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汉化】贞本义行关于真嗣外貌设定的访谈
(这根本就是官方泥塑我人都看傻了)
*不想被剧透所以一直没有看tag,如果已经有人汉化过的话麻烦提醒我
*禁止转载
————正文————
“没什么男孩气”是真嗣形象的要点!!
贞本:真嗣基本的形象是眉毛很细、缺少阳刚之气的男孩子。在头身比上,考虑到他14岁的年龄,将他的头部设计得稍大一些。他的战斗服比较像很厚的潜水服,穿着时会有数条勾勒出身形的褶皱。其实在企划当初战斗服是设计成不会出现衣褶的,但在动画作品中为了更好地表现关节的弯曲还是加上了。
FACE
贞本:真嗣的发型是他形象里最重要的。刘海短得刚刚好能看见额头、靠...
【自汉化】贞本义行关于真嗣外貌设定的访谈
(这根本就是官方泥塑我人都看傻了)
*不想被剧透所以一直没有看tag,如果已经有人汉化过的话麻烦提醒我
*禁止转载
————正文————
“没什么男孩气”是真嗣形象的要点!!
贞本:真嗣基本的形象是眉毛很细、缺少阳刚之气的男孩子。在头身比上,考虑到他14岁的年龄,将他的头部设计得稍大一些。他的战斗服比较像很厚的潜水服,穿着时会有数条勾勒出身形的褶皱。其实在企划当初战斗服是设计成不会出现衣褶的,但在动画作品中为了更好地表现关节的弯曲还是加上了。
FACE
贞本:真嗣的发型是他形象里最重要的。刘海短得刚刚好能看见额头、靠近头顶的后发形状类似于饱满的无花果,这些都是要点。脸的话,总体上当成中性的女孩子画的话应该挺合适的
BODY
贞本:脖颈很细长是真嗣的特徵,从宽松的校服衬衫袖口里露出的手臂很纤细,校裤上扣的皮带较长。TV版的长裤比较贴身,而漫画里画得更宽松。
(初出版本:细长的脖颈、从宽松的校服衬衫袖口里露出的瘦削手臂,画出这些类似于少女的纤弱感是画真嗣的要领。校服裤在漫画里画得要比TV更宽松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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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翻译错误的话麻烦指出
*图源在最后2p
我tm直接社保,贞本义行,懂还是你懂
薰嗣/贞组 《你怎么连做鬼都要跟着我?》
渚薰变成鬼魂
可能有ooc警告
1
一天的早晨,没有人和车子的喧哗,显得自然的宁静,伴随着树上小鸟的歌声是一天美好的开始,直到被一个凄惨的叫声给打断。
“唔-为、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真嗣惊恐的往床头那边的角落退,但依然和眼前的人距离相差不远,对方是渚薰,算是真嗣的熟人了,不管是上学、在学校还是放学都经常跟着他,虽然不喜欢;虽然会刻意排斥,但无意之中还是会让对方接近自己。
明明平常对方接近反应都不会到太大或是太害怕,对方找自己上学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但为什么这次面前的渚薰会让真嗣如此的惊慌呢?因为在真嗣的印象......
渚薰变成鬼魂
可能有ooc警告
1
一天的早晨,没有人和车子的喧哗,显得自然的宁静,伴随着树上小鸟的歌声是一天美好的开始,直到被一个凄惨的叫声给打断。
“唔-为、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真嗣惊恐的往床头那边的角落退,但依然和眼前的人距离相差不远,对方是渚薰,算是真嗣的熟人了,不管是上学、在学校还是放学都经常跟着他,虽然不喜欢;虽然会刻意排斥,但无意之中还是会让对方接近自己。
明明平常对方接近反应都不会到太大或是太害怕,对方找自己上学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但为什么这次面前的渚薰会让真嗣如此的惊慌呢?因为在真嗣的印象中,那个渚薰已经离开人世一段时间了,而且他很清楚的记得上周自己就身处在对方的葬礼上,带着一些不真实感、良心不安的情绪。
因为当时发生了什么也只有真嗣和渚薰两人在场而已,只不过当真嗣在医院醒来时,那些记忆就跟梦境一样变得模糊不清,只记得当时血淋淋的双手以及当时碰到类似颈部的柔软触感,真嗣只能回想起那一小段的细节,那触感的余温也依稀的存留在手中,所以他认定也许就是自己杀了渚薰也说不定,只是他最后什么也没讲,后来也听明日香说已经将歹徒捉拿归案了。
但不管结果如何,渚那家伙都再也回不来了不是吗?
所以对方在自己眼前是绝对有问题的啊!
“怎么了?我来找你一起去上学了啊?”
然而渚薰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就像平常一样毫不忌讳的走进真嗣家中;就像平常一样的来到真嗣身边叫他起床,一切就跟平常一样,葬礼什么的彷佛是一场恶作剧,故意恶整碇真嗣的恶作剧。
“你不要过来!”
“怎么了啊?你怎么又生气了……”
“我叫你不要过来!”
真嗣用枕头丢了过去,枕头直接穿过渚薰的身体,这时的他才意识到为什么对方会如此的惊恐,自己好像真的已经不在名为身体的躯壳当中,往下看发现自己的双脚是呈现透明的状态,这就是死亡吗?感觉好不真实,自己也没有什么恐惧的感觉。
“啊……难怪你会怕呢,抱歉,我不知道我已经死了。”
“什么叫你不知道……不是啊!你为什么那么冷静?”
“没什么实感……而且真嗣君看得到的话就算死了应该也没差吧?”
“你真的是做鬼都要跟着我……”
真嗣无奈的吐槽着,他还未从刚才的惊恐之中缓和下来,待在床上和对方对视了一阵子,等到终于冷静了下来也就慢慢爬下床去做梳洗。
渚薰听完真嗣的吐槽只是笑了笑,等对方情绪缓和了下来要去做上学的准备,他就坐在床边慢慢等真嗣梳洗完、换上制服,在换衣服的过程中,真嗣想起来当时在医院醒来的场景,他的记忆很模糊,所以状态其实还挺稳定的,不过身边的朋友都用小心翼翼的的眼神看着他,像是看着黏回去的玻璃镜子一样,深怕他又碎掉,他们接连的问“你没事吧?”、“现在还好吗?”、“要不要再多多休息?”……真嗣不知道该回什么,他还好,但他们看似并不相信这个答案,但是说不好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好,脑子显得有些混乱,他想也许自己该再休息一下就再次闭上了眼,随即就听到了美里老师说的:“真嗣君,发生那件事我很抱歉……出院之后这周你就在家多多休息吧。”
大家都很难过,他们一直认为真嗣会是最难过的一个,但是一醒来他的记忆也只剩下那么一点了,能代入的情绪根本微乎其微,之后因为那一小段记忆的影响他的情绪从无感转变成了不安,但身边朋友和老师的反应让他开始渐渐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没做什么,不安感就渐渐的变小。
直到再次遇见渚薰,心中几乎快消失的不安瞬间转变成惊恐却又惊喜,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高兴能再次见到对方,但恐惧还是在心中占了大多数,等到完全冷静了下来又觉得其实没什么不好,只是开始在想为什么对方会跟着自己?难道自己是有做什么只有当事人才记得的事?
“我们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吗?渚,你是因为我杀了你才跟着我的?”
“真嗣君在说什么……完全听不懂呢。”
“你这家伙是真的忘了吗?就是你为什么会死啊……”
“忘记了不是还好吗?也不用太执着在这件事上,你一直想这件事的话可是会受伤的喔,何况我不就跟之前一样在你身边吗?这样就够了。”
“快点归西不在人间留念不是更好吗……我才不要一直给你绑在一起。”
说完之后两人就照常他上了前往学校的路程,真嗣照常的快步的向前走去,渚薰在后面喊着“等一下嘛!”只是这次他喊出来的声音是安静的,脚步声也是安静的,一如既往去学校的路程变成了一个人在走。
2
在真嗣打开了教室门,进了教室的那个瞬间朋友们全都围了上来,和上次在医院的情况一样,关心的话语充斥着整间教室让真嗣有些无奈也喘不过气,他本来就不习惯接收到那么多的关注,即使被朋友们的关心让他觉得很温暖、感动。
“我说你们,碇君快不行了啦!你们一个一个来!”
第一个察觉到不对劲的是班长洞木光,她急忙的叫停众人的动作先让真嗣缓一缓,毕竟好不容易在家里调整好心态,来学校肯定是希望能稍微安静一些的吧?不过遇到这种事竟然能那么快振作回来学校是真的不简单呢,如果是自己大概率会想直接休学吧?班长心想着。
“碇君,你现在还要不要紧?”
最先开口的是绫波零,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是语气听起来是在担心的,不过在真嗣回答之前明日香直接插进话题当中并帮真嗣回答了他要回答的问题:“哼,像这种笨蛋两三天就好了我也不意外啦,看起来就是一副已经好了的样子。”嘴巴是这么说,但还是特意地去注意真嗣的表情有没有丝毫的不对劲,但是和对方对上眼又立刻将视线给收了回去。
想当然明日香这样的回答引起了冬二的不满,他认为真嗣很明显的就是在逞强,每次遇到什么事对方一直都在隐忍,任由其他人如何去打压,对方都只会说“这没什么”来待过,冬二搭住真嗣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向对方说:“呐真嗣,不用太逞强没关系的!之后回家我们都可以陪你!”
“呀!不-那个……冬二,我真的没事,没那么严重啦不用看得那么重没关系……”
真嗣有些无奈的笑着,脑中不停的思索着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意外事故?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冬二也不至于说要一起回家……真嗣皱起眉头,突如其来的剧烈头痛使他双腿开始发软,他觉得他的头快要裂开来了,其他人看着真嗣突如其来的状况更加剧了众人对对方担心的心情,他们有些焦急的喊着真嗣的名字,但现在的他感觉脑中的声音不停的嗡嗡作响,任凭其他人怎么喊他他都听不清。
“你一直想着这件事可能会受伤喔。”
这是渚薰给的忠告,难道对方说的这句话就是指头痛吗?如果是这样那杀伤力还真的挺大的,真嗣苦笑着,窗户反射着渚薰的身影,他正静静的看着真嗣,表情和平常不一样,有些严肃……也有些哀伤,稍早说过的那些“自己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话大概是在说谎也说不定。
“好啦,就让碇多休息一点好了,感觉状况还没有恢复完全呢……”
稍微恢复冷静的剑介拿了一旁的椅子好让真嗣坐下,休息了一下之后真嗣也缓和了很多,并向关心他的朋友们全数道了谢。
“就跟平常一样生活上下课就好了,我会没事的。”
真嗣这句话一脱口,其他人一开始是不同意的,但又看到对方有些困扰的眼神也觉得重复关心反而会给对方造成负担便不再提及此事,这让真嗣松了口气,然而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在一旁看热闹的“当事鬼”先生……
“我说渚,你接下来要怎么做?你也不用上课了吧?”
“啊是啊,不过我可以陪在你身边就是了。”
“你就不能跟着其他人吗……”
“真可惜呢,目前只有真嗣君才看得到我喔,所以当然就是要跟你啦!”
听到渚薰嚣张的语气,真嗣举起拳头向前挥过去,但到一半就停了,因为他回神过来才想起自己可是在男厕这个公共场合,面前的渚薰只不过是一面镜子,而且他很明显的躲了起来,真是奸诈啊!真嗣心里埋怨着,快速的离开了厕所,毕竟趁着现在周围没人敢快离开,也不会有人知道刚刚是谁在对着镜子自言自语。
灾难性的一天就这样结束了,真嗣再次拒绝了跟冬二和剑介一起回去的提议,在两人还未作出反应自顾自的先走了,拖着疲惫的身躯和渚薰一同向住所前进,现在的他一心只想赶快回家躲起来,在外面跟渚薰说话这种事本来就会被人当疯子,真嗣可不想再继续丢人现眼下去了。
回到家就没事了……
因为在家里也不会有其他人。
3
回到了幽暗的家中,快速进到家门的真嗣关上了门并瘫坐在门前大口喘着气,他真的好累,最近发生的事真的太多了,他逃得了外界却逃不了这世界的运转,最多也只能躲回自己的辟护所稍作喘息,渐渐缓了过来之后发现了口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手机?好像坏了……”
“这好像是我的呢……”
“为什么你的手机会在我这里啊?”
“不知道,不过可能是因为你有我的手机才会看到我也说不定喔。”
“是这样吗……”
真嗣的态度有些半信半疑,目前问渚薰三个问题那三个他都会说不知道,面对对方的推测可信度大概也不是太高,不过也不是没有道理,他打开了灯,向沙发扑了过去,今天发生的事让他疲惫不堪,这导致他整个人栽在沙发里身体就动弹不得了。
“真嗣君要怎么处理那台手机?”
“照你那样说的话,如果我把他丢掉了你会不会就真的消失了……”
“说不定呢……真嗣君那么讨厌我,应该恨不得想把他丢掉吧?”
真嗣已经累到做不出任何的反驳,他勉强的抬起头往渚薰的方向望去,本来就是不怎么相信对方,但不知道怎么的他感到有些害怕,他怕真的像对方说的那样是因为这台手机让他们有连结,如果他把手机弄丢了,大概也就再也见不到对方了吧?虽然渚薰是真的很烦,但在内心深处真嗣舍不得将有关他的事物舍弃掉,包含他本人。
“我会暂时留着……直到你惹到我……”
“我不是经常惹到你吗……”
听完渚薰的这句吐槽真嗣也终于倒头昏睡了过去,随即就进入了梦乡,梦里的场景很奇怪,是个有死路的暗巷,面前有一个陌生男人的黑影正向自己伸出手,真嗣感到不妙想逃离却发现双腿不知道被什么固定住,完全逃不了,陌生男人的手在自己的眼前越来越大,在自己快被黑暗覆盖住之际,熟悉、烦人却令人安心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暗巷……
“真嗣君!”
是渚薰的声音,听起来很慌张,梦里是发生了什么?如此真实的梦好像现实发生过一样,但仅仅只在有印象罢了。
真嗣惊醒了过来,愣了一阵子之后才慢慢坐起身,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才发现脸庞有些潮湿,刚刚是在哭吗……?真嗣觉得莫名其妙,恶梦是惊悚了点;是真实了点,但他并不会因为这样就吓到哭出来,他感觉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紧紧的抓住,自从遇到了渚薰的鬼魂自己就变得很奇怪,但他现在并不想思考这类的问题,走进房间拿好换洗的衣服,真嗣打算去洗澡试着消除疲累感。
“我说你……不用连洗澡都跟着我吧!”
“我是鬼欸,鬼会一直跟着人。”
“你哪来知道这种歪理的……”
还没进浴室又感到头痛了,对于这个变鬼也是笨蛋的家伙感到头痛,真嗣慎重的警告渚薰要是敢用镜子或是穿墙偷看会直接把那台手机丢掉,然而对方一脸不相信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发誓不会偷看。
“真嗣君这次不是说门牙了。”
“吵死了!”
随着浴室门“碰!”的一声,外头就没了动静,一个鬼影也没有,整间屋内也只剩下莲蓬头洒水的声音,整个世界安静到像是连家门外路过的路人都能听到……
洗净一天的疲惫,真嗣从浴室出来,差不多到了上床时间了。
“有个鬼在你旁边陪你睡感觉怎么样?”
“感觉你很吵,闭嘴。”
“真嗣君真无情呢……”
渚薰嘟起了嘴趴在真嗣的床边,表情在刚被凶之后显得委屈,真嗣看着对方这样觉得有些好笑,如果你有实体,如果你还活着的话,我还真想大力掐你的脸……想着想着,真嗣又睡了过去。
4
虽然发生自己被鬼魂找上这件事并不正常,但真嗣在某些方面已经回归了正常生活,笑着跟绫波打招呼;下课跟明日香斗嘴以及和冬二跟剑介一起打闹,之前发生的事彷佛没发生过一样,没有人会刻意去提,他们照着平常的模式相处着,真嗣也习惯了渚薰以灵体的方式在自己身边,虽然在外面还是会尽量不去理会对方说话,只是有时候忍不住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身边的朋友们解释。
只有真嗣一个人知道渚薰是这样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他就在自己身边,但是其他人却看不到他,这让他感到莫名的寂寞,如果其他朋友也能知道他一直都在身边呢?他们会信吗?
“碇君。”
“啊!绫波……抱歉没注意到你。”
“不要紧。”
“啊……嗯,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没有去找葛城老师做辅导,对吧?”
“啊关于那个……我觉得没什么事就没去找了。”
“这样好吗?”
“嗯,我没事的喔。”
“那就好。”
在绫波的一声“那就好”之后两人就陷入了沉默,不过她看似还有什么话想说,于是真嗣再次开口。
“绫波想聊什么吗?”
“……碇君很常待在厕所自言自语,有点在意。”
“啊这个-…没有啦这没什么!”
“因为是碰巧听到其他同学在说你的事,所以还是希望你去找葛城老师做一下辅导吧?”
语毕,两人又再次陷入了沉默,真嗣回答的是“这没什么”而不是极力否认自身的行为只是以讹传讹,绫波认为在对方身上发生的事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简单,她希望对方至少能听进去自己的忠告,但真嗣接下来所说的让她平静的脸上冒出了几滴冷汗。
“…绫波……妳愿意相信我吗?”
“什么?”
“其实渚一直都在我身边,他变成……类似鬼的样子,所以除了我其他人都看不到。”
“碇君……”
“我知道这样很难相信!但是应该是因为这个所以我才能看到他什么的……”
真嗣拿出渚薰那台坏掉的手机给绫波看,而对方看着也只是一愣一愣的,貌似不太相信真嗣所说的话,绫波再次沉默了起来但又随即开口说道:“渚薰已经不在了。”
“我知道啊……但是他真的就在旁边,只有能看到罢了!这种感觉真的,很寂寞……很寂寞……”
真嗣无助的低下了头,话讲着讲着变得越来越小声,直到绫波完全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这很明显证明了真嗣所说的“没什么事”并不是事实,反而是事情很大,甚至是失去控制,绫波伸出了手想试着了解真嗣现在的状态,但是却先被对方抓住了手腕。
“碇君?”
“这样随便说人家不在真的好吗?绫波零。”
真嗣抬起头来,脸上呈现出来的表情和以往完全不同,反而像是渚薰会有的表情,绫波蹙起眉试着挣脱“渚薰”的手,情况不妙,实在是太不妙了,在激烈的拉扯下,“渚薰”故意放开了绫波的手使其摔倒,绫波捂着自己被地板擦伤的手肘,终于露出了点不安的眼神,她知道也许对方突然变成这个状态肯定另有原因,鬼的这种说法是有可能但那么简单就看得到岂不是太荒诞?她很想开口把真嗣叫醒但很可惜声音实在是太小,或者是说,对方根本听不进去。
“不必在真嗣君面前提这种事了,反正现在你也知道了,我就在他的身边。”
“渚薰”蹲下身子,微笑着,虽然平常不会特别去注意,但印象还是有的,那就是渚薰的笑容,就像是真嗣他说的,渚薰其实一直以来都在他身边。
“你应该要放手。”
“抱歉了,但做不到。”
当真嗣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坐在教室的座位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已经到了放学的时间,他回去找绫波,得发现对方手肘上出现了绷带,那是刚刚的摔伤,刚刚发生了什么真嗣心里好像有了个底,表情有些恐慌,只是去找绫波问事情经过时,对方也只是说自己重心不稳就摔了一交罢了,她也表示对方不必在意,自己没事,但还是希望对方能听取自己的建议去做辅导或是看医生会比较好,随即就先回家了。
真嗣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越偶来越远,接着就怒视一旁的渚薰并质问对方干了什么?
“她只是摔倒了而已,关我什么事。”
“刚刚完全没有意识是你附身在我身上的吧?你到底都干了什么从实招来!”
“就说了没有嘛!”
“你在跟谁说话?”
本来以为是空无一人的教室忽然出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那是明日香,她正要回来收书包却听到了真嗣在自言自语的样子。
“啊!明日香……我那个,没有在跟谁说话……”
“什么?你是笨蛋吗?你刚刚明明就很凶的不知道在吼谁,从实招来!”
明日香用着咄咄逼人的态度走到真嗣面前,对于对方最近的行为她也是略有耳闻,明日香不满真嗣隐瞒自身状况的作为,这让她觉得很烦躁,明明身边的人都那么担心,而对方却是用躲藏的态度来回应着。
“受不了你每次都这样!你快点说到底怎么了!”
真嗣也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这种感觉让他有点熟悉,像是在之前的梦里遇到的,他开始感到恐慌、喘不过气来,接着就变成了头痛,他想着刚刚发生断片的情况,那时在身边的绫波手上又出现了不知道是哪来的伤,他推测肯定是渚薰做了什么伤害了绫波,为了也不伤到明日香,真嗣推开了对方也不拿书包直接逃离了教室,逃离了学校,他想快点回到家,回到没有其他人的地方。
明日香反应过来后本来想追上,但对方已经不见踪影了。
而真嗣跑到了一半就没有力气了,于是他走到一旁的暗巷里,因为里面没人,没人会看到他跟一个空气吵架,对真嗣来说,也许这里就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了。
“你还是不肯相信我吗?”
“绫波的伤很明显就在眼前,要我怎么相信你?”
“你就只在意她罢了……就那么讨厌我吗?”
“伤害我朋友当然没办法喜欢你啊!”
“我难道不是你朋友?你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的?”
“就是不喜欢!所以不想要你再跟着我了!”
“……那你想怎么做?”
渚薰问完,真嗣并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只是掏出了口袋那台坏掉的手机丢在地上,并用脚重重的踩了上去,如果这东西彻底坏了,破损到谁都修不好,你是不是就可以消失了?但是当初说不想对方离开的也是自己,真嗣埋怨渚薰带给他的困扰,但心里始终无法讨厌对方,就算嘴上说得再多;自己多生气,这份情感也是没办法改变的,真嗣在踩了一脚之后就没有继续下去了。
“你真的……很过分。”
“过分的真嗣君吧?”
真嗣瘫坐了下来,望着地上那裂得更严重的手机荧幕,破碎的像蜘蛛网一样的荧幕上反射出来的身影全是渚薰,他们一同用一脸受伤的神情望着真嗣,接着荧幕就突然亮了起来,里面的画面让真嗣感到有些惊恐,他好像想起了什么来……
那时是某一天的放学。
“所以我说你干嘛那么生气嘛……”
“总之就是不要跟着我!”
“真嗣君!”
真嗣当时为了甩开渚薰,也是跑到一处暗巷,对方的确是被甩开了,但也遇到了一个醉醺醺的男人,真嗣在反应过来之前就先被对方逼到墙角,男人声称是要帮助对方的,但不怀好意的笑容以及扑鼻而来的酒臭味直接让真嗣对对方抱持着百分百的敌意,正当他想逃离这里时却被男人擒住了,他想大叫,但男人捂住了他的口鼻,现在鼻腔内都是对方的酒臭味和呕吐物的味道,在真嗣快被那糟糕的味道闷晕之际,渚薰很及时的来到了现场。
“那位大叔,对未成年学生图谋不轨是错的喔。”
“啊?你算……老几?!”
“连话都讲不清楚了啊……酒醒了大概也会忘了发生了什么吧?感觉你也不会承认呢,那到时候再去警察先生那把录影交上去就好了。”
渚薰笑了笑,拿着手机在对方面前晃了晃,从容的挑衅如同野兽的酒醉大叔,大叔气急败坏的把真嗣甩到了一边并向渚薰冲了过去,不过渚薰比真嗣反应快的很多,他成了竞技场的斗牛士,手机是他的红布挑逗着面前的公牛,两人僵持到渚薰开口说已经打给警察了,那个大叔才仓皇的逃走。
“下次要甩开我至少选个安全的地方吧,真嗣君。”
渚薰伸出了手,要将真嗣拉起,在对方正要伸手时眼睛瞄到了那黑色的身影正拿着破碎的玻璃瓶,真嗣立刻大喊了渚薰的名字但还是来不及了,渚薰的脖子被碎玻璃瓶刺的很深,倒了下来。
“渚……渚!”
真嗣抱住了渚薰的身体,看向眼前的大黑影,在对方倒下后才看清楚,那个身影就是刚刚想乱来的大叔,真嗣紧紧的抱着渚薰,双脚已经被吓的站不起来了,他闭紧双眼用颤抖着声音呼救着,直到听到惨叫声才敢把眼睛睁开,大叔被压制住了,压制他的人就是美里老师。
“你竟敢伤害我的学生!”
美里是对学生很开明的老师,平常和学生的关系也很好,除非学生严重违反校规不然她基本很少生气,然而像现在这样凶恶的像个恶魔的表情真嗣是第一次看到。
看到救援来了也松了口气,真嗣看向了怀里的渚薰呼吸越来越薄弱,脖子上的血也流个不停,慌忙之下他用双手捂住了渚薰脖子上的伤口,对方的鲜血沾满了他的双手,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他也不敢松开手,只能向一旁的美里求助。
“美里老师!渚他……”
“真嗣君你等一下!啊!”
美里一个不注意就让大叔挣脱了,他慌忙的逃走不过又被绊倒了,到最后被剑介和冬二合力压制了下来,一旁来的绫波跟明日香也接连报警以及打了求救电话。
“还好你们来的即时……要不是渚有先打电话,不然就糟了……”
“也还好这个巷子里学校很近,不然那个笨蛋…真嗣!”
明日香本来想斥责真嗣乱跑的行为,没想到一转过头,他竟然昏了过去。
“醒来之后我就在医院了……问出你的下落结果绫波说你已经死了……”
真嗣紧握着手机,眼泪一滴、两滴的滴在荧幕上,荧幕中的画面彻底的黑掉,再也不会有任何画面出现,刚刚的重击让他彻底坏掉了,手机完全失去了他的功能,也等同于失去了他的生命。
那段记忆并不是自己杀了渚薰,而是想帮对方止血,但到最后自己什么都没有救到,一听到绫波说的那句死亡宣言,真嗣的心中就像一张脆弱的纸张,被撕成了两半,而再次醒来却什么都忘了,手上的鲜血却怎么忘都忘不掉。
“渚……对不起,结果我们是以这种方式再次见面……”
“我并不讨厌,能再次跟你见面我很开心。”
“这真的……是你的想法吗?”
听到真嗣说的话,渚薰沉默了,他蹲在了真嗣的面前伸手抚着对方的脸,他感受不到真嗣脸颊上的温度,却能感受到那冰冷的泪水……
是啊,那真的是他自己的想法吗?也许到最后的他是带着悔恨死去的,为什么要甩开他的手?为什么要追上来救援?真嗣是这样怨恨着自己,那渚薰呢?
“我根本……就看不到鬼,这台手机就算彻底坏了你也不会消失……我刚刚才发现的,你到现在…还在这。”
“真嗣君意识到了吗?抱歉。”
“但是!但是你就出现在我的眼前啊!也许不是因为这台手机!也许你真的是……只有我看得到的鬼也说不定!”
当真嗣还想极力的反驳,但眼前的渚薰却是用着他从未见过的,那份温柔却哀伤的眼神看着他,因为这就是事实。
“意识到事实再继续欺骗自己只会伤得更深而已,真嗣君,在让别人告诉你事实之前还是让我说吧,我一直都是真嗣君你的幻觉。”
“所以不要再用谎言伤害自己了。”
“渚……”
真嗣抱住自己的头,缩成了一团,渚薰死了那是既定的事实,他当时想着,反正自己也不怎么喜欢对方,应该也不会太在意吧?但是到最后还是被他吸引了,葬礼过后的那段时间,真嗣无不想着他,做着如果能再次遇到渚薰的梦,有一天忽然就这么实现了,只是是以鬼的方式让真嗣没办法那么快的就去接受,但当知道了真相,真嗣是多么的希望眼前的那个渚薰是真的灵体而不是自己脑中空想出来的人。
所以当时伤害绫波的人就是自己,为了保护自己不去知道真相,为了保护自己不去受到伤害,真嗣那碎了一半的心,另一半献给了渚薰让他保护着自己不去接受那些不堪的真相。
“你一直想这件事的话可是会受伤的喔。”
渚薰跟他说的;他潜意识跟他说的这句话,就是为了将他推离那时的痛苦,然而现在的他只能缩在地上任由事实的刀刃不停的向自己的心用力的砍去。
5
“真嗣君,你都一个月没来学校了到底怎么没事啊?”
美里在某天下课时找到了许久未来学校的真嗣,她很担心对方的状况,打电话到对方家里完全没有人回应,当然亲戚那边也不可能会有消息,美里了解那些人根本就不会去关心这孩子,对方父亲长期不在家也让她无所适从,家访时也没有人去应门,任由一个14岁青少年在家的确是个不智之举,这天美里终于要打电话报警时,真嗣终于来到了学校,他就像平常一样跟朋友们打招呼,一一的回应着他们对自己的关切,而到了美里这,她得到的是这样的回答:“只是因为家里出了点状况,只好请一个月的长假。”美里自然是不信这个的,但发现了真嗣略有敌意的表情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带着还有些顾虑的心就这样放对方走了。
回到教室前真嗣走在走廊上被绫波拉住了衣角,询问了有没有去看医生以及目前的状况。
“啊,绫波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好很多了。”
“是吗?那医生……”
“我好很多了所以没事,我先回教室了。”
“……那就好。”
绫波看着真嗣离去的背影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了,那一个月的真嗣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任凭自己或是其他人传讯息都得不到任何回应,本来也想报警的他们是看到明日香的手机上有对方已读的标志才稍微放下了心,也许家里有事忙不过来?也许那一个月真的是去接受了治疗?对绫波来说依然是个谜,关心着对方,是身为朋友才有的联系,但太过深入可能只会得到对方的敌意吧?
“真嗣君,这样真的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反正我看得到你就好了。”
“这可是你说的喔,其实你是喜欢我的对吧?”
