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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油曲奇

【生垚】难言之瘾(上)

*先虐后甜,剧情向,1.3w+慢慢看

*先虐四爷,下章虐三土

*结尾HE

*我真的太心疼四爷了QAQ

*一个激情速打,逻辑混乱别管

*原创人物有


00


“你最多再在巡捕房呆一个月,然后就把探长给下一任吧。”


乔楚生给老爷子倒茶的手陡然间顿住,过了几秒才调整好表情,含着笑将茶杯递过去:“怎么了?有人需要这个位子?”


后者敲了敲手杖:“我当初让你当这个位子,也就是为了方便给你的将来铺路而已,现在差不多了——再说了,你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当个探长吧。”


乔楚生将手背在身后,眼睑落下睫毛遮住瞳孔,看不清楚神情,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衣袖口冰凉的袖扣,从善如流地回答...

*先虐后甜,剧情向,1.3w+慢慢看

*先虐四爷,下章虐三土

*结尾HE

*我真的太心疼四爷了QAQ

*一个激情速打,逻辑混乱别管

*原创人物有



00


“你最多再在巡捕房呆一个月,然后就把探长给下一任吧。”


乔楚生给老爷子倒茶的手陡然间顿住,过了几秒才调整好表情,含着笑将茶杯递过去:“怎么了?有人需要这个位子?”


后者敲了敲手杖:“我当初让你当这个位子,也就是为了方便给你的将来铺路而已,现在差不多了——再说了,你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当个探长吧。”


乔楚生将手背在身后,眼睑落下睫毛遮住瞳孔,看不清楚神情,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衣袖口冰凉的袖扣,从善如流地回答:“好。”




01


若是再早个几年,让乔楚生去想象自己有一天成了警察头子,他怕是会吓得从床上跌下去。但几年之后的现在,他已经习惯了每天早上套好警服,吃着早饭去巡捕房的工作日常。


前两天刚结一个大案,虽然真相已经查的水落石出,但后续的工作还有些麻烦,特别是一些文件的交接手续之类的。


原本乔楚生是不耐烦弄这些的,但今天他身后多带了一个人,所以不得不闷在档案室里,对着一屋子蓬灰又泛着股霉味的文件发呆。


“这边就是档案室,你最近就先待在这里看一看我们之前办过的案子之类的,稍微对这边的章程有点概念。”


“好的,辛苦乔探长了。”


这位新来的叫吴杰,是老爷子原来送去过英国读书的门生之一,在法律这块比起他要熟悉得多,所以乔楚生打算让人稍微对巡捕房内的事务熟悉一下,然后就可以慢慢放开手了。


“行,那你先看,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好的,乔探长慢走。”


老爷子的眼光还是很毒的,要说这人吧,确实挺有逻辑有条理的,就是这说话实在是过于文绉绉了,听着人直冒酸水儿——

被别扭的。


乔楚生出门才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在屋里闷了半天终于重见天日,他抬头看了眼快到头顶的太阳,脚步不自觉地就朝着三味鲜去了。


路上遇见了巡逻的手下跟人打了个招呼,乔楚生自然地走了进去,还没等跟老板说要什么,对方就先抬起头,问了他一句:“还是老样子吗?”


乔楚生莫名地被这场景逗笑,低下头也没能平息下上扬的嘴角,扬声道:“对,老样子。”


当然,作为江湖人的乔四爷自然不可能对这什么甜点有兴趣,奈何家里有两位小朋友,一个赛一个的口味挑,他也就不知从何时开始,对街上好吃的吃食变得了如指掌。


走到洋房楼下的时候,乔楚生脚还没踩上楼梯呢,就闻到从里面窜出来的焦糊气味,他神情一变,几步就跨上楼,刚想问问有什么事儿没,就从大开的房门间,看见白幼宁被路垚扯着袖子拎到了沙发上。


“你说说你,啊?没这个本事就别下厨行不行?咱们家仅有的几个锅被你祸害的一个不剩,我可求求你别再折腾了行吗?”


男人嘴上奚落的厉害,手上的动作却轻柔,拿出医疗箱的时候俨然一副三一学院高材生的模样,细心地夹着棉球帮人消毒。


“我这不是......不小心嘛~”


“你不小心的时候多了去了,什么时候能长点心啊?”


有些刺鼻的酒精味道飘散过来,瞬间就将门外人鼻翼间萦绕的焦糊味道和甜品的香甜气息全都驱散开来,他不自觉地搓揉起指尖,纸袋包不住糖晶沾到了上面,稍微碰一碰就能感受其中的粘稠。


黏腻得让人烦躁。


乔楚生终是叹了口气没走进去,只将纸袋放在了门口的栏杆上,然后又照着原路返回了。




02


白老爷子最终是想要办工厂的,外来的西洋人将许多新技术带来的同时,却也危害到了中华本国的发展前景,有志之士都想要在西方产业的包裹下夺得一席之地,兴办民族产业。


乔楚生自觉不是块经商的料,却被老爷子打住了。


“其实这个做生意啊,就和做人处事差不多,按着行业的规则走就行。”老爷子对这位自己几乎当着儿子养大的手下很是看好,收回给鹦鹉喂食的手,扔了个纸袋子过去,“这是我们家名下参股的几家工厂的情况,你先看看资料,这几天我再让人带你去实地考察考察。”


乔楚生难得地露出些窘迫神色,沉舟破斧地接了过来,在心里叹了口气,点点头:“行。”


就是没想到这位带他参观的人竟然是那个吴杰。


乔楚生今日卸下了警棍和手枪,披着件长风衣一身轻松地跨着大步向前走:“吴杰先生对经商也有研究?”


“不敢当。”对方提了提鼻梁上的眼镜,“只是在国外念书的时候与商学院的学生们交往过一些,略知一二而已。”


乔楚生被这一板一眼的回答弄的登时没了闲聊的欲望,反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挺好的。”


怎么同样是留学生回来,有人是这幅模样,有人却是一副完全相反吊儿郎当的模样呢。乔楚生摸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将其归因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然而人却经不住念叨,他刚才还想着的某位此刻应该在家里听着留声机看着画报的人,就突兀地出现在了眼前。


“路垚?你来这儿干嘛?”乔楚生看了眼电厂的大门,又转回来瞥了一眼下意识藏起什么的人,嘴角不受控制地露了三分笑,“来蹭吃的?”


路垚立马不干了,反驳回去:“瞧你说的,我是那样的人吗?”


乔楚生看着他笑而不语。


“诶行行行。”路垚摆摆手终于肯松口,从背后掏出一张名片来,递到他面前,说着话眼神却胡乱地飘忽着,“那什么,幼宁上次带我去画展,遇到的人给我的名片,我就是过来看看帮忙看看他的资产问题,给他提供一些建议。”


乔楚生瞥了一眼名片上的名字,神色不变地又推了回去:“那行,你忙着吧。”


“诶你去哪儿啊?”路垚喊住他。


“我来这,有点事儿。”他的思绪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先动了起来,直到说出口他才发现自己似乎刻意隐瞒了老爷子给自己的嘱咐。


乔楚生回过神来,对上路垚有些质疑的眼神,捏了捏鼻梁,不自觉语气重了几分:“行了,我去哪儿还得跟你报告啊,你赶紧进去吧。”




等他们已经走进了楼里,吴杰才礼貌地开口:“刚才那位是?”


“哦,忘了给你介绍,那是我们巡捕房的探案顾问,帮着解决了很多大案要案。”那一套的话已经说得很熟了,一被问他就自然地回答出来。


“巡捕房的,外编人员?”吴杰礼貌地找了个合适的词,“看起来关系很好啊。”


乔楚生听了前半句先是一愣,随后又笑起来:“还行吧。”




03


不过看上去路垚给那位有钱之士做顾问的事情还挺顺利的,因为隔日乔楚生派萨利姆把人叫过来的时候,对方竟然很爽快地就来了,而且这次还没在意资费的问题。


他们面前陈列着的是一具被烧毁的尸体,面容不清身份不明,死因是自杀还是谋杀也不知。但乔楚生的视线却在白布边上转了一圈之后,又无比自然地挪到了蹲在旁边的人身上。


背朝着他的头顶上落了一片花瓣,他伸手想将它摘下来,却没想到对方恰好在此时回头,指尖就擦着面颊而过,柔软的触感稍纵即逝。


乔楚生对着路垚疑问的目光咳了一声,前挪了一步把花瓣给捻了下来递到他面前:“我是想给你把这个拿下来的。”


“哦。”路垚看着就笑了,“我们家门口那株樱花树这两天开花了,外面天天飘着这玩意儿,估计是出门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


这人说了两句又开始没个正形,突然看着远方神情格外惆怅似的:“唉,这种时候就应该去香满阁,买这两天新摘的樱花瓣晒的花茶,那个香味啧啧啧。”


乔楚生没好气地把花瓣扔到了一边,又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先把案子破了,等结束我让下属亲自买了送过去行吗?”


“嘿嘿嘿,还是乔探长上道啊。”


经过询问,这次的案子人物关系并不复杂,死者是位在家里备考的考生,平日里有所接触的最多也就是房东,还有上门家教的大学生,在本地的家人一个都没有,也没有其他相熟的人了。


乔楚生原本想跟路垚一起审问几位嫌疑人的,但看着远远地凑过来的穿着白色裙子的身影,他心里打了个顿,突然改了口。


他让路垚跟白幼宁一起去法医那里盯着验尸结果,然后带上吴杰去了审讯室。


吴杰人少话却很犀利,只远远地看了一眼相伴而去的两个人,转头就问乔楚生:“这位就是白老爷子的准女婿?”


