪地里等的,想必是至交好友。”

    卢云落寞道:“是好友,可他不想我在他身边。”

    秦仲海心中一窒,想道,还是叫他伤心了。

    “不叫你在他身边,或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难言之隐?”卢云怔怔道:“他是怕连累我。可为什么不问问我,若是我愿意陪在他身边呢?”

    天地一片漆黑,似乎世间唯有船头站立的二人,卢云心中忧虑疲惫,只想一吐为快,这老者同他素不相识,又似有无尽的哀愁,自己一时之间竟也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他自知失言,正要开口,却听船头老者道:“大人,我听船上的兄弟们说,你是个好官,能为我申冤报仇,小人蒙受不白之冤,想请大人帮我分辨。”

    卢云写完奏折,吹了半天冷风已消了困意,便道:“老丈请讲。”

    秦仲海沉声道:“我爹和人结仇,仇家杀我全家几十口,我幼时为人所救,并不知晓陈年往事,可有朝一日,仇人认出来我来,将我打成残废,请问大人,我该不该报仇?”

    卢云皱眉道:“什么人这等凶残,老丈可曾报予官府?”

    秦仲海心中苦笑一声,卢云啊,你自己也是被官府陷害过的人,怎么此时此刻仍旧把申冤雪恨的指望放在官府身上。

    他接着道:“仇人正是朝廷中人,我孤家寡人一个,无人为我申冤。大人,我问你的是‘我该不该报仇’,而不是我有没有报官,这等深仇大恨结在你身上,你又当如何?”

    卢云不禁想到燕陵镖局被昆仑灭门,伍定远一路从凉州逃亡到京城,就是为了申冤雪恨。灭门之仇,恨海滔天,连伍定远这样的外人尚且看不下去,更何况身在其中之人。卓凌昭灭了燕陵镖局满门,昆仑派又被江充剿灭,江充结怨极多,却不知日后灭江充满门的又是谁?杀人者,人亦杀之,冤冤相报,世上的仇恨便如卓凌昭挂在嘴边的‘昆仑剑出血汪洋,千里直驱黄河黄’,黄河喷涌入海,沛然无人能御,人与人之间的仇恨亦是如此。

    人生天地间,本该遨游四海,纵情人生,多享喜乐,少结仇怨,可仇恨却能将一切快乐抹去,幼时受人欺凌,等长大了就要欺凌回去,被欺凌的人再以仇恨饲养新长成的下一代,等他有了力量,再欺凌回去,好似人与人之间只有拳头、刀剑、仇恨,没有慈悲、怜悯、不忍。可仇怨锥心,谁又能忍得下亲人惨死、肢体残废、强人凌辱?却不知多少人要被仇恨困住一生。

    卢云黯然道:“报仇雪恨,天经地义……可世上为什么偏偏有这么多的仇恨?”

    雪夜之中,忽听得一人朗声答道:“当今之世,贪官污吏横行,杀人害命,争权夺利,只要人还活在世上,就会有数不尽的仇恨!”那人脚下一艘小船,自黑沉沉的河心而来,声音洪亮,须臾之间就行到卢云船边。

    只见那人身材高大,自无边夜色中踏步凌空而来,直奔船头站着的秦仲海。

    卢云见他来势汹汹,忙抢上去相救,他离得更近,想要将船头老丈护在身后,一拉之下,却见那人头上兜帽跌了下来,竟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他赫然愣住,手下慢了半分,那踏船而来的高手已捏住秦仲海肩膀,腾地将他原地提起。

    “你放开他!”卢云着急,霍然一掌拍下,他好不容易才等到秦仲海,岂能叫他再受伤害。

    那高手也是以掌相对,内力相接,卢云被震得浑身气血翻腾,向后连退三步。那人已拿了秦仲海落在小舟之上。

    卢云心知自己不是对手,可秦仲海此刻武功全失,若是落入仇家手中怕是难以逃脱。他擦去嘴角沁出的一丝血迹,提起内力就要追向小舟。

    那高手手腕一抖,三枚石子剥地几声嵌入卢云脚前方寸,逼得他停下脚步。

    却听那人慢悠悠说道:“大人,你可知道你要救的人是谁?他是昔日怒苍山的遗孤,是朝廷的反贼,你卢大人是钦点状元、河南巡按,是朝廷的栋梁,你为何还要和他一个反贼有所瓜葛?”

    卢云听他一口道出所有内情,不由心惊,问道:“阁下是何人?”

    那人笑道:“不才区区也是反贼一条。卢大人,你是心疼他一个残废,要来照顾他吗?”

    秦仲海适才站立太久,此刻断肢处疼痛入脑,拄着棍子摇摇晃晃跌倒在地。卢云见他吃痛,惊呼一声,眼角急出泪来,脚步微动想要跳到那小舟上。

    “站住!”那人怒喝一声:“再往前一步,你就黑白不分、善恶不明、忠奸不辨!”

    卢云心头巨震,僵在原地,只看着滚滚河水将小舟推得更远,泪水怔怔淌了下来。

    秦仲海坐在小舟之上,夜色茫茫,他抬眼看去,卢云在昏暗火烛之中已被大雪盖了满身,一双眼睛盈满泪水和无措。他苦笑两声,他笑得浑身颤抖,只是这笑却越来越痛,越来越苦,他做错了什么?卢云又做错了什么?

    他十八岁参军,在阵前浴血奋战,浑身上下大小伤痕不计其数,他出生入死护国保君,从未出过差错,却因为身世而被指认反贼,废去一身武功,成了个彻彻底底的残废和逃犯。卢云熟读圣贤书,他为民请命,免百姓饥寒,将长州治理得井井有条,来河南不过一月,百姓便对他交口称赞,可现在他想要再往前一步,将自己所爱之人看清楚一些,便要大逆不道、忠奸糊涂。

    秦仲海放声大笑,这世道啊,你他妈的瞎了眼吗?为什么要叫忠良受屈,为什么要叫好人流泪?

    “师父,咱们走吧。”秦仲海别过头不再看向卢云。

    那无名高手正是秦仲海的师父——九州剑王方子敬。他淡然瞥了一眼秦仲海,道:“你放下他了?”

    秦仲海默然不语。

    方子敬冷笑一声,道:“倘若他对你真心,又怎么会被我几句话吓成这副模样?他身负武功,又无尘世牵绊,为何不愿到你身边来?他前些日子向都指挥使保下一众流民,又力陈灾情紧急,请免一年夏税秋粮,这些日子大雪压毁房屋,冻死饿死百姓无数,他急迫之下开仓赈济,却被布政使司上奏弹劾,上行下效,各级府州县衙门也对他冷淡抵触。既然官场失意,又为何因为我的两句话就止步不前?你还要执迷不悟么?仲海,他心中纵然有你,也比不得他的宦海前途、心中抱负。我来确是为了帮你治好一身伤残,助你脱胎换骨,可此行凶险难测,须得心如铁石、坚不可摧,你要还是为了他而心志不坚,便谁也救不了你。”

    秦仲海一听知道师父有法子救自己,心中登时大喜,“你能救我?”

    “此举甚难,全看你心志造化,现在就是第一关。你要么叫他下来陪你,此生心中只有你一人,要么便断了跟他的情分,从此以后各走各的路,再无纠葛。”

    秦仲海心中一凉,含糊道:“他是个好人,又何必逼迫他?”