“渚,你很吵。”
“我闭嘴。”
真嗣说谎了,他没有去看医生,那一个月都只是颓废的过着,他一开始并不接受身为幻觉的渚薰想让对方消失,也许真的该去找个医生看。
但是看着黯淡又空无一人的房子,想到今后再也不会有人在早晨的时候串门子时他犹豫了,他内心挣扎着,不想再次失去渚薰,但那个也只是幻觉。
然而现在的自己只要想像没了对方就会有种无法忍受的寂寞感……最后还是选择了妥协,是鬼也好是幻觉也罢,只要对方在身边这样就足够了。
就这样吧,就算做鬼了也继续跟着我吧。
【薰嗣】不再来
写给朋友的,这里也发发
碇真嗣是那种很平凡很常见的小孩,妈妈没了父亲五百年不回家,他辗转借住在各个亲戚各个老师家里。因为这小孩内向话少,所以在学校人气平平。
他学习不错,上了氛围很好的中学,但这并不能杜绝校园暴力的发生。他被牛高马大的同班同学叫到尚在修理的卫生间里,拳脚如雨点般重重砸下,像在打一块棉花。碇真嗣没有出声,没有反抗,他知道出声会让那些人兴致更浓,而反抗只会被打得更惨罢了。
他看着卫生间门外,看着渐渐西斜的太阳,就是不想从厕所镜子的倒影里看见自己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模样。
施暴结束,他们离去,真嗣坐在卫生间湿滑的地板上,蜷起自己。他没有流眼泪。
谁来帮帮......
写给朋友的,这里也发发
碇真嗣是那种很平凡很常见的小孩,妈妈没了父亲五百年不回家,他辗转借住在各个亲戚各个老师家里。因为这小孩内向话少,所以在学校人气平平。
他学习不错,上了氛围很好的中学,但这并不能杜绝校园暴力的发生。他被牛高马大的同班同学叫到尚在修理的卫生间里,拳脚如雨点般重重砸下,像在打一块棉花。碇真嗣没有出声,没有反抗,他知道出声会让那些人兴致更浓,而反抗只会被打得更惨罢了。
他看着卫生间门外,看着渐渐西斜的太阳,就是不想从厕所镜子的倒影里看见自己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模样。
施暴结束,他们离去,真嗣坐在卫生间湿滑的地板上,蜷起自己。他没有流眼泪。
谁来帮帮我,他一边哭一边把自己缩得更紧。
“真嗣君?”
夕阳的余晖里他看向卫生间门口,那里站着一个人,白发红眼,眼珠的红色十分温暖。那是渚薰,穿着白衬衫和黑色的裤子。只见他急急地走进来,扶起碇真嗣和他交换了衬衫。渚薰的衬衫意外地冰冷,在炎炎夏日有种如坠冰窟的错觉。
他说他穿着湿衣服就好,不用麻烦渚同学。
然后渚薰朝他微笑,让他想起妈妈在的时候和他一起看的动画片里的蝴蝶,那样美又那样易碎,那样一个微笑。
他听见渚薰说没关系,为喜欢的人奉献一件衬衫没什么大不了的。真嗣在之前对向他开玩笑的加持说什么“男生才不会喜欢男生”,此刻看着渚薰的微笑,他意外地不讨厌。
两个人意料之内地成了好朋友,真嗣不知道渚薰是哪班的,也不问他的近况。只知道在每天下午他被打完后,渚薰都会来,和他交换衬衫,将他扶起来去喝橘子汽水。
后来真嗣被打了很久,那场施暴持续了两个小时,真嗣不止一次看向门外,渚薰在以往的这个时间都会来,把他扶起来,和他交换衬衫,陪他喝橘子汽水。
他看了很多很多次,渚薰一直没来。
结束以后太阳已经完全西沉,月亮爬上来,渚薰没有来。真嗣一个人爬起来,穿着湿衬衫,一边走一边哭,鼻青脸肿。夏天的夜晚。蝉鸣。被撕裂翅膀的蝴蝶。
渚薰在翌日来了,他看上去好像不知道前一天发生了什么,想要扶起倒在卫生间地板上的真嗣,手却被狠狠拍开,真嗣以为自己看清了渚薰的真面目——懦弱的胆小鬼。
在他这么想的又一天,渚薰在他的世界里突然地、永远地沉默下来。真嗣又回归到以前的生活。但他在挨打的时候始终避不开站在门外的渚薰怜悯又心碎的目光,真嗣不想看到那目光,他闭上眼睛,忍了很久的眼泪最后落下来。
渚薰只是沉默地陪着他,陪着他。
高中时真嗣去了医院体检,医生们轮番问诊,最后精神科医生来了。
“你有很严重的臆想症,你不知道吗?”
“……?”
真嗣听到渚薰轻轻笑了起来,在他的耳边。他的笑声很温暖,可他的手却很冷,像他的衬衫,冰冰凉凉,如坠冰窟。
“换个说法,在你生活里,有没有一个总是在你难过的时候出现的人?”
真嗣想要看向站在一边的渚薰,他想要在心里悄悄骂医生眼瞎难道看不见渚薰吗。
他一偏头,什么也没有。
死兔子(庵组,短打一发完)
*爬上来了,真的很爱了,庵哥,看在我辛辛苦苦做饭的份上,结婚能不能叫上我,我随一箱
*但是庵组非架空无he,这不能怪我(
*写了两只兔子短暂而惨烈的爱情
*是一份很会说话的庵哥,我也不知道符不符合人设,总之ooc了的话怪我
*以上OK——
碇真嗣是一只兔子。
很漂亮,很脆弱,很柔软,皮毛温热而柔顺,又乖又怕生。
美里小姐喜欢逗他,生动而热烈地爱他。她像他的半个母亲,同时也是他的长官,他的朋友,幼稚又成熟,顽皮又可靠。她拿他当一个孩子来照顾,当一个孤独中的依傍和寄托,夹杂着一点利用、依靠和期盼喜欢他。
绫波是机铠拼起来的冰人,他小心翼翼地贴近她...
*爬上来了,真的很爱了,庵哥,看在我辛辛苦苦做饭的份上,结婚能不能叫上我,我随一箱
*但是庵组非架空无he,这不能怪我(
*写了两只兔子短暂而惨烈的爱情
*是一份很会说话的庵哥,我也不知道符不符合人设,总之ooc了的话怪我
*以上OK——
碇真嗣是一只兔子。
很漂亮,很脆弱,很柔软,皮毛温热而柔顺,又乖又怕生。
美里小姐喜欢逗他,生动而热烈地爱他。她像他的半个母亲,同时也是他的长官,他的朋友,幼稚又成熟,顽皮又可靠。她拿他当一个孩子来照顾,当一个孤独中的依傍和寄托,夹杂着一点利用、依靠和期盼喜欢他。
绫波是机铠拼起来的冰人,他小心翼翼地贴近她,试图融化她,在她一令一动令行禁止的程序间安插名为“感情”的木马病毒。她于是望向他,从冰铸的眼眶中化下两道泪来。可融化后等待着冰的只有毁灭,他惶然地愣在那代表死亡与新生的水中,想到是否是自己害死了她。
明日香与他的接近就像她这个人,尖锐又任性。她总是弄得他一头雾水,为害怕受伤只好摆出沉默的姿态,不听,不看,不说。她骄纵,争强好胜,追求优越感与认同,几乎是充满攻击性地冲到他近前,在针锋相对的碰撞和摩擦中希求无望的救赎。
每个人都渴望被爱,每个人都在索取,所有人都是匮乏的不完满的。末日当前没人来得及听彼此说话,只能随着崩坏的乐章绝望地相互伤害,相爱然后去死。
没人知道碇真嗣是一只兔子,就像没人知道美里小姐深切地仇恨使徒,绫波喜欢猫,明日香讨厌黑暗,没人关心这一切,就像没人正幸运地被其他人关心着。
没人知道碇真嗣是一只兔子,因为没人在意 没人理解,也许也因为兔子是哑巴,没人能听见兔子的叫声。
优秀的悲剧从来都是命中注定的,从一开始就写好了结局。
———
可是等到美里小姐永远停在话机留言响起的那个下午,绫波在母体内绽放娩生连所有情感湮灭再醒来是一句归零的沉默,明日香所倚恃的资本尽数消解自尊倒塌把飞鸟溺死在浴缸里,真嗣勉强拉扯着羁绊所维系的生活终于在一次又一次的重击下崩溃,本就脆弱得薄冰一样的精神世界轰然倒塌,他茫然地蜷缩在废墟里,只是沉默着。
他才只有十四岁,生母早亡,父亲抛弃他多年又逼他去战斗去赴死,没人来得及教导他安慰他爱他,他呼唤爱的喊叫发不出也听不见。他们全要他付出,扭住他的胳膊告诉他不能逃避,他自觉是个没办法承担责任的人,可他别无选择。
生命像个恶俗的笑话,所有人都身不由己。
这样一份沉重的痛苦的命运扼住他十四岁的喉咙,他尚且是个孩子,就好像匆忙地被迫度过了一生,在无数几乎将他扯成两半的抉择中间挣扎,他想哭、想尖叫,想发泄他的一切苦难因为他有资格愤怒有理由控诉,因为命运对他实在太不公,他当然可以也应该大喊大叫大闹,号哭到把心脏呕出来。
可他从来没有。他的崩溃是渐进式的。
沉默如绫波最终在情感爆发的顶峰陨落,热情如美里小姐、矜傲如明日香却终于归于沉寂,一点点枯死。
真嗣不一样,他的创伤是呈蛛网状逐渐蔓延开的,像神经毒素,从骨髓到心脏,麻痹以致致命。
而他也叫不出来。他没法尖叫,因为他是一只兔子。兔子弱小,尖叫只能招致灾祸,他一早就把所有声音全捂死在声道里,严严实实地封死,所以遇见多么大的痛楚他也叫不出声。
他也没法回击,因为他是一只兔子。兔子弱小,他没办法面对,他只能忍耐,哪怕被加诸根本无法忍受的伤害也是忍耐,然后安静地逃走,或伤重死掉。
他天性如此,为了自保,他沉默、忍耐、逃避,形成某种凝固的怪圈。
他不说话,也没人问他,顺理成章地,也就没有人拨冗体谅他。他们翻检他的内脏,各取所需后把他留给空天中的秃鹫,以为他的温驯是愚蠢,逆来顺受是理所当然。
他能怎么办呢?只能在无数次浑浑噩噩的恍然中想,实在太狼狈了,干脆死掉好了。
可是生存又植根于他的本能中,他只能掐断思绪把自己塞进随身听里,假装一切都没变,他本来就只有一个人,自欺欺人地混沌地残喘着。
仍旧没人知道他是一只兔子。
他的屏障正一点一点碎掉,堵住耳朵也会被捂住口鼻窒息,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直到渚薰来了。
渚薰知道他是一只兔子,第一次见的时候就知道。
他对真嗣说“没有人不知道你啊”,好像他对他的偏爱是理所当然,并且他要带着全世界所没看见的所忘记给予他的爱一起补完他一样。
渚薰会望着他,很长时间。不像别人总带着命令、对峙或审视的目光,渚薰是单纯地看他这个人,不是初号机的驾驶员,也不是聊以慰藉的消遣。他在透过一切外物看他的灵魂,被生命被苦难磋磨得残破疲惫的灵魂。他觉得自己被剖开了,赤裸地呈在那双鲜红的眼瞳里,像在lcl构成的生命之海中浮沉。没有阴暗腥气和逼仄,他是溺在了那片夕阳下的海里,可他从未比现在感到更安宁过。
渚薰又总是在笑,专心致志地望着他笑。他的笑很单纯——他这个人是最复杂最难懂的 可他之于真嗣又是永远不需要猜测的。他总是那样,笑眯眯地,听不懂他滔滔不绝的演讲也没关系,他会直截了当地说:对,我就是喜欢你。
真嗣其实不明白,看到自己会让人感到快乐吗?他觉得自己是没资格被爱的。
可其实他也不需要明白,他没力气再去和谁互相磨合了,在这个全世界都在被抛弃的时候,有一个人对他张开了怀抱,他说喜欢他,说他是为了和他相遇才诞生于这个世界上的,他当然会不加甄别地一头扑进去。他还是被爱着的,他原来是被爱着的,这就已经够了。
渚薰说一不二地在到来后占据了真嗣生活的每一寸空间,真嗣被他挤占得满满当当,终于没空再去想其它——他有些愧疚地被移栽进了名为“渚薰”的温室里,被安全感充盈得几乎要飞起来。
渚薰轻柔地捋着他的柔软的发丝,后颈,再滑过脊背。他说:“你不像那些李林。李林们明明都在不择手段地挣扎求生。你被如此沉重地伤害着,可是你的灵魂还是纤细而脆弱的,很干净,像玻璃一样。”
“那不好吗?”
“当然没有不好,”渚薰笑了,“我觉得很好——那很美。”
“因为我是兔子。”真嗣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他什么话都跟渚薰说:因为只有薰听他说话。他本来还会担心对方厌倦,懊恼不擅言谈的自己怎么贸然说了这么多,可薰告诉他自己喜欢听。
所以他就说出来了,顺顺当当地,用他原本是哑掉的嗓子。渚薰用他几乎是永不枯竭的爱治好了他。
“你是免子吗?”你看,他从来不会觉得他奇怪,“兔子很悲哀的。”
“我就是一个悲哀的人。”
渚薰几乎算得上怜爱地吻了吻他的额头。
“可是我爱你。”他说,“这会使你不那么悲伤一点吗?虽然李林的命运就是悲伤与痛苦,挣扎与不择手段,可我希望可以过得幸福,哪怕是快乐上一点也好。”
真嗣的灵魂就在这纯粹的爱意下战栗起来。他想也许确实像薰说的那样,他的灵魂纤细又脆弱,因为他觉得自己快要折断了。
“如果你是一只兔子,那么我就是爱上了一只兔子。如果你是一名李林,那么我就是爱上了一名李林——因为真嗣君就是真嗣君,你的灵魂是独一无二的。我爱的也就是真嗣君,不管你是什么。”渚薰这样说道,真嗣觉得他的声音像是月光,安静、温柔地流淌着,带有一点循循善诱的意思,无时无刻不在蛊惑他。
“真嗣君喜欢兔子吗?” 他问。
真嗣想了想,摇摇头。
说实在的他也说不上来。但兔子很怯懦,又胆小,大概是不讨喜的。
薰望着他,又问: “那真嗣君喜欢你自己吗?”
真嗣仍旧想了想,摇摇头。
不同于上个问题,这次的停顿只是怕薰伤心:他知道薰很希望他能够爱自己,但他做不到——他的自我厌恶实在根深蒂固。
薰很轻地叹了口气,拿他没办法似的。
“可是我喜欢真嗣君。莫嗣君是美丽的,是需要保护的,是值得爱与被爱的。你想要爱你自己吗——你想要幸福吗?”
真嗣迟疑着点了点头。回忆起来他好像没见过什么爱自己的人,也不认识什么幸福的人。但它们也许都是美好的……至少不会比他遇见渚薰之前的人生更糟糕了,他愿意试一试。
渚薰这次真的笑了起来,眼睛弯起,白发像一朵梦里飘来的云。
一只遍体鳞伤的兔子没办法呼救,他的下场无非两种,安静地逃走或力竭而死。
但渚薰告诉他还有第三种可能。
“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他说。
———
渚薰给真嗣带来了一对兔子。
一只黑一只白,白的那一只有一双很漂亮的红眼睛,湿漉漉的,像半化不化的玛瑙,又像半凝不凝的血。
真嗣新奇着抚摸它们柔软的皮毛,感受幼小心跳在躯体内有力的振动。那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体会“生命”的美妙,几乎让他没办法呼吸了。
他揉着它的耳尖,小心翼翼地。它那么小,好像一只手就能拢得过来。真嗣珍惜着它的同时又问渚薰:“你对我也是这样吗?像我对兔子一样?”
渚薰正抱着那只白兔子,闻言和怀里的兔子一起回头望向他——真嗣发现他和它真的很像——笑着说:“不是的哦。我喜欢真嗣君,不是像李林喜爱宠物一样的喜欢,也不是像李林爱着另一个李林那样的喜欢……”
他想了想,最终道:“我说过是为了和你相遇才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啊,真嗣君。”
“我像热爱自由一样热爱你。”
———
那一切都是很久以前的记忆了。
真嗣盯着头顶陌生的天花板这样想。
浮光掠影,像梦,像捏造的幻境。
那个人更像一个影子,是他做过最美的噩梦。
他给他唯一剩下的东西,唯一能作为他存在的微薄的证明……
真嗣望向床脚。
一团模糊的血肉,凌乱的毛发,一潭半凝不凝的血,像半化不化的玛瑙。
那只白兔子躺在那里,喉咙被尖利的门齿咬开,空落落地暴露在空气中。
它死了。
———FIN———
潘神的眼泪
*架空。
*薰嗣。
*长生老师说我取的标题土死了,于是帮我整了一个。
大提琴、木桌、凉透的肉汤漂浮着油渍。
阴雨天、空房间。
五岁的碇真嗣独自在家,屋外大雨瓢泼。
“嘿,孩子,你在做什么?”他听见有人叫他,是个年轻人,白色的长袍松垮地罩着他,下摆是红色的。
“你是谁?”碇真嗣跳下椅子,他仰起头,毫不害怕地和年轻人对视,是个陌生人,红色的眼瞳白色的头发。
“我是你的守护天使,”年轻人笑了,温柔浸透了他的眉眼,“我叫渚薰,你可以叫我薰君。”
“那么你叫我真嗣就可以了,”碇真嗣回答,稚嫩的脸摆出慎重又严肃的样子。
“好吧,真嗣君,你在做什么?”
“我在做算术,妈妈说做完...
*架空。
*薰嗣。
*长生老师说我取的标题土死了,于是帮我整了一个。
大提琴、木桌、凉透的肉汤漂浮着油渍。
阴雨天、空房间。
五岁的碇真嗣独自在家,屋外大雨瓢泼。
“嘿,孩子,你在做什么?”他听见有人叫他,是个年轻人,白色的长袍松垮地罩着他,下摆是红色的。
“你是谁?”碇真嗣跳下椅子,他仰起头,毫不害怕地和年轻人对视,是个陌生人,红色的眼瞳白色的头发。
“我是你的守护天使,”年轻人笑了,温柔浸透了他的眉眼,“我叫渚薰,你可以叫我薰君。”
“那么你叫我真嗣就可以了,”碇真嗣回答,稚嫩的脸摆出慎重又严肃的样子。
“好吧,真嗣君,你在做什么?”
“我在做算术,妈妈说做完算术爸爸就回家了。”
渚薰蹲下来,白色长袍在地板上胡乱堆叠成小丘,于是真嗣的视线追随着那些褶皱而去,似乎它们正从这冰凉贫瘠的大理石地板中汲取养分发疯生长。
五岁的碇真嗣带着天真的婴儿肥,他是个乖巧的孩子,还有难得的敏锐细腻。碇夫妇工作忙碌,总是不厌其烦地叫真嗣小心陌生人、有人敲门不要随便开门,于是碇真嗣总是保持警惕,哪怕葛城美里来送文件也要拒之门外。
可他总觉得薰君不一样,守护天使终归不能同人等量相对,是吧?
“妈妈也有守护天使吗?”
“有哦。”
“爸爸呢?丽呢?葛城小姐和明日香呢?”
“当人类降临于世的时候,守护天使就来到他们身边,我们守护人类的灵肉和苦痛,将对奶与蜜的渴望吹向人间。”
“薰君,我不明白。”碇真嗣说,此时他们坐在地毯上读书,绘本和童话堆在真嗣身边,渚薰将他们一本本拾起摆好。
碇真嗣习惯于守护天使的出现又消失,他的天使会在他练琴时轻声哼唱,他苦恼于算术作业时他的天使在他桌边打盹,而当他把难吃的花椰菜挑开,他的天使就笑嘻嘻地盯着他看了。
他的守护天使告诉他远方的冰川剔透如水晶,说迁徙的风拂过新月的麦穗和牛羊,讲述岛屿尽头的挣扎与拼杀。
于是碇真嗣丢掉绘本和童话故事,踮起脚去取书架顶端的书,那传说漫谈、那有关风土与气候的、那历史的血腥与沉浮。
他喜爱雪原,幻想有朝一日去雪地滑冰去北极探险,抢登北极点的文章他读了三四遍,总是一次次拉着渚薰谈论冰川。
起初碇唯惊讶于真嗣的变化,可她这个人连疑惑也是温柔的,她找来大本的图册,铜版纸上有白色的冰川和浅黄的苔原。母亲的手细腻而温暖,孩子的手指却是细小而易折的,他们去露营,爸爸妈妈和妹妹,碇源渡沉默地开车、搭帐篷和铺开野餐布,真嗣却看见他的守护天使在树林的深处冲他招手微笑。
“薰君,薰君!”
“啊,小心—来,往这里。”
渚薰仍然穿着那件白袍,真嗣担心这松软的布料被树枝勾破,接着又害怕这显眼的白色沾上枯枝或落叶。
他的天使牵着他的手,泥土和树枝在他们眼前分开,他们一路走向森林中心。
“去哪里?”真嗣仰脸。
“祭坛,”渚薰答,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要在风里消散了“我们去拜访潘神。”
“潘神?像奥菲利亚看见的那样吗?”
“是哦,前几天突然发现的…真没想到日本也有潘神呢。”
“薰君去过很多地方呢。”
“嗯哼,你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我也不是守护天使啊。”
“诶——”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是为你而生的喔。”
他们踏着石阶旋转向下,悠然的笛声在这楼台间扩散。这是潘神的笛声,渚薰告诉真嗣。
“他在哭吗?”真嗣抓紧渚薰的手,天使的手是温热的,“我感觉到他的悲伤…就像要把眼泪流尽了一样。”
“他爱上了一个仙子,”薰的声音还是很轻,他垂下眼,眼瞳中满溢着难言的情绪,“可后来仙子变成了芦苇,而他被众神放逐来此。”
真嗣沉默了,他觉得那浓郁的悲哀如雨般降下又蒸腾而上,有什么沉重的情绪充斥在这,把一切都染上一层薄灰,唯有——唯有他的天使白袍上的那一抹红色,唯有他的天使那深沉如烈焰的红瞳恒久不变。
他很小就明白,世上没有什么是永远存在的,世上没有什么能永远伴随着他。爸爸妈妈是会老去的、铅笔会摔在地上断成两节、吵闹的明日香迟早要回德国读书。他也觉得薰君不会走,他就这么平白觉得、就这么直觉着。妈妈会走,因为妈妈不但是他的妈妈,妈妈和爸爸属于彼此、妈妈属于她的工作她的研究、妈妈也属于妈妈的爸爸妈妈。可是——可是薰君只属于他自己,薰君只是他的守护天使。
“别哭啊,真嗣君。”他听见他的天使叹气,轻飘飘的无奈的,他的天使手忙脚乱地蹲下来用袖子帮他擦眼泪,“怎么突然就哭起来了?好吧,好吧。”
渚薰起身,叩击扶手。裂痕在他指下蔓延,又在不可名状的力量下消散。
“嗨,塔布里斯。”笛声停下了,羊身狮面的潘神望向他们,“这可真是难得的贵客。”
“你吓到他了。”渚薰平静地说,真嗣在他身后探出脑袋,好奇暂时覆盖了悲伤。
“哦,好吧。抱歉,抱歉,男孩。”
“没…没事,”真嗣吸吸鼻子,将酸涩的情绪压下去,“你好,笛声很好听。”
“哈,男孩,你可真识货——来,你想听听那些鸟雀虫鱼在说什么吗!”
“我很乐意,先生。”
碇真嗣踩着落日的余晖回到营地,他总觉得渚薰有按住时间指针的力量,他分明在潘神的祭坛呆了好久,可爸爸的手表上只转了几分钟,妹妹绫波丽还坐在原地读书。
他在绫波丽身边坐下,蓝发的女孩自然地把书朝他挪了一点儿,他跟着妹妹看了几页骑鹅旅行记,又腻烦了,坐在原地拔草茎逗蚂蚁。
第二天早上妈妈把他和妹妹喊醒,带着两个睡眼惺忪的小豆丁去湖边看日出。湖风凛冽,青草的气息扑满他们全身,他们沿着湖边散步,一连串的野鸭从他们身边慢悠悠晃过。
妈妈停下来拍照,碇真嗣却被吓了一跳——他听见领头的几只絮絮叨叨地抱怨天气、最末那两只小鸭的争论则愈演愈烈。
那天下午渚薰照例陪他练琴,在大提琴乐声的间隙他同渚薰提起此事,渚薰失笑,只说这是潘神的祝福。
“说起来,真嗣君要不要试试钢琴?”
“诶…我没学过钢琴。”
“跟着我弹就好了。”
到底是哪来的钢琴?真嗣并不了解,但他觉得世间实在难有渚薰做不到的事情,哪怕是为了四手联弹而凭空变出一台钢琴。
渚薰教他钢琴,后来又教他拉丁语和法语。他学的很快,却小心翼翼地把这些掩盖。碇唯困惑过,可很快将此归结于真嗣的天赋与爱好,绫波察觉到了违和,却始终闭口不谈。
十五岁那年明日香回了德国,这位天才少女准备回德国读大学,主攻理论物理。碇唯带着真嗣和绫波去送行,式波大小姐难得没有骂他,只是别别扭扭地给他一个拥抱。
他察觉他见到薰的频率比儿时小了不少,看到有趣的篇章时他仍然会偏过头望向窗户,有时他会在窗边看见薰,但更多时候是空无一人。
他仍然能听见鸟雀的话语,叽喳的小生物偶尔抱怨迁徙、总在感谢风与水。
“薰君。”
“怎么了?”
“你会消失吗?”
“不,我会一直陪你。”
“可我读到雪原的奇诡时没看见你,练完那首更难的曲子也没有看见,我还把花椰菜倒掉了,你也没有突然出来制止我。”
渚薰罕见地沉默了,这沉默在室内蔓延,如实体般阻塞在真嗣的喉头,萦绕盘旋在他们的四周。
“我…”渚薰试图开口,他似乎想解释,可出口的话语却是支离破碎的,“只有孤独的孩子看得见守护天使,真嗣君你已经…你看,你有朋友,你周末要去和铃原他们打电玩,刚刚还和式波打了半小时电话,阿姨还答应成绩出来后带你和绫波去吃烧烤…”
“可是,薰君,可是你不一样…你和他们不一样的啊,你是我的守护天使啊,你不是应该一直都在的吗。”
渚薰叹气,是真嗣熟悉的轻飘和无奈:“我是一直跟着你,可是你看不见我了啊。”
碇真嗣顿住了,他本该继续说些什么的,快说点什么,同学作业书本大提琴,说点什么都好,说啊,快说啊,快说什么来打破这浓郁的停滞——
“不,你在说什么,”他只是嗫嚅,“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啊薰君。”
他的天使又沉默了,碇真嗣看向他,语气反复而空洞:“不,我不相信,你一定在开玩笑吧,我怎么可能看不见你呢薰君,怎么可能呢…一定是玩笑吧,对吧,是不是?”
“真嗣君,”渚薰重复,“真嗣君。”
“什么,薰君?”
“你未来想做什么?…不,不是这个问题。”
“我——”
渚薰突兀地打断了他:“守护天使守护人类的灵肉与苦痛,观望人类的悲喜嗔痴,守护…守护和观望。真嗣君,你要明白,我始终看着你,我始终看着你。当你降临于此世的时候,我便也伴随你入世;当你和同学打闹起哄时,我坐在无人的位子上看你;当你戴着耳机沿街走过时,我在街角的咖啡店读书;当你演奏完毕向观众鞠躬的时候,观众席上的我随人群鼓掌;当你苦恼于完不成的作业和复习的时候,我在你身边犯困打盹……真嗣君,你要明白,我始终看着你,自始至终、从你的诞生到死亡。”
“…不,薰君,不是这样的。”
“碇真嗣,我的真嗣君。”渚薰的语气蓦的变得轻快了,“我爱你。”
“我也——不,薰君…?!”
一阵风吹起了窗帘,碇真嗣僵在原地,眼前那个白发红瞳的身影像是被风吹散了,如河风般清爽凛冽的风拂过真嗣的眉梢鼻尖,他竟有种被亲吻的错觉。
碇真嗣发疯般的扯开窗帘推窗,他伸出手去抓握,可那一缕风从他指尖溜走了。
后来仙子变成了芦苇。
不知为何,他想起遥远的那个夏日,想起了那位半神的哀痛与天使的轻描淡写。
后来他还是在读到某些篇章时下意识看向窗外,一曲终了时依旧会额外停顿几分钟。他最喜欢的书签是一只白色的羽毛书签,纯粹的白色、末尾泛着红。
绫波察觉到哥哥似乎又变了,可是具体哪里不同她也说不上来,她只是发现哥哥好几个周日没有借自己的作业参考、没有跟着那群吵吵闹闹的男生出门打电玩。这是好事,绫波丽想,于是照旧闷声不吭。
就像记不得渚薰具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一样,仿佛故意遗忘一般,碇真嗣已经记不清自何时起他再也见不到他的守护天使。他偶尔对着空气说话,谈自己的焦虑和练习的进程,他总觉得渚薰是听得见的,总觉得那个男孩正在笑着附和、偶尔轻飘飘地叹息一声。
他说薰君啊,我不想你叹气,可我又爱极了你叹气的语调,轻飘的、无奈又纵容的。
碇真嗣用更加细致的时间表压制情绪,他每天花两小时练琴、每周都挑战更难的曲子。他还在琴行兼职,得空时总要弹那边的钢琴,他弹琴时闭眼、假装他的守护天使还在身边。
高中毕业后的那个间隔年,碇真嗣报了一个登山相关的青训营,在富士山下他和队伍走散,最后在一座神社边停下。
神社塌了一半,他索性在石阶上坐下,喘着气猛灌半瓶水后他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
“嘿,”渚薰在他身边坐下,黑色的羽织沾了灰,“你未来想做什么?”
这次碇真嗣的话没有被打断:“我要把南极洲当溜冰场。”
“好,”渚薰起身,“那我们南极见。”
end.
碇真嗣不会哭
观前提示:
①是笨蛋贞薰,以漫画版结尾后地球恢复往常,薰嗣住在一起上高中,未交往但是很暧昧为背景
②灵感是发现真嗣从来没有嚎啕大哭过(除幼时被碇源堂抛弃以外),反而是悄悄落泪,感到很有意思。但本质上是迫害笨蛋homo
③祝阅读愉快
就像苹果会砸在牛顿头上;女孩在生理期会变得不可理喻;过夜的饭菜总没有新鲜的好吃一样,有一件事情显得如此天经地义——碇真嗣不会哭。
渚薰的《人类社会观察发现》第三目第二章第七条是这么记录的。
开玩笑的,他可从来不会去整理那些条条框框的东西,他有关人类社会的观察都不过是模糊的印象,总需要加上“似乎好像大概是”,唯独这一...