被问的人扯开嘴角笑起来,舌尖不小心碰到了前几日吃东西上火溃疡了的口腔内部,一阵细密的刺痛袭来,他却神情没变地靠在了门框上,懒洋洋地点点头:“是吧。”


吴杰不是蠢人,相反的,他格外擅长察言观色,因此他只凭着眼前人细微的神情变化,就陡然间明白了什么似的,隐蔽地提了一句:“白老爷子不会亏待乔探长的。”


“这些东西我都随便。”乔楚生伸了个懒腰,把记录册塞到对方手里,“准备好吧,待会儿又不知道要审多久。”




事实上今天这顿审讯的时间也确实长,不是因为两位嫌疑人多么能言善辩,而是因为坐在旁边的不是熟悉的人,乔楚生又尽量让吴杰自己去问,所以得到完整的信息还是花了好一阵功夫。


等两个人都回去了,乔楚生拿着整理好的证词,打算去找另一小分队,想了想还是把吴杰带上了。


去到的时候白幼宁和路垚各自坐在桌子两边,一个写着稿子一个看着报告,阳光透过窗户洒下来,硬生生镀了一层暖色的光,饶是平日里两人再打闹,这会儿也显得格外和谐。


走在前面的人莫名呼吸一窒,脑海中跳出个之前白家梅姨给眼前两位的评价来。


天造地设,命中一对。


“哥?”白幼宁率先发现两个人的到来,抬起头先叫了乔楚生一句,然后又看向他身旁,“这位是谁啊?”


乔楚生立马回过神来,将手里的审讯记录递到桌子上,然后抬起手掌冲着吴杰那边指了一下:“这位叫吴杰,我的助理。”


“可以啊乔探长,还有钱雇助理,看来巡捕房的经费很足嘛。”路垚抬眼看了一眼两人就开始调侃道,随即又揉起肚子,“哎呦,都这么晚了,我低血糖又要犯了。”


吴杰看到身边的人翻起嘴角笑了一下,然后转过身像是要喊身后的人来,结果被路垚一句话截了胡:“白幼宁你现在是不是很闲,要不去香满阁给我买个花茶饼吧。”


“滚,我忙着呢。”


那倏然亮起的笑意瞬间熄灭,宛若樱花瓣掉落在水面上,浅浅的涟漪转瞬即逝,错觉一般。


“行了,我让阿斗去买点吃的,你们先来看看证词。”




04


死者胡林,男,二十一岁,单身,祖籍山东,独自一人来到上海求学,初考落第,目前租了房子备战二次试考。


与他接触多的两个人,一个房东丙睿每周来送一次食物,一个大学生严洐则每周上门三次授课。案发当晚,丙睿在距离这里十几里的地方喝酒,严洐则在图书馆里整理材料,均有证人证明。


但从验尸报告来看,死者是窒息而死,颈骨和舌骨骨折,应该是被勒死,而后焚毁了尸体的。


勒死必然是当堂杀人,但死亡时间内,无一人合格。至此案件落入一个死循环。


路垚扔了文件就要去看现场,他站起身套起外套,习惯性地看向乔楚生的方向:“再去一趟现场吧,说不定有什么被遗漏掉的地方。”


乔楚生点点头:“嗯。”


白幼宁见两人起身也想跟上,却被吴杰拉住了。后者推了推眼镜问她:“白记者对情报搜集很有一套吧?”


“你怎么知道?”


“那能不能帮忙查查这三个人的家庭背景和往事之类的。”


白幼宁疑惑道:“现在?”


“嗯。”吴杰余光里瞥见另两个人依次出了门,眼光一闪,终于露出个有些僵硬的笑来,“我们虽然暂时不知道作案手法,但可以从作案动机开始查起。”




房子里面被烧毁的一塌糊涂,路垚脚踏着就要进去,却被乔楚生拦住了,他先进去看了一圈,才肯放人进去。


“怎么了?”


“防止凶手折回来,你忘了之前几次了?”


路垚立马笑起来,嘴边陷下去一个小小的弧度,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对方,伸手戳了他一下:“不愧是乔探长,真是太靠谱了。”


乔楚生笑着哼了一声:“赶紧看吧别废话。”


从里面的设备来看,这位学生的经济状况不是特别好,除了基本的家具之外几乎没有别的东西。大多家具都被烧得失去了本来的颜色,但是有一个柜子却还相对比较完整,玻璃门里还残留着没被烧到的部分。


“这是什么?”乔楚生跟在后面,挥手驱散掉因为烧毁而格外飞扬的灰尘。


路垚拿着瓶子转了转,又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是药丸,但是味道很奇怪。”


“怎么奇怪?”


“有点,不纯净。”


“啊?”


“但这个瓶子我认识,是唐氏的。”路垚拿出来个袋子,把瓶子扔了进去,然后又向屋后走过去。


他们突然发现胡林住的房子跟路垚他们的还有点像,具体在头顶上都有一棵非常大的樱花树。正是暖春,风一吹花瓣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乔楚生抬起头就看见路垚站在樱花树下,仰着头盯着树枝看。


“怎么了?”


“这是寒绯樱,花色在樱花里属于较艳的类型,花期也比较长,花粉花蜜产量高,是樱花里很适合观赏的一种品类。”


乔楚生抬手摸了一把干燥的树干,闻言笑起来:“行啊,这你都懂。”


“那是。”路垚拍拍手,指着樱花树道,“这种树别的没什么,就是栽培起来特别麻烦,很多都需要专业人士的帮忙才能移栽成功,看来这房东的品味不错啊。”


“说什么呐?这是那个严洐叫人来种的。”


路垚一时间无语,过了会儿才喃喃着:“那还真是没想到啊。”




回去巡捕房四人汇合,白幼宁和吴杰那边也查到了几人之间的恩怨,房东因为胡林多次拖欠房租一直想让他搬出去,却因为某些原因一直被胡林威胁,没办法换租客。而那位严洐的妹妹,则曾经和胡林在一起过。


“都是一年前的事情了。”吴杰推推眼镜,一板一眼道,“他们交往了一个月,然后严洐的妹妹就回老家去了,再也没回来过。”


乔楚生立马叫来人去查查严洐家那边的情况,然后把自己这边的发现也说了。几个人凑在一起,暂时还是得不出什么结论。


“那行,今天就到这里,散伙吃饭去。”路垚第一个蹦出去,然后就被紧跟其后的白幼宁打了。


乔楚生站在原地看两人打闹,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来。


“乔探长。”就在这时,吴杰却突然凑了过来,依旧是一副办公事的腔调,就这么突兀地开口,“您是不是喜欢路先生?”




05


乔楚生自认为在他的前半人生里,值得他记忆的乏善可陈,前十几年是不透光的灰色,后面被白老爷子带走之后变得慢慢开阔起来,不过也是充斥着各种血腥和沉闷的颜色,随后突然地,就被塞进了巡捕房。


他至今仍记得第一次看到那人的时候,衣冠不整,狼狈逃窜,但就是这样的人,那样的一双眼睛却极其澄净。

在阳光下泛出浅浅的琥珀色,像是上好的琉璃。


他见过许许多多的江湖人,普通人,还有上位之人,但那样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贪财又小气,娇气又嘴贱。

小毛病坏的真实,却也好的令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初次见面的时候他倒是并未有其他念头,只是有点好奇,想要了解这个人。


之后因着对方对他有用,又与家里娇气的妹妹有些许相似之处,他竟是像宠弟弟一样地轻易软了心,总想着再照顾一点,对他再好一些。


这人站在阳光下,站在犯罪现场里,也丝毫不沾染周遭的污秽气息,纯粹又简单,像是他几十年人生里从未触到过的一道光。


所以宠到后来说是不喜欢也是在骗人,只是他觉得大抵这喜欢也并未到心底,不过是一种憧憬罢了,对自己所没有的东西的那种憧憬。


所以对着吴杰的疑问,他愣了一秒就笑了起来,没几分心虚地摇着头:“怎么可能呢。”




隔日严洐老家那边的资料便电报过来了,说是严洐确实有个妹妹,但早在一年前就去世了,是自杀去世的。


大家都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妙的味道,不约而同地将查案的重点放在了严洐身上。然而他说当晚待在了图书馆里,晚上九点凭卡进去,晚上十一点凭卡出门,这一点已经找门卫和图书馆人员核实过,不在场证明几乎是完美的。


乔楚生拿着门卫和众人的口供思索,会不会有什么从中溜出去的方法。但其大学的图书馆规章向来严谨,想来并不会允许有人拿着别人的卡进出的情况。


他抬起头就看见路垚坐在窗台边,看着外面发呆。他于是也伸展了身体走过去,手撑在窗沿边,看了眼外面繁忙的街景,又转回来,低头看身边的人:“看什么呢?”


“樱花.......”


“啊?”


这人的声音小的像蚊子,乔楚生又凑近了一些,没料到这人突然转回了头,彼此之间的距离登时只有咫尺,两人皆是一愣。


还是乔楚生反应快地先退了回来,皱起眉问:“你想说什么?”


路垚晃了下脑袋就又回归到办案时的思维来:“我想起来那个药瓶里的味道像是什么了,是樱花。”


“樱花?”这一阵外面樱花开得热烈,即便是巡捕房的窗户,也能从中看到外面街道上开的泛滥的樱花树,浅白色粉色的压低到地面上,连成一片花海。乔楚生不明所以地问:“樱花有味道吗?”