    “好人不假,却只怕他爱恨糊涂,惦念着皇恩深重,又放不下你这个反贼死囚。你心志被他一人的爱恨糊涂牵绊,只怕这断了的经脉便再也接不好了。”

    舱中众船夫和随从也听到了外间动静,灯火一盏一盏亮起,又听得渡口外有人声、马蹄声、哭上一并传了过来。顷刻间便有人匆匆自风雪中而来,禀告卢云道:大雪堆积压倒仓房,饿极的百姓蜂拥抢夺,知县下令镇压暴民,官兵已杀了十几人,情况紧急,还需大人亲往处置。

    方子敬见此情形,缓缓道:“仲海,这话还得你来说,你若舍不得他,便来劝劝他。”方子敬一掌劈向水面,推着小舟向官船靠近。

    “你要我劝他来做反贼吗?他一个正儿八经的状元爷做什么不好,偏要和我当土匪做反贼不成?”秦仲海一把抓住方子敬的手,拼命阻止,可他武功尽废哪是对手。

    方子敬叹道:“你不想为难他,又舍不得他,我也可以把你送到他的船上。他对你情深义重,甘愿冒天下大不违救你,又足智多谋,应当能护你一世周全。你如果真想和他就这样相伴一辈子,我也可以成全你们。但你一身武功就此废去,且要从此隐姓埋名、改头换面,世间再无秦仲海、亦无秦霸先之子秦文远。你若都舍得下,我这就送你回去。”

    秦仲海浑身冰冷,断腿处火烧一般的痛楚此刻又冷得如同冰刀割肉。大仇未报,他怎么可能像条瘸腿的狗一样,一辈子活在卢云的庇护之下,他不甘心,也做不到。

    “你若还是这般难以决断,我便救不了你。仲海,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叫他过来,或者我送你过去。”

    叫卢云下来,断送他的锦绣前程和理想抱负,叫他做一个东躲西藏的反贼,从此和他的圣贤之道再无交集。

    或者他上去,跟心爱之人相伴,却从此便是残废之身,血海深仇无从得报……

    忽然脑中一闪,想起卢云刚才在船头说的话来‘他是怕连累我。可为什么不问问我,若是我愿意陪在他身边呢?’

    秦仲海心念一动,便想赌一把,他把自己放在赌桌上,他选择相信卢云的话,他要赌卢云说的都是真心话。

    他孑然一身,所牵绊者唯有一颗真心,倘若卢云有半分犹豫,他也就此安心,不再牵念。

    “卢兄弟,”他高喊一声,道:“我师父有救我的法子,你可愿相陪?”

    风雪将这声相邀衬出几分豪迈来,没有祈求、没有命令、也没有口是心非的虚伪。就只是一句极其寻常的邀约,像从前他们无数个日夜的一场好酒,或是一场缠绵。

     卢云被涌进来的灾民和船夫亲随围住,摇摇晃晃拥着他往舢板走去,一双双手抓着他的袍袖,哀哭痛骂、威胁指责,厚厚的大雪压在所有人身上,他们棉衣冷硬,草鞋破烂,身上的冻疮深可见骨。

    “我——”

    他看到远处那一叶小舟,沉默地等在漆黑的河面上。

    自那日从京郊回去之后,柳昂天便一心想要促成他和顾倩兮的婚事,多次推辞,已惹得柳、顾两家不快。他连升数级前来剿匪,却在布政使司出言顶撞,虽然请得圣旨放了流寇中的老孺病残,却也因此丢了摆在跟前的剿匪之功。为开仓赈济,他昼夜兼程实地探查四府上千座仓库,却被府州县各级衙门视若仇雠,联名弹劾。

    这官场看来委实不需要他这样的人。可冻死路边的灾民、无辜被杀的良善、有冤无门的穷苦,他们需要他。

    可秦仲海叶也需要他……

    小舟被河水送得远了,卢云张了张嘴,却吐不出半个字,对不起,他心中颤抖道:对不起……他脚步一松,便被人潮淹没,再也看不清那河中孤舟。

    风雪愈大,官船上嘈杂的人声拥着卢云离开了,渡口又陷入更黑的黑暗当中。

    天地一片寂静冷肃。

    秦仲海在夜色中怪笑两声,“罢了,咱们走吧。”

    方子敬夜中双目仍旧有神,他见秦仲海面色骤然变得平静,目光中的叹息和悲伤沉沉被一色冰冷取代。

    他突然道:“师父,你当真能治好我的伤么?”

    方子敬道:“这得看你自己的造化。”

    秦仲海:“什么造化?”

    方子敬道:“你为何一定要治好伤,你自己心中可清楚?”

   秦仲海嘿笑一声,笑声轻快,眼中却是深不见底的黑色,“师父,我瞧你过得也不怎么样,你瞧瞧这渡口之上,咱一个老匹夫一个小匹夫,被朝廷逼得跟他妈的丧家之犬一样,那皇帝老儿钦点的状元又过了好日子吗?那些快他妈的冻死的灾民更是没有好日子。怎么这天底下竟然没人过上好日子?这他妈的老天爷真不是东西,他该死!”

    方子敬一惊,本以为他要说为父报仇,或者举旗造反,甚至是要全须全尾地出现在卢云面前也行,可他四肢委顿坐在原地,目光又沉又定,炙热的怒气和杀意悄然滋生,一把高于复仇的烈焰从他身上冲天而起,不是为一人复仇,不是为秦家雪恨,而是为天下困于桎梏受苦受难的众人复仇,于是就要杀光一切,焚尽业果,再造天地。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方子敬心中又惊喜又不安,却被他怒意豪气打动,道:“好,咱们这就走!”催动小舟逆流而上。

  卢云被簇拥着离开渡口,秦仲海孤身沉入风雪,二人终于一起没于夜色,再无人回首。

   

   

   

 




冻大柿子

啥也不是8.0


深夜小段子,含x暗示,慎读

  

  

李莲花:白日闲着没事给笛小花的刀编了根穗子,原本是打算给他系上一对青铜铃铛的,那铃铛不及指甲盖大小,上面却刻着十分复杂的饕餮花纹,很是精致,是许多年前素手书生赠与我的。但笛小花试了一下觉得挥刀时铃铛声太吵,从怀里取了一枚铜钱叫我换上……(随身带铜钱的毛病也学到了)

  

重编刀穗的时候李豆豆在旁边学着乱拧绳子,我便教她系了几个简单的绳结。晚上给她讲故事哄她睡觉时,她在榻上爬来爬去,最后摸出一枚小铜铃系在了我的右脚腕上,竟还系了个死结……回屋时,我脚上的铃铛就叮铃铃地响,正欲去取剪刀,竟不知道这声音触到笛飞声哪根神经了,被他半道拖走,没一会儿......