观前提示:
①是笨蛋贞薰,以漫画版结尾后地球恢复往常,薰嗣住在一起上高中,未交往但是很暧昧为背景
②灵感是发现真嗣从来没有嚎啕大哭过(除幼时被碇源堂抛弃以外),反而是悄悄落泪,感到很有意思。但本质上是迫害笨蛋homo
③祝阅读愉快
就像苹果会砸在牛顿头上;女孩在生理期会变得不可理喻;过夜的饭菜总没有新鲜的好吃一样,有一件事情显得如此天经地义——碇真嗣不会哭。
渚薰的《人类社会观察发现》第三目第二章第七条是这么记录的。
开玩笑的,他可从来不会去整理那些条条框框的东西,他有关人类社会的观察都不过是模糊的印象,总需要加上“似乎好像大概是”,唯独这一点已经非常明显地刻画在他的认知里。
碇真嗣不会哭。
这并不是说碇真嗣不会因为伤心而落泪,毕竟零号驾驶员把自己笨死的时候碇真嗣是流泪了的,甚至最后他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含着眼泪威胁渚薰要打掉渚薰的门牙。
但那并不是哭,就是不同于啜泣的那种……哭。
反正不会哭,最多掉几滴眼泪就差不多了。
好像哭和泣的差别是大声和小声,所以这是因为碇真嗣很斯文的原因?
在夏日的教室中,中央空调在不断的供应冷气,整个世界都是清晰而理智的,渚薰抱着胳膊后仰靠在学生椅上,噘着嘴想着这个很严肃的问题。
好吧,碇真嗣才不斯文,那为什么碇真嗣不会哭呢?
律子博士说在探求原因之前要先观测现象,所以还是先让碇真嗣哭一次比较好吧。
蝉鸣声和午后的天台也持同样观点。
“呐,真嗣君能现在哭一个给我看吗?”为了表现诚意,渚薰特地把最后一口饭咽下,附带舔干净嘴角的米粒,才靠近碇真嗣问这个很重要的问题。
“!”碇真嗣下意识往后蹭了蹭,让渚薰的头发至少不会飘到自己的鼻尖,那双血红胜过晚秋石榴的双眼紧紧注视着他。
抱着挪开眼睛就输了这种念头,碇真嗣没有逃避,反而抓住他松散的衣领恶狠狠地回应渚薰:“抱歉,我现在只能给你表演一个打断门牙。”
不说碇真嗣那细微的表情,就算看地上那个微微晃动的影子也能明白,其实他还是颇有一点虚张声势的意味,但是笨蛋渚薰是看不出来的。
他只是再一次认识到,碇真嗣不会哭。
运动课是用来讲小话的好地方。
渚薰特意趁着碇真嗣在进行一千米测试的时候跑去问“笨蛋三人组”之二。
“诶——一个人不会哭吗?”铃原和相田开始思考,但是他们一望网那端穿着死库水的女孩子们,思考断线了。
“总之那个人真的没有哭过,很奇怪吧。”渚薰颇为惊奇地说着自己的发现。
“是啊是啊……唉,从初中到现在,凌波的身材都是那么好。对了,还有十天就放假了。”铃原感叹了一句。
“放假赛高!是挺奇怪的,不过那也只是碇君的私事吧,为了你门牙的安全建议你不要去做什么过火的事情哦。”举着摄像机拍个没完的相田补充到。
“你怎么知道是真嗣君的?”渚薰可是相当贴心的使用了“那个人”这种称呼,以免让不会哭这件事成为他的羞耻,这么贴心的行为被戳破了,渚薰再次感到新奇。
“……除了碇君,你大概是不会对其他人感兴趣的吧。”铃原侧回来平躺在草地上,插嘴吐槽。
发现事实的确如此的渚薰点头,拽下一根草握在手里:“铃原你其实挺聪明的。”
说完这句话他就去终点线等待即将完成测试的碇真嗣去了。
“被他夸了却感觉一点都不高兴。”铃原丧丧地说。
“那当然,你觉得人类被水母说厉害会有感觉吗?”调试着相机的相田敷衍了一句。
“……噗,他的发型还真的挺像水母诶。”*
真不愧是笨蛋三人组之二,已经因为这点小事完全笑嗨了。
渚薰给停在赛道边的碇真嗣递了一瓶水——这是碇真嗣教他的,要学会帮助别人,适当的时候要伸出援手。
“谢……呼,谢谢。”接过水瓶,碇真嗣仰头灌了一大口水,在直射的阳光下可以清晰地看见被皮肉包裹的喉结。
渚薰感觉有些口渴,但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拿着草去戳碇真嗣的脸:“喝了这么多水,现在想哭了吗?”
他的门牙差点就没有了。
渚薰蹲在路边,过路的白猫在他面前甩着尾巴,但它引以为傲的“诱捕人类撸毛利器”却没有生效,这个跟它一样有着洁白毛发的家伙正盯着在店里买冰淇淋的人类发呆。
不信邪的白猫扒拉着渚薰的裤腿,却被赶走了。白猫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它弓起背低吼着,又再一次被渚薰推开了。
“要是可以用AT力场就好了……”渚薰抓了抓头发,想起碇真嗣多次强调的“使用武力、不听话的家伙就扫地出门”。
但白猫没有对他死缠烂打,反而在瞄了他一眼后孤傲地离开了。完全没有任何感觉的渚薰站起身,接过碇真嗣递来的香草冰淇淋。
“好甜……之前我在思考什么来着,猫和不会哭?”渚薰的重点一下子跑远了。
“如果我像猫那样失踪的话,碇君会不会哭呢?”
今天也为他的门牙而哀悼。
他向来是说干就干的性格,于是从暑假开始那天,碇真嗣就再也没找到渚薰了。分明是形影不离的结伴好友,当然在明日香看来是白毛homo非要缠着笨蛋真嗣,不管怎样,渚薰就这么消失了,仿佛他从未来过。
只有碇真嗣在收拾着他和渚薰共用的屋子,窗外的树影侵入进屋内。
打扫卫生,买菜做饭,按时浇花,碇真嗣仍然进行着一成不变的生活。
除了渚薰失踪的当晚——他跑遍了大半个第三新东京市问遍了所有认识的人,热意蒸腾的双脸通红:“你们知道渚薰去哪了吗?”
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他会自嘲一笑而后赶往下一处。最后他是倒在美里小姐家门口的玄关,加持先生连夜把他送到医院里输液。
中央医院的夏夜在宁静中又带着一丝难言的躁动。
明日香放话说要把那个可恨的白毛homo剃秃,凌波在一旁安静地削着水果:“碇君还好吗?”
碇真嗣笑了笑,放在床单地下的双手紧紧抓着病号服:“都没事的,反正双人饭做着很麻烦,一点都不好控制量。”
不过鸡蛋还是打了两个,切菜的时候还不小心割破了手指,他舔了舔沾着洋葱汁的手,碇真嗣没有哭。
厨房窗外正对着一颗茂密的大树,躲在树枝里的渚薰准备放弃了,他兴致勃勃地在树上待了整整六天。另,失踪的第一天是睡在医院的长脚椅上的,被蚊子咬了好多个包。
一整个观察下来,碇君完全不会哭,且甚至没有因为他的离开而感到不适。
就像那次零号驾驶员被确认死亡、第三个替代品出现之前,碇君躲在他的屋子里只是为了寻求一点宁静,并且拒绝了他的接近一样,那种黏腻的感情再次涌上渚薰的心头。
——啊,好想哭啊。
游走在屋檐间的白猫看到那个对自己无动于衷的人类,恶狠狠地对着树上的渚薰嘶吼了几句,碇真嗣抬头看向窗外的树枝,那个白毛笨蛋暴露了。
——我的门牙可能真的保不住了。
慌乱之间渚薰就要从站在的树枝上跌落,而碇真嗣比这个白毛笨蛋动作更快。他推开菜板一脚踏上橱柜,伸手想要抓住窗外就要坠落的十七使徒。
而此时渚薰也稳下来飘在空中,他的左手被碇真嗣抓住,右手扶着窗边,穿着围裙的碇真嗣和好多天没洗澡的渚薰——新世纪魔幻版罗密欧与朱丽叶。
罗密欧就这么被朱丽叶拖进屋子里了。
炉子上汤还在慢慢烧着,不时冒一个泡。
渚薰从浴室里走出了,有一下没有一下地擦着头,看着碇真嗣在厨房里忙碌。
——好累啊,研究真嗣君什么的果然还是该放弃,给自己找不痛快。
坐在餐桌前的渚薰看着丰富的菜品,深感这可能是最后的晚餐了。
“我开动……咳咳。”碇真嗣先于渚薰开口了,并且伴随着破音和细碎的哭音。
渚薰瞪大双眼看着面前的男孩,他哭着举起碗筷开始吃饭,眼泪全部掉进了米饭中。
碇真嗣是会哭的。
而且哭得会很凶,抽泣声根本止不住,人还是那种哄不好的,你让他先把碗筷放下不然鼻涕要掉进碗里了也不听,下一秒会哭得更厉害。
——眼睛红红的好可爱,二号驾驶员骂我是变态homo还是很有道理的。
渚薰抽了好多张餐巾纸糊了碇真嗣一脸,然后蹲在他座椅旁头靠着他的大腿说了好多好多话。
“我错了,你把我门牙打掉吧。”
“不要哭了,二冲南极化掉的水都没你哭得多。”
“我就是想看你哭一下,你怎么止不住了?”
……
“你看我,别转过头去,诶看我——略略略。”
“笑了吧,别哭了。”
“我回来啦——诶你怎么又开始了!”
等渚薰吃上晚饭已经将近九点了,窗外是万家灯火,吃饱喝足的那种,只有他因为瞎作孽,只能将就冷汤凉饭,穿得还是糊满了眼泪鼻涕的衣服。
碇真嗣哭累了,已经缩在被窝里睡着了,偶尔还会打一下哭嗝。
窗外白猫再一次路过,渚薰笑着挑了块排骨送给猫大爷,月亮照耀着每一个孩子。*
以后不能让真嗣君哭了。
小剧场①:要不是碇真嗣拦着,渚薰的头发的确保不住了,秃毛水母不好看。而门牙这种东西,也就是吓唬一下而已。
小剧场②:被渚薰放弃的“真嗣君为什么不会哭”
律子博士:碇君的泪腺的确不是很发达。
美里小姐:但问题不在这里吧,那个孩子对于失去已经习以为常,悲伤的情绪都是压抑的。反而是得而复失,三冲时大家都很混乱,这一次恐怕是他真正切身体会到再次拥有的安定感,一下子就哭出来了呢。
MAGI:三票赞成。
*贞薰的发型真的很像水母啊有没有
*猫大爷,永远的神,过路的白猫送点吃的,保佑你找到对象
求红心蓝手和评论
【薰嗣】Beautiful boy
*旧文补档
*15中学生薰×28社畜嗣。全文4w字,日常背景纯爱。
碇真嗣收拾好了东西,拎起公文包。他的桌面很整洁,角落立着简单的摆饰,经常被同事笑说像一位女性的工位。桌上的黑咖啡已经凉透,本着不浪费的原则,他还是选择在离开办公室前将其一饮而尽,仔细清洗了杯子,放回原处。
公司下班的时间与附近一所中学放学的时间重合,他不知听过多少次同事抱怨下班被堵在路上,幸而他租的房子离公司很近,每天步行往返即可,不必有这种烦恼。
而最近,这重合的时间不仅不会让他困扰,还成了他一天中最为期待的时刻。
对面人行道上的绿灯亮起,碇真嗣站在路边,...
*旧文补档
*15中学生薰×28社畜嗣。全文4w字,日常背景纯爱。
碇真嗣收拾好了东西,拎起公文包。他的桌面很整洁,角落立着简单的摆饰,经常被同事笑说像一位女性的工位。桌上的黑咖啡已经凉透,本着不浪费的原则,他还是选择在离开办公室前将其一饮而尽,仔细清洗了杯子,放回原处。
公司下班的时间与附近一所中学放学的时间重合,他不知听过多少次同事抱怨下班被堵在路上,幸而他租的房子离公司很近,每天步行往返即可,不必有这种烦恼。
而最近,这重合的时间不仅不会让他困扰,还成了他一天中最为期待的时刻。
对面人行道上的绿灯亮起,碇真嗣站在路边,没有过去。这会儿中学刚刚放学,大批身着制服的学生们游鱼似的挤出校门,斑马线很快被雪白的衬衫覆盖。他稍稍后退,让开道路,目光从这些年轻的面庞上掠过,最后一动不动地定在校门方向。
那孩子大约还要一会儿才会出来。
红绿灯交替变换,终于在第五次跳回绿灯的时候,他等待的身影出现在校门口。
少年身上是和其他学生一样的白衬衫制服,他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搭在挎包上。包里看起来没装几本书,他走起来也就轻松利落。眼看着绿灯的倒数读秒已走到个位数,也不见他加快脚步,保持着原有的节奏,不紧不慢地走向马路。在路边站定时,正好跳到红灯。
碇真嗣不敢盯着他看,只能时不时假装在看对面的信号灯,用余光瞥上一眼。少年指间夹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在等待的过程中,他翻开几页,低头认真阅读。
借着这个机会,碇真嗣今天得以仔细打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少年似乎长高了一点,因其身型纤细,显得格外高挑。中学的男生们大都热衷于户外运动,小麦色皮肤随处可见,少年肤色却极白,像细雪一般干净剔透。
这时,少年不知在小书册上看到了什么,嘴角微微扬起,而后大概是为了查看信号灯的倒数时间,他抬起眼,带着没来得及收起的微笑与碇真嗣对上了视线。
“啊……!”
那一瞬间碇真嗣甚至没忍住,发出一声极短促的感叹,接着便赶紧低头,恨不得把脑袋埋到领带下面。
直到信号灯重新跳回绿色,路边两侧的行人开始流动时,他都没敢抬头。随着人群一起走过斑马线,快要踏上人行道时,他终于小心翼翼地回首。
少年被嵌在形形色色的肩颈臂膀之间,只望得见一个背影。很快,他那银灰色的头发也被埋入人海,再也看不见了。
如果让每个人为自己下个定义,碇真嗣对自己的评价大概是“无聊的大人。”
他今年二十八岁,是一位普通的公司职员。没什么特别优异的能力,也没有明显的缺陷。总而言之,就是人类社会里随处可见的所谓“普通人”。他每天按部就班进行工作,领着足够生活但谈不上可以用于挥霍的工资,生活说好听点是稳定,也可能会被嘲笑“乏味”。
稍微特别一点的地方,大概就是父母在他十四岁那年双双离世的经历。那之后,他寄住在伯父家,一直到成年,升入大学,毕业后找了份安稳的工作。
他是不幸的吗?不,这世上有的是比他还要悲惨的人,他的不幸不值一提,也无人关心。
只是他父母离开的时间稍微早了些,只教会了他生死,却来不及给予他更多别的东西。
处于青春期的碇真嗣在某些时刻也憧憬着同班漂亮的女孩,但他同时也很清楚那不是爱,甚至算不上喜欢。不伦不类的暗恋情愫最后自然是无疾而终,他一点也没觉得遗憾。
而后十几年里他都没有和谁有过亲密关系,曾有一位女同事主动追求他,持续了几乎半年,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我放弃不是不喜欢你了。”女人说,“我只是觉得自己在做无用功,你好像不相信别人会喜欢上你。”
碇真嗣垂着头,双手紧扣放在膝盖上,没有反驳,轻声道:“很感谢您的喜欢……对不起。”
“你不需要觉得抱歉,毕竟这是我单方面的感情。”女人站起身,对他展现出一个真诚的微笑,“他们都说你内向、不合群,但我知道你是个温柔的人。不知道怎样的人才能打动你,我衷心祝愿你能幸福。”
幸福。
这个词汇听起来有点陌生,碇真嗣企图把“幸福”二字镶嵌到记忆里对应的部分,却发现找不到合适的位置安置它。可称得上是快乐的与痛苦的时刻都很少,像无盐的清汤,寡淡到难以下咽。人人都把“幸福”挂在嘴边,人人都在追求“幸福”,但他甚至不明白幸福究竟是什么。
那天他失眠了,在床上辗转反侧想了一整晚,终于不得不直面在他身上“爱”的缺失。
他缺乏爱,所以未曾从别人身上得到的,便没有能力给予他人。没人教他如何去爱,同时他也不愿主动迈出那一步,害怕被看不透的他人的心拒绝,伤害了对方,也带给自己创伤。
他没有能力去爱。
意识到这点的一瞬间,碇真嗣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过去种种得到了解释,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人。然而没过多久,他便体会到一种无法承受的沉重,那重量来自自己的生命。这样的人生像烟雾一样虚无,又像工厂流水线的机器一样冗长乏味,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于是某一天,他主动提出留下来加班,直到凌晨,他如往常一般收拾好工位,摆在桌上的木偶歪着头瞧他,他伸手,温柔的将那个小小的脑袋扶正。
“再见啦。”他小声说,脸上带着笑意。
他走了与回家方向相反的路,白天下过雨,这会儿空气湿漉漉的,人类活动产生的躁动暂时歇下,草木泥土的味道悄无声息探头。夏末的气温仍居高不下,只有在这种雨后的深夜才肯稍稍示弱。似乎起风了,迎面而来的气流轻轻拨开他额前的碎发。
这让他想起小时候母亲落在他额头上的吻,带着同样的湿润和温暖。
他走上天桥,霓虹灯攀附在城市中由水泥钢筋拼成的高大怪物身上,还在努力向更高处延伸而去,企图让自己的光照到更远的地方,以求变成最受瞩目的那一个。但午夜的天桥没有什么夺目色彩,只余夜晚的黑,人行道边黯淡路灯的白,以及灰色的影子。它们躲在这个钢铁丛林的角落,不想吸引任何人的注意。
在夏天死去也不错。碇真嗣这么认为,十几年来从未感到如此轻松愉悦。
他跨过天桥的护栏,脚下是黑色的江河,夏季多雨,水位上涨,江面看着似乎离他不远。
这样风大的天气,倒很适合放风筝。他没来由地地想。
风筝会乘着风一直一直往上飞,飞到月亮上。而他被重力裹挟着坠往相反的方向,一直一直向下,凝望着触不可及的天空。
突如其来的外力把碇真嗣从莫名其妙的妄想中硬生生拽了出来,后腰砸在冷硬的护栏上,好一会儿他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知觉缓慢回流,他第一时间感受到自己快到几乎要炸开的心跳,冷汗顺着鬓发滚落,他几乎用尽所有力气控制住喘息的冲动。
他身后有人。
但现在他没有能力去思考为什么在这么晚的时刻、这样偏僻的地方会有人在,或许是鬼魂?妖怪?他不敢回头,被一种巨大的恐惧感所笼罩。不是因为背后未知的生物,而是源于被人窥见残缺之处的心虚羞耻。
为了缓解这种情绪,他只能将感受集中在身体上。毫无疑问他现在还活着,而身后不知是谁拉住了他,不,是直接隔着护栏紧紧抱住了他。两只雪白的胳膊圈在他的腰间,像鸽子张开的洁白羽翼。
他的后背与身后人的胸膛紧紧相贴,那人体温似乎很高,融融暖意透过衣物传递到他的身上。凛冽的夜风从江面呼啸而上,吹得护栏发出一声嘶哑的鸣叫,那双手似乎抱得更紧了。
碇真嗣反而不敢动了。
护栏高度只到他的腰间,如果他要强行挣脱这双手往下跳,会不会连累背后的人也一起掉下去?
他想让那个人放手,却开不了口。让明明可以挽救一条生命且已付诸行动的人放弃,无异于让对方杀了自己,那种愧疚感将伴其一生。
身后的人沉默着,没有要放开他的意思。绕在他身前的手臂很纤细,要么属于女性,要么对方还是孩子。如果没有护栏,这双手拦不了他。
两个在深夜走上天桥的怪人都没有说话,共享着无声的寂寞,黑暗中,碇真嗣有了一种被谁陪伴着的错觉。他将目光从奔腾的江水上挪到对岸,那里依旧灯火通明。灯光总给人带来暖的感觉,办公室的空调很暖,家里的地毯是暖的,楼下冬天卖的烤红薯是暖的,活着的人也是暖的,所以人会喜欢所有和自己一样温暖的东西。
而江水是冷的,沉入其中的东西都会被同化成一样冰冷的温度,什么也看不清,水挤入身体,堵塞气管,撑破肺部,窒息的痛苦随之而来……
碇真嗣打了个寒颤,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忽然很想念冬天热乎乎的烤红薯。
最后,他妥协似地叹气道:“我不会跳了,你放手吧。”
怕对方不相信,他又强调了一遍:“我不跳,真的。”
背后的人终于放开手,手心朝上摊开,静静等候在他身侧。
碇真嗣摇摇头,婉拒了对方的搀扶,稍微缓了缓,抓紧了护栏稳住身体。
背后传来远去的脚步声。
他循着声响望去,轻声道:“谢谢。”
那个单薄如一片月光的影子顿了顿,转过身,毫不吝啬地给予他一个温柔的微笑。
这时他才看清那张过于年轻而又美丽的脸庞。
那天晚上的行为大约是耗光了碇真嗣十几年来积攒的所有勇气,之后他浑浑噩噩过了几周,几乎什么都不想。生活又回到了原点,虽然他还是没找到什么能够称得上是“意义”的东西,没有值得快乐的事,同时也拒绝再次尝试死亡的痛苦。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他在下班回家的路上遇见了那个少年。
已经到了秋天,少年在白衬衫制服外加了件针织外套,蹲在花坛边,小心翼翼地探出手,尝试去触摸面前那只小小的流浪猫。
小猫看起来似乎有点怕人,弓起身子朝他叫了一声,掉头钻进了矮灌木丛中。
少年倒没有表现出失落,拿上放在一旁的课本,起身离开。
碇真嗣目送着少年走入校门,这个学校离他的公司不远,他上下班经常往返这条路,终于今天再次得见那晚的月亮。
这让他从出生以来第一次有点相信“命运”二字了。
他开始关注那所学校的作息时间,下班后刻意放慢收拾东西的速度,保持不慢不快的步伐走上回家的路,这样经过学校时,正好就会响起放学的铃声。
少年从来不会混在最先冲出校门的那些学生里,一般等上近十分钟才能在一堆年轻的脸中找到他。碇真嗣没见过他的朋友,他一直都是独自走出校门,偶尔有同学与他打招呼,他常常微笑回应,但不会主动加入他们。
每一天,等少年出现以后,绿灯亮起,碇真嗣便向少年走去,少年也向他而来,然后他们隔着几个人交错而过,这是他们在一天中仅有的交集。
碇真嗣知道自己的行为不正确,被人发现的话一定会被看成是变态。但他实在忍不住去关注那个少年,没什么目的,也没有想要进一步拉近距离的欲望,默默看上他一眼就足够。就像每天回家的时候抬头看看天空,看看花草,一切都很寻常,今天也活着。
他已经承认自己是个没有能力去爱的人,这样就好。
这样相安无事的日子已过去了八个月,日出的时间越来越早,白天越拉越长,衣柜里的冬衣彻底进了箱底。又过了一个月,某日碇真嗣醒来,听到了今年的第一声蝉鸣。
夏天回来了。他想。
就在公司作息调整到夏令时的当天,他收到了出差的通知。
像他这样的小职员,对工作上的安排没什么可以商量的余地。况且做什么事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无所谓好坏。
他收拾好行李,乘上航班飞往外市,直到入住酒店,在陌生的环境里安置下来后,他却彻夜失眠。
为什么?空调温度适宜,被子柔软舒适,他已经很累了,但就是无法入睡。
闭上眼睛后,仿佛置身于漆黑的水中,他被一旦失去意识就再也睁不开眼的恐惧所击中,不得不保持着清醒,以确认自己还有呼吸。
第二天,他顶着黑眼圈,强打精神去完成公司要求的工作。
第三天,与他接洽的客户都忍不住问起他的身体状况。
好在第四天,他就可以回去了。
回来的那天下了雨,雨势不小,多亏碇真嗣有无论天气如何都会带伞的习惯。抵达机场时已是中午,下午两点需要向上司提交这次出差的工作材料。没有多余的休息时间,他在便利店买了一罐黑咖啡便赶往公司,打算就近在楼下拉面馆解决午饭,然后继续下午的工作。
他点了一份拉面,在等餐的过程中,他盯着店门上的卡通拉面图案发起了呆。这几天的失眠让他注意力有些涣散,什么也不愿意想。
突然,那个拉面图案从中间裂开一条缝,有人从那道缝中钻了进来,浑身上下湿漉漉的。碇真嗣认出他身上穿的是附近那所中学的夏季制服,白衬衫也湿透了,印出橙黄的内里。
这附近可不常会有中学生出没,商业大厦林立的地方没有什么娱乐设施,对还是孩子的他们不具备吸引力。虽然有几家饮食店,但价格恐怕并不适合学生。
那个学生低着头,试图用手肘擦掉脸上的水,可惜手上也全是水,反而越擦越多。拉面馆里的客人们多是看了一眼这个湿透的孩子,便转回去继续用餐。
碇真嗣拉开行李箱侧边的拉链,手伸进去摸索片刻,掏出一袋一次性浴巾,起身走到店门前,递给了那个孩子。
“来,擦擦吧。”
那孩子闻声抬头,银灰色的湿发下显出一双赤色的眼睛。
碇真嗣差点没拿住那包浴巾。
好在对方及时接过了它。
“谢谢。”
他对碇真嗣说了第一句话。
和碇真嗣上次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一样。
用浴巾将身上擦了一遍后,少年主动询问店员:“抱歉,外面雨太大了,我可以在这里躲一会儿吗?”
顿了顿,他补充道:“我站在角落就好,不会挡着客人进出的。”
年轻的女店员对这个不幸又懂事的男孩说不出拒绝的话,不仅同意他在这躲雨,还表示他可以在店里找个位置坐坐。
碇真嗣傻站在门口也不合适,于是返回座位打算继续用餐。他与少年之间的距离第一次如此近,反而一眼也不敢看他,垂头挑着碗里的面,几乎要把脸埋进去。
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有人在叫自己。
“先生。”
少年第五次重复这个称呼,终于叫动了那颗差点要掉进面碗里的脑袋。
“啊…是!”碇真嗣条件反射性地应道,有点没控制住自己的音量。
少年笑了起来,接着问道:“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当、当然可以。”
少年将浴巾仔细铺垫在凳子上,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碇真嗣有点吃不下了。
他,一个上班族,衣着整齐的成年男子,正在吃一碗热乎乎的拉面。他的同桌是一个未成年男孩,浑身湿透,正盯着他,也可能只是在盯着碗里的面。
他默了片刻,问道:“你吃过午餐了吗?”
“还没有。”少年微笑道。
“我请你吃碗面吧。”
“不用,我可以自己点。”
随后少年轻轻接了一句:“谢谢您的好意。”
他起身去点餐,很快面前多了一碗同样热气腾腾的拉面。
少年用餐时很安分,不会发出多余的响动。没见他吃得很快,但当碇真嗣成功干掉自己之前那剩下半碗的面时,他也正好吃完。
碇真嗣看了看窗外,雨还在下,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他抽出自己的伞递给少年,在对方做出反应前抢先道:“我工作的地方就在楼上,用不着伞。学校离这里有一段距离,你更需要它。”
少年愣了愣,没有过多推辞,接过了那把伞。
“谢谢。”
他第三次说。
两人一起走出拉面馆,碇真嗣看了看表,午休时间将尽,他得赶紧回去了。
少年却叫住了他。
“先生,我会把伞还给您的,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
碇真嗣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还,你拿着吧。”
少年看起来很认真。
“不行,我家里管得严,不会让我拿别人东西的。”
表盘上的分针走到数字“11”,少年依旧坚持,碇真嗣最终也只能败下阵来,摸出口袋里的签字笔。少年重新微笑起来,伸出手,掌心朝上在他面前摊开。
“就写在手上吧。”
碇真嗣应了一声“嗯”,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低头在那柔软的手掌上快速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字抖得仿佛要飞出去。
等他写完,少年拿过他手中的笔,示意他也把手伸出来。
碇真嗣硬着头皮抬起了手。
未曾想少年直接从下方贴住了他的手背,而后轻轻握住,拉到自己面前。
整齐的数字留在了碇真嗣的掌心上,还多附赠了一行字。
“这是我的名字。”少年盖上笔帽,把笔交还给他,“你呢?”
“那个……我是碇真嗣。”
“碇先生。”少年这样叫他,“能遇到你,我很幸运。”
不等碇真嗣想到更多,少年便向他挥手道别,而后将写有电话号码的那只手紧握成拳,撑开伞闯入了雨幕。
碇真嗣在原地目送那个背影再次远去,摊开手掌,看着掌心余留的黑色墨痕。
“渚……薰。”
他想自己是坠入了一个梦。
梦中的他向组长提交了工作汇报,在茶水间接上一杯黑咖啡。玻璃窗上起了层水雾,办公室里敲击键盘与翻动纸张的声音时断时续。到了下班时间,他没有刻意等待,因此不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可以主动和同事说一声“再见”。
回到家,还没来得及吃饭洗漱,他便一头栽倒在床上。
梦醒了。
他活过来了。
直到第二天,碇真嗣一觉睡到差点迟到,慌慌张张踩点冲进办公室,在工位坐定后,他那因获得充足睡眠而得以重新运转的大脑终于反应过来了。
他,昨天与那位少年面对面说上了话。
他拿出手机,盯着通讯录里多出来的“渚薰”两个字。
原来他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的,原来他笑的时候会微微眯起眼睛,原来他……
他不记得我了。
名叫渚薰的少年昨天偶然出现在他面前,显然对他并无印象。毕竟已经过去了那么久,那天晚上他们之间的交流极为有限,光线也暗,能指望一个小小的意外留下多深刻的记忆呢?