“有,但是很淡,需要直接闻花瓣才能闻出。”路垚从旁边的柜子上找出了那日的药瓶,他当日便去过唐氏跟药房里核实过了,这个包装是一种哮喘丸的的瓶子。他目光一亮,反手将瓶子握进掌心,偏过头就看向身旁的人:“我知道他是怎么作案的了。”


“行,那我先让萨利姆把人抓回来。”乔楚生收回手插在口袋里走了出去,走到走廊里的时候,才捻了捻因为用力而裂开了口子的指尖。




06


严洐的妹妹,是一位研究樱花栽培的学者,一年前随恩师来到上海学习,却没想到在这过程中结识了一个胡林。两人都是适龄青年,又性格相投,很快就陷入了爱河之中。


但一个月后,胡林就抛弃了他的妹妹,随即妹妹回家之后不到一星期,就在樱花树下自杀身亡了。


“所以你就选择用同样的方式杀了胡林,你将用樱花制成的花丸放到他的瓶子里,充当药丸,然后让他病发身亡。”


乔楚生看了他一眼:“不是说是勒死的嘛。”


“那是你为了掩饰真正的死因所做的吧,事后将他的颈骨和舌骨折断,又对尸体进行焚毁,是我们无法核对勒痕的青紫程度,就是为了误导我们,他是被人当场勒死的。”


白幼宁一边在旁边记录,一边提问:“但毕竟是自己天天吃的药,应该还是会发现不对的吧。”


“这就是樱花的另一个作用了。”路垚看向身旁的人,“你还记不记得我上次说过,寒绯樱的花粉数很高。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胡林应该有轻微的花粉过敏,但症状不大,也就是有些鼻塞的程度而已,而这刚好可以影响他的嗅觉,使他没能察觉到自己的药被换掉了。”


“可谁又知道他什么时候需要吃哮喘药呢?这个时间不是不可控的吗?”


“他并不需要控制啊。”路垚摊开手,“反正你每天都会去检查,然后等着这一天不是嘛?”


乔楚生愣住了:“不是他一周只去三次吗?”


“那株樱花树明显有被护理的痕迹,想必是你每日都去调整了枝条的方向的吧。”路垚看向对面的人,挑起眉问道。


大概是因为大仇得报,严洐也并没有多少遮掩,只是笑了起来:“我让他以我妹妹相同的死法死去,也算是给我妹妹一个交代了。”


“但其实胡林并没有抛弃你的妹妹。”


严洐陡然间愣住:“......什么?”


乔楚生看着旁边人白皙纤长的手指点在了纸墨上,指腹上沾染了一点墨迹,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是无法遮掩住的,即便当初因为贫困跟你妹妹分了手,但胡林家里依然满满的都是你妹妹的痕迹。”


无论是那些樱花图案的器物,还是门口习惯性用来收拾樱花瓣的花帚。


“否则也不会即使有些花粉过敏,也让你在他房子后面种植樱花树了吧。”





“不用过去吗?”吴杰看见乔楚生倚在墙边,越过他就看见路垚正围着樱花树打转,极力说服房东不要将这棵树铲掉。


“没事,他不用我们帮忙的。”乔探长老神自在地靠在墙边,视线里带着点笑意,随着暖色的光一起落在正中央的那人身上。


但下一秒,另一个白色的身影就加入了进来,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房东就灰头土脑地走了,路垚激动地跳了起来,一把把幼宁搂进了怀里。


春风吹过,层层叠叠的花瓣纷扬落下,围着一对璧人打着转儿,美好的像个梦。


乔楚生从嘴里尝到一丝铁锈味道,突然想起路垚之前在审讯室里说的话,情感这种东西并不会因为否认掩饰就变淡,反而会愈加浓烈,最后变成执念。


他手松了又攥紧,还没好完全的指尖掐进掌心,片刻后就糊开一层黏腻。恍惚间他似乎真的闻到了樱花味道,淡淡的并不浓烈,却沁入心神,引起浅浅的疼痛,扼住心脏些微刺痛。


直觉告诉他有些糟糕,因为那份喜欢似乎比他想象中,还要浓烈一些。




07


之后几天乔楚生都没去巡捕房,他直接把后面的事情都扔给了吴杰,美名曰要历练他,自己不知道去了哪里。


等路垚找过来的时候,他正在拳馆里打拳,因为练得太久,大汗淋漓着手脚发软。所以在看到对方的第一刻,虽然很想转身就走,却被迫钉在了原地。


他将护手解下来放到一边,头也不抬地问:“你怎么来了?”


“有人送了几块上好的牛排肉,要不要今晚去我们那里吃饭?”


乔楚生低着头,汗湿的头发落下来遮住眉眼,他竟然有点庆幸,好像这样就能挡住自己的狼狈。


前几日还心狠着不想跟这人见面,现在真站到了自己面前,才说了两句话,他就想丢了一些跟他走——

哪怕对方话语里的“我们”并没有他。


也太没出息了乔四。

他对自己说。


“我晚上有约了,你们自己吃吧。”


“别啊,你上次送我的表我还没能谢谢你呢,正好借花献佛一下。”路垚手撑在木桩上,站没站相地倚在上面歪着头看他,瞳孔被头顶的阳光照成了浅色,澄澈又专注似的。


于是乔楚生理所当然地卡了壳,把想好的说辞都忘了,只好站在了原地,任心跳如擂。


却被对方当成了同意。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去外面等你。”


他的视线贪婪地流连在那人离开的背影上,直到完全消失在门后,才有空揉了揉跳得发疼的心脏。


......算了。





晚上的时候如他所料地,还没开始吃,另两位就又吵了起来。


乔楚生这次却没急着走,而是将带来的一瓶酒开了盖,然后倒进了杯子里。


路垚很快被这香味吸引了过来,拎起瓶子大叹:“法国的圣詹姆斯朗姆酒,可以啊,乔大探长今儿匆忙过来还带了这么好的酒。”


乔楚生抬眉看了他一眼,嘴角上扬荡出一个笑来:“讲成这样,我什么时候给你喝过差酒了?”


白幼宁见状也想凑过来闻一下,结果被另外两个人齐齐拦住了。


“女孩子家的,别喝这些酒。”


“就是就是。”





那顿晚饭吃了什么,幼宁和路垚又斗嘴了什么内容,乔楚生都已经不记得了。等他有意识的时候,就发现他已经帮忙把喝醉的路垚扛到了床上,房间内光线昏暗,幼宁正在一门之外的客厅里收拾东西,这狭小空间里就他们两个人。


他轻手轻脚地将人放下,又去挤了条毛巾来帮醉鬼擦擦手心和额头。


他想起上次来叫醒对方的时候,这人缩在被子里睡得香甜的模样,依稀与现在躺在床上,脸颊泛红的人对上,却又到底多了些不同。


究竟是什么喜欢上的他也不记得了,只是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深陷其中,难以脱身。


乔楚生将毛巾丢到一边,受蛊惑般地慢慢靠近,直到与路垚鼻尖相触的一秒,他才终于肯承认自己所有不可言说的心思,和今日特地带酒来的隐晦想法。


太多的不甘和妄想充斥在胸口,快要将他贫瘠的内心挤炸,直到这种时候,完全地隐于黑暗里,他才敢放出来透一口气。


他伸出手,从眼前人的眉毛处开始抚摸起,到微颤的眼睑,抖动的睫毛,到高挺的鼻梁,再到柔软的唇瓣。


他只是想......

试一次.......


他这么说服着自己,一面倾身下去,却在将将要碰到的时候,听见对方的呢喃:“白......宁......别动......”


原来喝过酒的唇瓣,是苦的。


之前一个案子里,有信仰的人拿着圣经跟他说,每个男人都在寻找一根自己丢失的肋骨,被他嗤之以鼻。


但现在,他才恍然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


只是那肋骨被塞进去的位置不太对,竟直直地从心脏中央刺穿过去,钉住了心房的跳动。他想拔出来,但它早就和附近的血肉长到了一起,只要动一下,就会锥心刺骨地疼。


此刻好像就被人不小心拔了一下,于是连筋带肉地抖动了一下,针刺般的疼痛就细细密密地涌上来,扎的人喘不过气来。


乔楚生直起身子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指尖竟是被床边的一根木刺刺出了血,怪不得这般疼痛。


十指连心,确有其事。


他草草地擦了一下,然后小心地帮人把被子盖好,又怕他起来的时候口渴,用琉璃杯倒了水给他放在床头,这才走了出去。


“哥,你不休息一会儿再走?”


“不用了。”乔楚生看着眼前他也宠了许久的妹妹,忍住指尖的刺痛,扬起一个笑来,“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08


最近巡捕房流传着一个新闻,说是乔大探长可能要辞官另寻高就了,而新来的吴杰很快就要变成他们新的一把手了。


先不论内部人员心思如何,但吴杰送档案去给乔楚生批阅的时候,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多说了一句:“最近,白小姐和路先生都有问我这个消息是不是真的。”


写字的人动作一顿,又佯装无事地继续签字:“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他们如果真的想知道,就应该来问你。”


乔楚生头也不抬地道:“他们最近忙着呢吧。”


最新的一个大案是连环杀人案,但却像是自杀一样,饶是路垚,也花了很久时间思考却不得其解。乔楚生第一次没跟进大案子,原本还有些忐忑,但现在看吴杰处理的并不比他差,一面在心里感叹着老爷子的眼光,一面又免不了地有些惆怅。


“其实,您可以晚一些走的。”吴杰看见乔楚生递过来的探长印,顿了一下没接。


“拿着。”乔楚生强硬地给他塞了过去,被外面下学的吵闹声吸引过去了片刻注意力,像是想到了什么地笑起来,转回来问他,“你上次为什么问我那个问题?我表现的......很明显?”