深夜小段子,含x暗示,慎读

  

  

李莲花:白日闲着没事给笛小花的刀编了根穗子,原本是打算给他系上一对青铜铃铛的,那铃铛不及指甲盖大小,上面却刻着十分复杂的饕餮花纹,很是精致,是许多年前素手书生赠与我的。但笛小花试了一下觉得挥刀时铃铛声太吵,从怀里取了一枚铜钱叫我换上……(随身带铜钱的毛病也学到了)

  

重编刀穗的时候李豆豆在旁边学着乱拧绳子,我便教她系了几个简单的绳结。晚上给她讲故事哄她睡觉时,她在榻上爬来爬去,最后摸出一枚小铜铃系在了我的右脚腕上,竟还系了个死结……回屋时,我脚上的铃铛就叮铃铃地响,正欲去取剪刀,竟不知道这声音触到笛飞声哪根神经了,被他半道拖走,没一会儿我就明白笛小花说的吵是什么意思了……

  

那铃铛小小一个,不是很响但声音脆生生的,像系在什么家养宠物脖子上的那种……跟着我的脚在空中乱晃,越响我耳根越烫,也顾不得什么姿势羞耻,费了半天劲抓住我自己的脚腕,把铃铛捏在手心里,声音这才停下。但笛飞声这个脑子有病的,就要听铃铛响,直接抬起我的脚腕挂在了他肩膀上,害我够也够不着,硬生生听它响了半个多时辰……

甜椒

【笛夷】楼外楼-少年游之万壑松08

8、

 

微月照荒庭。

 

屋内孤灯莹然,宋玠坐于灯下擦拭他的琴,寒夜瑟瑟,他披了件狐裘,狐裘的颜色有些发旧,脖领上的皮毛已不再蓬松,他脱了冠的长发披散在衣上,俊美脸庞如玉雕琢,衬得狐裘灰蒙蒙得如明珠上的一层尘。他执着雪白的帕子缓缓擦拭琴身,这是一把列子式古琴,通体黑漆亮可鉴人,是他娘亲的遗物。

 

他的娘亲曾是京城教坊的琴师,父亲娶一名乐籍女子为正妻,在朝中颇受争议,索性辞官回乡,在青州城过起了平静寻常的日子。赌书消得泼茶香,他在琴瑟和鸣中长大,少年未曾识过愁滋味,双亲骤然离世,他怀揣着一把匕首进山寻仇,在茫茫山林中走了几日几夜,渴了喝山泉水,饿了吃......

8、

 

微月照荒庭。

 

屋内孤灯莹然,宋玠坐于灯下擦拭他的琴,寒夜瑟瑟,他披了件狐裘,狐裘的颜色有些发旧,脖领上的皮毛已不再蓬松,他脱了冠的长发披散在衣上,俊美脸庞如玉雕琢,衬得狐裘灰蒙蒙得如明珠上的一层尘。他执着雪白的帕子缓缓擦拭琴身,这是一把列子式古琴,通体黑漆亮可鉴人,是他娘亲的遗物。

 

他的娘亲曾是京城教坊的琴师,父亲娶一名乐籍女子为正妻,在朝中颇受争议,索性辞官回乡,在青州城过起了平静寻常的日子。赌书消得泼茶香,他在琴瑟和鸣中长大,少年未曾识过愁滋味,双亲骤然离世,他怀揣着一把匕首进山寻仇,在茫茫山林中走了几日几夜,渴了喝山泉水,饿了吃野果,晚上在野兽的叫声中吓得躲在树梢上不敢入睡,他以为报仇就是带着一把刀杀了对方,却不知光是走到仇人面前就已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甚至是被她的婢女所救带进御凤宫的。他在婢女诧异的目光里擦干净了手,才去接过馒头,他低着头站在庭中吃到一半时,一个身影走了出来,站在檐下玉墀上,乌发素袍、容色清冷,日光照在她身上如同照在水面上,波光淋漓。

 

宋玠在她转身要走时放下了馒头,拔出袖中的匕首,“是你杀了我的父亲。”

 

青鸾回过头,狭长双眸微微低垂,神情似在思索。

 

宋玠的眼眶忍不住红了一圈,她甚至都不曾记得,他咬牙提醒道:“我的父亲宋崇,只因看了一眼你的琴,被你所杀。”

 

青鸾打量他上下,不禁挑眉,“你来报仇?”

 

宋玠答:“是。”

 

青鸾站在台阶上,抬手一挥袖,他手中的匕首叮当落地,人也被扫过来的掌风逼得踉跄了几步,青鸾目光落在他身上,淡淡一笑,“你的根骨与练武无缘,此生想凭刀杀我恐怕是不可能,不如回去好好练琴,若有一日你能在琴艺上胜我,我的命随你来取。”

 

他回到家中遣散宅中人,只留了几个衷心的家仆在身边,他花了三年的时间遍访名师,搜罗典籍名谱,一边求艺、一边练琴,练到十指鲜血淋漓,琴弦断了续、续了断,更换下来的弦丝连接起来能跑出几里长街,终于在他十六岁那年,抱着琴第二次上山叩开了御凤宫的大门。

 

十六岁的宋玠眉目长成,颀长身姿如玉树临风,端坐于琴台前,一拨弦落霞万里、云鹤翩跹,宫中女子无不动心。他曲罢收手、抬起眸,青鸾抱着软枕懒懒靠在长榻上,目光在他脸上顿了顿,唇边微微一笑,给了两字评价:“略成。”

 

遑论胜负,她甚至还不屑与他对琴,她起身离开时,留下了一块青玉令,准许他持令每月上山一次。他开始每月上山,他弹她听,偶尔给几句点拨,竟有了师徒之意。在一次他提起笔墨无意识地在纸上画出她的脸庞时,他惊得将画揉成了一团,良久的失神后,他痛苦地捂住了脸,在漫长的枯燥孤寂生活里,宋玠恍然发现她竟成为了他唯一的追求。

 

终于在一次弹完琴后,青鸾从他的琴音中发现了异样,她看着宋玠,俊美脸庞双眸低垂,静得像谭深水,那深水下却又似藏着暗流,她走到他跟前,手中折扇挑起他的下颌,那双目光颤巍巍地抬起,青鸾的折扇沿着他的脖子划过他的胸膛,慢慢落到他的腰间,折扇利落一声打开,扇面的边缘如刀般割断了他的腰带。

 

十七岁的宋玠初尝人事,少年的身体像块美玉,温润有风骨,青鸾轻抚他的脸,被她亲咬过的双唇比她指甲上的丹蔻还要鲜艳,他双目轻闭,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角微湿,绝美之色令人怜爱。青鸾的手顺着他白皙的脖颈、胸膛、腰肢再次往下时,他再也忍受不住,睁开双眼忿忿道:“你饶了我吧。”青鸾盯着他泛着泪光的狭长双眸,轻轻一笑,贴上他的后背,与他耳鬓厮磨,深情款款地亲吻在他耳畔,低声说:“夜还长着呢。”

 

他从她的床间醒来,情欲退却后的清醒令他羞愧难当,青鸾冷冷打掉他戳向胸口的刀,扔下一枚药丸,他方知自己的放纵是中了毒的缘故,她杀了他的双亲,又如此羞辱他,他更加恨极了她。

 

他自然是恨她的,若非恨,还能是什么呢?

 

他依然每月上山,每月弹琴,她也终于肯与他对弹,琴音随着松涛滚动向青州城中,万人空巷。

 

宋玠擦拭古琴的手停了下来,怔怔看着在静夜中忽然崩断的琴弦,鲜血从他的指尖流下,在雪白的手帕上蔓延开来,三年多的时间里,这是头一次她将他拒之门外。

 

“有意思。”窗外忽然一声咯咯娇笑。

 

宋玠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一抹红影如鬼魅般站在他屋外的庭院中,朦胧月色下那女子体态婀娜,肌肤胜雪,娇媚容颜妖艳如一朵食人花。

 

“什么人?”宋玠皱眉。

 

角丽谯如丝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几眼,赞赏道:“果然是个俊俏郎君,不过,比起他还是差了些。”

 

宋玠向来不信鬼神,三更半夜他的院中忽然出现一名女子,自然不会是良家女,思绪微转,已有了猜测,“你是御凤宫的人?”