而如今,互相交换了名字和联系方式,勉强也算是认识了。关系更近一步,碇真嗣却没什么类似于“喜悦”“激动”的情绪。
以后不能再混在人群中,假装不经意和那个少年擦肩而过了,少年会认出他。
握在掌中的手机震了两下,碇真嗣回神,上面显示有新信息传过来。
他点开查看。
「碇先生,上午好。我是渚薰。请问这周末您有空吗?我想把伞归还给您。如果可以的话,请和我见一面。等待您的回复。」
这周末……
碇真嗣的目光飘到桌边的日历上。
不就是明天吗?!
他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惊得旁边同事都狐疑地多看了他两眼。
「我周末随时有空」
打完这行字,碇真嗣立马把它删了。
不行,对方语气如此正式客气,自己也得拿出对应的态度出来。
删了又打,打了又删,反复几次,他终于发出了给渚薰的第一条信息。
「渚同学,你好。我周末有空,时间地点由你决定就好。」
很快,对方就发来了回复。
「好的。我想直接把伞送到您的住处,不用麻烦您特意出门。您觉得可以吗?」
碇真嗣手指悬停在手机屏幕上方。
住处……是要来我家的意思?
「可以。我住在xx街道xx号。」
尽管觉得不太合适,他还是同意了,他不擅长拒绝,况且只是拿个伞,很快的,应该没什么……
「那么我明天上午九点左右到,会打扰到你吗?」
「不会的,麻烦你了。」
「不麻烦。期待与您会面。^ ^」
回复最后的两个小符号像极了少年微笑时眯起的眼。
要拿出和对方同等的态度来回复……
这样想着,碇真嗣不自觉点开了输入法里的表情栏,等他反应过来时,一条消息已经被发送了出去。
「(˵¯〰¯˵)」
对方没有再回复。
碇真嗣放下手机,缓缓趴倒在桌上。
自己“可靠的成年人”的形象就这样一去不返了。
周六,早上七点。
即使是休息日,碇真嗣依旧保持着规律的作息,到点起床,洗漱吃饭。难得的周末,他一般都会选择呆在家里做做家务,靠听音乐看书打发时间。
大学毕业后,他很快找到了工作,搬出来自己一个人住。伯父一家对他表面不算苛刻,供他上学吃穿,但也从未问过他是否有喜欢的东西,有没有在学校交到朋友。
现在他已经快三十岁,距离开那个对他来说是别人的家的地方过去了这么多年,伯父好像干脆忘了有他这么个侄子,大约他哪一天死掉了都不会知道吧。
熟悉的铃声叫住了正要去阳台洗衣服的碇真嗣,他拿起放在餐桌边的手机,来电显示上的“渚薰”几个字让他莫名紧张了起来。
“喂?”
“碇先生,是我。”少年清澈的声音从听筒缓缓流入他的耳朵,“我到住宅区门口了,需要我送上楼吗?”
碇真嗣赶紧摘了家务用手套,边奔向玄关换鞋,边应道:“不用不用,稍等我一下,我现在就下楼。”
渚薰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却也没有挂断电话。
碇真嗣就这样一路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通话时长一点点增加,像一个计时器,明明白白显示着对方已经等待了他多久。
他也不擅长主动挂别人电话。
终于到了小区门口,渚薰就站在门边,即使是周末也穿着那身学生制服。目光捕捉到碇真嗣的那一刻,他低头点了一下手机屏幕。
碇真嗣的手机传来通话中断的提示音。
“早上好,碇先生,希望没有打扰到您休息。”渚薰主动向他打招呼。
“没有,我周末本来也没什么事。”
一人一句的寒暄结束时,碇真嗣正好停在渚薰面前。渚薰把东西交还到他的手上,伞被仔细折了起来,伞柄上还留有温度。
他握紧伞柄,对少年笑了笑:“不好意思,还麻烦你特意跑这一趟把伞送过来。”
“我才是,该感谢那天您肯借我伞。”
“举手之劳而已,没什么的。”
纯粹的客气话总是讲不长久,东西已还,事情办完,自然没有继续用语言进行交际的必要。碇真嗣没话可讲了,渚薰等了一会儿,问:“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啊,好,路上小心。”碇真嗣只能憋出这样干巴巴的应答。
“嗯,再见。”
渚薰向他挥手告别,把手插回兜里,转身准备离开,一系列动作随性又果断。少年又变成了一道白色的影子,将要在他眼前流逝。
“等等……!”
在大脑想出自己要说什么之前,他的话语已先一步冲出了口。
影子闻声回头,少年的笑脸填充了空白的人形,化成一个正站在他面前的活生生的人。
碇真嗣看到他略长的发尾埋进领口,有几缕发丝被汗液沾湿,贴在瓷白色的肌肤上。
“那个,今天还挺热的。”碇真嗣重新给两人之间的对话起了个头,尽管这话题既老套又无聊。
好在对方没有表现出不耐,抬头看了看晴朗的天空,笑道:“是啊,毕竟夏天来了嘛。”
“我是说……天这么热,你走了这么远过来,”这样说着,碇真嗣倒真觉得有些热了,特别是脸上几乎在发烫,“要不要去我家坐坐,休息一下?”
说完这句话,他迅速将目光垂到低得不能再低,恨不得钻进人行道地砖的缝里溜走。
这只是一句普通的客套话而已,只是随口一提而已,自己不是真的想请他去自己家,他肯定也不会当真——
“好啊。”渚薰毫不犹豫地回答。
“这样啊,那你……诶?!”
语调转得太快,碇真嗣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渚薰:“如果您不方便的话……”
“没有的事!”碇真嗣不自觉抬高了音量,仿佛这样就可以凭空生出勇气,“请跟我进来吧!”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就走,虽说是回自己家,那步伐却仓促得仿佛是在逃跑,渚薰不得不加快脚步跟上他。
碇真嗣自己一直独居,也从来没有能邀请到家里的朋友。他开了门,先一步进屋,而身后,这间房子的第一位客人将身子探了进来,道:“打扰了。”
“请进。”
碇真嗣引着渚薰在客厅就座,转身想要去为他倒水时,才后知后觉发现家里除了自己的那一个,根本拿不出第二个杯子了。
他只得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道:“实在不好意思,家里没有多余的杯子……”
“没事的,是我给您添麻烦了。”渚薰对他笑,可能是因为那张脸太过年轻,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然,因此他说起客套话完全不像只是在应付交际,而是发自内心这样认为。
“碇先生不坐吗?”他又说。
碇真嗣只得放弃倒水的打算,绕到沙发的另一端准备坐下。靠近阳台那边时,他看到洗衣池里还堆着自己换下的衣物,甚至能看到半边内裤露在池边,赶紧拉上窗帘,假装若无其事道:“太阳好晒啊。”
“是呢。”
渚薰似乎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这让碇真嗣松了口气,终于能安心坐下。
……安心……吗?
他偷眼去瞧坐在沙发另一端的少年,又怕这样盯着人家显得自己有什么企图,只好老老实实垂眼注视着地板上的木纹。
不能这样对待客人,快说话……该说些什么呢?“你在学校成绩怎么样?”不不,这个问题太扫兴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喜欢什么?他喜欢运动吗?会看轻小说吗?如果我跟他谈论新闻或者天气预报——
“碇先生。”
就在他的大脑里演示到第十四种开场对话时,对方却先开了口。
“在!”
碇真嗣一激灵,应出了仿佛在会议上被领导突然点名的气势。
渚薰又开始笑,就算知道对方是在笑自己,碇真嗣也完全没办法生气。那张脸笑起来实在是好看,再看多少次也不会厌倦。
好在对方懂得礼貌,很快收敛表情,将话语接了下去:“刚刚就想问了,碇先生喜欢音乐吗?”
他顺着渚薰的视线找到了自己放在电视柜上的古典乐CD盒。
喜欢。
他打算这么回答。
对方问出这个问题,一般表示对这个话题感兴趣,只要自己也表现出一点喜爱,就可以顺着这个话题和对方愉快地交谈下去……
“……也不是喜欢,只是习惯听这个打发时间。”
但是从嘴里冒出来的话是这样的,他第一次没有违心地附和别人。
“这样啊。”渚薰说。
碇真嗣老老实实点头。这个回答也在意料之中,接下来,知道了别人对自己所说的内容不感兴趣以后,多数人都会转变话题。只需要等待对方主动换个话题……
“我喜欢音乐。”可是对方自顾自说了下去,“音乐可以表达很多东西,让陌生的心灵之间产生共鸣,我觉得音乐是人类文化的宝物呢。”
自说自话的人总会惹人讨厌,因为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但现在恰恰相反,碇真嗣觉得渚薰是在照顾他的感受才将话题继续了下去。
“你喜欢的话,”他终于也能主动说点什么,“可以拿一些去听。”
渚薰摇了摇头:“我不能拿您的东西。”
“没关系的,就当是借你,你可以过段时间再还。”
“真的不用了。”渚薰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我家也没有用来播放的设备。”
“那,要不要现在听一听?”
少年的眸子亮了起来。
“可以吗?”
碇真嗣笑了笑,“当然。”
毕竟还是个孩子,完全不会掩饰自己的喜欢。
他从CD盒里随机选了一张,放入播放机。悠扬的乐声迅速填满了客厅,包裹住身处其中的两人。
渚薰支着下巴,随着乐曲渐入主旋律,他跟着轻轻哼了起来。不至于达到专业水准,但胜在本身音色优异,听起来很舒服。
在乐章终止、下一乐章将起的短暂空隙间,渚薰问道:“这首叫什么?”
“这是贝九……”碇真嗣答了一半,换成了另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称,“欢乐颂。”
渚薰认真地点头:“我喜欢这个。”
这种坦率而坚定的态度让碇真嗣有些愣神,有一种陌生的情绪逐渐萌发,轻轻拱着他的心脏。
直到一张CD中每首乐曲轮过一遍,碇真嗣这才想起来去看时钟。不知不觉间,两人竟坐了这么久,已错过饭点,进入了午休时间。
失去了乐声的静默中,渚薰站起身,碇真嗣意识到他要离开了。
“碇先生,时间不早了。”他果然主动向他告别,“我该走了,谢谢您今天的招待。”
“啊好,不客气的。”
碇真嗣跟着起身,将客人送至门口。
身后的CD机进入循环模式,开始重放。乐曲再次探出来时,渚薰放慢了动作,仔细将两根鞋带拉紧,很认真地系了个端正的结。
两边鞋带系好,他跨出门,转头道:“那么,我走了。”
“路上注意安全。”
“嗯,我会的。”
“还有,那个,”碇真嗣盯着自家的门槛,仿佛那下面埋了什么古董,值得他仔细观看研究,“如果你想听CD的话,可以再来我家。”
他尽量显出最正直的表情和语气,以免对方觉得自己有什么不良企图。
“碇先生,”渚薰却没有立即表明同意或拒绝的态度,直接跳跃到了另一个话题,“我可以换个称呼叫您吗?”
碇真嗣被问住了。略算了一下两人的年龄差距,自己几乎比对方大上一倍,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让人家喊自己“哥哥“,于是说:“你可以叫我叔叔……”
“真嗣。”年轻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太久没有从别人嘴里听到这样的称呼,碇真嗣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个名字是在叫自己。
没有得到应答,渚薰垂下眼,向他道歉:“对不起,我是不是太失礼了?”
他人的歉意总会让碇真嗣手足无措,顾不上讶异,他第一反应就是顺着对方道:“不,没事,我不介意。”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就这么稀里糊涂应下了,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男孩子,又想想自己今年二十有八了,总觉得哪里不太合适但又说不出正经的拒绝理由,想叫对方,犹豫了一下,依旧维持了之前的称呼,“那个,渚同学——”
可刚起了个话头就被渚薰截断:“你也叫我的名字就好。”
于是碇真嗣也忘了自己打算说些什么,脑海中只有那天自己手掌心上的字迹,他低声念出了后半部分:“……薰。”
少年笑了,对碇真嗣之前的话给出了肯定地答复:“我会再来的。”
“好…再见。”
碇真嗣也忍不住勾起嘴角,主动向他告别,“再见”说得很轻松,因为得到了“再见”的承诺。
而渚薰没有再说告别的话,只挥了挥手,走出几步去按电梯。正巧有一间停在上两层,很快下行抵达,敞开门扉,电梯顶灯的暖光将少年吞了进去,他最后回头道:“我很高兴,真嗣。”
碇真嗣站在门口,目送着那束暖光抓走了少年。胸腔中莫名的情绪一直敲击着心脏,那颗惫懒的心终于肯给出一个答案:羡慕。
这个孩子正处在这样的年龄,处于这个年龄的他有喜欢的东西,他可以无所顾忌坦白他的喜欢。
自己像他这般大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不讨人喜欢的孩子。”
伯母在客厅和朋友聊天的时候说了这样的话,没有注意到他已经放学回家了。
“一点也不活泼可爱,整天一副阴沉的样子,不跟他讲话他就不会主动开口,不像十几岁的孩子。”
朋友应和道:“哎呀,毕竟他父母去世了嘛。”
他默默后退,轻轻关上门,然后按下门铃。等伯母来给他开门时,他努力挤出笑容,主动说:“对不起,我今天忘记带钥匙了。”
但伯母已经转身走了,只丢下一句“下次记得带,别给人添麻烦。”
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关上门,躺在床铺上。房间是由阁楼的杂物间收拾出来的,只摆得下一个床铺和一张书桌。倾斜的顶部沉沉压在他身上,他拿出随身听,带上耳机,将自己蜷成一团。
随身听是他少数几个从自己家带过来的东西之一,还有几盘磁带,原来都属于他的父亲。他也只有这么点东西,磁带里的歌已经听了一遍又一遍,不用刻意去想就能知道下一首是什么。他没有新磁带,没有新衣服,制服洗了又洗,白衬衫的衣领微微泛黄。
在学校里,每个学生都穿着制服,但他实在太不一样了,“转校生”三个字本身就象征着区分,他是后来的,外来的。“你的爸爸妈妈为什么不来接你?”同龄人的话语带着孩子特有的那种天真的残忍。他们最终总会知道原因,然后聚作一团小声说着什么,时不时看看他,眼里藏着窃笑。他不喜欢那种眼神,就像他们默契地保守着同一个不怎么光彩的秘密,唯独将自己排除在外。
他走进教室,找到自己的座位,于是那个秘密显露出来。课桌上黑色的油性笔迹支成一张丑陋又滑稽的人脸,躺在醒目的红叉下。抹布往下滴着灰色的水,流进抽屉,打湿座椅。
有那么几双眼睛在窥伺他,他什么也没说,去洗了抹布,擦擦桌椅,照常坐下准备上课。
老师进来时直接用目光锁定了他,这让他感到些许不安,他并不是那种因成绩优异或性格调皮而备受关注的学生。
碇真嗣。老师叫他站起来。
为什么不交作业?
我交了。
我没改到你的作业。中村,今天是你收作业吧,你有看到他的作业吗?
早上我没看到过碇同学的作业。
没写可以直接承认,不要骗老师。就算学习不上心,也不应该撒谎,这是品德问题。老师知道你家里情况,就不叫家长了。你去外面站一节课。
不是的,我昨天明明有好好完成作业。
然后窃笑变成放肆的哄笑,将他嗫嚅着说出口的话吞噬,他被灭顶的凉意淹没,一直下沉,下沉,沉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
但他不能不上课,不能不继续生存。爸爸说,你要上学。妈妈说,你要活着。伯父说,你要听话。同学说,你要和我们一样。
学生应该好好读书,完成作业。男孩应该阳光开朗,擅长运动。孩子应该有父母陪伴,慢慢长大。如果你和我们不一样,我们就杀了你。
看不见的蝉在嘶鸣,体育老师吹响哨子,叫学生绕着操场跑圈。他不知道被谁绊倒了,努力爬起来后,发现大家都跑了好远,自己怎么追都追不上。
体育课结束后,他回到教室,准备下节课要用的课本。课本找到了,然后他习惯性地伸手进抽屉,在记忆中的位置摸了个空。他把抽屉里所有东西都翻出来,什么都没少,除了他的随身听。
等到放学,班上同学都走了,他仔细找过教室的每一个角落,重复今天自己走过的所有地方,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他的随身听丢了。
直至天色发暗,路灯亮起,他不得不离开。模糊不清的空气中,他在教学楼下的垃圾桶里隐约看到了黑色的小碎块,同色的细线软绵绵地躺在一堆枯叶和包装袋中,像被掐死的小蛇。但他加快脚步匆匆离开了,甚至不敢去翻找确认。他的随声听只是丢了,或许是值日的同学不小心碰掉了,或许是被老师发现没收了,再过几天,它一定会回到自己身边……
他慢慢在路边蹲下,把脸埋在膝盖上。
救救我,妈妈。救救我,爸爸。不管是谁都好,来救我啊。
自己还很小的时候,跟着父母去过祭典。烟花在空中盛开时,铺天盖地涌来的巨大声响就像动画片里的怪兽在吼叫,他很害怕,一个劲儿往母亲怀里躲。母亲捂住他的耳朵,温柔地抬起他的脸,鼓励他用自己的眼睛去确认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说,世界好吵。
蝉鸣好吵,车笛声好吵,路人的嬉笑好吵,女人的斥责好吵,同学的议论好吵,老师失望的目光好吵。
他的随身听丢了,没有谁会来捂住他的耳朵。
他必须长成一个大人。
碇真嗣闭着眼,没有动弹,不是很想承认自己醒了。但身体很诚实地开始工作,裸露在外的皮肤感觉到了冷,腹中也开始有饥饿感。
他晚上什么也没吃,躺在床上,花了很长时间入睡。但效果似乎不是很好,他没能成功一口气睡到天亮,还额外获赠了一个记不清内容但感觉不怎么美妙的梦。
他翻了个身,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摸索着摁了开机键。亮起的光有些刺目,他眯起眼,看见屏幕上显示的时间。
2:27
除了这一排大大的数字,下面还躺着两条信息提示,他滑开屏幕查看。
渚薰
6月28日 周日
「每个人的价值都是生来就拥有的吗?」
0:14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紧接着是另一则信息。
渚薰
6月28日 周日
「对不起,这么晚还给你发消息,是不是打扰到你了?不用在意我刚才的话。」
0:15
碇真嗣这下完全清醒了,推开被子坐起身。
他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察觉到什么了?他这么晚还没睡吗?
完全没办法不去在意。
回到上一条信息,盯着那句话反复看了很久,碇真嗣很诚实地打下了回复。
「我不知道。」
他不是喜欢讲大道理的人,更不擅长说一些积极的话,唯一能做到的事只有实话实说。
信息显示发送成功,他把手机放回床头柜,将空调温度调高了几度,重新拉上被子躺下。
他应该已经睡下了吧。
出乎意料的,在一片沉寂中,手机突兀地震动了两下。
碇真嗣拿起手机。
渚薰
6月28日 周日
「这样啊。真嗣这么晚还没睡吗?」
2:42
他也想问同样的问题。现在的中学生会熬到这么晚吗?
对方将之前的问题和他的回答一带而过,没有继续追问。这让碇真嗣松了口气,顺着他的话打字回复。
「我睡过一会儿了,刚刚醒。」
对方几乎是秒回。
「之前就有点在意,你的睡眠不好吗?」
「最近是有点……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我们在拉面馆碰到的那天,我看你的黑眼圈有点重,好像很疲惫的样子。」
「那时候我刚刚出差回来……那几天确实一直在失眠。」
「原来如此,之后睡眠状况有好一点吗?」
「不会完全睡不着,不过经常中途醒来,容易做梦。」
「真嗣是一个人住吗?」
「是的。」
渚薰的回复速度在这里稍稍变慢了一点,没有立即冒出新消息,不过最多也就一分钟,碇真嗣等来了回复。
「如果一直一个人生活的话,有时候会因为没有别人作为参照物而无法确定自己的存在。就像如果不知道死亡也就不会理解生命一样。感到孤单的时候,会觉得自己已经死掉了。为了确认自己还活着,所以不得不保持清醒。活着真是件很辛苦的事。」
这一大段看起来莫名其妙的话让碇真嗣有些愣神,有一只手在轻轻抚摸他的心脏,好似已穿过心壁血液,窥见了他灵魂的颜色。
那只无形的手在对他说话,声音通过电波在他面前呈现出一个个字符。
「如果我作为这个“别人”来提醒你的话,你会不会觉得安心一点?」
这很危险,碇真嗣抬手按住胸口。
「是什么意思呢?」
但是没有感到很害怕。
「就像这样。」
碇真嗣紧紧盯着屏幕。
「现在是凌晨三点十二分。今天是周末,你可以关掉闹钟好好睡上几个小时。今天会是一个晴天,你睁开眼睛时一定能看到阳光,你一定能醒来,不必担心。晚安,真嗣。」
晚安的意思是,夜深了,到了该睡觉的时候,我祝你安睡。至于“做个好梦”,那不是必须的,做梦会让人很累,美梦也是如此。
碇真嗣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只记得他没有做梦。再度感受到自己能够控制这具身体时,他没有犹豫,睁开了眼。
一隙暖阳从他的身上横亘而过,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声,温度依旧维持在他最后一次调整的数字。手机躺在他的枕边,他躺在自己的床上,这里是他的卧室,一切如常。今天确实是一个晴天,他没有错过。
接着,唯一不由他控制的变化在他眼前发生了。
手机屏幕自动亮起,是查收新信息的提示。
「早上好,真嗣。」
他致以同样的问候。
「早上好,薰。」
「(˵¯〰¯˵)」
对方发来的这个表情有些眼熟,他盯了一会儿,认出是上次自己手快误发出去的表情,一时窘得耳尖发热。
但是,有点可爱。
渚薰本人看起来当然和“可爱”一词完全不沾边,即使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他也已展露出相当优越的外貌条件。身形纤长,皮肤白净,脸上没有婴儿肥,也没有小雀斑,哪里都找不到那种圆润的可爱。不仅长得不可爱,行为和言语上也常常展现出与同龄人不相符的理性,因此失去了孩子那种稚嫩的可爱。
既不圆润又不稚嫩的渚薰同学就像一个缩水了的大人,讲起话来温柔又正经。虽然碇真嗣在之后一段时间都没有和他见面,互发消息却变得频繁起来。
「早安,真嗣。今天天气看着不太好呢,可以带把伞出门。」
「中午的时候你会吃什么呢?」
「真嗣会自己做饭?好厉害。」
「明天是工作日,是不是该睡觉了?晚安,真嗣。」
一天的消息不多,总共四五条,每天早晚各一次的问候已成了固定内容,除此之外,渚薰的话题经常围绕着碇真嗣本人展开,在不至于冒犯隐私的范围内说着有关他的各种事。但碇真嗣对自己的无聊程度有明确的认知,即使对方似乎对自己日常的各种小事都表现出兴趣,不管自己说什么都会好好回复,他也害怕着对方的话题和耐心总有一天会耗尽,然后发现他是个多么乏味的人。
而且,自己也稍微想了解一点对方的事。
抱着这样的心情,某一天午休,他主动给渚薰发了消息。
「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快半个小时后,那边给出了回复。
「今天的音乐课,老师带我们去了音乐教室,弹奏了钢琴,这种乐器的音色听起来很清脆,令人舒适。」
「薰是真的很喜欢音乐啊。有没有考虑过进行这方面的学习?」
「这个的话,我家里人没有让我进修音乐的打算。」
内容触及到“家人”,碇真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从社交距离的角度来看,别人家里的事不应该主动去问。另一方面,对于他自己,“家人”也是遥远而陌生的存在,他没有权利对这类内容发表任何看法。
他无意识地轻抠着袖口,指甲在熨得平整的衣料上留下乱痕。
该说点什么呢?也许我刚刚不该主动去问他……
「所以,那天你说之后还可以去你家一起听CD,我很高兴。谢谢你,真嗣。」
碇真嗣有点无措地抬眼,掩饰什么似的。桌上的小木偶又歪了脑袋,可能是脖子上的卡口松了,需要别人时不时来扶一把。
对了,“谢谢你”的回答应该是“不客气”。
他悬停着的手指探了下去,又轻又快地点了几下屏幕。
「我也很高兴。」
不那么客套……也是可以的吗?
「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午休时间好像要结束了,那么之后再聊吧?」
好像没问题?
「好。」
碇真嗣敲下最后一个字,放下手机。
对他来说,这种形式的聊天会比面对面交流或打电话要轻松许多。不需要绞尽脑汁想接下来要说什么,也不用观察对方的脸色。与来自上司或同事的信息不一样,他不必尽快回复,只需抽空看上一眼。两个人各自忙着自己的事,然后得闲时有话想说,便自然而然拿起手机发送信息,不一定秒回,也不会催促,因为知道对方一定会回复。
“碇,最近你都走得挺早啊。”
到了下班时间,邻桌同事向他搭话。
“嗯,反正也没什么事。”
碇真嗣合上笔记本,将其塞进公文包。
“没事的话,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
他搭在包上的手停顿了一下,随后利落地拉上拉链,转头对同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我今晚约了朋友,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面不改色地说谎大概是每个成年人必备的技能,即使是他也能轻松做到。他当然没有那个朋友,更别提和谁有约了。下班早只是因为不能再等那个叫渚薰的少年走出校门了,不过事到如今也没有必要做这种事,现在两个人的距离已经足够。
卡点走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电梯人满为患,出口拥挤不堪,眼见着路上行车逐渐减速,难以动弹,碇真嗣没有等走到学校门口,在公司楼下的路口提前过了马路。
和学校同侧的人行道上,陆续有身着制服的学生迎面而来,多是三两结伴,有说有笑,周遭充斥着各种人声,把耳朵塞得满满当当。
“喀啦——”
在一片喧闹中,某种声音突兀响起,像一首流畅的钢琴曲中敲错了一个琴键,实在太不和谐,令人忍不住皱眉。
碇真嗣放缓了脚步,下意识去寻找这一杂音的源头。
后面?还是前边?再往前走几步,似乎是在左侧……
他转头,目光挤进狭窄的小巷,从两个宽实后背的空隙中捉到了一截洁白的衣角。除此之外,看不清那个被挡住的人长相如何,多大年龄。
“砰咚!”
不和谐的音调加重了力度,并肩站着的那两人之一抬脚狠狠踢了旁边的垃圾桶上,铁皮被重击的声响听起来刺耳又可怖。
这个动作将空隙拉大,可以窥见他们身前的那个人身形细瘦,白衣黑裤,碇真嗣认出那是中学的男生制服。
至于另外两人,穿着普通随意,看背影应是成年男人。
即使不知道他们是谁,只看一眼,碇真嗣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时间倒回十几年,在他上学的时候就常有这种事,有些流氓混混会特意到学校附近晃荡,挑选未成年人下手。这些心智和身体都不够成熟的孩子,只需要随便吓唬吓唬,就会乖乖交出自己的零用钱,若是遇到家庭条件不错又胆小的学生,可以逮着薅很长一段时间。
看着那两个硕壮的背影,碇真嗣试图移开视线,装作什么也没看到。身旁有两个男生叼着冰棍走过,抱怨作业太多,完全没时间打游戏,女孩子议论着昨晚偶像剧的结局,为银幕上的悲欢离合激动叹息,没人有空去关心无关紧要的角落。
巷子里,那个瘦弱的身影被抓住衣领,几乎没怎么挣扎,不像个有生命的活物。
现在就这么走掉的话,应该不会被发现。
他这样想,但是脚变得很重,怎么也挪不动。
这时,那被拎起的木偶歪了脑袋,露出一只属于人类的眼睛,蓄着泪水。在碇真嗣看清的那一刻,那只眼睛也发现了他。
那一瞬间,希望与恐惧混在泪水中涌出,那分明不是木偶,而是一个年轻的男孩,正挣扎着爆发出不容忽视的生命力。
“救命!求您了!救救我!救我啊——”
那拼尽全力的呼喊近乎嘶哑,男孩很快被人捂住了嘴,只余一声含糊不清的呜咽。
两个男人回头,四只眼睛阴恻恻地瞪着他。
碇真嗣艰难地咽了下口水。
背后人来人往,有那么多人走过,路过。他只需要若无其事地转头离开,混入人群,做最普通的一员就好了。
但是,有个孩子对他说:救救我。
他深吸一口气,背离了人群,踏进小巷。
未曾料想,还没等他靠近那三人,有什么东西比他更快,越过他直冲向其中一个男人的面门。
男人被砸了个趔趄,松了抓住男孩衣领的手。另一人还没反应过来,也被砸中了脑袋。
来不及多想,碇真嗣冲着被放开的男孩喊道:“快跑!”
男孩从地上爬起来,头都不敢回,跑向小巷另一端的出口。
一个男人正要去追,又有不明物体飞向他的后脑勺,击中目标后落地发出一声脆响,碇真嗣这时才看清地上躺着的是书与笔盒。
一切都发生在几个呼吸之间,眼见那男孩就快跑出巷口,再追也难了,两个男人改换了目标,掉头怒气冲冲地朝他走来。
碇真嗣浑身绷紧,握手成拳。他连运动都不是很擅长,更别提和人打架了,估计一拳就能撂倒他,免不了要挨一顿揍。
但他是大人,不可以逃。
一只手拽住了他,向后的力道迫使他转身,撞入一双赤红的眼瞳中。
“跟我来。”少年抓着他的手腕,背过身去。
碇真嗣被他牵引着,先是迟疑地迈出两步,接着逐渐加快步伐,追逐那个近在咫尺的背影。
跑出小巷,人群依然拥挤,两人逆流而上,在缝隙间游动。环扣在他腕上的手指细长,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然而单方面的力量不足以支撑他们在人潮中紧密相连,那几根手指逐渐下滑,勉强圈住他的手背。
碇真嗣弯曲手指,勾住了那摇摇欲坠的手,而那只手也毫不犹豫地变换姿势,反握住他。
离开学校和商务楼所在的这条街道后,人流量骤减,他们终于畅快地奔跑起来。一个男人和一个少年手拉着手,掌心相贴,不顾旁人有何反应,在街巷中穿行,谁也没有停下或松手的意思。
直到他耗尽力气,实在是跑不动了,拖着身体跟了几步,差点摔倒。渚薰察觉到身后人变得沉重,难以拉动,立即放缓步调,回头看了看,拖着他离开人行道,钻进一条灌木间的小路,往里走了一会儿,停下脚步道:“到这应该没事了。”
碇真嗣弯腰扶膝,公文包摔在脚边,一时说不出话,只顾大口喘气。反观他面前这一位站得笔直,连呼吸都没怎么乱,只有额头上出了层薄汗,令他不得不承认年轻人体力实在是好。
好不容易捋顺了气息,他断断续续问道:“你…你怎么在那里?”