他其实没指望吴杰能听懂,但他满腹的心思已经捂了太久快被捂烂了,既无法跟老爷子说,也无法跟不相熟的旁人说,只能问眼前这个曾得以瞥见一隅的人。


然而吴杰却回答的很快,他扶了扶眼镜道:“乔探长,不识庐山真面目,只因身在此山中。”


“行了,喜欢说酸诗这一点倒是挺像的。”乔楚生笑着说话,握着笔的手却嵌进掌心里,立刻就引出一道红印。


吴杰闷声片刻才发问:“是因为路先生?”


“......是。”


“您可以试试——”


“没用的。”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掉下来的几缕发丝遮住眉眼,“我现在看见他都是一种折磨,倒不如趁早远离了,说不定还有用些。”


登时又是一阵无语,乔楚生回过神来,兀自笑了起来,率先站起身来:“要是他们再问起来,就跟他们说先好好办案子,等案子结束了我请他们吃饭。”


“好的。”


“吴杰。”


“嗯?”


乔楚生手敲了敲门框,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来:“别太担心,你比我更适合当这个探长。”


“......您说笑了。”





老爷子早帮他找好了下路,换作原本的话乔楚生估计还得掂量一会儿,但眼下他巴不得能有人帮他安排好一切,于是爽快地应了下来。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几天,他就会坐在去英国的轮船上了。


乔楚生临走出资料室前从抽屉里抽出了装在信封里的船票,曲起手指弹了一弹。


等他也去过国外的话,就不用总听别人炫耀了吧。


只是他没想到,明明案子还没结,这人竟就追到了他家门口。


毕竟算是发小,乔楚生去了趟长三堂,跟瑶琴打了个招呼,顺便在那儿吃完了晚饭才慢悠悠地回来。刚晃到楼下,就看到抱着双臂坐在自家门前楼梯上的人。


几乎是看到的瞬间,他就感受到胸口处一阵抽动,短暂的震惊片刻,就换作了翻天覆地的思念涌上来,不由分说地将他淹没,一瞬间呼吸都困难起来。


他在心里骂自己,是不是贱。


路垚听见响声立马抬头看过来,不知道是因为困了还是什么,眼角泛着红,还有若有似无的晶莹缀在眼底。


乔楚生就是看不得对方这个样子,没忍住地快步走到人面前,温柔地伸手替他把街灯的光罩住了,沉声问他:“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地就来了?”


路垚把他的手拉下来,却没松开,抬起头问他:“我听说你要离开巡捕房了?”


“你这是听的谁说的——”乔楚生抽回手,试图笑着糊弄过去。


“萨利姆说的。”


幽静的夜里,连片树叶打着旋儿掉落下来的声音都格外显眼,乔楚生踩错一步,刚好踩到枯了的树枝上,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他暗道自己果然还是心志太不坚定,叹了口气地转过身靠在门上,抱起双臂:“我确实不会一直当探长。”


“为什么?”


“我再这么当下去,迟早被你给敲诈破产好吗。”乔楚生伸手在面前人的头上敲了一下。


路垚叫了一声抱住脑袋,委委屈屈地开口:“那我这不也是为了生计嘛。”


“所以说啊。”乔楚生整理好了衣物,重新把手揣进口袋里,“换个人给你敲诈不好吗。”


路垚撇撇嘴又发问:“那你什么时候走啊?”


乔楚生愣了一下,从善如流地撒着谎:“还早呢,真走了肯定会提前跟你们说的。”


他家门前临着河,河边一排的柳树,路垚在这儿坐的时间久了,头上自然地也挂上了一片柳絮。乔楚生动作轻柔地替他摘了,喉头微动,开口道:“我再教你一个人情世故的道理吧。所有人相互交往,相互友好,都必定是有所求。”


“你跟我交往也是吗?”


“当然。”


“那你想要的是什么?”


他看了对方片刻,旋即笑起来:“反正你也给不了。”


还没等人反驳,乔楚生就立马把人往外面推:“行了,你赶紧回去吧,等晚了幼宁又要念叨了。”


路垚原本还有些不忿,闻言竟偷偷地熄了念头,憋着嘴往外面走,色厉内荏道:“她敢。”


乔楚生倚在门上,一直看着对方的身影慢慢消失才动了动,发现自己脸上的笑容已然僵了。




09


没过几天那个案子还是结了,乔楚生全程都没去,只听了最后吴杰的汇报,签了字之后,正式地将探长一职交给了他。


“乔探长是明天的船吗?”


“是啊。”乔楚生站起身子,这几日他没日没夜地闷在房间里,才堪堪将一些基本资料看完全,这会儿动了动,连关节都在响。


大家都是聪明人,这会儿也不便再多说,于是吴杰只是弯下腰:“那就祝乔探长一路顺风了。”


乔楚生拿着外套从桌子后面走出来,闻言笑起来:“那就借你吉言。”


两个人并肩从电厂里走出来,身后的门沉闷地轰鸣着关起来。吴杰原本打算就此别过,却被拉住了。


乔楚生将帽子上的碎屑吹掉,转过头来问他:“今晚我请巡捕房的人吃饭,你也一起来吧?”


“我就......”


对方却一把将他揽了过来:“我跟你讲,喝一顿酒的功夫,你跟他们就熟了,把人先喝趴下,后面就好管理了。”


“哦,好的。”




都说今儿个乔四爷大出血,包下了百香楼的一整个大厅,把所有巡捕房的人都请了过去,说是犒劳他们前几日的辛苦。


吴杰直接被他带了过来,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到开席,都没看见白幼宁和路垚的身影。


乔楚生坐在主桌上,左右都空荡着,盯着面前的酒杯竟一时间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阴沉的吓人。


吴杰看了眼其他的人都不敢说话鹌鹑似的缩着脖子,只好先动了起来,给乔楚生倒了杯水:“他们可能是路上耽搁了。”


乔楚生喝口水都能觉得苦,还浓厚地在口中泛滥开来,化都化不掉。他垂下眼睑看着手里微微抖动的水,低声道:“这人该是听到吃就跑到最前面的来着呢。”


吴杰一时间噎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时候突然有个打扮与整个大厅的警务人员都格格不入的人走了进来,脚步极快带着风,手里拿着一张纸条。


上面的内容很简单,只写着一句话:「请务必独自前来」


这个字迹他曾在现实与梦境中看过无数次,乔楚生甚至没能掩饰住表情,砰然地站起了身,拿着纸条的手指攥地泛白,一时间眼中露出嗜血的气息:“他说在哪儿?”





大概是这段时间疲于学习,乔楚生一进昏暗仓库门,耳边能听见风声,身体却没来得及避开,他狼狈地勉强退开来,腰背一下子撞在墙角堆放的木材上。


想也知道估计是青了一大块,但他现在却无暇顾及,因为头顶的灯晃动间,他隐约看到一个身影坐在整个仓库的正中间。


虽然背对着他,但那轮廓他曾在心里眼里描绘过千遍,只看一眼就知道是谁,更别说垂下的手上,还戴着那枚熟悉的、出自他手的手表。


身后的劲风只稍稍休息了一秒就又攻过来,乔楚生虽觉得手脚迟钝,却一时间杀意顿起,奋力地一脚踹在对方的膝盖上。


这种硬碰硬的打法必然是杀敌一千自损三百。


他听见自己腕骨的清脆声响,却懒得去评估内里断到了几分。


破空的风声在耳侧响起,他翻过半边身子然后伸出手,硬生生砸在对方的后背。


他走得急连配枪都没来得及回去拿,就生怕自己到迟了一秒,害得那人有个三长两短——


“唔。”对方被他生生锤出一声闷哼声,动作却极快地从他的杀招下躲避开来,脚下踢起一块木板横刺过来。被乔楚生抬起手臂遮挡,尖锐划开皮肉的刹那,他的另一只手也跟着过来,一拳打在对方的脸上。


大概动了心的人都实在是卑微,哪怕他已经下定决心成全,下定决心离开,但真要这人遇上点事儿,他还是会巴巴地赶过来。


哪怕会粉身碎骨,也希望好歹能替那人抗住一会儿也好——

保护和宠溺都变成一种本能,心脏不受自己的控制被扎着也兀自跳得欢快,身体也违背本能地不顾刺痛,不要命地靠着抗下对方招式的机会,再抓着空子反击过去。


蒙着面的人突然吐了口痰恶狠狠道:“你他妈不要命了!”


乔楚生被对方有几分熟悉的声音干扰了神思,动作慢了一秒,就被人一下砍在了后颈。


他失去意识的瞬间,瞳孔正好停留在灯光下纤细手腕上戴着的手表,那指尖动了动。




10


乔楚生听吴杰汇报过,说之前的那个连环杀人案,是凶手将被害者最重要的两个人绑在一个大型的杠杆上,底下就是偌大的火盆,中间延伸出两个巨大的绳结。


所有的被害者手里拿着剪刀,都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只有剪了一头的绳索,另一端的才能升上去。如果迟迟做不出选择,那么底下的火盆就会将整个绳索都燃烧殆尽,两人就都会掉落进去。


乔楚生当时还在心里骂过这法子变态,没想到不过几天,就换成自己被绑在了上面。他苏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全身上下都在疼,他费力地在热腾腾的气体中睁开双眼,看向旁边,比他这一端更长的那一头,绑着的是幼宁。


他几乎是瞬间在心里骂了句娘,转过头果然发现站在下面的是路垚。


这要是被他逮着是谁,肯定往死里折腾他丫的。


说实话,乔楚生听到这个杀人方法的时候,第一反应也是自己心里衡量了下,如果自己站在下面,换成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两个人在上面,那会选择谁。


但无论选谁,光想到那个画面他的心脏就会开始刺痛起来,于是他那瞬间才发现凶手的初衷,做出这个选择的刹那,无论是被救的人、被抛弃的人还是做出选择的人,都会在那瞬间生不如死了。


而现在,这个正处于生不如死的人是路垚。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才发现喉头干涩的要命,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不仅如此,刚才在恶战中伤到的伤口似乎是同时间齐齐发难,都争先恐后地疼起来。


最终他只从喉咙间逸出一声痛苦的咳嗽声。


“乔楚生!”路垚立马看向他,眼神里透露出一丝痛苦,似乎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他会落网。他的嘴唇蠕动了两下,乔楚生凭着自己杰出的视力,看的出他说了「对不起」。


原本以为小时候曾经被险些断了脚筋的经历是他这辈子经历过最疼的事情了,没想到还能更痛。


被吊着的姿势让他看不见自己的身后,但也听得出路垚非常急躁地,想尽了一切办法地跟人对峙,走的离他们太近,连火舌舔上了他的手腕都不知觉。


“路垚。”他废了好大力气才说出口,声音滑出喉道的瞬间,像是灼烧一样地疼起来,他却视若罔闻,沉着声音吐出几个字,“站远点儿。”


“我站什么远,你要没命了你知道吗!”