 

角丽谯葱白纤指把玩着身前的发绺,轻轻一叹,叹息声在寒夜中听来婉转哀怨,“公子玠,你真是可怜。”她双目微睨,看着他脸上升起怒色,接着道:“你在这里独自伤怀,她却陪着另外一个男人对酒赏月,公子玠,她对你可曾有过一丝情意?”

 

宋玠拔出兰锜上的长剑,走出屋子,质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角丽谯娇笑,视他的剑锋为无物,接着道:“她允你每月上山,与你对琴,你莫非真的以为她对你有意?你可知,她借着每月与你弹琴,将罡气打入青州城人体内,让青州每年有许多的人不明不白地病死,公子玠,你不过是她手中诛杀的一把刀。”

 

宋玠提剑刺去,红影微微一闪,已绕至了他身后,鬼魅般的声音继续说道:“她杀你父亲,害死你的母亲,对你下毒,将你变为她的床上宾,她手持绝代魔琴万壑松,挑逗你与她比试琴艺,你没有好琴,永远赢不了她、报不了仇,她如此戏弄你,将你视为玩物,公子玠,你竟不恨她?”

 

宋玠在她挥之不去的声音里痛苦地扶了下额头,挥剑向身后劈去,却见身后空空如也,重归寂静的庭院里只有一片微薄月色惨白地流淌,冰冷的汗从他后背上流下,他散发提剑独自站了良久,颤抖地抬起双目望向夜色中的依凤山,绝望与痛苦在那双漆黑的双瞳中交织出一片鲜红血色。

*

还有一章万壑松篇就可以结束了,会转入宁苦寺,下一章是一个故事的结束,也是一个故事的开始,是金鸳盟由盛转衰的起点,也是笛夷感情的转折点。

欢迎多交流~写这种同人文有时候有很寂寞之处,总觉得愿意看故事的人少,不及随便写点拉扯感情受欢迎,但想想我也不是靠写东西赚钱赚粉丝,初衷是想描绘自己心中的笛花小宇宙,慢一点、但要完整一点,这更重要。


甜椒

【笛夷】楼外楼-少年游之万壑松07

7、

 

破晓。

 

李相夷睁开眼,朦胧曙色起于林中,寒雾从半掩的门外侵入佛堂内,他坐起身,看见笛飞声仍以端坐的姿势闭着双目,肩头衣袍微皱,他竟靠着他睡了一夜。

 

“雨停了。”

 

李相夷起身走至门前,静谧晨雾裹挟着湿漉漉的山林,沁凉空气吸入肺腑,只觉五体内力充沛,一滴雨水从青瓦檐上落下时,他的剑应声出鞘,雨水在剑刃上如珠般弹跳了下,他飞身入林,剑光如练飞舞,那粒雨珠在剑身内力的牵引下,如活了一般,随着他的剑招走式滚动弹跳,发出叮叮当当如乐章的声响。

 

江湖上,有的人剑快,有的人剑准,而李相夷的剑又快、又准、又好看。......

7、

 

破晓。

 

李相夷睁开眼,朦胧曙色起于林中,寒雾从半掩的门外侵入佛堂内,他坐起身,看见笛飞声仍以端坐的姿势闭着双目,肩头衣袍微皱,他竟靠着他睡了一夜。

 

“雨停了。”

 

李相夷起身走至门前,静谧晨雾裹挟着湿漉漉的山林,沁凉空气吸入肺腑,只觉五体内力充沛,一滴雨水从青瓦檐上落下时,他的剑应声出鞘,雨水在剑刃上如珠般弹跳了下,他飞身入林,剑光如练飞舞,那粒雨珠在剑身内力的牵引下,如活了一般,随着他的剑招走式滚动弹跳,发出叮叮当当如乐章的声响。

 

江湖上,有的人剑快,有的人剑准,而李相夷的剑又快、又准、又好看。

 

林中土地被雨水浸泡了一夜松软潮湿,他在林中舞剑,游龙身姿踏在泥上,竟没有落下半点痕迹。一套剑法舞毕,弹跳的雨珠终于安静下来,顺着剑锋无声跌落,在雨珠落下时,一枚柔软的花瓣恰巧飘落,李相夷收起剑,接住那枚花瓣在掌心里,抬目望去,萧索林中他看见了一株红梅,他走上前折了一枝梅花在手里,折身返回时发现笛飞声不知何时已站在檐下,正注目望着他。

 

“你倒是很爱折梅。”他看着他手中的梅枝,若有所思地一笑。

 

江湖皆知,李相夷过青竹山,在东方青冢的梅苑中折了一枝梅花,枝上梅花十七朵,赠予四顾门中十七女子。

 

李相夷听出了他的调侃之意,挑了下眉道:“笛盟主若是喜欢,这枝便送给你。”

 

笛飞声接住梅花在手里,双眸微垂观赏了一番,这根梅枝上将将只开了两三朵,其余尚在花苞,他抬起手慢慢从花枝上抚过,手掌过处,原本未开的花苞竟争相绽放了开来。李相夷一怔,不曾想到他竟以内力催开了花朵,笛飞声摘下一朵梅花,慢慢送入嘴中,红如胭脂的花朵卷入他的唇齿。李相夷又是一怔,看着他忽然吃下了一朵花,目光愣愣落在他的双唇上,那如刀削的双唇忽然凑到了他跟前,一种微凉柔软的触觉贴在了他的嘴唇上,他无声地惊住了,心头怦然跳动,笛飞声的舌卷着那朵花送进了他的嘴里,他本能地张了张唇,含着他的舌尖舔了下,他不知自己为何要这样做,但他的反应无疑让笛飞声的舌头更加放肆地在他口腔中舔舐逗弄,在他想要退缩躲闪开时,霸道地卷住他柔嫩的舌叶吮吸轻咬。李相夷平日仗着少年风流,看似做下了许多轻狂张扬的事,实则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与乔婉娩情到浓处也不过是在她唇上轻轻一吻,何曾与人这样热烈亲吻过?在他情不自禁抬起下巴回应时,他绝望地发现自己竟是想要被他抱的。

 

旭日缓缓从林中升起。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走在出林的山道上,走在前面的人冷着脸闷闷不乐,跟在后面的人则手中拿着一根梅枝沉默无语,此时若有人在路上遇见,定要以为这两人互不相识,哪里想得到就在片刻之前,他们还抱在一起亲吻。

 

李相夷混乱的头脑里思绪纷纷,有对乔婉娩的愧疚,有对自己的失望,更对笛飞声有一种无名的怒火,嘴上说着没有任何女人,对情事却如此熟练。

 

走至城郊外,笛飞声的脚步顿了顿,终是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李相夷低头前行了一阵,嘴里仍是消散不去的酸涩花草味,他叹了口气,回过头,遥遥晨光下,笛飞声的背影已往依凤山的方向渐行渐远。

 

回到熊家宅邸,府内上下挂起了白茫茫的丧幡,乔婉娩见他回来,上前柔声关问,李相夷将昨日见闻与他三人说了一遍,字里行间并未提及笛飞声,只道为了避雨在庙中过了一夜。乔婉娩盈盈目光落在他身上,微微一笑,笑容中却有丝苦涩,李相夷岂需避雨?李相夷又岂会为了避雨在镇鬼的庙里过夜?