渚薰捡起他的公文包,拍掉蹭上的灰,递给他:“我在路上看到你了,本来想叫你,但你一直盯着旁边巷子,我看你突然往里走,就跟上去了。”
碇真嗣接过自己的包,同时看到渚薰背着的包歪歪斜斜挎在他身上,敞着口,露出空荡荡的内里。
“还好跑得及时,我包里拿不出其他东西砸他们了。”渚薰若无其事地拉上拉链,把斜挎包揪回正确的位置,语气轻松。
“刚刚谢谢你,你的书,还有笔盒……”碇真嗣努力回忆着这些东西在他记忆中最后的样子,有一本书在地上,好像被踩了几脚,另一本干脆进了垃圾桶,至于笔盒则更加凄惨,和里面的笔一起摔得七零八落。
他有点心虚地说:“我赔给你吧。”
“为什么?”正在调整背包带的渚薰闻言抬头,“这不是你的错。”
“如果你不管这件事,就不会丢掉你的东西了。”
“那你为什么要管呢?”
碇真嗣被问住了。
他给不出一个明确的理由,可能只是一时热血上头,也可能是想不开了想给自己平淡的生活制造点刺激。
最后他只是说:“再怎么样,我也是个大人啊。”
渚薰盯着他的脸,像在确认着什么,过了几秒才道:“是吗?可我感觉你只有十几岁。”
碇真嗣不认为这是单纯在夸自己长得年轻。
但渚薰随后露出一个孩子般天真无知的笑,让人怎么也不忍心质疑他话里有话。
带着潮湿味道的空气从鼻尖溜过,碇真嗣转头,才注意到他们竟跑到了江边。今日天气晴好,可以看到对岸的高楼大厦,再往左侧望去,一座桥横跨江面,连接起道路。
那是……
他下意识去看身边的少年。
渚薰也望着那个方向,脸上没什么明显的情绪,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碇真嗣张了张嘴,还是不敢主动提起那天晚上的事。
一片静默中,渚薰突然说:“下周,13号,是我的生日。”
“诶?”碇真嗣愣了一下,“那,薰想要什么礼物呢?”
渚薰没有马上回答,垂眸做思索状。片刻后,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一副下了什么决定的样子。
“嗯,那就这样好了。”
碇真嗣:“什么……?”
渚薰笑吟吟道:“我们去约会吧。”
碇真嗣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要么就是脑子出问题了。
在大脑直接宕机的状态下,他喃喃着又重复了一遍:“……什么?”
“约会。”渚薰一字一顿,将每个音节都念得清晰有力,堵死了任何误听或漏听的可能。
这几个字准确无误地抵达碇真嗣大脑中的听觉中枢,经过分析理解,下达指令,控制着他的声带颤动,唇齿开合,发出一声惊叫:“你、你从哪里学到这个词的?!”
……看来身体各部分配合得不是很完美,刚才那一下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渚薰似乎完全不能理解他的反应,把他的问题丢到一边,有点奇怪地反问他:“我生日那天,约好一个地方见面,就我们两个人。不可以吗?”
“不是可不可以的问题!”
碇真嗣接着刚刚的高音量反驳了一句,忽然意识到他这个成熟的大人对着孩子大呼小叫实在不像话,赶紧打住。
对,眼前的人还是个孩子,要拿出耐心,好好跟他讲明白道理。
碇真嗣迅速整理好表情,清了清嗓子,找回了平时说话的声调,放轻声音道:“不要随便和别人说这种话,会造成误会的。你还小,不知道‘约会’的意思……”
渚薰打断他:“约会,不是和喜欢的人见面的意思吗?”
碇真嗣一时语塞,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一回事。不对,渚薰既然知道这个词的意思,对他说出这种话就显得更奇怪了。
他继续耐心解释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但是这个词不能用在你和我之间……”
“你是我喜欢的人,我想见你,所以我们‘约会’。我说错了吗。”
渚薰凝视着他的眼睛,不退不避,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笑容,只是神色中多了一份笃定,连问题都说得像肯定句,于是他说的“喜欢”听来也格外真诚。
短短一句话让碇真嗣的语言功能完全瘫痪,他的心脏疯了一般狂跳起来,震得胸腔都隐隐作痛。
喜欢……我?你……?
好半天,他才重新想起该怎么说话,一张口,字音连滚带爬地跌了出来。
“我不是…根本没有值得喜欢的地方……你年纪还小,等你长大了,见过更多人后,你就会知道我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人,和其他人没有区别。”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胡乱扯些什么,完全是答非所问。渚薰反倒很明白的样子,认真想了想,问他:“普通,就不值得被喜欢吗?”
碇真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世界上普通人才是大多数,但“普通”并非一个贬义词,平凡的人们相识,交往,结婚,老去,不能说在他们之间不存在真挚的情感,更不能断言别人不值得,这太傲慢了。
“不是普通不值得被喜欢……”
他只有资格定义自己。
“是我不值得。”
“但我觉得你很特别。”渚薰望向护栏下的江面,沿岸有一小片沙地,“如果每个人都是一粒沙子,就算大家被潮水冲散,又混在一起,变成泥土,或者别的什么,我也能一眼看到你,因为你就像在太阳下闪闪发光的玻璃一样,”
少年转头对他粲然一笑,发丝折出柔软温暖的光,仿佛日光下即将融化的残雪,叫人忍不住责备春天来得太早。
“非常美丽。”那个少年说。
非常美丽。碇真嗣想。
他应该如何回应呢?
如果一朵玫瑰花喜欢他,他也承认自己喜欢玫瑰花的话,那么她会对他说,你要一直喜欢我,要对我好,不能伤害我,你必须和我在一起,不离开我身边,哪怕我会刺破你的手。若是他否认自己喜欢玫瑰花,她又会伤心地哭起来,哭到天上的星星都变得黯淡,然后把他赶走,叫他从她的世界里消失,她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拒绝会伤害对方,而接受可能会伤害自己。
但是没有什么玫瑰花,站在碇真嗣眼前的是一个纤细的少年人,他没有尖刺,眼神足够温暖,并不炽热紧迫。
“我只是说了自己的想法,你不用在意。”
渚薰没有等待碇真嗣给出回答,也没有必须追问一个答案的意思。面对一个大人,他需要稍抬起下巴才能成功与之对视,因此展现出近乎于请求的姿态,“我生日那天,我们见面,找个地方一起度过一整个白天,好吗?”
碇真嗣从来都不擅长拒绝别人。
他只好努力找了个听起来很有道理的理由:“但是生日你不和父母一起过吗?之前听你说过,你家里管得严,如果在外面呆久了的话,他们也会担心的吧。”
“这个么……”渚薰的视线从他的脸上滑开,“他们那天很忙,不会管我的,放心吧。”
碇真嗣既不能深究他的父母是不是真的很忙这个问题,也找不出其他拒绝的理由,除了同意好像也没别的选择了。
一定不是因为他不想拒绝。
在他终于点头应允之后,渚薰脸上的笑意更深,连眼睛都微微眯起,显出发自内心的喜悦。
“谢谢你。”他说。
碇真嗣倒有点不好意思了,“不、这没什么,毕竟是你生日……”
渚薰说的却是:“谢谢你相信我喜欢你。”
直到太阳西沉,人造光铺满道路,两个人做好了约定,就此道别。碇真嗣看着少年双手插兜,背着他那空荡荡的包远去,走得轻快。
这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孩子。
碇真嗣回想起那天,还是有种晕头转向的感觉。明明自己是个大人,竟然被一个孩子牵着跑了,之后两人的对话似乎也由渚薰主导着,他最后还是稀里糊涂地点了头。在按部就班工作了几天后,被一种不真实感笼罩着的他,终于在下周还没到来之前想起来一件事:他们没有定下见面地点。
他拿起手机,在发信息询问渚薰之前先看了看日历,又发现一个新问题:13号是周二,不是任何特殊的节假日。
「你生日那天是周二,你不上课吗?」
渚薰回得毫不犹豫。
「我可以逃课。」
碇真嗣:“……”
他感觉自己在纵容未成年人干坏事,这不好,很不好。
「逃课是不对的。」
「但是你已经答应我了。爽约也是不对的。」
碇真嗣没话说了。
他一直以为对方应该是那种性格温顺的好学生,现在三两句话之间隐约展现出了一个不太一样的渚薰,但他没什么惊讶的感觉,就像早已认识对方很久,知道这个名为“渚薰”的少年是个怎样的人。
他提出了下一个问题。
「那么,当天我们在哪里碰面呢?」
「真嗣有想去的地方吗?」
「那天是你的生日,应该由你决定吧?」
「我已经决定好了最重要的事,那就是和谁一起度过那一天。」
碇真嗣感觉有点热,默默把被子往下拉了一截,控制着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敲出一个字接一个字。
「还是你来决定吧?」
「那,真嗣知道这个城市附近有海吗?」
「你是说北边的那一片海吗?」
「嗯,我听说需要先去搭乘地下铁,然后换乘公交,一直坐到终点站,全程大概需要一两个小时。」
「是吗?说起来我在这个城市生活了这么久,也从来没去过。」
「一起去吧。^ ^」
「好。」
碇真嗣敲下最后的回复,给手机锁了屏。一张脸倒映在熄灭的屏幕上,他才发现自己的表情和对方发来的那两个符号极其相似。
家里的日历一直挂在墙上落灰,时间还停留在今年一月,就像个普通的装饰物。碇真嗣把日历翻到九月,在数字“13”上画了一个圈。
当天他起得比日常通勤还早,假已经提前请好,准备穿的衣服和要带的东西前一晚也已收拾好,集中放在一起,只需要拿取。一切就绪,他头一次在工作日抽离繁忙的人群,将要奔向城市的边缘。
碇真嗣到达地铁站附近时,与他约定好要见面的人已经在那里了。
渚薰坐在路边的长椅上,长椅的另一边被一只流浪猫占领。他手上捏着薄薄的火腿肉,已被猫咪啃得所剩无几,另一只手拿着只剩两片面包一片生菜的三明治。
投喂博得了猫咪的好感,它享用完火腿,试探着朝这个看起来并无恶意的人类走近几步。就在它毛绒绒的脑袋快要蹭上他的手背时,他忽然抬手做出要打下去的姿势,吓得猫咪猛地跳开,掉头就跑,很快蹿进树丛消失不见。
渚薰抬头,发现了默默靠近的碇真嗣。
“早上好,真嗣。”
“早上好。”
两人打过招呼,一起往地铁站去。在入站等待时,想着刚刚目睹的情景,碇真嗣还是忍不住问了:“你不喜欢猫吗?”
“我很喜欢。”
“那为什么……”
渚薰侧过脸看他,认真道:“这种小动物拥有人类没有的尖齿利爪,动作敏捷,生命力顽强。但人类拥有‘智慧’,懂得诱骗和伪装。对于它们而言,太过相信人类是会死的。”
碇真嗣愣了愣。这孩子时不时就会冒出几句听起来弯弯绕绕的话,偏偏他说得正经,那样笃定的态度不由让人觉得那些话很有道理,实在是……
他看到自己的手伸了过去,轻轻放在了渚薰的头顶。少年的眼睛微微睁大,那张脸上头一次浮现出可称得上是“惊讶”的情绪,但他没有躲开,随即轻踮脚尖,让那只手摸了个实在。
柔软的发丝蹭在手心,痒痒的,带着微热的体温,让碇真嗣想起那只跑走的小猫。
如果换作他,应该是不忍心赶它走的。
“真嗣?”
渚薰微微歪头,喊了他的名字。
“啊,不好意思!”
碇真嗣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赶紧收回手后撤一步,可惜没能成功拉开距离,撞上了身后的人。
他只好又说了一遍“不好意思”。
早高峰已初现端倪,不知不觉间,等候区被形形色色的人填满。拥挤的人群中,他们不得不挨近彼此,等上了地铁,这一情况更是变本加厉,每个人都恨不得变成压缩饼干,把自己塞进这个大铁罐里,争抢每一寸空间。直到两人转上公交,到达终点站时,碇真嗣才发现自己衣服上的纽扣少了一个。
一下车,带着微腥味的潮湿空气扑入鼻中,似乎连气温都低了些许。渚薰仍旧是那身夏季制服,不算宽松的版型,因其身形瘦长,看着有些空荡。
碇真嗣不由问:“你冷……”
“走吧,真嗣。”
大人现实的担忧被少年人擅自抛到脑后,渚薰拉起他的手,朝风吹来的方向去。
公交站台后是一条步行道,横穿而过后,再下一小段台阶,便踩上了柔软的沙地。
距这里二十多公里的那片城市里,大人们正为生活奔忙,有学生在课堂上昏昏欲睡,每个人都在属于自己的人生正轨上前进,但渚薰拉着碇真嗣,奔跑在空无一人的沙滩上,逃向海边。
海水卷上鞋边,剥去了附着其上的沙砾。渚薰停在浅滩处,道:“我也是第一次来。以前从这里经过的时候,想着什么时候能来看看就好了。”
说这话时,他没有望着海,回身看向碇真嗣,放开了手,背后是一览无余的碧海蓝天,白衬衫被海风吹得在他身上摇晃,像一朵轻飘飘的云。
碇真嗣不由向前一步,捉住了那只正抽离远去的手。
“沙滩上路不好走,我们一起吧。”
他说,给出的理由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渚薰轻轻笑了,碇真嗣有种自己真的变成一块透明玻璃的感觉,轻易就被看穿了,或者说他每次找的借口本身就很拙劣,但渚薰从来不会揭穿他。
这次也不例外,渚薰只是把自己的手背往他的手心里拱了拱,很相信他似的,“那就拜托真嗣牵着我了。”
碇真嗣自觉他在各方面都没有充当“领路人”这个角色的资格和能力,一下子把前进的方向交给他来决定,自己完全不知道该往哪去,要做些什么。
他试探着向前走了几步,身后人配合地跟上了,几乎没让他感受到什么阻力,仿佛一道不离不弃的影子。
碇真嗣迈的步子渐渐顺畅起来,追逐着崎岖多变的海岸线,主动探索起这片从未踏足过的地域。
在并非是假期的日子里,很少有人会专程跑来海边,别说旅客,连岸上零星的小店都关门歇业,不指望在这样的淡季做生意。放眼望去是海天相接的空茫,回首向自己立足的陆地上,却发现恰是另一种空茫,于是海陆的界限不甚明晰起来,天与地折叠,世界变成一个水晶球,里面只装了两个小小的人儿。
“好安静,就像世界上只剩我们了一样。”渚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碇真嗣跟上他的话语:“如果有一天全世界真的只剩下两个人了,不会觉得无聊吗?”
“不会,两个人很好。”渚薰摇头,“而且我们两个一起的话,可以做到很多事。”
语罢,他停住步伐,用脚尖在沙地上快而轻地描出一个稍扁的圆,认真道:“现在,这里出现了一片海。”
碇真嗣还没反应过来,他继续在那个圆旁边划出一条长线,“这是沙滩。”
最后,他俯身在圆与线的中间填上了两个简笔小人:“这是我们。”
碇真嗣被他煞有介事的样子逗笑了,“小孩子才会玩沙子呢。”
这个年纪的少年人大多不乐意被当成小孩来看待,但渚薰大方地承认了自己的幼稚,反问他:“那你要不要陪这个小孩子一起玩呢?”
一直自诩为大人的碇真嗣没有拒绝,低头弯腰,把自己降到了能与他平视的高度。两人相牵的手在渚薰的引导下,画出一道道痕迹。
“就像这样,把自己脑中想的东西投映到这里。”渚薰说。
碇真嗣有些迟疑道:“可是我不会画画……怕画得不像。”
“现在世界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渚薰指尖加重力度,把那两个小人重新描了一遍,让它们看起来更加明显,“我们可以自由创造出其他东西,再给它们命名,它们是什么、到底像不像,都由我们说了算,没有人会来指责我们做得不对。”
碇真嗣看着沙地上凹陷下去的两个人形,很小,不过因为是两个,即使被装在千百个他们都填不满的空间里,看起来也并不孤单。
“说的也是呢。”
他微笑起来。
海浪在不远处翻滚起伏,水与陆交界的边缘,挖开表面松散的沙子,再下便是颜色更深的湿沙,用力挤压就能捏出形状。不擅长画画的碇真嗣干脆堆起了沙子,渚薰很快发现他的举动,靠了过来,蹲在他身边观察了片刻,问:“这是什么?”
碇真嗣看了看自己手下这个不伦不类的棱锥形沙堆,不怪渚薰认不出来,他也深知自己水平有多差劲,回答的语气比对方的问句更不确定:“大概是……一个堡垒?”
“是在防备着什么敌人吗?”
“……猫。”
“嗯?”
渚薰歪了歪脑袋,很感兴趣的样子。
碇真嗣本是随口一说,看着少年探求的眼神,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编下去。
“你看,就像你之前说的,猫有尖锐的爪子,人类有聪慧的头脑。这里的猫很大很大,可以一爪子踩塌一栋楼,轻易威胁到人们的生命。这两个种族互相都不信任对方,认为这个世界上只能存在一个种族,于是他们展开了一场大战……”
有限的想象力到此为止,碇真嗣暂时是一个字也憋不出来了。渚薰耐心等待了一会儿,没等来后续,他并未对这个戛然而止的故事做出评价,转而问道:“如果,我是猫呢?”
碇真嗣茫然地眨了眨眼。
渚薰张开手,望着细沙从自己的指间流逝坠落。
“如果我是猫,你是人,你会把我当作敌人吗?你会因为我是猫而杀掉我吗?”
这是什么问题?碇真嗣心想,但他真的顺着渚薰的奇妙想法开始思考起来。如果渚薰是一只猫,那一定性格温顺,不会主动伤人。他可能很亲近人,甚至会被人类驯养,成为一只听话的猫。但被这只猫信任着的人类有一颗深沉多变的心,在故事中那个人类与猫敌对的世界里,猫威胁着人类种族的生存,人类毫无疑问会杀死每一只猫,就算是戴着项圈的猫也一样。
“太过相信人类是会死的。”
他想起少年说过的话。
那么,换言之就是——
如果你不相信我,我就无法杀死你。
碇真嗣得出了他的答案,抬头道:“那我一开始就不会靠近……”
话音被突兀打断,渚薰用力将他拉起,迅速往大海相反的方向后退了几步。浪花偷袭未遂,扑了个空,只能遗憾地转换目标,把方才两人在那一块沙地上留下的痕迹吃干抹净,而后狡猾地蹿回海里。
眼见沙地变得面目全非,渚薰遗憾道:“真嗣的故事还没有讲完。”
碇真嗣摸了摸鼻子,“其实我是临时瞎编的,也没想好什么结局……”
“结局,我们已经亲眼见证过了。”
渚薰转头望着他,神色看上去有点悲伤。
“灭世的洪水淹没了一切,两个种族谁都没有赢得这场战争,这就是故事的结局。”
在他的注视下,碇真嗣也没来由生出一点伤感,或许是因为亲眼见证自己创造的东西被抹消掉了,就像孩子好不容易搭起来的积木被一脚踹翻。这个故事不好,他不喜欢。
“真嗣想重新堆一个吗?”渚薰问。
“还是不了。”
反正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扑上来的海浪全部毁掉。
于是两人又开始循着漫无边际的海岸线行走,不同的是现在他们相握的手中沾上了细碎的沙砾,掌中粗糙的触感是他们共同创造了一个小小世界的证明。
在无所事事的游荡中,渚薰开口说话,声音被风撕成一片片的,听起来轻而遥远。
“和我说说你的事吧。”
碇真嗣却依旧沉默着。他能说些什么呢?过往经历乏善可陈,生活平淡无奇,但他得想办法说点什么,不会讲话的孩子不讨人喜欢,大人也是如此。
“很久以前,我也跟着我父母去海边玩过。具体是什么时候,那时天气如何,我们是怎么去的,我都记不清了。”
记忆比海天相接的界线更加模糊,他得集中注意,费很大力气才能从脑海中撬起一块碎片。
“到了那里之后,爸爸先下了水,转身叫我到他身边去。我不会游泳,不敢下去。但我更怕爸爸对我失望,所以最后我还是下去了。
“我爸爸是个沉默严厉的人,但当我成功让自己在水里浮起来时,他夸奖了我。”
渚薰问:“那你现在还怕水吗?”
“不怕了。”
他又不是小孩子了。
“如果想要尝试新事物,就需要鼓起勇气否定过去的自己,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碇真嗣愣了愣,下意识抬眼去追寻那话语传来的方向,却发现渚薰正巧也在看他。空气湿得几乎能挤出水来,似乎让风这么一吹,就会带出一串水泡。两人的视线在空中轻轻碰了一下,于是“啵”的一声,水泡破了。
“抱歉……好像一直在说我的事。”碇真嗣移开视线。
不止是刚才,不止是今天,一直以来都是,渚薰问,他就答,没什么掩饰的打算,自暴自弃地从自己身体里掏出废料,却也恐惧终有一日对方发现自己内里其实一片空洞,找不到什么亮晶晶的宝物,只有灰扑扑的石头。而他对渚薰几乎是一无所知,这带来一种不真实感,好像对方不是一个活生生存在于世间的人,而是他不切实际的妄想,他只是在拥抱镜子中的自己。
渚薰停下脚步,将自己从身前人的影子中剥离出来。
“要休息一会儿吗?”他说。
是累了吗?碇真嗣回身,少年空荡的袖管里延伸出细白的手臂,仍旧系在自己掌中。
“也好。”
两人离海岸线稍远了些,手自然而然放开彼此,碇真嗣犹豫了一下,没有贴着渚薰坐,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妥当。
他还在暗自调整距离时,一个声音响起。
“你不必道歉的。”
碇真嗣:“……?”
“我喜欢‘倾听’的感觉。和音乐一样,倾听音乐是在与它的作者对话,倾听话语是在与诉说者的心灵对话。尤其是你的心,灵敏而纤细,每一次对话都会传来回响,非常动听。”
碇真嗣也不知道自己听懂了没有,懵然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我的心……动听?”
渚薰偏过头看他。
“就是我很喜欢的意思。”
浪花紧拥礁石,海风也温柔起来,撩起耳边碎发时竟染上几分热意,碇真嗣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胡乱找了一处除眼前少年之外的地方安置自己的视线。
渚薰也移开可能会压到他的目光,铺向前方更远处。
“我们一直待到太阳落山吧。我觉得这里的夕阳应该会很好看。”
碇真嗣点头:“好。”
“还有,”
他忽然感觉到自己手上一沉,是渚薰把手覆了上来,指尖有点凉,很柔软。
“你可以靠近我,没关系的。”
他的笑容也很柔软,但看上去是暖的。
人会喜欢和自己一样温暖的东西,所以理所应当的,碇真嗣挪动身体,靠近了这个温暖的他人。
单薄的衣服隔绝不了体温,早在他们初次相遇的时候,碇真嗣就发现了对方身上很暖和,即使在凉风中也散发着暖意。两人相贴的肩至手臂处,仿佛渐渐生起了一簇小小的火苗,是无害的温度。
但紧接着,温度和距离呈反方向发生了变化——渚薰身子微微歪斜,将自己的脑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两人之间的距离极速缩降,而温度……起码碇真嗣感觉自己的体温是有所上升了。
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不算沉,和趴上了一只小型动物的感觉差不多。他忍住想要避开的本能,偏头去看这个擅自接近自己的孩子。
渚薰安静阖眼,睫毛落在下眼睑。他的头发略长,有那么几缕偷偷溜进了碇真嗣的颈窝,好在它的主人足够乖顺,没有蹭动,发丝本身也细软,并未让他感到刺痒不适。
睡着了……?
歪头的姿势让少年衣领下的肌肤显出了大半,人体最脆弱的部位之一就这么展露在碇真嗣的眼前,但少年依然安稳睡着,像一株躲藏于大树余荫下、在盛夏天里偷偷做梦的小草。
碇真嗣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碰了碰那白皙的脖颈。
温热的,很纤细,薄薄的皮肤下埋藏着淡青色的血管,轻轻按上去,能感受到与心脏相连的同频振动,仿佛合拢双手就能轻易折断它。
他猛地收回手,被这从未体验过的触感吓到了似的。
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并不是在惧怕“接触”这个行为。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而这一认知才真正令他心惊。
——自己在被信任着。
「真嗣。」
「真嗣……シンジ……信じる……」
「私はシンジを信じている。」*①
“我相信真嗣可以做到的。”
女人的面容模糊不清,他的听觉记忆比视觉记忆更优秀,尽管想不起长相,他还是认出了这个温柔的声音。
“妈妈!”
年幼的声音在颤抖,他看向岸边,双手紧紧抱着男人的胳膊。但男人没有要出手扶他一把的意思,甚至转身往水位更深处游去。他不敢松手,于是被拖了过去,可离岸边越远,他就越不敢离开这唯一的救命稻草,只能挂在男人身上随波逐流。
“真嗣呀……”女人的叹息声里含着笑,没有过多的指责失望意味,“亲爱的,别难为孩子了,把他送回来吧。”
男人反过来抓住了他,他被那双手传递过来的不容抗拒的力量震慑住了,怯怯抬头,男人逆着光,暗色的脸上找不出一丝可称得上是温情的痕迹。
他忽然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把推开男人的手。失去了支撑的身体骤然下沉,他呛了一口水。海水的味道不算美妙,口鼻进水的滋味更是糟糕。四肢本能胡乱扑腾起来,却无处借力,海水无情地躲开他伸出的手,不肯让他依靠。
当然,他的一生没在这里结束,身体只在水里涮了几秒就被捞了起来。
“冒失。”
男人对他的行为发表了评价。
他不敢抬头去瞧男人的表情,趴在男人身上,抖得厉害。
男人抱着他,转身向岸的方向游去。
“爸爸……我想再试试。”
他的声音也在抖。
男人没有表示自己同意与否,却停了下来,伸展开手臂。
他扶着那只手臂,重新将自己身体大半浸入了海水之中。海水很冷,他没法控制身体的战栗,但他懂得要抱紧爸爸的手臂,然后用脚去试探着踩水。
调整呼吸,憋气,呼气,呛到水了就赶紧攀着爸爸冒出头。找准平衡,不断调整自己的姿势,放松身体。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试着放开爸爸,自己浮在了水面上。
“爸爸!”他终于敢看向男人,“我会游泳了!”
他想要和男人一起游回岸边,不料身体一开始移动,就“哗啦”一声掉了下去。
男人又一次把他提了起来,带着他一起回到岸上。他把脸埋在爸爸的肩上,不肯抬头,觉得自己很是丢人。
女人把他从男人的身上摘下来,揽进自己怀里,笑着说:“真嗣很棒。”
他茫然地窝在女人的臂弯中,不明白自己的表现哪里值得夸奖。
“真嗣勇敢地尝试了自己不会的事。”女人为他擦去脸上的水,触碰到他脸颊的掌心很暖,“不止是因为你的勇敢,你还懂得了借助别人的力量。我们需要依靠着他人的力量来稳定住自己的存在,这样才能一直生活下去。”
小小的他仰头看着女人,对这番话似懂非懂。
女人抱了他一下,将他轻轻推出自己的怀抱,抬头喊男人:“亲爱的。”
他看着男人面无表情地走近自己,有点害怕。
男人停在他面前,脸色不算和蔼,弯腰摸了摸他的头,淡淡说了一句:“做得不错。”
回家的路上,他抬起手摸摸自己的头顶,爸爸的手放在上面的感觉,即使过了很久很久他也还记得。
他被夸奖了。
他是受到了夸奖的孩子,他的努力被看到了,他的价值被肯定了,他……
他是一个值得被爱的人。
“碇……真嗣……”
是谁?
“真嗣。”
是我?
锲而不舍的呼唤将他从深海一般漆黑黏稠的记忆中拽了出来。
“醒了吗?”
他睁开眼,声音的主人正站在自己面前,赤色的光在那道身影旁静静流淌,向上铺满了整个天空。那个人朝他伸出手,掌心被铺天盖地的光芒染成了暖橘色,像捧着一团火焰。
他把自己的手盖了上去,想要捂住那团火,火光却传递到了他的手背上,在海风中跳动。
“已经是傍晚了哦。”少年微笑着说,把他从沙地上拉了起来。
熟稔的笑容让碇真嗣认出了他。
“薰,”碇真嗣想起了少年的名字,还有两人之前正在海滩上闲坐的记忆,“抱歉,我不小心睡着了……”
“没关系,我也睡着了。”渚薰冲他眨眨眼,“而且,时间正好。”
他侧过身,让出了漫天霞光。
这是碇真嗣第一次亲眼目睹海边的落日。
城市的傍晚太吝啬,他看不到深秋寒冬时节的晚霞,等他离开那栋高楼,归家的路上已亮起路灯。春夏的晚霞又太拥挤,高楼把天空切割成无数个不规则碎块,霞光被框在其中,蜿蜒向下,如石缝中奋力生长出来的野草,零零散散铺了一路,下班时他匆匆踩过。
而眼前的落霞盛大,自橙黄的落日起始,向两边延伸,将整一片海抱了个满怀。目光所及之处,万物都染上了属于夕阳的颜色,像被赤色的水淹没,像炽烈的火在燃烧。
「逢魔之时。」
他突然想到这个词,同时无意识念出了声。
渚薰没搭话,只望着他,似乎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不是没听清,而是不太理解这个词的含义。
“你……没有听过吗?”碇真嗣问。
渚薰摇了摇头。
于是他解释道:“逢魔之时,就是黄昏时刻,传说在白天黑夜交替的时候,也是阴阳交界之时,容易有鬼神出没。很多人从小就会听父母讲起,其实是父母们担心天色将晚,孩子在外玩耍不安全,所以用这个吓吓他们。”
“是吗?”渚薰对他笑了笑,“我没听他们讲过。”
“他们”,是指他的父母?