“别、管我......咳咳......”


似乎快到临界值,过分的疼痛让他的知觉开始不完整起来,他恍然间似乎听到了对方暴怒的声音又似乎没有,头一点一点地,就快要陷入黑暗。


但他其实还有想说的话的。


想说哪怕他就这么走了其实也没有怨言,人生苦短不过几十载,能在那些黑暗过后度过了这么一段舒心的日子,他觉得很值当。


那人身上清冽的味道和灿烂的笑容,还有那些亲昵的小动作,都让他的整个人生鲜活起来。


这道光虽晚了二十几年,却一下子就将他拉进阳光里,给了他从未有过的温暖。


凭着这道温暖,他就已经不虚此行。


他在意识将灭的最后,似乎听到了绳索隔断的声音,随即身上的拉力陡然间失去,耳边的风声都是热的,他在混沌间下坠。


这种失重感他似乎也曾感觉过,在那人对着另一人笑的时候,不受控地攫住了他的心脏,像是抽离了所有的氧气。


挺好的,他所尽全力想护住的那道光,还能继续闪耀下去。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走马灯的缘故,他眼前竟然现出了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在极近的距离里盯着他看,专注又温柔的神情,只框着他一人。


这便是他获得过的最宝贵的东西了——

他很知足。


热烈的火舌无限逼近,他终于失去意识,朝着一片虚无坠落下去。





TBC.

初禾

【薛晓】荒城囚 39(原著向义城续篇)

39

薛洋道:“为什么啊,道长,你不喜欢以前的我吗,我这样和你说话,你应该感到开心才是。”

晓星尘道:“若我早知那少年是你,我怎么可能——我只不过是被你欺骗!”

薛洋道:“是,我是隐瞒了身份,欺骗了你,但是我可没让道长你喜欢上我呀,你这样说,我很无辜的。”

晓星尘道:“我……”


晓星尘实在无话可说,他根本就不想跟薛洋说话。如薛洋所言,每一次他都有各种理由将自己说得很无辜。

薛洋将环着晓星尘腰的手紧了紧,直将他整个人都搂在怀里,道:“道长,说说你是怎么喜欢上我的,或者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我真的好想听啊。”


青年的脸贴服在背,属于那个少年的声音不断地...

39

薛洋道:“为什么啊,道长,你不喜欢以前的我吗,我这样和你说话,你应该感到开心才是。”

晓星尘道:“若我早知那少年是你,我怎么可能——我只不过是被你欺骗!”

薛洋道:“是,我是隐瞒了身份,欺骗了你,但是我可没让道长你喜欢上我呀,你这样说,我很无辜的。”

晓星尘道:“我……”

 

晓星尘实在无话可说,他根本就不想跟薛洋说话。如薛洋所言,每一次他都有各种理由将自己说得很无辜。

薛洋将环着晓星尘腰的手紧了紧,直将他整个人都搂在怀里,道:“道长,说说你是怎么喜欢上我的,或者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我真的好想听啊。”

 

青年的脸贴服在背,属于那个少年的声音不断地从他的口中传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只是那时那少年虽也亲昵,却不似这般缠绵,薛洋又怎么能与那少年相提并论。

 

晓星尘道:“你再不松开,我就对你动手了。”

薛洋干脆双手揪着道袍,将脸埋进晓星尘衣服里了,闷声闷气地道:“你舍得么。”

 

晓星尘强硬地转过身,湿漉漉的手也没擦,揪着薛洋后衣领将他拽开好些距离,然后才折返回炤台前。

薛洋道:“道长你下手好狠啊,勒得我脖子好疼。”

 

薛洋声音软软腻腻,一脸无辜。他本来就长得小,这样一说话,更显得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好不叫人同情。

 

晓星尘咬了牙不理他,薛洋凑上来,抢过晓星尘手中的菜刀和萝卜,放在菜板上,道:“你看不到小心切了手,以前这种事情不都是我来吗。”

其实哪就得那么小心翼翼,晓星尘虽眼盲,走尸邪祟都能砍,别说区区一根萝卜。以前数年他们的饭食,大多也都是晓星尘担下了。薛洋做饭是好吃得不像话,除非偶尔来了兴致,否则只是打打下手,很少全部承包,做饭主力还是晓星尘,吃完之后还要收拾碗筷。

 

说也奇怪,晓星尘那一手清淡得不像话的调弄,薛洋吃着还挺心满意足的。

 

阿箐很想帮忙,但毛手毛脚的还不如不帮,薛洋就嘲笑她还是个女孩子呢,这样以后肯定嫁不出去,阿箐就气得跳脚,说你厉害你怎么光偷懒,就等着道长伺候你,好意思么。

薛洋太好意思了,不仅好意思,还就喜欢看晓星尘忙来忙去走来走去的身影。开始的时候是抱着十足的恶意,觉得将仇人玩弄于股掌之上,骗得他像个傻子似的团团转伺候自己,真是解心中的一口恶气。

久而久之,恶气是没有了,纯粹变成了一种享受,薛洋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他会很享受看晓星尘那样。

 

但是现在他明白了。

 

那对樵夫夫妇并肩站在一起收拾炤台的画面不知怎的就浮现在薛洋脑海中。

薛洋一边熟练地切着萝卜,一边道:“晓星尘,我们这样,像不像一对夫妻?”

这话绝不像是能从薛洋口中说出来的,用来形容他们两人的关系也绝不适合。晓星尘瞠目结舌,手一抖,削着土豆的勺子差点削到手背上。

他实在不必理会薛洋的说辞,但晓星尘个人的性子就是很实在,别人对他再胡言乱语,说得天方夜谭,他也不会任凭那话像风一样过耳,就算真的不想理,无意中也会做出点反应。

 

薛洋眼睛瞥着他,心中一乐,道:“是吧是吧。”

 

薛洋哪里知道寻常夫妻是什么样子,那天不过是窥得一点,就挥之不去了。近二十年的生命中,都被胡作非为杀人放火占据,仿佛生到这个世上来,就是为了沾染血腥杀戒的,哪里想过这些,更不会懂得。

但现在他想要去懂了。

 

饭桌旁,三个人,就像那三年中任何一天一样,甚至连位置都不变,薛洋挨着阿箐坐,对面是晓星尘,只要薛洋一抬眼睛,就能将这盲眼道人的一举一动看得入微仔细,清清楚楚。

晓星尘对此没做什么表态,只是让阿箐好好吃饭。阿箐一双白目滴溜溜地在饭桌上来回扫着,心中只觉诡异。

 

事到如今他们竟然还能如以前一样坐在这里吃饭,无论怎么看都太诡异了,甚至可以说是惊悚。

坐在薛洋身旁,她自己都忍受不了,一颗心突突地跳着,又厌恶又恐惧,更别说晓星尘了。

阿箐想着晓星尘是为了她才做的这顿饭,实在不忍糟蹋,便捧起碗使劲儿往嘴里扒。

 

薛洋道:“你这是几天没吃饭了,瞧把你饿的,不会一直就那么在墙外往里瞅吧,真是死心眼。”

说着薛洋随手给晓星尘的碗里夹了一筷子青菜,道:“晓星尘你多吃点啊。”

阿箐这回可不听晓星尘话了,把碗重重往桌上一搁,起身愤然离开。

 

薛洋边把一颗花菜放入口中边冲阿箐道:“哎呦,好大的脾气。道长特意给你做的饭,你就这么不吃啦?”

阿箐身形一顿,终于还是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薛洋耸了耸肩膀,对晓星尘道:“她怎么了?”

 

晓星尘听阿箐起身离开的声音,就知道,答应阿箐留在这里是错误的,无论如何都应该让她远离薛洋和自己,远离这些是是非非,可这小姑娘似是将他当做亲人看待了,他又怎么忍心拒绝她的请求。

 

阿箐不吃,晓星尘也不想吃了。

他不想和薛洋呆在一起,不想面对他。

 

之前薛洋对他百般折磨,虽身心俱疲,也只不过是在已陷入的深渊中更加堕落,再是痛苦,也没有什么是比自刎前那一刻更崩溃绝望的了,再没有什么是他承受不住的。

薛洋对他做了那样许多事,若薛洋只是单纯地恨他,将他千刀万剐,那事情要简单得多。

只是晓星尘后来发觉,事情远不止他想象得那样简单。

 

晓星尘虽眼盲,一颗心却是清亮的,他意识到,薛洋对他那种近乎极端的执念里,并非只有恨。

 

他不是没有看出,或许比薛洋自己本身,还要更早发觉。

只是这些“并非是恨”的感情中都掺杂了些什么?那就太复杂了。或许薛洋只是留恋在他身边的感觉,或许只是不甘心,其他的,晓星尘不得而知,不敢相信,也拒绝相信。

 

晓星尘欲起身离开,薛洋先一步按住了他的手,道:“你这样总是在屋里很不好,我明天带你出去走走怎样?”