 

云彼丘为他斟了杯茶,几人聚坐在熊家花园的凉亭水榭中,他昨日在衙门档房中翻看了数十年来青州城的旧档,诧异地发现青州此地的失火案竟如此之多,每逢冬季城中大大小小的火灾时有发生,为防火灾青州城中的房屋建筑、沟渠河道近些年来都在围绕着防火不断发生改变。

 

李相夷道:“存档中难道就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记录?”

 

云彼丘放下茶盏,沉默了片刻,道:“我在翻阅这些旧档时,从文笔字迹可以看出青州这三十年里更换过两任书吏,上一任书吏秉性严谨、所录之事力求完整详尽,经他之手所记载的火灾中,唯有一案语焉不详,不似其人风格。那件案子只有寥寥几句片语,写的是:大熙七年冬,城东蓝氏家宅走水,火势绵延数里,照如白昼,死一百二十余人,蓝氏无后。”

 

李相夷微微一皱眉,不禁问:“满府皆死于火灾?”

 

云彼丘接着道:“我见记录中写道绵延数里、一百二十余人,想来这蓝家应是个高门大户,不难打听,却不想问了数人都讳莫如深,倒是一个在巷尾编草鞋的老人家跟我说了些过往,令人想不到的是,这蓝氏一门在二十多年前曾是青州城中首屈一指的富商,家产之丰,如今城内最大的酒楼、医馆、布庄,无一不曾是蓝家的产业。”

 

肖紫衿奇道:“若是这样的门户,家中定少不了能人护院,再不幸,也不至于满府死于火灾。”

 

云彼丘叹了声道:“我与紫衿所见相同,只是这场火灾历时已久,又无线索,想要查起恐怕得花上一番功夫了。”

 

几人在亭中坐了一阵,谈论起熊家,肖紫衿与乔婉娩除了觉得熊胜狮其人略显冷漠,双亲逝世无甚悲痛之外,并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李相夷从亭中出来,穿过花门回居住的厢房时,路过小园书厅,书厅前有个不大的小池塘,池塘与园子之间横跨一座短短的石板桥,一个半坐的人影正推着轮椅坐在桥上,头上带着孝帽,双膝上却放着一盘鱼食,他正坐在那里喂鱼。

 

李相夷心内正犹豫是否要上前,却听那人低头对着鱼塘说道:“你瞧这些鱼,明明没有牙齿,却也能抢夺出弱肉强食的凶残之相。”

 

李相夷走至桥边,低头看了眼水中张嘴夺食的锦鲤,微微一笑,“熊当家。”

 

熊胜狮头一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他,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多年困于轮椅,早已接受了这个残酷现实,却这看向李相夷的这一眼里,见他长身玉立、挺拔秀美,如一株奇花异草盛放于萧索寒冬,眼底仍是闪过了一丝羡艳和落寞,叹了声道:“李门主名震武林的这几年,江湖中有许多关于你的赞美,百闻不如一见,始知那些诗词传闻终还是浅显了些。”

 

李相夷得他盛赞,回以道:“英雄不问出处,各擅胜场、不分高低。“

 

熊胜狮听懂了他话中宽慰鼓舞之意,笑了笑道:“李门主即是我府上宾客,若对我家中有所好奇,何不直接来问?”

 

李相夷微微一惊,肖紫衿与乔婉娩办事向来心细,竟能被他有所察觉,顿时觉得眼前此人虽腿脚不便,胸中之才绝非熊胜虎可相比拟,想了想道:“熊当家可是一直居住在这青州城中?”

 

熊胜狮看了眼自己的双腿,自嘲道:“除了这里,我还能去到哪里?”

 

李相夷问道:“那想必熊当家一定知晓青州城中曾有过一户姓蓝的人家。”

 

熊胜狮一怔,似乎没有料到李相夷会问出这个问题,隔了半晌才沉声道:“蓝家人已死于一场大火。”

 

李相夷问:“火从何来?”

 

熊胜狮喃喃道:“火自然是起自人的手。”

 

李相夷问:“仇人之手?”

 

熊胜狮摇了摇头,“蓝家乐善好施、门客三千,没有仇人。火起自哪里?或许是一盏被吹翻的灯笼、或许是厨房柴院一次不小心的走水、或许某个少爷小姐打瞌睡时碰翻的灯火,火起自哪里有什么重要呢?”

 

李相夷不解,“你的意思火是场意外?”

 

“起初也许是意外,后来便不是意外了。蓝家宅院宽广,前后宅之间隔着一座园子,有人从外面锁上了那道通往前宅的门。”

 

“谁锁上了门?”

 

熊胜狮抬手捏了捏前额,神情中忽然变得十分疲惫,沉声道:“是谁锁上的门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蓝家平日中慷慨接济的文人江湖客,那些差点饿死、冻死在街头,被蓝家施以援手的门客,就居住在前宅的厢房中,却无一人上前去打开那道门。”

 

李相夷吃了一惊,“为何?”

 

熊胜狮苍凉一笑,“因为火不是他们放的,他们何其清白无辜,只要不打开那扇门,那场火烧掉的就不止是蓝家,还有他们从蓝家所借的金钱财物之债。”他抬起眸,看向李相夷,缓缓道:“李门主,你永远无法得知,人在灾难面前心里各自所想的是什么。”

 

李相夷良久才从震惊中慢慢回过神,问:“那您的父亲从那场火灾里得到了什么?”

 

熊胜狮道:“父亲那时初立镖门,来托镖的人寥寥无几,蓝家将一批丝绸玉器交予父亲送往西洲……”他的声音沉了下去,“那夜我随父亲在蓝家的庄上清点货物,看见火势从西边起来,赶到蓝家时,附近各庄的掌柜也都围堵在外,他们看着那场火从星火燎原到浓烟四起,他们嘴上焦急痛哭,却没有一个人上前打开那道门。我不懂他们在害怕什么,我想上前去开门,却被父亲拉住,他的双目与那些人一样,着迷地盯着大火,我脱身绕至宅子的墙外,发现一个瘦小的身影从狗洞中爬了出来,我上前拉住那小姑娘的手,转头看见了父亲的身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什么也没有来得及想,本能地带着她就跑,父亲跟在后面追了很久,后来……”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地动了动,“我看到了两枚铁镖的寒光,我伸手推了她一把,她摔进了河里。”

 

李相夷怔怔看着他的双腿,“你的腿,不是从梅花高桩跌下来摔伤的?”

 

熊胜狮沉默不语,双目漠然地看着池水中抢夺完鱼食甩尾散去的鱼群,游弋在碧池清波中一派与世无争的静好,他推动轮椅缓缓走向书厅,在进屋之前,转过头对着李相夷问道:“李门主身处高朋满座之中,可知人性是什么?”

 

李相夷站在石桥的另一头,彼时他年少风光,身畔才俊环绕,万人推举,他以为人性善恶泾渭分明,直至多年以后的李莲花,在孤守着月亮的夜晚,蓦然回首,方才明白什么是怀璧其罪?方知杀人者不尽然手中持刀。

甜椒

【笛夷】楼外楼-少年游之万壑松06

6、

 

雨,倾盆泼下。

 

两人摸黑在杂乱潮湿的山道里走了一阵,到了地藏王庙,李相夷提议进去躲雨。

 

一座用来镇鬼的佛堂,自然没有和尚居住,推开佛堂的门,黑暗之中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又安静下来。

 

李相夷吹燃火折子,香案油盏里的油已被老鼠吃得所剩不多,幸而还剩下几根烧了一半的香烛,他将蜡烛一一点燃,火光被浓重的黑暗吃了大半,堪堪照亮了一小圈地方,他抬头打量去忽见一张青面獠牙的恶脸在空中瞪着他,不禁被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是尊怒目金刚像。

 

这座佛堂建得极高,佛像也塑得极高,地藏王位居其中,两侧列着四大天王,双双眼......