碇真嗣又踌躇起来,不知自己问及“家人”是否恰当,会不会太冒犯。
不等他想出怎么接话,渚薰主动拉住他,示意他低头。
“真嗣,看。”
海水不知什么时候后退了一段距离,裸露的滩涂上,散落着各式各样的小生命。一只小海蟹气势昂扬地踏沙而来,碇真嗣还没来得及伸手,只是稍微动了动脚,它便一下收起那自信悠闲的姿态,慌慌张张往相反的方向横行而去。
他有点遗憾:“跑得好快,完全抓不住。”
“我们可以抓点不会跑的。”
渚薰弯下腰,捡起了一只海螺。
“我听说,海螺里装着大海的声音。”他把海螺放在自己耳边,一本正经地说,“我先试试它会不会咬耳朵。”
碇真嗣被这听起来有点傻的发言逗笑了。
渚薰认真听了一会儿,点点头,似乎是确认了这就是一个人畜无害的普通海螺,转而把它凑向碇真嗣,“真嗣,你听。”
碇真嗣其实听过海螺的声音。
是某种模糊的杂音,有点像广场上的鸽子飞起时扇动翅膀带起的风声,也像电视信号不好时闪动的画面,像隔着玻璃瞧见雪霰砸落在窗台上。他知道这本质是外界声音与螺体的共振,但他对这位初来乍到的少年藏起了这个人尽皆知的秘密,笑着回答:“嗯,真的有海的声音。”
于是少年也微笑起来。
就是这个时候,碇真嗣发觉对方拥有一对与落霞同色的眼眸。
而他的发丝、肌肤、衣物着色都极浅,很容易被更热烈的颜色浸染,整个人仿佛就要融化在霞光里。
碇真嗣不禁伸出手,想要确认眼前的人是真实的。
可他的手扑了个空,渚薰似乎发现了什么东西,转身朝海的方向走去。
碇真嗣被落在原地,目光跟随着他的背影,看着那双纯白的帆布鞋踩进浅水区,海水刚刚好没过他的鞋底,他蹲了下去,在沙地里翻找着什么。
视线被那道背影遮挡,碇真嗣猜不出渚薰在做什么。海风依然没有停歇,他独自站着,感觉有点冷。等了一会儿,见对方没有回来的打算,他主动朝渚薰走了过去。
脚下的地面踩上去很软,丝丝凉意砌进肌肤,碇真嗣低头查看,发现自己竟站在水中,海水快有他的鞋口高,而他明明才走出了几步。
前方更远处,渚薰已经站了起来,但海水也已没过他的膝盖,有水的阻力在,他折返的速度下降了一大截,而涨潮的速度不减反增,转眼间就要漫至他的腰际,这让他每迈出一步都愈发迟缓吃力。
碇真嗣想立即奔向他,可踩着水实在是跑不起来,必须抬起腿一步一步走过去,若是不小心摔倒会让情况变得更糟糕。
“真嗣,往回走。”
渚薰说,声音很轻很平淡。对抗海水太费劲,他拿不出多余的力气用在其他地方了。
碇真嗣摇头:“一起走。”
渚薰没有拒绝,不是默许,是海浪层层推进,挤压着他,话语也碎成了泡沫。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什么,把全部力气用于挪动身体这一件事上。总共不过十几米的距离,和校门前那条人行道近似的长度,碇真嗣紧紧盯着那个水中的身影,害怕自己一眨眼,对方又被埋入他找不到的地方,再也看不见了。
起初,他从浅水的地方走来,速度更快,随着两人不断接近,海水逐渐没过他的腰间,步调也被压到与渚薰一致,艰难地拖着身体前进。
成年人尚且如此,渚薰作为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身高还不及他,水位已浮至胸口。碇真嗣眼看着少年身体被吞没大半,水下的部分在波光中扭曲变形,像一束将要被折断的苇草,他努力够向前方,拼尽全力喊道:“手给我!”
渚薰闻声抬手,海水几乎要涨到他的肩膀,伸出的手臂有半截泡在水里,难以使力。
碇真嗣慢而稳地挪动着,同时把自己的手臂伸展到了极限。
快了……再往前多走一步——
一道比海面略高的白线缓缓推了过来,他意识到那是什么,但没给他任何做出反应的机会,那道不起眼的白线已近到可以看清浪头上卷起的泡沫,叠向他们。
海浪不算大,来势可称得上是温柔,看着仅是轻轻从后面一推,少年倒下时收回了手,无意成为别人的牵绊,几乎没怎么挣扎,像一滴水消失在水中。
晚霞轻轻盖了上去,海面是支离破碎的镜子,以错位无序的锋利冷光回馈天空。碇真嗣毫不犹豫扑下去,镜子被他的身体砸碎,散成晶莹的波光。
好在水流不急,他在渚薰消失的原地方把人捞了起来。一般溺水者出于求生本能,会死死抓住身旁任何可以借力的东西,但渚薰安安静静的,被托着浮出水面,脚能踩到地面后,他自己站稳了身体,甚至扶了碇真嗣一下。
两人没空交谈,涨潮还没结束,滞留在沙滩上很危险。他们紧挨彼此,登上高处的观景台,摔在长椅上。回首望去,沙滩已被海水淹没大半,赤红色的光漂浮在上面,像某种冷硬的碎块。
碇真嗣一时无言,没想到自己当初投江自尽不成,今天却差点让海给吃了。他会游泳,倒没什么事,也就是从头到脚湿了个彻底。身旁人的情况却不算好,渚薰是结结实实呛到了水,闷闷咳嗽着,脸上苍白,但神色还算镇定,看不出有多害怕。
碇真嗣忽然感觉有一股躁动的情绪在身体里流窜,还没等理智回笼,诘问的话语就忍不住冲出了口。
“你刚刚为什么不抓住我?!”
刚说完他就有点后悔,他已经很久没这么生气过了,竟不知道自己是这样一个控制不住情绪的人,会对着一个和自己谈不上有什么关系的孩子发脾气。
不等他道歉或解释两句,渚薰乖顺地低下头,道:“对不起,是我的错,让你担心了。”
少年半长的头发湿透,贴在他的面颊、脖颈,主动认错后,他抬起眼去看对面人的表情,目光小心翼翼地在碇真嗣的脸上轻点了一下,又低了下去。
碇真嗣这下完全发不出火了。
但他对自己刚才的表现感到有点尴尬,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对方态度良好,他是不是也该道个歉……
一只握成拳头的手伸到碇真嗣的眼底,他看着那朝向自己的拳心,心想:该不会我凶了他一句他就要揍我吧?
接着,渚薰没有做出任何会伤害到他的举动,只是对着他展开了拳头。
一枚贝壳静静躺在他的手心,暗蓝色的壳体上分布着星星点点的白斑,完整而漂亮。
“这个送给你。”
碇真嗣:“……你之前蹲在海边是在找这种东西吗?”
他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酸涩,为了捡贝壳差点进海里喂鱼,这种事谁听了都会认为是愚不可及。但眼前的少年很珍惜地把那枚贝壳放入他的掌中,就好像那是一束开到正好的玫瑰,是一颗闪闪发光的星星,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
“送给你,不要生气了。”
搭在自己手上的指尖带着凉意,碇真嗣的心脏瑟缩了一下,并非出于厌恶或恐惧,是某一柔软处被触碰到的本能反应。
为了表明自己不生气了,他勉强笑了一下,问道:“明明是你过生日,我还什么都没送你,怎么你还反过来送我礼物?”
见他笑了,渚薰脸上也浮现出笑容:“你的礼物,我已经收到了。”
他只这样答了一句,没有说出那究竟是什么。
碇真嗣突然发现现在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
近到他分不清加速的心跳是由方才那惊险一幕带来的恐惧感引发的,还是在为眼前人悸动。
他产生了一种有什么事要发生了的感觉,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屏住了呼吸。
但渚薰放开了他的手,前倾的身体也随之退回原位,抬头看了看黯淡下来的天色,道:“该回去了。”
“啊对!我们回去吧!”碇真嗣对自己方才的莫名想法感到羞耻,几乎是立即从长椅上跳起来。为了掩饰自己颇不平静的内心,他主动走在前面,只留一个后背。
渚薰随之跟上,稍稍落后他一点。两人一前一后,从观景台的楼梯往下走。
“真嗣。”
渚薰忽然叫他。
碇真嗣闻声回头:“嗯?”
“看,我现在和你一样高。”
渚薰落后他一级台阶,稍踮了脚,视线正好与他齐平。碇真嗣想笑少年人幼稚,少年却伸出手臂,亲昵地攀搂住他的脖颈,轻吻了他的脸颊。
我们甚至失去了黄昏的颜色。
当蓝色的夜坠落在世界时,
没人看见我们手牵着手。
从我的窗户中我已经看见,
在遥远的山顶上落日的祭典。
有时候一片太阳,
在我的双掌间如硬币燃烧。
在你熟知的我的哀伤中,
我忆及了你,灵魂肃敛。
彼时,你在哪里呢?
那里还有些什么人?
说些什么?
为什么当我哀伤且感觉到你远离时,
全部的爱会突如其然地来临呢?
暮色中如常发生的,书本掉落了下来,
我的披肩像受伤的小狗蜷躺在脚边。
总是如此,朝暮色抹去雕像的方向,
你总是借黄昏隐没。 *②
突如其来的风吹乱了书页,于其上慵懒躺倒的阳光猝不及防跌了跤,散落的光埋在字里行间瑟瑟打着颤儿。碇真嗣按住纷飞的纸张,却怎么也翻不回之前正在看的那一页,干脆合上了书。
今天播放的曲目是维瓦尔第的《四季》协奏曲,此时“冬”为乐章画上了句点,自动循环回到开头的“春”。
他抬头时,坐在沙发另一侧的渚薰也正好放下书,两人目光交汇。
“要走了吗?”他问。
渚薰“嗯”了一声。
于是碇真嗣起身送客。
他停在玄关处,看着他的小客人换好鞋,打开了门。
“路上注意安全。”
“好。”
渚薰没有说告别的话,只往前一步,很自然地给了他一个拥抱。
碇真嗣在周末仍旧没什么事可做。他按时早起,给自己做好早餐,打扫卫生。但有时午餐需要准备两人的份——渚薰会在周末的某一个上午来访,呆上一整个白天,然后在傍晚离开。
两人坐在客厅里,随机抽一张碟子播放,各看各的书,或者聊聊天。茶几上摆了两个挨靠在一起的水杯,随着时钟上走针划出的弧线越来越长,大麦茶里的冰块会慢慢融化,一块冰撞上另一块冰——叮。
与他工位相邻的同事说,他最近好像有点不一样了。他问哪里不一样,同事仔细想了想,很认真地跟他说:“比起以前,你现在一天至少多笑三次。”
他听了这话,比昨天又多笑了一次。
同事的话听着有趣,值得一笑;今天早上来公司的时候,电梯正好下来,没有等太久;新买的便当盒保温效果很好,吃起来还是热乎乎的;最近气温宜人,不冷也不热。
一点点小事,就可以让他心情变好。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能否被定义为“幸福”,但他已经很久没想过要远离人群,默默消失在某个无人关注的角落了。
电脑排风扇发出轻微的嗡响,身后的窗帘已被拉上,午休时间的办公室被包裹在一团温暖稳定的空气中,一切都透出昏昏欲睡的安静。碇真嗣点开手机信息,查看属于今天的聊天内容。
「下个星期,是我们学校的文化祭。真嗣要来吗?」
「我可以去吗?」
对方几乎秒回,看样子该是和他一样还没开始午休。
「当然,只要你愿意来。文化祭一直都是对外开放的。」
……是吗?
碇真嗣不太想提起自己上学那会儿压根不参加这种活动的事,也没加入过什么社团,因此对其不甚了解。
他还没回复,那边又主动发来了信息。
「我之前加入了音乐社团。我们社团会在文化祭上表演节目,我问过社长,等节目结束后,我可以借用一下钢琴。我学了一点简单的曲子,如果真嗣来的话,等文化祭结束后,我们试试合奏吗?不会也没关系,我们可以一起学。」
渚薰很少发送这么长的信息,这样详细认真地讲一件事,碇真嗣想象着另一端的少年正盯着屏幕,眼睛亮亮的,等待自己回复,不禁莞尔一笑,给出了对方想要的答复。
「好啊,我会去的。」
「那就约好了,到时候我会在校门口等你。」
「好。那下周见?」
「下周见。」
与渚薰做好约定后,碇真嗣也久违地生出了几分能够被称作“期待”的感觉。
放下手机,他盯着已经熄灭的屏幕,想到了另一件事——学校的文化祭既然对外开放,学生的家长们是不是也会去呢?要是撞见渚薰的父母,到时候和他们解释自己和那孩子的关系实在是有点困难。
话又说回来,现在他们二人又算是什么关系呢?
朋友吗?
但是那一天,少年主动亲吻了他。落在他脸上的唇很柔软,吻上来的时候,对方的鼻尖也轻轻碰到了他的脸,凉凉的,有点痒,像一朵轻飘飘的雪花。但他却燃烧起来,于是那片雪花被他烧化了,融化了,他们一同化在霞光里。
据他所知,朋友——起码在他们所处的这个国度文化中,朋友之间一般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他说,他喜欢我。
可他大渚薰十三岁,那还是个孩子,还在上学,未成年,和他性别相同。
这些已足够招致世俗旁人的议论,但代表年龄的那个数字是最无关紧要的东西,经验、认知、接触的人、所处的环境,多出的时光足以让他们在各方面拉开差距。十多年前,一个孩子来到这个世界,被赋予“渚薰”这个名字,与此同时,碇真嗣正在教室里做一份中学的开学测验。等到渚薰也来到中学,碇真嗣提着公文包从学校门前匆匆走过。他们的人生从起点开始就没有对齐,他不需要再写那些做不完的作业,他在世上已经活了二十八年,他认识的都是和他一样的大人,大人不谈“梦想”,不谈“喜欢”,他们谈“生活”。
渚薰却说,我喜欢你。
我知道呀。碇真嗣看着自己桌上的小木偶,在心里回答。
可是你看,你太年轻了。
然而在给自己的内心情感盖章定论之前,他必须先处理好工作。毕竟渚薰没有要求他给出答复,而上司会要求他给出文件。
很快,他就遇到了今天第一件不会让他心情变好的事——下午临时通知,今天整个部门加班。
在一片唉声叹气中,碇真嗣打开电脑,他当然不属于喜欢加班的工作狂那类人,但也不是很介意晚点回家,反正在家和在公司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而和他年纪相仿的同事都已结婚生子,加班意味着得晚一些见到爱人,或者不能去接孩子放学。
加班这件事把时间拉得很长,碇真嗣泡了一杯黑咖啡,时不时查看手机有没有需要回复的新信息,没有,然后时间就更难捱了。不管下班时间延后多少,终归是要下班的,时间一到,同事们各自匆忙离开。碇真嗣是倒数第一个,他仔细收拾好桌面,检查了一下有没有充电器连着插座,最后关上灯。
回家路上,经过中学门口时,校门已经锁上了。里面的所有建筑物里都没有灯光,失去了那些青春洋溢的孩子,学校也沦为毫无活力的大型摆设。透过铁制围栏,能看到操场中的草坪上摆着几个展板,上面糊了些色彩鲜艳的图案。
是文化祭要到了啊。
碇真嗣不禁放缓脚步,插在口袋里的手轻轻抚过手机的侧边。渚薰这会儿应该在家做功课吧,他会在书本上画涂鸦吗?会偷偷把漫画垫在作业本下面看吗?不,他应当是那种老师和父母都很喜欢的好孩子,也会很受同龄人欢迎,会经常在抽屉里发现情书。谁不喜欢星星呢?
忽然想听听他的声音,又觉得没事不该打扰他,碇真嗣于是什么也没做,低下头匆匆走了。
天渐渐冷了,夏装彻底派不上用场,本应通通塞进最底层的收纳箱。碇真嗣到家时天已经黑透,有心想收拾,却提不起劲。做了一人食的简单晚餐,吃完后洗漱一番,来到客厅打开电视。娱乐节目的嘉宾他一个都不认识,新闻他也不太关心,最后观看时间最长的频道是天气预报。
「在持续近一个月的晴好天气后,明天将迎来突发性降雨,请各位市民朋友们出行时记得随身携带雨伞……」
碇真嗣调了一个又一个频道,发现没什么想看的,关上电视,回到卧室。可能因为有些疲倦,什么也不愿意想,躺在床上,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但睡眠浅得像晴空里的云,半夜他不知为何醒了过来,听到窗帘后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他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眼,离平时起床去上班的时间还有很久,于是翻了个身,平躺着,重新闭上眼。
睡不着,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事忘记做了。
他又拿起手机。
想起来了,自己还没有和渚薰互道晚安。
聊天框里的信息还停留在“文化祭”相关的内容上,渚薰没有再发任何信息过来。
……是今天有事吗?可能是忙着其他事所以忘记了?还是……他终于发现这件事实在是无聊,感到厌倦了吗?
黑暗中,手机屏幕亮得有些刺眼,碇真嗣盯着最后那句「下周见」看了很久,控制着僵硬的手指一点点打字。
「晚安,」
不对,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说“晚安”太迟了。
但说“早安”又太早,最后碇真嗣什么也没发,躺在床上,依然无法入睡。一直等到平时该起床的时间,闹钟响起,他和每一个睡眠不足还被吵醒的人一样猛地抓起手机,却不是为了关掉闹铃,只是点开信息,输入了「早上好」,点击发送。
这一举动并没有让他感觉更轻松,他开始盯着手机,洗漱时,吃饭时,走路时,候车时。直到抵达公司,坐上电梯,他还是没等来新的信息。
“早上好。”
碇真嗣怔怔抬头。
同事从打开的电梯门中走了进来,向他打了声招呼,在他身旁站定。等门关上后,电梯却一动不动,同事上前一步在旁边按了个按钮,转头对他惊讶道:“你怎么不按楼层?”
碇真嗣努力笑了一下:“忘记了,抱歉。”
同事说他看起来不太好,问他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但他觉得自己没事,甚至做起工作比往常更快。到了下班时间,他拎起包第一个离开,一路小跑,在放课铃声响起前到达了学校门口。
那里有些大人在等待,他混入其中。雨还在下,围墙栏杆后的操场草坪上零星分布着被水泡碎的纸质物,展板都不见了。
放学铃声响起,校门开放,陆续有学生出来,各自打着伞,色彩纷呈的伞面下是一片乌泱泱的秋季制服,难以分辨面容。
人行道上有限的位置很快被挤满,大人们等到了要接的孩子,已经离开。碇真嗣退至围墙边,努力守住这一小块儿可供站立的空间。有时某个孩子从他身旁经过,会稍微抬起雨伞,好奇地看看这个不知在等谁的大人。碇真嗣也会垂头看向对方,认出伞下那张年轻的脸并不属于自己想要见的那个人,然后把目光转回校门口,努力辨认着每一个人的面庞。
不知不觉间,人行道不再拥挤,车笛声也渐渐停息,最后几个中年模样的大人走了出来,保安随后锁上校门,对于校园来说,这就是一天的落幕了。
碇真嗣依然不肯离开,直到黑夜把整个城市兜入自己的口袋,学校里看不到一盏灯亮起,雨也消隐在黑暗里,只听得见它打在伞上的声音,仿佛一场仅在自己脑中绽放的轰鸣。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是该回家了。
有路人匆匆从他身旁走过,伞撑得很低,边缘在他肩上擦了一下,留下一道略深的水痕。碇真嗣没太在意,反正自己鞋子里也已湿透,再多湿一点也没什么。他踩上湿冷的袜子,脚趾下意识蜷缩起来,一点一点往家的方向挪。
住宅区也在雨声中静默,这样的雨夜,人们都习惯呆在家里做点什么打发时间。碇真嗣拖着半湿的身体,走出电梯。
楼道里的感应灯自动亮起,他垂着头,视线追随着自己的脚尖,凭着记忆找到自己的家门,掏出钥匙。
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起。
“真嗣今天加班了吗?”
碇真嗣浑身一颤,钥匙“啪”地一声摔到了地上。
一只手从他视线之外的地方伸进来,轻轻勾起了那串钥匙,递给他。
但高度仅仅够到他的腰间,少年屈膝坐在他家门边,仰头看着他,发丝和身上衣物都湿漉漉的,那双眼睛也被雨水打湿了似的,有些黯淡。
“抱歉,腿有点僵,站不起来。”他解释。
碇真嗣伸出手,越过那串还在他指尖轻微晃动的钥匙,扣住了他的手腕。
触感冰冷,能摸到薄薄一层皮肉下坚硬的骨骼。
渚薰借着他的力量支撑起身体,将钥匙放在了他的掌心。
碇真嗣有很多话想说,想问他为什么不回信息,为什么在学校门口等不到他,为什么主动来找自己,是不是等了很久,但他最后只是问:“怎么不带伞?
“出门太急,忘记了。”渚薰看了他一眼,又移开目光,“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碇真嗣好似没听见这句话,没有追问,自顾自用钥匙开了门,道:“进来吧。”
他进了门,回过身,渚薰站在原地,没有跟进来,对他笑了笑:“不用了。”
碇真嗣也不动了,两人一个在门外,一个在门内,望着彼此,仿佛陷入了某种奇怪的较劲。
“先进来吧,你可以冲个澡,这样会感冒的。”碇真嗣隐约觉得对方要说什么了,所以尽量把自己的话变长,“有什么话可以等下再说,如果不想回去也可以借宿在我家,没关系……”
渚薰的回答给这场短暂的对峙画上了句点。
“不用了……我是来告别的。”
啊。
碇真嗣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可能什么表情都没有,就和他问出的话语一样平淡。
“告别的意思是……你要转学了吗?”
“我不上学了。”渚薰说。
像他这样大的孩子,不去上学又能去做什么呢?
碇真嗣没来得及想到更多,他的预感告诉他不愿意面对的事要发生了,他下意识想捂住自己的耳朵,他害怕去听。但他没能做出任何制止的行为,渚薰开始说话。
“我是被领养的孩子。昨天我和我的养父母签了同意弃养的协议,马上就会回到福利院。
“我十岁那年,有一对一直没有孩子的夫妇收养了我。但大约一年前,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母亲顺利生下那孩子后不久的某个晚上,我路过他们卧室门口。门没关紧,我听到他们在说弃养手续的事。
“也许我并不是意外听到。他们知道我临睡前会去厨房倒杯水,一定会经过他们卧室,所以没有关上门。
“他们曾经也夸过我,用过最多的词是‘听话’……这应该算是夸奖吧?
“我意识到我应该离开了。或许我早该想到这件事,我对他们没有了价值,因此不再被需要了。
“所以,那天晚上,等他们都睡下后,我悄悄离开了家,并且不打算再回去了。”
大约一年前……的某天深夜……
那就是与今天同样阴沉潮湿的一天,暑气未消,夜里流淌着凉意,江面的风卷上天桥,有两个同样处于边缘的人被吹得摇摇欲坠。
碇真嗣以前竟从未想过一个还是学生的孩子为什么会在那么晚的时间去那样偏僻的地方,那孩子出现在那里,拯救了自己,就像夜晚会出现月亮一样理所应当。
说到这里,渚薰一直低垂着的眼抬了起来,望向他,为了克制情绪不得不紧绷着的脸上浮现出些许快乐。
“然后,我遇到了你。”
碇真嗣喃喃道:“你……记得我?”
“我不会忘记,”渚薰说,“我走上很高的那座桥,却发现有人先到了。我不想被别人看到,所以我想,等他跳下去了,我再去。可是我等了很久,他也没有跳。”
碇真嗣感觉自己的脸上瞬间烧了起来,他无法为自己的胆怯辩驳,只能很小声承认了。
“其实那时候我非常害怕,只是一直在为自己找借口罢了。就算是你没拦我,我可能也不会跳……我想我还是怕死。”
渚薰却说:“可是害怕死亡并不是一件值得羞愧的坏事啊。”
碇真嗣怔怔看着他。
“当时我从后面看着你的背影,只想到:‘怎么办呢?如果他不想再继续了,风这么大,他站的位置又那么危险,我不拉他一把的话,他可能就要不小心掉下去了’。
“我拉住了你,下了天桥,回到家里,才想起来自己本来也打算跳下去的。”
渚薰微笑起来,眼中却晃动着水般晶莹的光。
“所以你看,不都是坏事吧?你救了我。”
碇真嗣说不出话。他忽然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眼前这个人,就像某天他意外收到了一本精美的图书,他告诉自己不能打开,也无法打开,它不是自己能读懂的。而现在渚薰直接把这本书翻到了结尾,又坦白了故事的所有细节。他都没来得及亲自翻开这本书看一看,却没有再去仔细阅读它的时间了。
他想起了过往那些被自己忽略的小事,少年在节假日也穿着制服,跟他说家里不支持他学音乐,在他提起“父母”时躲开的目光。
又或许并非是无意忽略,是他选择了视而不见。
我之前为什么没有问他?
“你之前为什么不跟我说?”
诶?
“既然你早知道自己要离开,为什么还要接近我?”
不要再说了,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你欺骗我。”
他无法再忍受自己失控的话语,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脸,不敢去看对方的表情,
他明明应该表示同情和理解,再说些温柔的话安慰这个已如此不幸的孩子。他长到这么大,已经学会了如何讨好所有人,知道在恰当的时候说出别人爱听的话。给自己找借口,这太狡猾;把过错都推给他人,这太卑劣。他是个大人,不能再像个孩子一样随意发脾气了,没有人会纵容他撒娇。
手背上传来冰凉的触感,碇真嗣感觉到有一股不强硬却很坚定的力量把他的手慢慢移开,一双落霞般赤红的眼眸显露出来,里面倒映着他的脸。
“这是属于我的痛苦,其实我不该告诉你。真嗣应该也知道,痛苦可以被分享,但痛苦无法被分担,人与人的心灵是不互通的。
“因为我对那个选择放弃死亡的人感到好奇,我想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他活下去,可能我也只是在为自己寻找一个可以继续生存的理由。
“对不起。如果早知道会让你这么痛苦,当初就那样和你沉入同一条江里该有多好。”
直到听完最后一句话,碇真嗣才反应过来原来渚薰是在认真回应他刚刚的每一句话。
他宁愿对方为自己方才口不择言的话感到生气,和他争吵,骂他不可理喻。最好不要再喜欢他了,别这样耐心地等待他的回应,别再对他这么温柔了。
碇真嗣艰难地开口:“我才该说对不起……我不是想责备你。我只是……只是……”
只是某种已深入骨髓的陈年钝痛刚刚得到了些许缓解,随后却有更锐利的疼痛感向他袭来,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变好,甚至变得愈发脆弱,难以承受这种痛苦。
“我明白。我想,那个最终选择了活下去的人并不脆弱,因为他知道何谓痛苦,却能够温柔待人。”*③
渚薰的话语又一次踩准了他心的节拍。
“过去的一年,我一直假装没有察觉到养父母越来越冷淡的态度。我想留下来,想和你再次相见。直到昨晚我回到家,他们把事情挑明,态度强硬,那张已经签好他们名字的弃养合同递到我面前时,我明白自己不能再继续霸占这个家庭的位置了。手机已经还给他们了,东西也已经收拾好,我明天会赶最早的电车离开……别露出这样的表情,真嗣。”
什么表情?
碇真嗣看见渚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奇怪,为什么他的掌心还是湿的?
“这个世界很大,两个互不相识的人能够相遇,这本身就是奇迹。奇迹之所以被称为奇迹,是因为它极难出现。我们不能期望奇迹能够连续发生,已经足够了。”
渚薰今天说了很多话,但碇真嗣不知道自己真正听进去了多少。
他的手还被渚薰攥着,贴着他的手心冰凉,为什么没有被他捂暖一点呢?
他这个时候应该做些什么呢?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他最后只是这样问。
“可以给我一个吻吗?”
渚薰微微仰头注视着他,声音变得很轻,有点不好意思似的。
这次不等少年踮起脚来迎合自己,碇真嗣弯腰,用自己的唇贴上了对方的,同时尝到了雨水的味道,秋天的雨很苦。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他听到渚薰说:“我要走了。”
他想不到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默默把自己的雨伞递了过去。
渚薰没有拒绝,接过了伞,对他露出笑容:“我这次拿走了,可不会还给你。”
“没关系。”碇真嗣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
“谢谢你,碇先生,遇到你我很幸运。那么,”
渚薰用力握紧了他的手,像每一对朋友临别时会做的那样。然后手放开了,他从属于碇真嗣的这间小屋子退出去,留下了郑重的告别。
“再见。(さよなら)”
雨怎么还不停?它要下到什么时候?
人的一生要过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把自己假扮成一具尸体。
但没有结束,甚至短短的一天都还没结束。他关掉了所有的灯,天没有亮。
几点了?
手机打不开,它已经没电了,但没必要给它充电,它没用了。人类对待于自己而言没有价值的东西是非常冷漠的。他也不例外。
客厅传来时钟指针挪动的声音,好吵。
但时钟是好东西,它显示时间,时间是一个坐标,可以让人定位自己在一天之中的位置。
他需要一个坐标,他得去看看时间。
他走出卧室,被沙发边角绊倒,膝盖敲在地板上,一点也不痛。钟就摆在电视柜上,他凑近了去看,时针在哪里?分针在哪里?为什么只到听到秒针规律的脚步声?
他什么也看不见,只好问时钟:现在几点了?
喀嗒,喀嗒,喀嗒。
为什么不理我?
喀嗒,喀嗒,喀嗒。
为什么不回答我?
喀嗒,喀嗒——啪!
时钟也被他挥出的手绊倒了。
它倒了,没有再站起来,是不是死掉了?
他杀了一只时钟,他要去洗洗手,不能让别人发现。
从水龙头里吐出的液体很冷,是黑色的,像未加工处理过的液态石油,手怎么也洗不干净。
他抬头看着镜子,他感觉应该是有谁在的,可是里面只有自己的脸。为什么?那个少年不是他的倒影吗?渚薰看得到他内心的所有想法,他们那么相像,他们不是一体的吗?为什么自己现在分明感受到了痛苦,渚薰却不来救他呢?
他抬起手,抚摸着坚硬的镜面,发现镜子里的那张脸正望着自己。
你在看着我吗?和我说说话,求你了。谁都好,和我说说话。
在他渴盼的眼神中,那张脸上的嘴巴动了,开始说话,声音比镜子更冰冷。
渚薰和你很像,但渚薰不是你,那是另一个完全独立于你而存在的人。你不是害怕着“他人”吗?他们会伤害你。
他没有伤害我,他不一样。
他明知要分离,仍旧选择与你相遇。他一直在欺瞒你,最后只会带给你更深的痛苦。他伤害了你。
他没有伤害我,是我的“喜欢”伤害了我,我自己伤害了自己。
你喜欢他?