晓星尘被薛洋画地为牢地困在义庄已大半年,就算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人终究是活的,又怎会甘愿一直被囚禁,饶是晓星尘修为颇高,十七岁之前一直生活在避世之地,若换作其他人可能早就疯了。

 

晓星尘手一抖,只是极轻微极轻微的,但薛洋还是觉察出了。

晓星尘只是单纯渴望出去而已,可薛洋就是觉得他是愿意和自己一起出去的。也终于对他的话有了积极的反应,虽只是很微小的一点,但薛洋一颗心就像被这微小的火苗点燃了一般,忽然就明亮起来。

他笑容可掬地握了握晓星尘的手。

 

收拾完碗筷,薛洋找到阿箐。

阿箐正抱着双膝蹲在地上看鸡,那些鸡是薛洋一时兴起,随意弄来随意散在后院的,根本没去照管,竟然全部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活得还很好,都已经长成大鸡了。

 

薛洋叫了一声:“阿箐。”

 

阿箐心中烦闷,独自一人找鸡解闷,薛洋冷不丁一声,叫得她一个激灵,站起身道:“干什么,你想怎样!”

薛洋双臂抱胸地道:“想和你说一件事。”

阿箐道:“你能有什么事,有也不是什么好事!”

阿箐就像只浑身长刺的刺猬,看到薛洋就炸,薛洋也不气,平静道:“你说晓星尘喜欢我,其实我也喜欢他,我想让他和我——怎么说呢,就是希望我们能够在一起。”

 

薛洋一腔情意无处述说,竟然找阿箐来吐露,说的时候心里还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五分欣喜四份得意,剩一分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

 

阿箐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直到薛洋在那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才终于缓过神来。

她不可置信地吞吞吐吐:“你,你说你喜欢道长,想让我帮你……?”

 

薛洋眯着眼睛,露出两颗小虎牙,笑吟吟地道:“对啊,毕竟晓星尘现在只信你,你说的话,他总会认真考虑几分吧。”

阿箐一颗心惊悚到极致,再也受不了了,一下子跳了起来破口大骂:“你有病吧!想什么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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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薛洋晓星尘墙外世界走一走(?


过两天出趟远门,明天不知道能不能更上,不行的话咱们就17号之后见><~~~

琴酒

【起起落落】飞

一次有关“记录片”风格的实验性质尝试,沉闷的8500+,希望有人能一点一点看进去。

——————————————————————


      ​旅游路过重庆,在南滨路的酒吧里,听弹吉他的女人讲了一个故事。回家后饭桌上偶然提起,意外得知,我家老头八四年出差去重庆,住在朋友家,也听说过这件事。


      我那时刚辞职,下一份工作已谈妥,中间一个月空档期,正是闲出屁又充满希望亢奋的时候,每天都恨不能找点事干。于是抓住机会,从近处入手,顺藤摸瓜,或翻阅典籍,或实地走访。


  ...

一次有关“记录片”风格的实验性质尝试,沉闷的8500+,希望有人能一点一点看进去。

——————————————————————


      ​旅游路过重庆,在南滨路的酒吧里,听弹吉他的女人讲了一个故事。回家后饭桌上偶然提起,意外得知,我家老头八四年出差去重庆,住在朋友家,也听说过这件事。


      我那时刚辞职,下一份工作已谈妥,中间一个月空档期,正是闲出屁又充满希望亢奋的时候,每天都恨不能找点事干。于是抓住机会,从近处入手,顺藤摸瓜,或翻阅典籍,或实地走访。


      时间太过久远,当事人大多已经作古,经历重重转述,内容中矛盾不通之处繁多。我综合收集到的多个版本,按时间顺序互相补足,逻辑不合理处,在实际基础上凭个人理解进行了推理修正。耗时近满月,大致整理出一个脉络。历史是最难求证的真相。


      时间和条件有限,不敢说完美还原,记录在此,仅供看客消遣。


档案一


来源:父亲朋友的父亲


      故事开始于1936年,当时他19岁,在重庆一家重工零件厂做工。老人八四年同我父亲喝酒吃饭时尚颇为健谈,如今已故去多年,以下内容由我父亲转述。


内容:


      他嘛,人人都晓得。住在棚户区边边儿上,冬天风吹得进,夏天雨打得进,鸡都不呆的吊脚楼。爹妈没见过,也没讨到婆娘,光棍蛋一个。


      大家伙都说他脑壳不太正常,是个哈麻批,每天就晓得躲在屋里头,画画还有锯木头。


      开始大家见他,都要问一句,“张颜齐,你飞机造好了么得?”


      “好了好了,停南山顶上咯,带你们切看一哈儿?”他每次都这样回答。


      然后大家就笑,他也跟着笑。后来时间长了,渐渐有别的戏法逗趣,觉得没意思了,大家也就不再问他。


      他除了呆在吊脚楼,最常来的就是我们厂子里,像个老头子,背着个手到处走,专往摆废弃零件的地方走。那时候没讲究什么回收利用,空地上摊得到处是,都是没人要的。他经常走一圈能捡小半袋子。


      我跟他同岁,看他除了脑壳不正常,脾气还不赖,不像其他哈麻批,你逗他他还要打你。他只是笑笑,然后眯着副半睡半醒的眼,说两句旁人听不懂的胡话。经常我在厂里看到他,都会跟他打个招呼,有时正好下工或休息,无聊了,还会跟他说两句,“你飞机造好了么得”之类。


      我记得他有一条项链,一块铁片片,磨光打了孔,挂在颈子里,权当是项链了。他跟我聊天时给我看过,说那是飞机机翼上掉下来的一块,他要留着当传家宝。


      也不是金的,也不是银的,更不是玉的,拿块铁片片当传家宝,他果然是个哈麻批。


      但是有一天张颜齐这个哈麻批干了件我想都不敢想的事。


      那天,厂长的小儿子来给厂长送饭,没找到人,正要出去,被背着个手在空地上走的他直接拦住,问他,“徐厂不在,饭给我吃好不好?我都快饿死咯。”


      这有钱人家的娃娃大概没见过他这样的,再加上年纪小,也就十五六吧,可能觉得新鲜,居然同意了。同意了不说,这一顿饭以后,两人竟然熟悉起来。


      我经常能在厂里看见他俩,张颜齐还是那副老头子样,背着个手到处走。小娃娃跟在他后头,看见什么都大呼小叫让他去捡。他有时候看看不能用,就摇头跟他详细说要什么什么样的,有时候就直接扔进麻布袋里,摸摸他的脑壳,夸他“了不得”。


      你们别嫌我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我跟你说说你就晓得了。我那时候做工的零件厂,厂长姓徐,原来在沿海一带做船舶制造生意,不只是民用船只,当时的海军,有一半以上,用的都是他家造的核心组件。后来时局动乱,才迁到中部川渝地区,仍旧向各地输出重工零件。虽然比不得以前,跟我们这些小角色比,还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要是早知道捡废品能捡到个小少爷当朋友,我也情愿天天在屋头造飞机,谁笑我我就对他笑。我兄弟伙可是徐厂的儿子,哪能跟那些个没见过世面的一般见识,你说对吧?


      可我吧,还真就没那哈麻批的命。


      他们那时候好成什么样,后来两年不是开始打仗了嘛,徐厂就想把徐一宁送去法国留洋,躲一阵子,就算家里有个不好,好歹给徐家留个后。结果最后没去成,据说是徐少爷死活不同意,还离家出走跑去棚户区跟张颜齐住。


      现在想想,嗐,幸好那时没去成,他娃儿法兰西个不争气的龟孙,四零年打德国哈,没几十天就投降,这后差点就绝在外头咯。


      再后来,我嬢嬢给我在牛尾沱找了份差事,我就不在厂里做了。也不知道张颜齐那哈麻批飞机造出来莫得。倒是好些年以后,听说徐少爷娶了个小圆脸,细腰大屁股,水灵又乖的白胖妹儿。


档案二


来源:《张伯苓回忆录》


      张伯苓其人,著名教育家,在天津创办了南开大学、南开中学和南开女中,又在重庆创办新的南开中学,是西南联合大学的主要缔造者之一。我在对1936年起,往后几年重庆地区相关事件进行横向搜索时,意外发现的一段,虽未提及姓名,人物和时间都高度契合,姑且可以一看。


内容:


      “七七事变”以后,南开大学遭日军飞机轰炸,校区尽毁,内迁于长沙。1937年11月1日,同国立清华大学、国立北京大学一道,组建成立国立长沙临时大学。后又于1938年初,西迁至昆明,改称国立西南联合大学。


      时年我初于重庆新建私立南渝中学,分身乏术,联大事务多赖梅贻琦兄看拂,心有愧疚,是以主动承担部分招生工作,于重庆及其周边,寻觅优秀生源。


      其中遇到过这么一个学生,如今想来,仍旧印象深刻。


      他乃重庆本地人士,二十左右,正值学习上进的大好年华,三七年临时大学初成立的时候,就已来信向我表达过求学意向。


      那时不在常规招生季,我看他态度恳切,经常务委员会同意,于三八年初(即举校西迁当年寒假期间),私下对他进行过一次考试。结果发现该子偏科之严重,国文尚可达标,算数惨不忍睹,外文基本不会。