6、

 

雨,倾盆泼下。

 

两人摸黑在杂乱潮湿的山道里走了一阵,到了地藏王庙,李相夷提议进去躲雨。

 

一座用来镇鬼的佛堂,自然没有和尚居住,推开佛堂的门,黑暗之中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又安静下来。

 

李相夷吹燃火折子,香案油盏里的油已被老鼠吃得所剩不多,幸而还剩下几根烧了一半的香烛,他将蜡烛一一点燃,火光被浓重的黑暗吃了大半,堪堪照亮了一小圈地方,他抬头打量去忽见一张青面獠牙的恶脸在空中瞪着他,不禁被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是尊怒目金刚像。

 

这座佛堂建得极高,佛像也塑得极高,地藏王位居其中,两侧列着四大天王,双双眼睛都在空中凝视着他。他转头去看笛飞声,见他找了块蒲团正盘坐运转内力,翻掌之间水气氤氲,被淋湿的衣衫瞬间干透,调侃了声道:“笛盟主好内力。”

 

笛飞声睁开眼,淡淡道:“不及李门主雨不沾衣。”

 

佛堂虽无人看守,但屋内桌几上灰尘并不算厚重,应是有人会定期前来供奉清扫,李相夷绕着金刚像转了一圈,在佛堂后的屋角处发现了一扇因破旧被替换下来的木窗,当即劈成木柴燃起了一个小火堆,昏暗的屋内总算明亮了起来。有了火,他又去香案上翻找是否有可用的食物,还真在香案的桌子下找到了储放清水的罐子和几根地瓜。

 

在他忙个不停时,笛飞声站在一尊天王像下,那尊金刚右手持伞、左手握吐宝鼠,脚下踩着一只小鬼,小鬼的身体被涂染成了一种少见的蓝色,神情畏惧,在天王的脚下不能动弹。他若有所思看着这只蓝色的小鬼,忽听到身后的声响,回过头只见李相夷正往火堆里扔地瓜,扔得火苗四溅,不禁皱了皱眉,走到火堆旁的蒲团上坐了下来。

 

李相夷抬起眸,见他目光盯在自己的脸上,狐疑道:“你看着我干嘛?”

 

笛飞声伸出手在他脸颊上抹了几下,又淡然地收回手,“沾了灰。”

 

李相夷怔了怔,本能地抬手在他抹过的地方蹭了蹭,他手上满是灰尘,经他自己一擦脸上又花了一片,看得笛飞声扬唇一笑,他很少如此笑,平日里无甚情绪的眉眼忽然舒展了开来,秾丽双眸在火光照映下温和望着他,李相夷在他的注视下,短暂地失了神,竟有那么一刹那,他觉得这双眼睛里满目只有他。

 

夜安静极了,只听得到柴火燃烧的声音,冬雨淅沥的声音。

 

“你今夜为何出现在嶓冢岗?”他在安静中开了口。

 

笛飞声道:“我来看个人。”

 

李相夷自然当这个人是角丽谯,便问:“是谁剥了角丽谯的脸皮?”

 

笛飞声道:“青鸾。”

 

李相夷哼了声,凉凉道:“笛盟主艳福不浅,两个美人为你争风吃醋。”

 

笛飞声看了他一眼,并不答话。

 

李相夷捡了根树枝,对着火堆里的地瓜戳了一阵,又问:“你座下这位青鸾女是什么来历?”

 

笛飞声道:“你若是问她的从前,我不知。”

 

“你座下人的来历你也不知?”

 

笛飞声淡淡道:“我与他们结交,信的是他们的为人,而非他们的过去。”

 

李相夷冷冷一笑,“笛盟主襟怀洒落令人佩服,那这位青鸾女正在诛杀青州满城人,笛盟主可知晓?”

 

笛飞声微微皱眉,目光落在他身上,已带了些不悦。


李相夷道:“熊万里死前,我摸过他的脉搏,他体内有道不算凶猛但游走不绝的罡气凌迟着他全身筋脉,熊胜虎说他父亲病了数年,耳中总能听到一种声音,让他日夜不得安宁。青州城的前任知州死前也同样数年梦魇缠身,不能安睡,这青州城中每年都有许多人在以一种不为人察的方式快速死去。”他将长眉一挑,问向笛飞声,“什么样的死法,才会让一个城的人都没有感到怀疑呢?唯一的可能便是这些人在不同的时间里、以不同的方式慢慢病死,没有被谋杀的动机、也没有被谋杀的痕迹,才会让死者的家属平静地接受他们的离世。唯一发现了异样的只有嶓冢岗里的那个老仵作,可惜他却疯了魔了,变成了一个沉迷解剖尸体的怪人,被赶出了青州城。”

 

李相夷轻哼了声,目光如刃剑指着他,“笛盟主,若此刻我们回到那个茅屋,为那位仵作把把脉,他的体内想必也有一道罡气正在折磨着他。那又有谁能有这样的本事,将罡气打入这满青州城人的体内?恐怕就要问问依凤山上那位每月与宋公子对琴,引得众人引耳倾听的主人了。”

 

笛飞声静静听他说完,道:“若如你所言,那这青州城人同时听琴,应当同时全都死去才合理。”

 

李相夷道:“原本我也不解,直到刚才在断坡上听到猫头鹰的叫声。”他在林中寻找声音的来源时,那猫头鹰的叫声落在他的耳朵里,他无端地想起昨夜笛飞声的那句‘我想抱你,与男女无关’,他在说这句话时,窗外正好有猫头鹰在叫,李相夷当然不愿让他知道自己还记着那句话,改了口道:“人的记忆五感相通,吃到某样食物、听到某种声音、嗅到某种气味时,很容易会想起曾经在这种鲜明五感下发生过的事。”他猜测道:“我虽不通琴律,但也略知一弦一天地,不同的琴曲中有高山流水、也有阳春白雪,她弹的琴一定有一番景象,她以琴音将罡气打入听琴人的体内,等到听琴人听到某种声音,触发的记忆与她琴中景象相通时,罡气或许便会发作。”

 

笛飞声沉沉目光落在他脸上,江湖有他李相夷,该令多少人欣喜,又令多少人黯淡,他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是小峨眉。”他站起身走至门前,看着林中不断落下的雨,缓缓道:“我年少时从西南流浪至西域,在哀牢梅林中与青鸾相识,她当时正纠缠着一名盲僧,那盲僧乃西域第一琴师,身边有个徒弟,法号金象。青鸾将他困在梅林中,要夺他的琴道,盲僧始终不肯传授,青鸾诱骗金象说出了他师父的秘密,盲僧曾因错信一美貌女子,害死了他的好友金昌城城主,悔恨之下自毁双目。青鸾得了这个秘密,以阳关三叠为引,一叠一重问,破了他的心智,盲僧多年悔恨以生命弹了一曲泣麟悲凰,那一曲……”他顿了顿道:“那一曲我得悲风白杨,青鸾得万壑松。”

 

李相夷忽有所悟,惊讶道:“万壑松不是琴,而是琴艺?”