我喜欢他。
你了解他吗?他只是个性格古怪的小孩子,哪里值得你喜欢?他生来没有父母,有谁爱过他吗?他把自身价值寄托在虚假的爱意上,别人收回了给予他的价值,他就决定去死。他太极端了,一点也不看重自己的生命,他的人生缺少意义,他的精神一片虚无,空空如也。
我也只是个小孩子,我自诩为大人,但根本没有长大。我不值得被喜欢,但他说他喜欢我。我和他一样,我什么都没有,但他确实给了我什么。
所以你看,两个小孩子知道什么是“喜欢”吗?孩子根本没有去爱谁的能力,你不喜欢他,你只是依靠着他活下去而已。假设你生病了,你得靠吃药活下去,但你喜欢吃药吗?人是不能只靠吃药活着的。
可是我很痛苦。我不喜欢痛苦,我想要活下去。谁能让我不再痛苦,谁能支撑我继续生存,我就爱谁。这有什么错?我卑劣,狡猾,幼稚,懦弱。我承认。我接受这样的自己。
他被自己脱口而出的卑鄙话语震得一时无言,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也是。
他低下头,不敢面对自己的脸。
但镜子里的那张脸没有消失,它凝视着他低垂的头颅,思考着该如何给他致命一击。
有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孩子可能已经死掉了?”
哐当——
一只拳头狠狠砸在镜子上,但它太坚硬了,他无法杀死它。他只能逃回卧室。
他得去找那个孩子。对,那个叫渚薰的孩子,渚薰对自己说过他会搭上最早的电车离开。
他手忙脚乱地翻找出充电器,给手机充上电。现在到底几点了?明天,不,也可能是今天,最早的电车是什么时候?
按下开机键后,手机一震,出现了短暂的黑屏。漆黑的屏幕上倒映出一张脸,它对他说:“那个孩子又一次失去了别人赋予他的价值,他已经和你做出了告别,你没能留住他,你没有给予他新的价值。他会重蹈覆辙。”
他猛地把手机反扣在桌上,转身拿过外套,往口袋里塞了一把零钱,边穿外套边朝外走去。
电梯下行,身侧的全身镜在窃窃私语。
左边的镜子说:“临别时你说了很不温柔的话,你只会伤害别人。”
妈妈。
右边的镜子说:“看清你的卑劣后,他会讨厌你。”
妈妈。
“怎么了?真嗣?在看什么?”
他停在一处货架前,盯着放置在高处的机器人玩具,紧紧拽着妈妈的手,不肯离开。
女人了然一笑,问道:“真嗣想要这个吗?”
他有点害羞地点了点头。
女人在他面前蹲下,把他小小的手全部包进自己的掌心。
“真嗣如果想要什么东西的话,可以直接跟妈妈说哦。”
他不解地问:“为什么不可以让邻居阿姨买,但是可以向妈妈要呢?”
女人摸了摸他的脑袋,她的笑容非常温暖,即使久经岁月也丝毫不见褪色。
“因为妈妈喜欢真嗣呀。对喜欢自己的人,坦率一点、任性一点也没关系。对方是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讨厌你、离开你的。”
的士在路边停下,碇真嗣拉开车门坐了上去,对司机道:“去宇部新川站。”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可以请您尽量快一点吗?谢谢。”
“你等不到他。”
车窗上半透明的侧脸悄悄凑到他耳边说。
碇真嗣没有理会它,摇下车窗。
生命是奇迹,相遇也是奇迹,奇迹已经接二连三出现过了,他为什么不去赌自己还能赢得下一个奇迹?
他不擅长发脾气,不擅长拒绝别人,不擅长表达喜欢。他习惯保持沉默,习惯听从命令,习惯自暴自弃。
即使是这样的他也需要活下去,他可以活下去。
他们要一起活下去。
有一种说法是人生来就是不完整的,终其一生都在寻找缺失的另一半来补全自己。
但对碇真嗣来说,比起难以理解的“他人”,他更需要的是寻找到一个相同的灵魂来依偎着取暖,这会使他感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孤独。
他什么都没带,但他已经准备好了。
「在持续一天一夜的高强度降雨之后,今日将会重新放晴,预计于日出前后转小雨,于上午转晴。」
车上的电台播报着今日天气,碇真嗣看向窗外,路灯未熄,雨还在下,夜色依旧黏稠。
但是没关系。
他们会追寻着流风,在明媚晃眼的阳光中再次相见。
Beautiful world,
在这美丽的世界,
迷わず君だけを見つめている,
我会毫不迟疑地注视着你,
Beautiful boy,
美好的少年,
自分の美しさ まだ知らないの,
你未曾察觉到你的美,
It's only love,
这是仅有的爱。
*①真嗣的名字日语写做「シンジ」(shinji),和“相信”「信じる」(shinjiru)发音近似。
*②摘选自巴勃罗·聂鲁达《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第十首
*③改自加持良治旧tv版原台词:“知道了何谓痛苦,才能温柔待人。这和脆弱不同。”(谢谢你好男人,词说得真好借我用用)
碇真嗣不知道I:NERV今天的饭
渚司令和居家小真欢乐日常
以“使徒与人类的不同”为主线的系列脑洞,因为是社畜所以不定期更新
一个从头HE到尾的设定,包含诸多私设,有些细节极其离谱
包含的其他cp:加持美里、冬光、碇夫妇
后续更新会放在合集里
————
碇真嗣不知道很多事。
比如自己曾经驾驶的巨大机体是以何种方式运作的,又比如现在全新的NERV又有什么新的任务;
比如使徒被全部击退之后,从司令的位子上卸任的父亲去德国陪母亲在做些什么研究,又比如绫波是否能适应为期数年的德国留学生活,与明日香和玛丽小姐相处得好不好;
比如剑介是什么时候偷偷参加了军方选拔,被分配到NERV工作,又比如冬治是什么时候...
渚司令和居家小真欢乐日常
以“使徒与人类的不同”为主线的系列脑洞,因为是社畜所以不定期更新
一个从头HE到尾的设定,包含诸多私设,有些细节极其离谱
包含的其他cp:加持美里、冬光、碇夫妇
后续更新会放在合集里
————
碇真嗣不知道很多事。
比如自己曾经驾驶的巨大机体是以何种方式运作的,又比如现在全新的NERV又有什么新的任务;
比如使徒被全部击退之后,从司令的位子上卸任的父亲去德国陪母亲在做些什么研究,又比如绫波是否能适应为期数年的德国留学生活,与明日香和玛丽小姐相处得好不好;
比如剑介是什么时候偷偷参加了军方选拔,被分配到NERV工作,又比如冬治是什么时候开始和班长开始交往;
比如明天的天气会是什么样,又比如自己想要的菜到了晚上是否会打折……
当然,知不知道这些对他来说其实都不重要。
他最应该知晓的,是新NERV的司令渚薰其实并不是人类这件事。
1 NERV今天的饭
碇真嗣的每个早晨,都是从洗米做饭开始的。
无论前一天晚上是什么情况,生物钟都会吵闹着让他比渚薰提前醒来四十分钟。他要利用这段时间,提前做好早饭和中午的便当——这是他十四岁时在美里家寄宿时就养成的习惯,也是他除了大提琴技术之外广受好评的另外一项技能。那时候,母亲在遥远的德国工作,父亲与自己在沟通上存在问题,导致那时的真嗣时常对自己充满怀疑,别人的一句称赞他都会让他觉得欣慰不已。
因此,那时候他做饭,或许只是为了表现得更叫乖巧而已。
但是现在已经不用了。
料理成了碇真嗣一种单纯的爱好。
他每一天都开开心心地设计着全新的食谱,把海苔剪成各种好看的形状,看着平底锅锅底的油滋滋作响,再把各种各样的菜挤进目前他能找到的最大号、高达三层的便当盒里面。临出门时,他满脸微笑地替渚司令整理好衣领,之后把包好的便当塞到他的怀里,目送他出门。
“如果吃不完的话,分给NERV的大家吃也没关系哦。”
最后再补充上这么一句。
“好的。”
渚薰总是会把车窗摇下来,露出灿烂的微笑这样回答。
但碇真嗣不知道,身为使徒的渚薰其实是不需要吃饭的。
但这份便当并非毫无意义。
不需要面对使徒入侵的新NERV,主要任务是随时准备应对全新的未知物种的袭击。为了以防万一,世界各国也都建立了类似的防御机构,碇唯在德国的研究和明日香她们的“海外留学”也是其中的一环。
简而言之,就是要防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袭击过来的新的外星人。
故而,第三新东京市的新NERV基地的工作忙碌又休闲。忙碌的主要是负责设备维修的技术人员,尤其是在赤木博士也去国外进行技术讲解的这段时间,以剑介为首的几个新员工每天都带着黑眼圈,好在剑介本身就喜欢捣鼓这些东西,精神上他依旧坚挺。相比较起来,其他的职位就要清闲很多,只要做好日常的检视和防范工作即可,外星人来不来也还是个未知数,因此大家心中难免有些懈怠,整个基地弥漫着一种懒散的氛围。
当外部没有敌人入侵,内部就势必会发生争斗——这就是李林无法克服的弱点。
当生活缺乏刺激,无论是多么安逸的生活环境,李林也总是能找到新的比赛场。
比如午餐时分的食堂。
对于李林来说,吃饭不仅仅是单纯的营养摄入,而是一次盛大而隆重的社交活动,是为自己争取权益的平台。对于看似波澜不惊的基地来说,午餐时间就是必争之地,如果只是贪小便宜,那在基地的潜规则中,就只能位于食物链的最下层。
基地的内部其实是有食堂的。食堂是高科技全自动化出餐,方便快捷且便宜,味道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赤木博士还在NERV的时候,一直推崇实用主义,故而,“食堂派”此时还未显颓势。但赤木博士出差的这段日子,类似日向、青叶、剑介这样图方便省事的人就成为了食堂的边缘人,他们会不约而同地选择在出餐口等待,拿完自己点的定食后立刻搜寻同类,和他们坐在同一桌,远远地离开纷争的中心区。
往上一层的是加持副司令。美里生下儿子之后,原本想立刻回归工作,却接到了渚司令亲手签发的指令:事情没有那么多,可以在家带薪休假。美里 原本以为这是加持在后面做了手脚,就此事和加持大吵一架。加持几经调查,才把事情原委跟美里解释清楚——一切都是真嗣君入睡之前不经意间的一句担忧的措辞,被渚司令过分记挂在心所带来的连锁反应。
明白一切的美里也坦然地接受了这份特殊照顾,并自告奋勇地表示要像真嗣一样,每天给加持做午饭的便当。但是,美里做饭的技术和真嗣一样,在NERV基地是十分有名的——只不过二者的评价完全相反。所以,尽管加持每天都坚持带着便当盒过来装装样子,不过他大体上都是去NERV基地附近的瓜棚里摘点自己种下的西瓜吃。
在“便当战争”中处于优势地位的,是类似铃原驾驶员这种人。铃原东治每天的便当分量都很大,和渚司令的便当盒不相上下。只是比起渚司令便当的精致,铃原的便当更显出一种质朴的气息:分量之足是为了给战斗人员提供更多的能量,尤其是铃原日常还要经过严苛的体能训练;便当的纹理也显得经典和老派,打开便当盒,最上面一层基本上是用梅干铺成爱心的形状,很直白地向所有人宣布便当的制作者到底是谁。
而能够与之一战,并且每天中午都大获全胜的,自然是整个基地当中最休闲的渚司令。
“相田君真的很喜欢吃定食呢。李林的工业真厉害啊,只要设定好程序,机械就会严格执行命令。我家的真嗣君每天做饭都很辛苦呢,不过这也是爱情的表现形式吧。”
“小良,你在这里呀!你看,这是上次你送给我的蔬菜,带回家的时候真嗣君的笑容就仿佛天使一样可爱,说是很难在超市里看到这么新鲜的蔬菜了。真嗣君真厉害啊,竟然把它们全部都做成了如——此美味的料理。真嗣君特别嘱咐我说,今天要跟小良道谢。谢谢小良,让真嗣君这么开心。”
“铃原君,吃那么快的话,融入在便当里的‘爱’与‘幸福’是没办法好好体味的。分量越大,这份爱就越浓厚,不细细品味的话很容易错失。啊——料理真是李林文化的极致呢。”
…………
诸如此类。
渚司令之所以能够成为金字塔的最顶端,一方面当然是由于碇真嗣的料理水平在NERV基地人尽皆知,但最重要的原因是,当铃原东治偶尔也象征性地抱怨一句自己女朋友为了营养均衡会加入一些自己不是那么爱吃的蔬菜,渚司令却似乎一点儿也不避讳当着所有人的面对碇真嗣的厨艺大加赞赏。
如果他自说自话也就罢了,或许是由于他是使徒的原因,并不会特别留意别人为什么会故意选择坐在食堂边缘的几张桌子。在他进入食堂的那一瞬间,只要他发现这张桌子还有一个空座位,他便会把沉甸甸的便当盒往桌上一放,发出一声足以引起所有人注意的巨响。
“今天真嗣君给我做的便当,第一层有天妇罗、酱汁肉饼、鸡蛋卷,配上生菜、莲藕和西红柿,主食是做成迷你萨基尔样式的三角饭团呢。第二层还有炸鸡块、三色丸子、培根芦笋卷、水果沙拉……”
每一天的中午,都像是一次大型的开扭蛋现场。此时整个食堂的人,无论是不是在渚司令的那一桌吃饭,都会竖起耳朵仔细听他报出的菜名,无比好奇地伸出脑袋想要弄清楚里面具体是怎样一个漂亮的摆盘方式,以及期待着NERV基地的总司令究竟会以怎样夸张的表述将渚家今天的饭升华到一个全新的哲学高度。
“……我开动了。”
在一段激情演讲之后,平静下来的渚司令会双手合十,悠闲地品尝起这份人间美味。
是的,最可气的是,这个完全不需要进食的使徒,会把这便当盒里面挤得满满的食物都吃光,连一粒梅干都不会分给别人。
毕竟,真嗣君交代的是:如果吃不完的话,就分给大家。
如果自己吃完了,就不需要分给别人了,所以完全没问题。
“料理中饱含的‘爱’是不能够分享的哦。”
进食完毕的使徒露出像是在天国一般的表情,似乎吃下那么多东西丝毫不觉得难受。就连饭量很大的铃原东治都用震惊的目光将空空如也的便当盒内仔仔细细地搜刮了一遍,一脸惊恐地看着渚司令。
尽管满食堂的人都很想抱怨两句,但面对一脸笑盈盈的渚司令,没有人会扔掉自己的良心开这个口。
毕竟,使徒的消化系统和人类的不一样,这一点不光是碇真嗣,就连他们也是不知道的。
每天渚司令回到家的时候,真嗣也多半是在做饭腾不开手开门。所以渚司令很少敲门,而是自己用钥匙开锁进屋,从后面把围着围裙拿着勺子试味的真嗣搂在怀中。
“今天晚上吃什么呢——?”
明明一点儿都不饿,却这样带着期待的语气问道。
而这时候,碇真嗣一般也不做回答。
这时候他的嘴唇多半也没有余裕再回应了。
没错,对于碇真嗣来说,现在他已经不需要依靠料理的技艺去讨别人的喜欢,这一吻就像是瀑布一般把他曾经空空如也的内心填满了。不必担忧自己会失去这份“喜欢”,料理已经成为他的一种生活乐趣,亦或者是放置如泉眼一般满溢出来的情感的仪式。
“啊,真是的!奶油炖菜会糊掉的……”
—————TBC——————
【薰嗣】你碇真嗣大爹的想法很多
1.迟到的生贺
2.请看做为了真嗣幸福重开世界无数次的薰x轮回n次补完又拒绝补完继承记忆又持续失忆的完全体碇真嗣
3.极度ooc,旧版EVA,真男人碇真嗣,魔改剧情,没有嗣香,你看到的嗣香都是错觉,从头到尾只有薰嗣
5.碇真嗣第一人称,全文8500he(我觉得,对于人类黑深残,对于薰嗣无比甜,虽然很屎但我写完我就爽了over
Summary:第一個收穫,是在已經彌漫著清新的,淡白色光亮的小徑上遇到一朵花。 花向我報出自己的名字。
00.
人与人之间的隔阂无法消除,我们能做的,仅仅是努力地去相互理解罢了。
人与人之间的伤害无可避免,我们能做的,仅仅...
1.迟到的生贺
2.请看做为了真嗣幸福重开世界无数次的薰x轮回n次补完又拒绝补完继承记忆又持续失忆的完全体碇真嗣
3.极度ooc,旧版EVA,真男人碇真嗣,魔改剧情,没有嗣香,你看到的嗣香都是错觉,从头到尾只有薰嗣
5.碇真嗣第一人称,全文8500he(我觉得,对于人类黑深残,对于薰嗣无比甜,虽然很屎但我写完我就爽了over
Summary:第一個收穫,是在已經彌漫著清新的,淡白色光亮的小徑上遇到一朵花。 花向我報出自己的名字。
00.
人与人之间的隔阂无法消除,我们能做的,仅仅是努力地去相互理解罢了。
人与人之间的伤害无可避免,我们能做的,仅仅是努力地去缩减创痕罢了。
01.
我叫碇真嗣,今年14岁,在距离第三新东京市13KM距离的电话亭处躲避姑且可以被我称之为怪物的东西时,被名存实亡的渣爹的下属搭救了。
对此我没有什么想法,对我不闻不问了多年的父亲,我是不会相信他是想和我修复父子关系才会写信给我。
来接我的人叫做葛城美里,是个美女。
在和她一起观看过宛如大伊万过境一般的烟花秀之后,我被带到了联合国直属的秘密组织中。NERV,葛城美里小姐是这样称呼这个组织的。
我不是什么多话的人,一路上对葛城小姐的打趣与问询惜字如金。在得到身边女性“长得那么可爱,性格却那么死板”的评价后,我以早已思考好的“小孩子气”理论成功怼了回去。当然,在嘴炮之后车子的S型行进路线我们先暂且不提。
葛城美里小姐是个路痴,在我第二次在她的带领下回到NERV总部原地的时候我就知晓了。在此感谢通过广播过来救我们二人于水火的赤木律子博士。
葛城美里小姐的军衔很高,年纪轻轻却已经达到了上尉的职务,她和赤木律子博士听起来紧急无比,貌似关乎人类存亡的谈话我没有认真去听,我被路途旁影影绰绰的巨大机甲吸走了全部心神。
仅仅瞥见一隅,但我却无比确定,那东西宛如神迹。
几乎是立刻,就在我思考着我会有几成的几率能见到那个机甲的时候,它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终极泛用人型决战兵器,人造人EVANGELION,它被研究人员称做——初号机。
它很美。
“所以,你叫我来是为了什么?”即使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我还是朝着高高在上的父亲问出了这个问题。
今急而求子,显而易见。
“多年不见,再次见面连状况都不解释清楚就想让我给你卖命吗?碇先生?”
“是你给我写信让我过来的,现在和我说我不驾驶初号机去送死就让我滚回去,你可真是个好父亲。”
我说着就转身往来时的闸门走去,外面怪物的化学攻击已经破坏了NEVR总部的十分之一,但那又怎么样呢?这一切本就和我没有关系。
——真嗣君,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去驾驶吧。
一个一个的吵死了。
“我们只是第一次见面,请别叫的这么亲密,赤木小姐。”
“你们在想什么?现在的状况不应该是你们求着我去驾驶初号机吗?连个请字都不说就算了,你们这是在逼谁就范啊?”
“你们在逼谁啊?”
“NERV总部怎么样,人类灭不灭亡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滚了,再见。”
——把丽叫过来,不是还能用吗。
我没有管楼上那个人型牲畜说的话,准备离开NERV总部。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不得不让我怀疑是不是有什么不可抗的因素在暗处默默地推动着这一切。
我抬手摸了摸为我挡下致命伤的初号机,嗯,它真的很美。
那个因为怪物暴动而本该砸在我身上的钢筋,被研究员确定为不会动的初号机挡下了。而那个被叫做丽的女孩,正伤痕累累的躺在我的脚边。
我俯视着因为疼痛而蜷缩起身体的少女。
让一个负伤的女人代替自己上战场,这绝非一个男人所为。
02.
我叫碇真嗣,今年14岁,我对我父亲碇源堂没有什么想法。
02.
我叫碇真嗣,今年14岁,没什么好说的,太他妈疼了,我迟早杀了碇源堂那老狗。
03.
我叫碇真嗣,今年14岁,对于即将和葛城美里小姐同居我没有什么想法。
对于即将定居的壮丽的第三新东京市我没有什么想法。
对于成为EVA初号机的驾驶员我依然没有什么想法。
葛城美里小姐的目的并不单纯,但我没有试探她的打算,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搞这种心理战,属实是无用功。我不会去做那种毫无收益的事。
人与人之间无法相互理解,这种事情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知晓了。
我拒绝了初号机驾驶的训练,虽说抗议碇源堂的最好办法是直接离开第三新东京市,但是在知道自己有能力去拯救别人的时候,那种名为责任,实为枷锁东西早就已经牢牢地套在了我的脖子上,受制于这百无一用的亚撒西。我能做的也不过就是在这种事上拒绝安排罢了。
这也在你的计划里吗?父亲。
将我拴在这里的种种迹象是否在碇源堂的计划里我不清楚。
但同班的铃原冬二因为我的EVA初战波及到他妹妹而给了我一拳是不在我的计划内的。
04.
我叫碇真嗣,今年14岁,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孩子。
在我拿出藏在裤袋里的壁纸刀狠狠地划向眼前的同龄人时,我再一次确定了这一点。
“我不是很会打架,但如果你还想继续下去的话,我是不会让你在我这得到好处的。”
我看着铃原冬二警惕的脸,内心无比平静。
——人与人之间是无法相互理解的。
“我不是自愿驾驶EVA的,但在那种情况下,我不得不那么做。”
“并且,我敢说当时要是没有我的话,别提你妹妹,连你现在也没命站在这里说要给我一个教训了。”
“而现在,我要向你讨回你打我的那一拳。”
我无法理解铃原冬二那一拳的契机,那种名为羁绊的东西在过去的日子里我从未拥有过,所以我无法以自身的角度出发去评判他这样做的对与错,我能做的不过是保护一无所知的自己罢了。
碇真嗣没有错,我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壁纸刀,又一次这样告诉自己。
05.
我叫碇真嗣,今年14岁,我对驾驶EVA这件事没有什么想法,所以在铃原冬二和相田剑介因为愧疚以及关心逃课多天的我来到葛城小姐的住处时,我没什么排斥感的迎接了他们。
葛城美里小姐似乎将我驾驶EVA这件事的感受类比于痛苦,但是之于我自己来讲,倒不如是说,只有在驾驶EVA的时候我才能感觉到自己是完整的。
诡异的令人安心的味道弥漫在充满LCL溶液的插入栓里。
有时我偶尔会产生不想离开EVA内部的想法,就好像是有什么让我留恋的东西永远的根植在了这里。
作为EVA驾驶员的我一举一动都在被NERV的人监视着。所以我行事必须要多加小心,根据马鲁杜克报告书选出的,第三适格者是我,能驾驶初号机的人只有我,所以为了避免一些讲不清楚的问题,我要小心的,小心的,再小心的,悄悄的将那个神迹变成我的。
06.
我叫碇真嗣,今年14岁,我对绫波丽的感官很单一,漂亮,无机质,碇源堂的工具。在从赤木律子博士口中得出碇源堂为了救出零号机失控的绫波丽徒手掰开插入栓之前,我就这么认为了。
在第一次苦肉计绫波丽匍匐在我脚边时,我就这么认为了。
我有那么些许的好奇。
绫波丽此人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巨大价值,才能够让自己的父亲如此演戏,我很好奇这背后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才能够让碇源堂那种人付出如此大的心力。
——我很好奇。
有时我会思考命运的含义,就像当时初号机为我挡下的钢筋。
我偶尔会将那种情形归结于命运一词。就像有时我会想我会不会是某部JUMP漫画中的主角,因为很多时候,我很像那些集大运者,在达到自己目的一事上,我会拥有很多的捷径。
就比如现在我拿着绫波丽的军部新卡,走在去她家的路上,就算这是碇源堂算计好的,但某种程度上也达成了我的目的。
地轴偏转导致生态环境巨变,霓虹常年的盛夏和工业进一步发展,柏油路上聒噪的蝉鸣和重工业的噪声使本就炎酷的天气更加燥热。
绫波丽住的地方可真不怎么样。我这样想。
出于仅有的礼节,我关上了锁不上的铁门,将鞋脱在了玄关,洁白的棉袜踩上了满是灰尘的地板。简陋的屋子里随处可见的是沾血的绷带和成堆的药丸。
绫波丽从浴室出来的玉体完全的展现在了我的眼前。她完全不在意的在我面前换上了那件千篇一律的校服。
说实在的,这可真不怎么样。
“什么事?”绫波丽背对着我问到。
“换新卡了,赤木博士拜托我送过来。”
绫波丽毫不客气的将我手上的卡拿走,对此我没什么想法。
一路无话。
我们两个站上了进入NERV内部的电梯。
我开口:“绫波为什么听从碇源堂的命令去驾驶EVA呢?”
身前的女孩猩红的眸子不带一丝情感的注视着我。
“你是碇司令的儿子吧,你对你父亲的工作不信任吗?”
“当然。”我正面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握住了绫波丽即将扇到我脸上的手,转而抓住了她的肩膀。
我放大的黑色瞳孔里清晰地倒映着绫波丽的身影。
“所以我才想知道是为什么啊?绫波。”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才会让碇源堂那老东西如此上心。
07.
我叫碇真嗣,今年14岁,我和EVA初号机的同步率在没有经过任何的训练的情况下就已经高达百分之四十。
我光着身体又一次在医务室中醒来,相比于自己身体上的痛苦,我反倒更加心疼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受损的初号机。
第二次冲击过后,人类已经无法获得更多的农作物,餐盘里红红绿绿的膏状物体让人看着一点食欲都没有。
我从床头坐了起来,看着面无表情在我跟前说着作战计划的绫波丽。
“我会准时到达。”
对于临走前说撒有哪啦绫波丽我没有什么想法,对于和我说我会保护你的绫波丽我没有什么想法,对于被我从零号机插入栓里强行扯出来的绫波丽我没有什么想法。
我对没有力气而不得不被我扶着走,和我轻轻地说着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来回应我的绫波丽没有什么想法。
人世间所能听到的最美妙的赞歌,就是从孩子嘴里发出的人的心灵的絮语。这也许是跨入人生的门槛之前的一个抗议,一个微弱的令人心碎的抗议。
你在抗议着吗?绫波丽。
“笑一个吧。”我听见自己这样说到。
08.
我叫碇真嗣,今年14岁,我认为加持良介先生是一个轻浮,风趣,外向的人,在他当着大家的面问我葛城美里小姐睡相是否还那么差时,我就这么认为了。
而式波明日香兰格雷此人是一个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样子的人,在她叫我一起登上二号机去迎战突然出现在海上的使徒时我就这么认为了。
啊对了,使徒就是我一直驾驶着初号机去杀死的对象,和之前在第三新东京市外的电话亭我躲避的怪物是同一种东西。
我看着她果断且勇敢的迎击着使徒的样子,我忽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书,书中写道:“麻疯病消失了,麻疯病人也几乎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了。但是这些结构却保留下来。两三个世纪之后,往往在同样的地方,人们将会使用惊人相似的排斥方法。贫苦流民、罪犯和精神错乱者将接替麻疯病人的角色。”
那明日香对我做出的这种行为,是否又是将我亦或是谁当成了“麻风病人”而排斥呢?
她排斥着我。
她意图伤害我。
我这样想到。
09.
我叫碇真嗣,今年14岁,我对我一直与之对战的使徒没有什么想法。
使徒之间相互争斗,但他们的目的十分一致,每一只使徒都会最先攻击NERV所在的中央教条区。
这个现象很有意思。
我十分清楚我在做的事情是在拯救世界,解释清楚就是防止像将南极生物灭绝的第二次冲击那样的事情发生。
但是相对的我一无所知。
我是否可以猜想,中央教条区和那天的太平洋上有什么吸引着使徒的东西呢。
可惜我一无所知。
可惜我一无所知。
10.
我叫碇真嗣,今年14岁,我对和我一起练习同步率而要同住的明日香没有什么想法。
那个如太阳般明媚的女孩和我讲的每一句话都在昭示着她的不安与害怕。
对我的每一句叫骂和讽刺都显示着她的警惕与敏感。
阳光又柔软的女孩,配色却是大片的湖蓝。
从那次海上回来开始,我对明日香总会有这种奇怪的奠念,就像是轮回了无数遍才得到的宝贵经验。
她好像一直在哭着和我说。
——你看着我。
——你不要看我。
11.
我叫碇真嗣,今年14岁,葛城美里小姐今晚逃家。
深夜,我无视了睡前明日香警告我的耶利哥的承诺,将横在我们俩之间的那道墙直接攻破。
我明显的看到了明日香颤抖了一下的肩膀。
我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侧躺在了她的身旁。
我凑进了明日香背对着我的身体,将手臂紧紧扣在她的腰间就准备进入梦乡。
“妈妈......”
合眼之际我听见了怀里人小声的嘟囔。我将她踢到一边的毯子盖到了我俩的身上。
怀中的女孩好像终于安心了一样,往我的方向稍微靠了靠,没了声响。
我想,这可真不怎样。
12.
我叫碇真嗣,今年14岁,我对我被掠来当EVA初号机驾驶员背后的真相感到怀疑。
在我和初号机的相性愈来愈好的前提下,我愈发的想知道一切的原型,但我知道我不能着急,无数双眼睛盯在我的身上,我只需要一个契机。
一个可以让我直接触碰到内核的契机。
“明日香和加持先生关系很好吗?”我看着说要和我接吻而跪坐在我身旁的明日香问到。
“当然,只有加持先生那样的男人才值得女人去喜欢。”
我无视了明日香毫无营养的废话,想着这个笨小孩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因为想得到认可而迫不及待的长大去赢得他人赞许的目光来逃避心底那个自卑又自弃的自己吗。
还是小孩子呢,明日香。
“加持先生很喜欢葛城小姐哦。”我坏心眼的刺激着她。
“笨蛋真嗣!”