      我向他委婉表示谢绝,他后又寄来一封书信,全文无半句剖白哀求,唯有一张图纸,注明了对当时日军常用“零式战斗机”优缺点的改造构想。细节之详尽,思路之清晰,作为一个算数基础薄弱的学生,能做到此种地步,可见其在流体力学方面天分斐然。


      惜才之心,人皆有之,我当即赶赴昆明,向委员会请示,联同教务处召开会议,再三争取,终于为其求得一个试读生资格。


      然而,待我回到重庆,通知他这好消息,却被以“家中有亲人需要照顾”为由回绝。我亲自上门游说,他所住处,十八梯四面透风的吊脚楼里并无二人。他同我解释说自己还有个弟弟,别处玩儿去了,还说图纸我可以留着,希望对我们有所帮助。


      “长沙还可以,昆明太远咯,我家里还有人的,真的是走不开。”不卑不亢,而态度坚决。


      这句话我记了整十年,叹了整十年。以他之天赋,当日若能得好的环境学习深造,我国航空制造技术至少能提前十年,终遭埋没,实属可惜。


档案三


来源:“二婶面庄”上上上一任老板娘


      “二婶面庄”是十八梯一家百年老店,历经好几代人传承,见证了老重庆的兴衰更替。十八梯因城市建设被迫拆迁,这家面店也即将搬走,我去的时候已十分萧条。年轻的老板娘对我所问事情一无所知,倒是她在店里帮忙的妈妈,讲起了小时候她奶奶曾给她讲过的故事。以下内容经过整理,转述为第一人称。


内容:


      棚户区边边儿上住的年轻人,大家伙都晓得的嘛。他娃儿人好得很,东家西家需要壮劳力,都会来搭把手。帮忙就是帮忙,从不主动提报酬,但大家都会给他点小钱,勉强可以糊口。


      名字记不到了,约莫是姓张,要不就是王,总归是个大姓。那时候常来我这里吃面,一两素小面,哪里吃得饱嘛。


      倒是他那个弟弟,差不多三七三八年出现的,我记得是打仗头两年的时候,开始跟他一起住,我们都猜,八成是战乱流落过来,被他捡回家的孤儿。每次带过来吃面,都给他要二两豌杂,待人幺儿好得很。


      我尤其记得那一年五月头,天麻麻的热,他给人带过来,说过生日啥子,要了一碗牛肉面,照例是微微辣。对咯,那幺儿吃不得辣,长得么,大眼睛,水灵灵的好乖哟,说话也不是本地口音,一看就是江浙逃过来的。


      姓张的年轻人自己舍不得要牛肉面,往人家嘴里讨,也就他兄弟伙感情好,幺儿咬了一半的,直接朝他碗里扔。年轻人夹起来就吃,一边问他,“徐一宁,你晓不晓得啷个让飞机飞上天?”


      “要有一副狼心狗肺豹子胆?”


      “不对,是要有一定速度。飞机的机翼上凸下平,所以空气流过两侧产生的压力是不一样的,当飞机到了一定速度,这个负压力达到可以挣脱万有引力的强度,飞机就飞起来了撒。”


      他说了好多话,我也记不到,他弟弟好像也没细听,只是瞪了他一眼,软声软调抗议,“你上次不是这么说的。”


      “我上次都要走了,我是狼心狗肺没毛病啊,我这次又不走了撒,你啷个还要骂我狼心狗肺?”


      幺儿木登登的,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给他肩膀上一锭子,“你不走就不走绕那么大圈子!”完了小声加上一句,“我又不是不等你回来。”声音太小咯,我不晓得自己有没得听岔。


      他握住他拳头只是嘿嘿笑,“我没考上嘛。”那副幺不倒台的劲头,不晓得的还当他是在说个人考上了。


      “你要好好学习,听见么得?在学堂里要听先生的话,莫要像我这样,学都没得上。”


      “听见了。”


      “下回你老者再来找你,你就跟他回切吧。”


      “这句没听见。”


      “仙人哟,我就吃你一顿饭,要我养你一辈子哈?”


      “以后我可以养你啊。”


      年轻人没再说话,一双眼睛低下来看他,我当时只瞥了一眼,就感觉哪里像在看弟弟撒,说他在看自个婆娘还差不多。


      后来连年战乱,面店时开时停,渐渐见他们少了,我都快忘咯吊脚楼里头说要造飞机的年轻人是撒子时候搬走的。就记到很多很多年以后,他弟弟又来过一次,模样已经长开,身板挺挺直,浓眉大眼的,穿一身套装,一副出人头地的样子。


      他那天要了一两素小面,重庆辣,吃得眼泪出。


      至于姓张的年轻人,往后再也没有见过。


      只是偶尔回想起,会忍不住念叨一句,弟弟应该已经能养得起哥哥了吧。


档案四


来源:十八梯原住民周先生的爷爷


      “我在美国交了个华裔男朋友,回家的时候差点被我爸赶出去,我爷爷就给我讲了个反面例子。”周先生以这句话为开场白找到我。唯恐我不相信,还特别解释,他们家自父辈做生意才发达起来,老一代人都是实打实的十八梯原住民,而且他爷爷上过学,记性很好,不会乱说。为避免理解困难,以下摈弃部分偏见态度,尽量客观,以周先生的爷爷为第一人称视角记录。


内容:


      1939年,我5岁,刚记事,光着屁股蛋只知道耍的时候,最喜欢去棚户区边边儿上,一间吊脚楼里,找一个叫张颜齐的哥哥玩。


      张颜齐哥哥很厉害,他们屋子里摆满了飞机,木头的,铁皮壳壳的,竹芯纸扎的,还有图纸,画得板工板正,散得到处都是,一屁股坐地上就能捡一张。全都是他一个人弄的,他也不藏着,我去就随便给我玩,还送给我一架木头小飞机,说是叫什么“零式战斗机”,还说这种机型没什么了不得。


      “零战的屁股有点歪。”


      他经常这样念叨,我听不懂,反正他送我那架木头飞机屁股一点也不歪。


      还有一个小一点的哥哥,名字好听好记,叫徐一宁。他看样子很喜欢小娃娃,空闲时候都会陪我玩,待我很好,还教我写他俩的名字。我只写会了“一宁”,后来上了学堂,才慢慢回忆想起,大概是这几个字。


      大的那个哥哥看起来懒洋洋的不爱搭理人,其实话特别多,每次都跟我讲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我很喜欢听,还有好多我听不懂的大道理,这时候我就有点躲他。徐一宁哥哥就不一样,他话不太多,眼睛又大又亮,只是托着下巴笑着在旁边看我玩。


      张颜齐哥哥有时候也会跟他讲大道理,他心情好就听着,听得烦了直接一拳头上去,也不真为打人。张颜齐哥哥见了拳头,伸手接住,一缩脖子,就晓得该闭嘴咯。


      当时我只觉得有意思,在旁边咯咯直乐,后来再一回想,跟我妈妈掐我爸爸痒痒肉的时候还真挺像。


      重庆山多,在板块断裂带上,自古多地震。有人曾玩笑称,搓麻将的时候地震了,要是麻将板板不倒,说明问题不大,还可以继续搓,要是倒了,那就打包跑到屋子外头再继续搓。


      那一年夏天有场小地震,大家伙邻里乡亲都跑出来避难,但心里实际都没有太当回事,一来见怪不怪,二来那年月,天灾远没有人祸来得吓人。


      我在空地上呆得憋闷,就想去看看两个哥哥怎么样。结果看见徐一宁哥哥穿着件老头背心,他平时从来不穿这种衣裳,应该是张颜齐哥哥的,露出两截细细白白的膀子,满脸吓丢了魂的模样。


      张颜齐哥哥手里端了一瓢水,在旁边给他冲脸上的灰。冲干净以后捧起他脸仔细看,捏了捏他鼻子,像在笑他大惊小怪没见识,然后跟他亲了会儿嘴。在汗涔涔的落日里,看起来很温暖。


      我那时还没懂事,只是本能觉得不要去吵他们,回家以后抱着妈妈也要亲。妈妈问我发生什么事,我跟她讲完,立刻挨了一耳刮,被劈头盖脸地骂“不学好”。


      我哇哇开始哭,妈妈又来抱着我哄,跟我讲他们都是有病的,叫我不许再接近他们。


      我以后就再也没有去过那间吊脚楼,木头飞机也被扔进灶膛当了柴烧,成就一碗香米饭。


档案五


来源:重庆四十二中孙老师


      孙老师是第二个回应我在网上发出的求助帖的人。1978年,他14岁,转学到重庆四十二中,从姓林的同桌口中,听到的这一段十八梯往事。经他再三要求,这里以孙老师第一人称记录,几乎未做改动。


内容:


      他的爸爸是个棒棒,妈妈是卖海椒的,这在我们那个年代,属于该挨“割”的“资本主义尾巴”。我作为海军子女,本来不应该跟他有所来往,但他实在是位很有趣的“仁兄”,所以那天他邀请我去他家看怎么舂海椒,我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他家世代住在十八梯,这条连接上下半城的老街,贩夫走卒云集的地方,我是头一回来,看啥子都新鲜。


      路过一个黑黢黢的隧道,他看我东张西望,神秘兮兮指了指下面问我,“你猜这是爪子的?”


      “我啷个晓得嘛。”


      “这里头死过人哦。”


      “好多人?”


      “好多好多人!”


      我是从他口中听到的那一段历史。


      1937年,国民政府迁来重庆,作为陪都,重庆成为日军重点打击对象,狂轰滥炸连年不停,那时候的重庆,防空洞避难所遍地都是。


      而1941年6月5日这天,在经历过四个小时的大轰炸之后,避难人数严重超标的十八梯防空洞,一夜之间窒息死亡数千余人,酿成了震惊中外的“较场口大惨案”。


      据说当时拖出来的尸体都堆成山了,几个连的队伍,搬都搬不完,还要再加派人手接替。看见死人一点都不稀奇,倒是幸存的人里面,出了件稀奇事。


      “那时候十八梯有个出了名的哈麻批,整天嘴上头念叨‘零战的屁股有点歪’。”


      “啥子有点歪?”