 

笛飞声道:“万壑松以琴弦御气,抑扬顿挫、远近高低皆有变化,小峨眉是她琴刀中最为细小的一式,峨眉弯月、锐利如钩。”

 

李相夷想到那日楼上女子的容貌气势,手中的树枝又往火堆里戳了戳,“她为何要杀青州城的人?”

 

笛飞声看着他把一个烤得好好的地瓜戳出了几个洞,道:“青鸾不是嗜杀之人,她若真要杀这一城人,也自有她的道理。”

 

李相夷抬起眸,挑眉道:“那她滥杀宋玠之父、又利用宋玠加害青州城人,如此轻蔑地将他人玩弄于股掌,是有什么道理?”

 

笛飞声走回至火堆前,撩袍在蒲团上坐下,淡淡问:“一个男子每月赴会一个女子,每回见面留宿一夜,你说是什么道理?”

 

李相夷怔住了,过了好半晌才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不敢置信道:“他分明恨极了她。”

 

笛飞声不以为意地哦了一声,他对旁人的感情无甚兴趣,他看了一会儿,提醒道:“你的地瓜烤糊了。”

 

李相夷回过神,慌忙将几只地瓜从火堆中拨了出来,这地瓜本应埋在炭火中才能烤得熟透香甜,他直接丢在火里,不出意外地一面烧得焦黑,一面又半生不熟,他咬了一口直接吐了出来,脸皱作一团,“怎么这么难吃?”

 

笛飞声将熟了的那一半剥去焦壳递到他手里。

 

李相夷看着他面不改色地吃着半生不熟的那一半,脸上没来由的一红,闷闷道:“你要是吃坏了肚子,可别赖我。”

 

两人围着火堆默默吃了半晌,蜡烛渐渐烧到了尾部,火堆里的柴也所剩不多,雨仍在茂密的树林中下个没完没了。

 

李相夷在昏暗下来的光线中,忽然问道:“若我出手阻止青鸾,你会与我为敌吗?”

 

笛飞声转过头,秾丽双眸与他四目相对,过了好半晌才道:“李相夷,你我之间终有一战,但我希望那只是你我之间的切磋,而不是为了任何一个人。”


晋北

[花笛] 片玉槐安

*一些莫名其妙的、嗯。

*李花基本没出场的花笛


————



云沉月昏,雪压庭春。

方多病上山时手中只拎了一壶酒。

他轻功踩得极好,称得上是踏雪无痕,一路沿着山崖飘上去,连根枯木枝子也没折断。冬日里开起来的花不多,方多病抬手去够,却见一朵艳艳红花落在指间,血珠一般扎眼明亮。

金鸳盟里的怪人多,单是喜欢拈弄花草的便有不下十人,更一顶一地爱往笛飞声院里塞花种草。方多病去年开春时去过那片院子,确是花团锦簇,然笛飞声并不在意这些,团团彩花搁他那里不亚于抛媚眼给瞎子看,看了也白看。

花。李莲花的名姓里也有这样一个字。

莲花生于盛夏,寒冬凛冽,总开不起来的。方多病如今已不再像最初的...

*一些莫名其妙的、嗯。

*李花基本没出场的花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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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沉月昏,雪压庭春。

方多病上山时手中只拎了一壶酒。

他轻功踩得极好,称得上是踏雪无痕,一路沿着山崖飘上去,连根枯木枝子也没折断。冬日里开起来的花不多,方多病抬手去够,却见一朵艳艳红花落在指间,血珠一般扎眼明亮。

金鸳盟里的怪人多,单是喜欢拈弄花草的便有不下十人,更一顶一地爱往笛飞声院里塞花种草。方多病去年开春时去过那片院子,确是花团锦簇,然笛飞声并不在意这些,团团彩花搁他那里不亚于抛媚眼给瞎子看,看了也白看。

花。李莲花的名姓里也有这样一个字。

莲花生于盛夏,寒冬凛冽,总开不起来的。方多病如今已不再像最初的几年里那样惦念他,只是睹物思人,见了花便要想起他。

真是荒谬。

方多病怔忡一瞬,回过神时才自讽似的笑了一笑。不过他终没舍得丢下那花,只将它小心翼翼地拢进掌心护好了才提腿往笛飞声房里去。

残烛如豆,暗火荧荧。

方多病寻他并不要人通传,推门便能进了。房内地龙烧得暖,方多病没走两步就被蒸出一身汗。他褪去氅袍搭在臂上,绕到内室才见了笛飞声的面。

他才闭过一次关,一个人在山里呆了几个月,再出来时年都过完了。这所宅院算做他的私宅,知晓的人少之又少,而方多病正是其中之一。

“我想着、这酒是李莲花埋存的,该找你一起来喝。”方多病随手扯个木架子将自己的佩剑与衣袍一并挂上去,走近以后才发觉他桌几上正摆着几壶同样的酒,撇了撇嘴说道,“我挖出来时就剩下一罐,想来是他不知何时偷摸喝净了。不过我竟忘了,李莲花肯留给我的东西又怎么会少了你的份儿。”

他来以前笛飞声已独自坐了许久,炉里的香都燃尽了,只残存一些未散的余味仍飘在四周。方多病吸了吸鼻子,大剌剌地在他面前坐下来,抢过他手中的瓷碗给自己斟酒:“这李莲花也忒偏心,怎么留给你的酒比给我的还要香!”

李莲花一向是偏心他的。

笛飞声眯起眼,朦胧看着方多病沾着酒的嘴唇一开一合,不由得想起莲花楼里李莲花悄悄塞给他的那些零碎玩意儿。

无心槐阴差阳错地使他有了味觉,李莲花便爱在方多病瞧不见的角落里往他手心里塞点什么。有时是两粒糖豆,有时是一小串铜板,更或者几颗碎银子。

那时候李莲花总笑着,笑得眉眼弯弯,像一只心情颇好的红毛狐狸,压着嗓子要他自己偷偷去买些好吃的。他二人自然藏得极好,时至今日了方多病也不知道李莲花到底背着他给笛飞声开了多少次小灶。

方多病喝净了一罐子酒,瞄见他不自觉勾起来的唇角,扬起调子问道:“你笑什么呢?”

笛飞声柔下眉眼,懒懒抬手又推了一只酒罐到他眼前,慢吞吞讲道:“方多病、喝酒也堵不上你的嘴么。”

房里烧的炭火很足,他一人独处时穿的衣裳并不多,只松散地披了一件宽大的袍子,堪堪在腰间系了一道束带,大片的胸膛便露在外面,被昏黄的烛火镀成金蜜色。他这慵懒懈怠的模样方多病只从李莲花口中听过,脑里也跟着浮现出李莲花向自己讲述时的神态,俨然一副沉溺于甜蜜爱恋里的憨样,惊得方多病心神俱震。

彼时方多病方知李莲花正是他那话本传闻里惊才绝艳的师父李相夷,一双大眼瞪得溜圆,结结巴巴半晌才要从喉咙里咕哝出一句质疑的话语,又被李莲花轻轻松松堵了回去:“李相夷那时十七岁,自负自满,看什么也不入眼,下山三年唯得笛盟主并肩,我岂能不爱他。”

李莲花坚称李相夷一早死去,却肯在谈及与笛飞声的过往时承认自己曾做过李相夷。方多病喏喏无话,自此凭空给自己多认了一个师娘。

李莲花。花。

“李莲花、不,李相夷,要我给你带一朵花。”方多病福至心灵地想起来那多被他攥在手心的红花,抖着手指上下摸索却发现它已不知何时落在了地上。他慌忙弯下腰去捡,捏着花蒂送到笛飞声眼前:“喏,在这里。是什么花你能认得出么?”