“不用为了证明自己大人的魅力去缠着加持先生的,明日香。”
“你懂什么啊?你这笨蛋!”
我叹了口气,重新戴上被明日香拽下来的随身听,不打算再理这个貌似是失恋的小姑娘。
“你这家伙!”明日香凶巴巴的掐住我的脖子,前后大力地摇晃着。
“啧,你这疯女人!”
我被明日香一点也不符合她纤细胳膊的力气搞得非常火大。
“笨蛋真嗣!!!!”
我钳制住明日香对我乱抓乱挠的手,将她整个人禁锢在地板和我之间。
明日香饱满好看的的嘴唇里翻来覆去骂我的永远都是那几句话,我突发奇想的捂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
“这个屋子里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喔,明日香。”
挣扎扭动着的明日香忽然僵住。
我缓缓靠近着明日香的脸,。
“我现在在这里侵 犯你也不会有人知道喔。”
“把我当成找存在感的工具什么的,明日香还真是过分啊。”
我看着明日香海蓝色的眸子。
——不要。
“嗯?真嗣君听不清呢。”
我低下头,将吻留在了我的手背上。
“消停点吧,小姐。”
看着在我松开桎梏之后安静下来的明日香,我摸了摸鼻子,有点自责,我其实没想这么欺负她的。
“笨蛋真嗣为什么那天进了我的房间?”我听见明日香小小声的问到。
我盘腿坐在明日香的身旁,“不是你叫我过去的吗?明日香。”我将停止播放的随身听再一次拨响。
明日香起身将她的脸埋在了我的肩上,我带上耳机故作悲怆,哎,这可真不怎么样,我想。
“笨蛋真嗣。”明日香小声嘟囔。
13.
我叫碇真嗣,今年14岁,我对明日香没有什么想法。
以式波明日香兰格雷此人拧巴的程度来讲,那根本就不是别人三两句话就能抚慰好的创伤,争强好胜自我意识过强,最后绝望崩溃的精神绝对会让自己大失所望。
“不愧是无敌的真嗣大人啊~居然是第一名!”明日香在得知同步率测试结果之后对我说到。
我看着精神不是特别稳定的她开口回答:“毕竟那是我的初号机。我和我的初号机比你和绫波都强。”
“你这家伙开什么玩笑?”
“我很认真的,因为那是我的初号机。只有碇真嗣我才能驾驶的初号机。”我用毛巾擦了擦身上的LCL溶液。“就像你的二号机一样。”
明日香沉默。
“哼!笨蛋真嗣!”
“笨蛋明日香。”
人与人之间是无法相互理解的,我又一次重新的确定了这一点。明日香理解不了我的意思,我也理解不了她的痛苦。
心之壁使人类保持了基本的物质形态,但相应的也产生了伤害,这种伤害只要人类这个物种存在就无可避免。
人类这相互争斗又互相伤害的惨相和使徒可真是一模一样。
14.
我叫碇真嗣,今年14岁,我现在和初号机一起被使徒吸收了,初号机的生命维持模式已经维持了12个小时,LCL溶液在逐渐变得浑浊,我有些冷。
不知道外面怎么样,很快初号机的电量就会耗尽,我可能会死在这里。
我很不甘心,什么都不知道的就死去,这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倘若我能出去,倘若我能出去......
“有没有空陪我一下?喝杯茶什么的?”加持良介说到。
——我会不择手段的去调查真相。
“加持先生知道很多事吧,就像你刚才和葛城小姐说的那样。”我拽住加持良介的衣角“陪你干什么都可以,加持先生也告诉我吧。”
15.
我叫碇真嗣,今年14岁,在我拒绝淀源堂的抹杀EVA三号机的指令,强硬的把第四适格者的插入栓从EVA三号机的体内扯出来后,我驾驶着初号机毁了近三分之二的第三新东京市。
我对父亲碇源堂此人没有什么想法,我迟早杀了碇源堂这老狗,我看着昏迷的铃原冬二想到。
我不后悔我做出的事,在EVA里我感受到了,那宛如母亲一样温暖的体温,我再一次确定了初号机绝对有着我不知晓的秘密。碇源堂那伙人,绝对在合计着我不知道的东西。
只是可惜加持先生的嘴太严,我的美男计也派不上用场。
我迫切的想知道一切的一切,所以我对于能接触初号机的每一次机会都无比珍惜,我清楚地感受到了对战十四使徒力天使时,初号机能源用尽之后再启动的那一瞬间力量充盈的快感,同步率高达百分之四百的我几乎是顺应着本能,亲口分食了力天使的能源驱动装置——S2机关。
初号机的拘束器因为S2机关的填充而破裂,她觉醒了。
母亲。
我感受到了。
那是,我的母亲,她意图保护我。
16.
我叫碇真嗣,今年14岁,通过近几日的观察,我决定开始主动出击。
“能谈谈吗?冬月副司令。”我看着这位面容沧桑的男人。“我听人说,您和我的母亲关系很好。”
没有听人说,只是我自己的猜测。
“我见到了母亲,在初号机里面。”
我面无表情的注视着眼前男人悲恸的神色,接着开口:“她很爱我。”
我深色的瞳孔定定地看着冬月司令的嘴唇开开合合,我的大脑好像忽然接受不了这种精神上的折磨。
我没有什么想法,碇真嗣此人,在此刻,没有什么想法。
人与人之间无法相互理解,人与人之间的伤害无法避免,数字和科学无法得知获得智慧之果的人类之阴险,这群被驱逐者试图用肮脏的手段将身心皆被污染的烂泥之躯变成神那般的茧。
莉莉丝这位伟大的母亲怀上了一桩谋杀案,孕育出了一个“死人”。
——真恶心。
真恶心真恶心真恶心真恶心真恶心真恶心真恶心真恶心真恶心真恶心真恶心真恶心真恶心真恶心真恶心真恶心真恶心真恶心真恶心真恶心真恶心真恶心真恶心真恶心真恶心真恶心真恶心真恶心真恶心真恶心真恶心真恶心真恶心真恶心真恶心。
“你们真让我恶心!”
我的视角中我没有开口,但是好像真的有谁在那么说。
是谁?
啊。
是面目狰狞的碇真嗣。
是我自己。
17.
我叫碇真嗣,今年14岁,在得知一切的真相之后,我站在暗礁上望着那片据说够能洗清你我罪恶的绝望之海。
自戕的念头在我的脑海宛如满溢出玻璃瓶口的泡沫,逐渐充盈开始覆没。
在我即将先一步抛弃这个污秽的世界时,我看到了在我不远处的另一个神迹。
那神迹哼着带有宗 教意味的歌曲,夕阳的余晖为他度上了金色的羽。
“初次见面,碇真嗣。”
他的声音很好听,好像是从遥远的几亿光年处折返回来的诉。
我们隔着一片浅浅的海滩交谈着。
“第三式格者,碇真嗣,你的心和玻璃一样纤细,值得我喜欢你。”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我的身边,执起了我的手。我直视着这个自称渚薰的少年血红的眼睛。
我握紧了他和我贴合的手。
我曾经纯洁的头颅被接到了无耻的身躯上。我有欲念,又没有欲念,我遭受着痛苦,却又在享乐,我厌恶活下去,而又害怕死。但在此刻,我改变了我的想法。
——我要再次将神迹变成我的。
“你不是人类吧。”
我对被我压在沙滩上的渚薰问到。
“欸?”
少年诧异的声音让我不禁有些想笑。我侧耳趴在渚薰的胸膛上,渚薰对我的温柔奇异的像一张带着温度的网,我好像漂泊了数万亿年,终于在此刻回归了温床。
“真嗣君在干什么?”渚薰摸了摸我的头发,默许了我的行为。
我闭上了眼,静静地聆听着渚薰有力的心跳。
“我在感受你的存在,薰君。”我搂紧了渚薰纤弱的身体。
我贴着渚薰温暖的身体,如同海伦一般向着我的帕里斯低喃这我经受的苦难。
“人类与人类之间无法相互理解。遗弃就是对人类的拯救,排斥给了人类另一种圣餐。”
“我曾尝试过去理解明日香的内心,但是我发现我失败了,我拯救不了明日香,我拯救不了任何人。”
“碇源堂骗过了所有人,将他的亲生儿子当做人类补完计划的扳机,去完成他可笑的私欲。”
“薰君也以为中央教条区下面的东西是亚当吧,那其实是莉莉丝,我们今天的相遇有可能都是被碇源堂那老狗算计好的。”
“薰君爱着我吗?”
“薰君理解我的痛苦,知道我也深爱着薰君,所以,薰君为了我放弃回归亚当也是可以的吧。”
“人类这个种族为了生存亵渎了神,做出EVA那种东西去寻求乐园。”
“和我一起,只有我们两个人一起,在这个残酷又有着惊人的美丽的世界里活下去吧。”
“因为薰君想让我得到幸福不是吗?”
“我感受的到,这好像是经过了无数次的轮回和循环,终于达成的,没有那么悲惨的一次现实了吧。”
“人类尽管破坏、毁灭,尽管根除、杀戮,夏天依然是夏天,百合花依然是百合花,星辰依然是星辰。我依然是我,依然是薰君深爱着的我。”
“人与人之间无法相互理解,但薰君一定可以理解我的,一定可以理解我的。”
“为了我违背天性,忤逆本能,在这个只有我们两个的乐园里,永远地爱着我吧,薰君。”
人类在每一次共同进餐时,都邀请自由入席。座位始终空空如也,然而餐具依然摆放整齐。我这次拿起了名为朗基努斯之枪的餐具,将名为亚当的神明吞噬,我不再邀请别人一同进食,因为我知道,这将是我一个人的殡仪。
18.
我叫碇真嗣,今年14岁,我坐在和渚薰相遇的海滩上望着远处由EVA量产机引发的战火。
由亚当复制而来的EVA量产机战斗力不必多说,很快,全世界的人类就会因为自己的愚昧和贪婪独自吞下这灾难的恶果。
人与人之间无法相互理解,但那对我来说有什么关系呢,渚薰能理解我就好了。
我和那些实施自己私欲的人类一样卑劣,一样试图将神据为己有。
用廉价的把戏得到了神的临幸,神接受了我腌臜的愿望,即将屠光世界上除我以外的千态万状。
渚薰从身后拥抱着我。
“真嗣君现在能感受到幸福吗?”
渚薰的身体像一张光滑且柔暖的织物,完全的将我包裹在里面,我感受不到外界的悲伤与孤独,在我身边的终于只剩下薰和满满的幸福。
他使我感到富有感到饱满,他将永远是我心里的骨头里的不动产。
我回过身拥吻着拯救了我并且包容我一切不堪和龌龊的神。
“我很幸福。”
19.
恭喜你,历尽艰辛,终于聆听到了你们长久以来期盼的佳音。
恭喜。
END
文中部分文字取自:
1.《九三年》维克多·雨果
2.《疯癫与文明》米歇尔·福柯
3.《鲜花圣母》让·热内.
4.《东方故事集》玛格丽特·尤瑟纳尔
5. 荷马史诗中出现的因为海伦而起的特洛伊战争
6.《愤怒与神秘:勒内夏尔诗选》
7.《大浴女》铁凝
【神爱嗣人/丽嗣/薰嗣】四个人的世界果然还是太拥挤了
*本质无脑ooc乐子文
*角色崩坏和捏造有
*现代普设趴,某些地方借鉴了游戏
*不准备黑任何角色
为什么呢?明明终于有了对自己有好感的女孩子,也终于有了有好感的人,两件事情碰到一起明明应该是双倍的快乐啊?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两双红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似乎闪着殷切的光芒。
真嗣感到牙酸,他做出狰狞的表情闭了下眼,想要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其中一双红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在笑,他想说什么,却被另外一双红眼睛抢先了。
“你不同意吗,碇?”
这是那个寡言少语的女孩,虽然话很少但说的时候总是给人一种惊吓的感觉。
果然这叫口出暴言吧,碇真嗣看着那个一脸认真且无辜的...
*本质无脑ooc乐子文
*角色崩坏和捏造有
*现代普设趴,某些地方借鉴了游戏
*不准备黑任何角色
为什么呢?明明终于有了对自己有好感的女孩子,也终于有了有好感的人,两件事情碰到一起明明应该是双倍的快乐啊?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两双红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似乎闪着殷切的光芒。
真嗣感到牙酸,他做出狰狞的表情闭了下眼,想要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其中一双红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在笑,他想说什么,却被另外一双红眼睛抢先了。
“你不同意吗,碇?”
这是那个寡言少语的女孩,虽然话很少但说的时候总是给人一种惊吓的感觉。
果然这叫口出暴言吧,碇真嗣看着那个一脸认真且无辜的少女顿觉生活无望,可爱的女孩子大家肯定都喜欢,换做以前他绝对会一口答应下来,但是——
他望向那个同样一脸无辜甚至还有些楚楚可怜的脸。
那家伙发觉他的视线,于是瞬间精神起来,对他露出灿烂的笑容。
呜,怎么办,在这里无论答应哪个人的告白都不太好啊!
“呀,还在思考吗?我可是早就给真嗣君准备好了选择哦?”
“你喜欢绫波丽,她也喜欢你,而你也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所以——
——我们三个在一起吧!当然,或许我会有那么一点吃醋,但是真嗣君也可以选择单独跟我在一起哦?”
这番狗屁不通的话好像还真有那么一番道理,但是怎么没有第三个选项呢。
“如果不看最后一句话的话,我支持渚的观点。”
绫波丽点了点头,接着继续看向真嗣。
或许是这俩人从感情到整体都是怪胎吧,所以选择表白的地点也非常的……奇怪。
嗯,他们在教室里课间表的白。
所以现在他们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大脑当机的思考混乱又守序的选择,另外两个光明正大堂而皇之的在他旁边经受着众人的注目礼,让那个大脑当机的人又往椅子里缩了缩,两只看不见的耳朵可怜的耷拉下来,看起来是要被绕进去了。
“喂……你们聊这些的时候,有我这个青梅竹马的同意吗?!”
啊,那个打架很厉害的人来了。
丽无所谓的注视着那个漂亮的德国女孩大发脾气,青梅竹马们很快吵起架,你一言我一语,最后事情的全过程就被这个青梅完完整整的揪出来——
“……你们,还真、有、意、思。”
明日香咬牙切齿,弓着腰踩在课桌上,而眼睛死死地盯住了真嗣,于是就这样蓄势待发了一会,她一拍桌子,大叫出来。
“为什么你们的未来里没有我啊!”
“呃,不、我还没答应……”“所以你在意的原来是这个吗?!”
可怜的三角中心的辩解就这么被淹没到同班同学的吐槽中了。
“明明我才是你的青梅竹马吧?你是怎么想的啊?难道你不仅是男同还是女同吗?!我也是女的啊……”
她碎碎念的大力揉捏着对方的脸庞,在她的话语里这个被捏来捏去的笨蛋性别不断的被她转换,看来她的口嗨真的很精彩。
“因为四个人的世界会很拥挤吧。”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美里老师下了定论,于是所有人敬畏的安静下来,回到了课桌上。
四个人的世界听起来就很挤。有人悄悄说到。
嗯,我也觉得,真不愧是美里老师啊,轻易做到了我们做不到的事。
哦?是这样吗?这么喜欢我就给我好.好.听.讲.啊。
……为什么大家轻易的就接受了这么离谱的事啊。感觉自己唯一正常的碇真嗣捂住脸,从指缝看着上方旋转的电风扇。
现在是中午的休息时间,聊天的人分成了正方和反方,辩论题莫名其妙的是四个人的世界到底拥不拥挤,最后以班长的一句这是重婚罪而宣布正方胜利。
“那绫波丽到底有什么好的?!我明明更让人喜欢吧?!”
看来明日香小姐同意了辩论,准备给三个人的世界换个血,她凶恶的瞪着唯一正常的碇真嗣。
然后就演变成了青梅竹马的教室大逃杀。
“真可爱呢。”
“如果你说的是碇君的话,我同意。”
“我怎么可能会说真嗣君之外的其他人可爱呢。”
像是兄妹一样的丽和薰微笑着观赏大逃杀。
可爱的男孩终于支持不住了,他支着桌子喘气,而追过来的少女高傲的扬了下头发,嘲笑他体力低下。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四人世界以外的答案。”丽突然看向明日香,后者不自在的皱了下眉。
“因为真嗣君对你来说是可替代的呢,明日香。”薰耸耸肩,抢过了绫波丽的话头。
丽充满恶意的看着薰。
薰瞪了回去。
薰充满恶意的看着丽。
丽瞪了回去。
“——你们两个眉来眼去的干什么啦!”
不会演奏小提琴
碇真嗣不会演奏小提琴,他擅长的是大提琴,但是总是有人说他适合去拉小提琴,说他看起来就有一种纤细的气质,适合去演奏小提琴,如果是大提琴的话,他的气质压不住大提琴。
他不是很想认同这些话,虽然他从来不回嘴,有的时候还会附和一些“要不我去学小提琴怎么样?”,大家都觉得碇真嗣完全不会生气,也会很高兴的说“那真的不错诶,不过现在学会不会太晚哦。”碇真嗣都是说着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太晚呢,只要想去做都好了。
但是碇真嗣不会演奏小提琴。
他不会把小提琴优雅的举起来然后拖在左腮和下巴之间,然后给大家表演一首《D大调华丽波兰舞曲》,拉完鞠躬说谢谢大家的欣赏,他不会。
人们总说别的东西更适合...
碇真嗣不会演奏小提琴,他擅长的是大提琴,但是总是有人说他适合去拉小提琴,说他看起来就有一种纤细的气质,适合去演奏小提琴,如果是大提琴的话,他的气质压不住大提琴。
他不是很想认同这些话,虽然他从来不回嘴,有的时候还会附和一些“要不我去学小提琴怎么样?”,大家都觉得碇真嗣完全不会生气,也会很高兴的说“那真的不错诶,不过现在学会不会太晚哦。”碇真嗣都是说着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太晚呢,只要想去做都好了。
但是碇真嗣不会演奏小提琴。
他不会把小提琴优雅的举起来然后拖在左腮和下巴之间,然后给大家表演一首《D大调华丽波兰舞曲》,拉完鞠躬说谢谢大家的欣赏,他不会。
人们总说别的东西更适合他,比如碇真嗣你更适合白色的衣服,碇真嗣你更需要多吃点蔬菜,碇真嗣你需要多锻炼,碇真嗣不要总是呆在家里,碇真嗣不要和坏学生玩在一起,碇真嗣别做一个坏孩子,碇真嗣,碇真嗣,你应该多听听别人的话。
你应该去学小提琴。
文艺汇演的时候碇真嗣报了大提琴,他背着他的琴去报名,负责报名的那个男同学很震惊地看着碇真嗣说,没想到你居然会这个,碇,你什么时候开始学的,你是要大提琴独奏吗,看起来不像啊碇,没想到你有能一个人撑起整个舞台的勇气呢,哎呀我之前倒是觉得你会乐器,不过我以为你是拉小提琴呢,大提琴和你的身形也太不符了吧。
碇真嗣最后一句话也没和那个同学说地填完了表,他把最后一个空都填好,然后递给那个同学,他最后说的是谢谢,不说是不礼貌的。他要离开的时候周围围了很多很多在填表的人,他看见有人写街舞表演,还有一个女生写了诗朗诵,她看起来就像是诗,太合适了,然后他看见一个填了钢琴的,在节目形式那里写了钢琴和其他乐器合奏。
这样的肯定会被回绝吧,搭档都没找好。
碇真嗣就那样停在了那里,他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凝视的对象,他看着那个男孩,他把报名表给了报名的同学,却被一把塞了回来叫他去找一个搭档。
“搭档都没找好,算什么合奏啊,”那个同学把弹钢琴的男孩的报名表拍回他的手里,“啊,碇,刚刚看你是大提琴是专业级的了,那个,申请独奏比较困难,这位同学也是钢琴专业级的了,要不你们合奏吧,虽然一般是钢琴和小提琴……没有别的意思啦,碇同学要是学的小提琴那这个节目一定会很完美吧。”
报名的同学抓住碇真嗣的手和那个弹钢琴的男孩的手搭在一起。
“渚薰同学,这位是碇真嗣同学,你们两个合作一下吧!”
他很快地说完就又继续去忙活下一个报名的家伙,碇真嗣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因为渚薰主动抓紧他的手,对他微笑。
“你好,碇真嗣同学。”
他不比碇真嗣高多少,所以碇真嗣可以直视他的眼睛,他红色的眼睛很漂亮,不过也很古怪,只是单这双眼睛一定会被很多人围观,但是他整个人漂亮得那么自然,别人会因为他的美去留意他,却不会觉得他奇怪。
“你会拉大提琴吗,太厉害了。”
渚薰放开碇真嗣的手,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先加个联系方式吧,真嗣君,你学大提琴多少年了,能演奏大提琴真是太好了”
他的话题转得太快,碇真嗣没办法反应过来,但是他拿出手机和渚薰加line的好友,两个人靠得太近以至于一起低着头看手机脑袋就撞在一起,一起抬头说对不起的时候由再碰一下。
所以他们看着对方笑起来。
碇真嗣不敢笑得太放松,因为他和渚薰才刚刚见面,可是他觉得渚薰很值得信任,所以他慢慢地收住笑的时候,他问渚薰。
“我们一起去琴房聊吧。”
他不知道渚薰现在有没有时间,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现在就和他去琴房,他不知道,但是他还是希望,或许有人真的愿意听听他的大提琴。
就算他自己有的时候也搞不清自己是不是喜欢大提琴。
“那就占用你的一些时间了,真嗣君,走吧。”
渚薰从凳子上拿起他的包,里面的琴谱因为没拉拉链一下子全部掉到地上,碇真嗣手忙脚乱地帮他一张一张捡起来琴谱,他看到曲名。
《G弦上的咏叹调》
碇真嗣什么也没有说,他把谱子塞到渚薰的手里。
说起来G弦上的咏叹调,本来是巴赫的大提琴和钢琴合奏,但是后来被改编成小提琴版本了,碇真嗣也想过学这首曲子,但是老师拒绝了碇真嗣,他说,在现在来说这首或许更适合拉小提琴的人,碇,我们学点别的吧,不要去和小提琴比好吗,碇,你不会演奏小提琴。
渚薰坐在了钢琴前面,他把谱子铺开在琴盖上。
“真嗣君的谱子我已经准备好了。”
渚薰把厚厚一摞的谱子分了一摞给碇真嗣。
“你准备的是,小提琴谱吗?”
“不是。”
不是,不需要渚薰说了,碇真嗣能够看出来这肯定是大提琴谱,为什么会是大提琴谱呢,碇真嗣没想到渚薰选了大提琴,他很惊讶,可是他也很高兴,他拿着谱子一页一页地看,他记得自己之前自己去下了谱子,但是平时实在太忙,要完成课业作业要完成大提琴老师的要求,他没有时间去练这个曲子。
他曾经很多次把谱子翻出来摆在面前,可是还是拉起了练习曲。
“小提琴曲是不错,不过我更喜欢大提琴版本的,真嗣君会拉大提琴真是太好了,我原来就想找一个会拉大提琴,但是我说了曲子是G弦上的咏叹调之后,来合奏的都是拉小提琴的。”
渚薰弯下腰,碇真嗣盘腿坐在地板上看琴谱,琴房里有另外一个凳子,但是碇真嗣还是习惯性坐在了地上,如果不是拉琴的时候他总坐在地上,这让他感到踏实,感到安全感,渚薰靠近他。
“真嗣君,要不坐到我旁边吧,地上会不会着凉?”
他往左挪了一些,碇真嗣没有动,他其实不太能反应过来自己这么快就接受了渚薰的这种善意,或许是有原因的,因为他说他原本就需要一个拉大提琴的,或许是因为他早早就准备好了大提琴的谱子。
或许是因为他说能演奏大提琴真是太好了。
所以他举起谱子,挡在了渚薰和他之间。
“我能试奏一下吗?”
“当然。”
所以他抱起他的琴坐在椅子上,渚薰帮他把谱子摆在了谱架上面,碇真嗣不用看其实就知道第一页都是些什么音符,他看过很多遍,每次每次他停下今天的练习要睡觉的时候,他都会忍不住一遍一遍翻看这个谱子,深夜的时候他也曾经模仿拉弓的姿势自己给自己演奏。
所以他就那样轻易地试奏起来,那么流畅,那么自然,就好像他一次次在深夜里练习那样,不知道什么时候,钢琴加入了进来,渚薰打开了琴盖,谱子被放在一旁,他似乎也早早地就已经背下来了谱子,这场合奏好像早就已经开始准备了,碇真嗣和渚薰已经每天无数次来琴房一起练习,他们两个好像曾经凑在一块讨论这个小节的表演情绪应该是个什么样子,一起练习结束,渚薰拿着谱子,碇真嗣背着大提琴,一起去小卖部买汽水。
“你拉得非常好,真嗣君。”
在碇真嗣收尾之后,渚薰毫不吝啬他的夸奖,他转过身来,“我想我们都不需要那么多磨合,真嗣君,我可能就是为了遇见你这样一位优秀的大提琴手才去报名的,我原来想如果没有一个大提琴表演者,我可能会放弃这个曲子。”
“你不可以选择小提琴吗?”
“真嗣君,在我看来,如果不是我想要的那个大提琴手,所有的人不过都是不会演奏大提琴而已。”
他走到碇真嗣的面前。
“真嗣君,会演奏大提琴真是太好了。”
他握住了碇真嗣的手,而碇真嗣在不知所措之中,没有抽开他的手。
离开的时候碇真嗣负责锁门,他把门锁上,渚薰背着包靠在墙上,问他家在哪个方向,要不要我一起回家,碇真嗣和他说我不知道,不过我家大概是往学校的东边走,碇真嗣不知道渚薰有没有听懂他的回答,哪一个问句对应哪一个回答,但是当渚薰和他一起往东边走,叫他去那家碇真嗣每天都会去的卖厚蛋烧的小店的时候,碇真嗣已经明白了。
“明天,要不要一起去试试新开的那一家拉面。”
当碇真嗣被班上同学抓住问,他和隔壁班那个漂亮的渚薰同学一起演奏的曲子什么的时候,他说是G弦上的咏叹调,那些人总是会有人摇头说碇同学你为什么不会演奏小提琴呢,如果是小提琴的话那样一定氛围感更好吧,大提琴会不会抢走了渚同学的风头啊,毕竟大提琴体积那么大,碇真嗣不会回答,有的时候是不想,有的时候是渚薰刚好经过,在窗口喊“我需要的就是会演奏大提琴的真嗣君。”
就好像在说着我不是被迫和你组合,是我正好需要你,而你正好就出现了。
还是有人会对碇真嗣说“我希望……”,后面总是跟着碇真嗣所没做过的事情,比如数学老师会说“碇同学我希望你能多做点练习,你的方程烂到家了。”,还有英语老师说着也带有一点日式口音的英语说“碇同学,我希望你多练习一下口语。”
但是已经很少再有人说“我希望你去学小提琴,那个更适合你,真嗣。”
碇真嗣放学会和渚薰一起去琴房了,他也会和渚薰坐在一个琴凳上看谱子,渚薰会很清晰地指出真嗣君你这个音高了一个半音,这个地方或许要在拉长一点,碇真嗣不知道渚薰怎么做到每次合奏的时候还能记住碇真嗣的每一个问题,每一个细节,他也许有两个大脑来管理,一个负责演奏优美的钢琴,一部分负责“我要找出真嗣君所有的问题来让合奏更完美。”
表演的那天越来越近了,碇真嗣放学和渚薰吃拉面的时候发现渚薰可能也在紧张,因为他在喝汤之前看了汤碗很久,问他他说那个油花像真嗣君的侧脸,然后他把筷子拿倒了。
表演的那天是在晚上,碇真嗣知道他们的节目被排在第十三个,渚薰整理他自己的领带的时候看见碇真嗣那副紧张的样子,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准备的,他从西服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挂坠。
“这是个大提琴,不是小提琴,我还专门问了店家,真嗣君,送给你。”
碇真嗣听见报幕员的声音了,他把那个大提琴塞进了他自己的口袋,灯熄了,他们在微弱的灯光下上台,碇真嗣抱着大提琴,他坐在舞台的中央,他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他听见有人在议论碇同学居然会大提琴,可是当他拉出第一个音的时候,就再也没有人吵闹了。
他想起G弦上的咏叹调背后巴赫的那个故事。
“在宫廷舞会上,巴赫的大提琴被做了手脚,除了G弦之外,所有的弦都断裂了,当大家准备看巴赫出糗的时候,巴赫,仅仅只用了一根G弦,就即兴演奏了一首《咏叹调》,该曲子就是今天所说的《G弦上的咏叹调》。”
碇真嗣曾经也这样干过,不过他付出了极大的维修代价。
渚薰听他说他自己把弦都割了的时候笑得不行,说真嗣君如果真的做到了,说不定就是下一个巴赫。
好了,最后一个小节,碇真嗣就像无数次练习的那样收尾,台下安静了好久,但是当渚薰走过来和他一起对着台下鞠躬的时候,他看见好多好多人在鼓掌,他看见自己班上的同学在交头接耳,他们在说什么,碇还是更适合小提琴,或者,碇的大提琴很棒?
碇真嗣不知道,他已经下台了,他把琴收好,渚薰在他旁边看谱子,明明都已经表演完了,他还在看谱子,当初负责报名的那个同学走过来,他看起来很激动,红着脸,对碇真嗣说。
“碇,你真的很适合大提琴。”
碇真嗣说了谢谢,渚薰靠过来,他说真嗣君这次一个音也没有出问题,真嗣君你知道G弦上的咏叹调讲了一个很鸡汤可是我很喜欢的道理吗?
人生不管在多困难的时候,都可以完成最动人的乐章。
我想我在找一个大提琴手,没有人和我一起表演的时候,我要放弃这个我喜欢的曲子的时候,没有那么困难,但真嗣君,我还是被它折磨着,我想我可能真的得放弃,因为我所喜欢的是大提琴版本,我不需要管别人说的什么也可以是小提琴。
我只要大提琴。
所以真嗣君,你会演奏大提琴真是太好了,能在报名那天遇见你也太好了。
碇真嗣没回应渚薰一句话,他只是悄悄牵住了渚薰的手。
碇真嗣很高兴他会演奏大提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