      “零战,就是零式战斗机,一味追求灵巧,不安装任何护甲,也牺牲了升级空间,性能平衡上做得非常差,我猜他应该是这个意思。”


      那哈麻批,跟一个不出二十岁的男娃儿一起被拖出来的。喝了两口米汤水缓过神,看着旁边的死人堆直发愣。说不好刚才还跟他个人绞紧在一起,现在他们活着,他们死了。


      “国之将亡,家何安在。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灰头土脸的一本正经其实有点儿滑稽,但这句话一出口,男娃儿眼泪刷一下就涌出来了,他也跟着掉眼泪,两个人面对面哭。后来他给人把眼泪水儿抹掉,抱在怀里头说,“徐一宁你回头看看,你回头看看呀,你老者来接你回切咯。”


      到那时候,十八梯的平头百姓们才晓得,这个跟哈麻批过了好几年的乖幺儿,居然是大户头徐家的子孙。徐厂长脾气一向温吞,乱世里命大过天,儿子不听劝也拖拖拉拉一直随他,这次来接人却带了好些伙计,仿佛要生绑回去,细看眼睛也是红的,目眦欲裂。


      徐少爷抹了把眼泪,冲他直笑,抽抽噎噎的又哭又笑,大大方方同他告别说,“那好,等你有家了,我再来跟你过。”说完也没再多拖拉,转头找他老汉儿回切了。


      “你啷个晓得得恁个详细?你看见咯?”


      “我又不是老妖精,我没看见,总有别个看见,十八梯人来人往,传下来的故事啷个多,我还都看见了?”


      他总能知道很多稀奇事,那些个人物心理,揣摩得八九不离十,讲起故事来十分精彩。如果你认识他,能同他聊上两句,你也会喜欢跟他做朋友。


档案六


来源:南山护林员


      我托朋友找到的当时南山上护林员的一段报警记录,他们叫他“看山的”。这位“看山的”来自北方,经历过婚变,有多次酗酒前科,情绪极不稳定,所述报警内容像悬疑小说,当时的警察也没有太过当真。且这位无后人存世,种种皆难以考证,全段摘录在此,仅供补充说明。


内容:


      我知道你们瞧不上我,一天天“看山的”“看山的”,看山的怎么了?我没干正经事吗?这不赶巧,就该我抓着连大事儿!


      我这两天啊,在山头上转悠,总觉着不对劲。我看山没有十年也有八年了,随手指一片林子,有几只鸟儿我都能给你说出来。那天我就这么打眼一瞧,就那最高的春天岭顶上,多了几个细木头桩子,都是新茬,明显有人鸟悄儿来砍过树!


      可给我心疼的,我心想这不能够啊,哪儿来的毛贼,爷爷我指定给你逮住。当晚上就没睡,熬到半宿,带上家伙偷摸着想去抓贼。我寻思着我来你们南方也好些年了,还是遭不住,晚上这湿气啊,钻得我骨头疼。


      哦,刚才说到哪儿来着?我去抓贼,然后您猜怎么着?春天岭顶上黑黢黢的一片,停了只大鸟儿,那翅膀呼扇呼扇,展开得能有四五米宽!这是成精了呀!


      我跟您说,这要换一般人,铁定就退了,我不行,我还得护着这片山头。我咽了口唾沫,抓紧家伙,一步步挪过去,越近越觉着古怪,这鸟怎么一动也不动呢?等走到十米开外这么一瞧,他奶奶的,原来是只大风筝!


      风筝底下还有西洋景呢,赤条条的两截身子,一截压在另一截上头,屁股耸动着,干活贼卖力。也不知道哪家小情儿,还挺能浪,一翻身坐到他家男人老二上,自己扭起腰来。


      好家伙给我吓够呛,我就想着我也得唬唬这对野鸳鸯,手电筒往前那么一照,“干什么的?!”喊了一嗓子。


      两截身子都不动了,那婆娘抬头看我一眼,水汪汪的看得我都有些遭不住,骨头酥得直发软。完了以后我才发觉不对,胸前少了对奶子,下面又多了根家伙,这他娘的是两个男的呀?


      我长这么大,头一回见着活的二刈子,吓得我掉头就跑。


      我承认当时犯怂是我不对,给了犯罪分子消灭证据的机会。是,咱们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您不相信我不怪您,这西里古怪的,搁我我也不信呐。可我说的都是真的呀!我对天王老子发誓!


      那么大风筝呢,哪能说不见就不见,指定在哪个山头藏着呢,要不咱再去找找?


档案七


来源:珊瑚坝泥瓦匠


      有一位住在山城步道附近的居民,跟我讲了他小时候去珊瑚坝玩,听坝上老头讲起的故事。这也是我目前能找到的,最后一条有关整起事件中主人公下落的线索。


内容:


      这里三三年就建起“珊瑚坝机场”咯,只有冬天能用,夏天长江水一涨起来,整片地都在水底下。所以那时候坝上的啥子起飞降落调度办公室啊,检修处啊,候机室啊之类的,全都是简易的竹棚棚。


      我年轻时候,就是在这里当泥瓦匠的,负责把这些竹棚棚拆了建,建了拆,还有日常的护理维修。要是赶上他们那些技术工检修飞机缺人手,也拖我去干些不需要技术的体力活。


      三八年,老汪跑昆明切咯,机场莫得人管,我闲过好一阵子。后来等到1942年,“飞虎队”驻扎进来,说要把这里当做“驼峰航线”的补给站,我就又给拖回来干活。那些美国佬还挺仗义,只要你肯卖力气,别的不说,罐头管够。


      你们小年轻别以为是什么时髦电影里的飞虎队哈,他们全称“美籍援华志愿大队”,实打实卖命给咱中国人帮忙的。那时我就顶佩服他们,给他们干活心里头也安逸,天天几乎就住在坝上。


      有一天啊,我听见外头好像有人在骂人,趴窗户口看,起飞指挥处那里也吵吵喳喳。我就出切看热闹,原来是有个不要命的,偷偷溜到珊瑚坝上来,拦了一架准备要起飞的运输机。你说这人能拦得住飞机吗?也幸亏他命大,还在调试数据。


      我那时候年轻啊,不怕事大,仗着跟美国佬关系好,好奇就直接凑上去看。就看见那个人驼着背,衣服破破烂烂,头发夹花的白,像个捡破烂的小老头,一转过脸,却看居然年纪也不大,这是遭过什么罪哟?


      我听老人们讲,少年白头都是经历过大悲大哀的,莫不说做啥子想不开要来撞飞机呢。


      美国佬跟他呜里哇里骂了一通他也听不懂,气得哟,手按在腰里枪盒子上差点给他一梭子,他这才醒过来一样,双手抱住脑壳蹲到地上,扯着嗓子开始说话。


      我当他不怕死,原来也还是怕死的。


      这个人话是真的多,又多又碎,呜里哇里又是一通,我现在只记到他好像说啥子,“我认得张伯苓,送我去昆明”,类似啷个样子的话。那我那时候也不晓得张伯苓是哪个嘛,他要说老蒋老汪我还能晓得,我就没吭气。


      别个美国佬又听不懂,到后头还是“飞虎队”在昆明时候招的一批中国飞行员里头的一个,站出来凑到那美国同僚耳根头,跟他说道两句。两个人把那撞飞机的哈麻批从地头拖起来,带到珊瑚坝这里的小分队头头的办公室里切了。


      后来我再也莫得见过他,也不晓得有么得被送切昆明,还是别个啥子地方。


档案八


来源:南滨路酒吧里弹吉他的女人


      她是最早告诉我这个故事的人,可她用词太过捉摸不定,我无法确认是否有经过臆想和文学修饰。上述已被证实的部分不再做重复,从末尾截取,为我这次一时兴起耗费巨大工作量调查的事件做一个结语。


内容:


      他们告别之后的某一天,徐一宁忽然跑回棚户区,在吊脚楼里找到他哥哥,跟他说,“我们私奔吧!”


      张颜齐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什么也没说,牵起他的手,带他去了南山,去看自己造的大风筝。


      他们在南山上放肆地跑,大声地叫,笑到天地都能听见。等到天黑了,就在风筝底下做爱。


      春天岭上的荒草扎得人后背痒痒,徐一宁伸出一只手搔了搔,看伏在他身上的张颜齐,背后是黑蓝蓝的天、星星和风筝,仿佛肋生两翼。他一翻身起来,坐到他哥哥腿上,他也想能生出一对翅膀,他也想要能飞上天,想像现在一样,自由自在,快乐极了。


      他们乘着风筝,从嘉陵江飘下,一直飘到没有战争的地方。就像乘着一场梦,唯这一刻由自己把握,等梦醒过来,命运四散,各自回到该去的轨道,娶妻生子,或保家卫国。


      张颜齐终究是要飞走的,不是为了理想。


      他的理想早就为爱情牺牲,带着幸福的血色。而爱情,业已在战火中消亡,使这血色又灰白了下去。


      当我整理完所有信息,根据提供者意愿,标注他们姓名和化名的时候,才想起没有问那个女人的名字,于是我又去了一趟重庆,找到南滨路的酒吧。


      她果然还在那里,怀里抱着吉他。


      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徐菲。”她告诉我。


      这时候,我忽然注意到,她的脖子上戴了一条项链,挂坠是块铁片片,磨得锃亮。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