笛飞声摊开手,那花便飘飘地落进他掌心里。他认得的花不多,有时连褪了颜色的桃花与白梨花也辨不清,早些时候还遭过李相夷的调笑,说笛盟主记武识阵却不认花。是以李相夷便许诺,要造一座以梨木为凭的阵法出来——日后他来四顾门,见了这阵便知道什么样子的花该是梨花了。

方多病给他的花偏是红的,红得像血。笛飞声直愣愣盯了一会,渐渐忆起一朵同样艳红的花来——杜鹃。

他淡淡开口:“不是杜鹃。”

方多病瞥他一眼,鄙夷道:“这我当然知道。腊月里怎会有杜鹃。”

笛飞声蹙起眉,已有些微醺,目光游离地飘往窗边,轻声喃喃道:“我见过的。”

那时候才下过初雪,李相夷南下剿匪劫回一支枯木,兴冲冲地从他私库里摸出只月白瓷瓶蓄起水插好,再邀功似的捧到他跟前去:“这便是杜鹃花,阿飞见过么?”

“不记得了。”笛飞声行过一遍内功心法,浑身正热得趁手。李相夷贴着他的手臂仍嫌不够,干脆将花瓶放到一旁,环住他的腰揽进怀里抱紧了才算满意。剑客垂着脑袋埋进他的颈窝,颇贪婪地汲去那些仿佛沁在皮肉里的香气,闷声说道:“它生在山里。当地人讲这花与旁的不同,开起来时像萃了血一般红。”

他抬起头来,眼眸里清澈透亮:“我想要你一同去看,却等不及四月。你瞧瞧,这花可还漂亮?”

李相夷的扬州慢是天下顶绝妙的心法,素有枯木逢春之效,只抬掌拢在瓶口不消半刻便催出几簇新生的枝叶,又极快地开出几朵红艳的花。笛飞声尚不能明白那枝开在腊月的杜鹃意味着什么,但那时候的李相夷才十九岁。

十九岁的李相夷会摘一朵红花凑去吻他的唇,那样清亮盈盈的一双眼便实打实印在了他的心里,而后再见红花时便要如火如荼地烧燃起来,凭空掠起一阵如被红绸覆裹的紧窒。

“什么?”方多病追着他空望的方向也瞧过去,只看见一片莹润的月色映在雪上,透过窗纸以后又变成一种黯淡的白。他忽地笑起来:“阿飞、你醉了,腊月里没有杜鹃花。”

“不、我见过的。”笛飞声茫茫收回眼,嗫嚅着说道。

他如今对方多病极纵容,很少因为什么与他再起争执。但那朵花,笛飞声顿了顿,脑中逐渐浮现出那花的轮廓,愈加清晰地变成一朵血一般艳丽的杜鹃花。许是饮酒过量,他的眼底缓缓蒙上一层朦胧的水汽,如初生小兽一样蒙昧无知:“是、李相夷带回来。”

方多病张了张嘴,默默念起那个名字——李相夷。

他曾从江湖流传的故事里窥探李相夷的过往,大致拼凑出一个骄傲耀眼的剑客形象,但真正鲜活的李相夷是什么模样,方多病从未见过。

李相夷的剑是最快的剑,斩恶徒杀宵小,一块门主令赐生则生、赐死则死。他这样的人,竟也会折一枝枯木,不远千里带回江南,在寒冬腊月里催其叶繁花开,只为讨心上人的欢心。

方多病深感大撼,想起在莲花楼里李莲花那做派以后又觉得此事当年的李相夷大抵真能做得出。他拿起酒抿上一口,忽被涩得直皱眉:“李相夷、他应当——”

他原意是要讲那年的李相夷应当极爱他,话到嘴边却又念起十数年前的东海一战,剩下的半句便怎么也说不出口。

少师未开刃,刺向笛飞声胸膛时却比开过锋刃的刀还要锐利,只一剑便能贯胸而过了。李相夷带给他的杜鹃是血一般的颜色,那么剑客在看见那些流淌而出的血液时,是否还会想起那一朵插在瓷瓶里的红花。

方多病耷下眼,没由来地感到难过。他不敢去瞧笛飞声的神色,诺诺地去摸面前的酒。先前香甜的花酒变得苦涩辛辣,直呛得他想要流眼泪。他浑浑噩噩地想着:李相夷极爱他,但李莲花应该是不再爱的,不然他怎么舍得不赴笛飞声的约,决绝地一走了之。

东海那封绝笔信交在他的手里,方多病一字一句地读过了,只拼得出一柄满目疮痍的残剑和一个一心向死的人。他下意识看向笛飞声,却见他只是垂下眉眼,好似死去的不过是一个陌路生人。

还好你不再爱他,方多病给李莲花立衣冠冢时低声念道,若你当真泉下有知,见他这副冷心冷情的模样只怕要躲起来偷摸哭鼻子去。

而后三年方多病便没再去见他,江湖上也不大传来笛飞声的消息,似是与李相夷的故事一并被淡忘了。直至前年盛暑,方多病在那座衣冠冢的碑前瞧见了他。

扬州慢保他容颜不改,笛飞声便还是那副模样,只是更加清冷癯瘦,也不再带刀。李莲花死去四年,笛飞声掀翻了他的坟、震碎了他的碑后扬长而去。

李莲花、你不再爱他,于是他恨上你了。方多病目瞪口呆,喃喃自语着收拾了残局,却随着笛飞声的愿没再给李莲花立碑掘坟,只请人往那移来一棵挂果的梨木。当年深秋时方多病亲自来摘,封了一箱送去金鸳盟,特意交代是李莲花种的。

师债徒偿,方多病拍了拍沾再在衣角的土,自认为自己这个徒弟做的仁至义尽。

送进金鸳盟的那箱梨子没被笛飞声丢出来,切成薄片塞进琉璃盏里泡成了甜酒。方多病朝他要过一次,清甜爽口,比李莲花泡的好喝得多。

他总不由自主地想起李莲花,而笛飞声却从不提他,好似将曾经那些回忆与那座衣冠冢和在一起挫骨扬灰了,半点也剩不下。方多病原以为他真的忘记了,却在今日察觉,李莲花或许同样也活在他的心里。

方多病抚上自己带来的那一壶酒,封口处还印着李莲花亲手盖上去的花纹。他用手指刮去顶上那一层浮土,瞧见那清晰起来的花样时,忽然觉得活在笛飞声心里的该是两个人——一个是十年前光风霁月的李相夷,另一个则是十年后的李莲花。

又或许在笛飞声眼里,李相夷从没有死去。朝阳一般耀眼的李相夷就藏在莲花楼每一个不见光亮的角落,悄无声息地向他呐喊自己想活。

方多病喝了太多的酒,再看向笛飞声时眼前已迷迷糊糊地有了重影。一道青白的人影立在笛飞声身后,正弯着眉眼哧哧地笑。

“方小宝、是谁告诉你李莲花不爱他?”那人影看不清脸,声音却空灵飘渺地传过来,“李莲花分明最爱他。”



END. or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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