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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我好像，爱着一个人类。”

  【从前有一只能听懂人话的乌鸦，它学会了人的语言。然后，无因无果地爱上了——

          一个人类。】

  我的巢筑在了“他”的屋檐上。那户人家有个很英俊的男人，男人有个更为貌美的妻子，她的肌肤，仿佛雪融化成的水，天与云均住在她亮丽的眸中。清澈透亮，但冷。

       我经常在他们家门外的梧桐枝头看着那家的妻子织衣.做饭刺绣，她的男人，常幸福地盯着她盯到忘记出门打猎。

       “你怎么还留在屋里呢？”

       “想再看看琬儿。”

       “哎，干嘛呀，我做饭呢。别抱了。”

       “不要抱？真的不要抱？”男人坏笑着挑了挑眉，口吻暧昧。他突然低下头在妻子耳尖啄了一口，“那我就亲吧。”

  她姣美的面庞瞬间染了晚霞的娇红。

       我其实可以去别的地方，毕竟在这之前我也去过了许多地方。偷过人类的不少书，知道了不少他们世界的事。

       可是我还不知道为什么，他那么，喜欢碰她，喜欢啄她的辱。

  我还不知道：什么是亲吻.什么是爱，什么是一辈子，什么是，永远。我想留下来。我还什么都不知道，但我想留下来。

       那个时候，我还是会唱歌的，我的嗓子和最高贵的云雀一样甜美。有一天在窗口看见他又琢她的唇了，不知怎么，一股热浪涌上心头，我突然唱起了歌。

  妻子抬头看见了我，她眼中柔波如水，唇边缓湲化开一个笑，”小家伙，声音真好听呢。”

  我更加亢奋了，卖力地唱得更大声。

  那个时候，我能看见，在他们家那个叫镜子的东西里，我全身的黑羽毛都像着了火一样，发亮，也发烫。 

  “明天也要来哦。”她对我这么笑着说。

  “琬儿，乌鸦听不懂人话的。”不知为什么男人的语气有点忿忿的。

  可她只是这么笑着。

  对啊，她只是那么笑着，而我，却那样开心。

  我每天都会跳到窗台上给他们唱歌，男人开始有些不乐意。但看着妻子有个小孩一样拍手欢笑的模样，也只得勉为其难接受了一只乌鸦的唐突定居。

  我们就这样，两人一鸟齐乐融融过了四年。直到第五年。

  她怀孕了，她生育了，她难产了，她死了

  那天雨很大，是子时。雷声磅礴，呼啸肆意的狂风残忍地掀翻了他们的屋顶，梧桐树被雷劈折了好多树枝。

  我呆站在树枝上，也差点被雷劈死。

  她的那张始终含笑的绝美的脸，在我见到的所有时间中，第一次，流着泪。

  她的晚霞落了，她的天是阴天。她红樱般的唇惨白的家片废雪，一直发抖。她一直发着抖。

  男人抱着她，也一直发着抖。”设事的，没事的，琬儿，没事的，我在这。没事....

  他一直这么说，他一直笑，也一直哭。眼泪都掉进她身下渗出的血里，再也看不见了。

  可她给他的唯一一句回应是一声带着哭腔的，破碎的呻吟：“常笙，我好痛。”

  “我好痛。”

  我也好痛。全身的羽毛都好像要痛得掉下来。

  她给了他这么一句令人痛苦的话后，就再不出声了。撕裂夜幕的，是婴儿尖利的哭叫和男人，是人非人的哀嚎。

  她给他生了一个儿子，然后她就再也不回来地走了。

  我还记得，那日，是小满。是一个没有月亮，只有雨的夜晚。

  “等将来孩子出生了，你要给它取什么名字啊？”

  “这要看，是男孩还是女孩了。”男人温柔地将头轻轻埋在妻子发中，不过，无论男孩还是女孩，都给它取你的姓。姓琬。”

  琬。

  所以，“他”就叫了琬暮。

  我不知道我恨不恨他。

  我还设学会所谓爱、和“一辈子”，他就横空出世，告诉我这世上没有“永远”。

  男人把“他”恨透了，我看见他开始时是想把这个孩子淹死的，但在手松开的刹时他又突然反悔了。

  他像被猎人用子弹击中的狼一样发出古怪的.痛苦的.恐怖的哭嚎，胡乱用手向水中捞取，水被他手上的血，她身体里的血染的赤红。

  男人把孩子捞上来后紧紧搂在怀中，婴儿还在哭，他身上裹着的毛毯，是她生前一针一线，亲手缝的。

  我想，可能是他的母亲救了他。

  可是，那个美丽的女人没能护他一辈子。

  因为。

  太像了。

  那个孩子。

      面部轮廓纤柔，肤色白得像融化的雪，眼中瞳仁乌黑透亮，眸光像一抹水波上的薄雾，连痣都不偏不倚，正正好好点在眼角。他笑起来，如他母亲生时一样笑着。

  我每次看他笑，都莫名嗓子发痒想唱歌。

  有一次他在男人面前这样笑了。

  男人愣了一下，他憔悴蜡黄的面色倏然变得惨白如纸。我无法在那一刻形容出他的表情，很恐怖。

  很恐怖。

  “为什么你要这么像她！！”

  是人的，偏偏疯成了兽。

  我不知道他甩出去的是掌还是拳，我只听见很响的一声咚。

  那个孩子被掀倒在地上，剧烈的震动波及了那面镜子，曾经那面镜子倒出过一只羽毛着火的乌鸦的影。现在它碎了，那个孩子躺在一地水蓝色的玻璃堆上。

  “为什么啊？！你说啊，为什么？！！为什么是你活下来了？！为什么你要活下来！！！为什么？！！”

  男人扑过去，揪住他的头发，抬手，一拳拳打在他脸上。

  孩子一直哭。他一点点蜷缩起来，抱住来的臂膀下传来无助的呜咽：“爸爸我错了，我错了，别打了，别打我，我好痛！”

  “我好痛。”

  打雷了。突然的。沉重的一声。锤死了谁啊...

  啊———————

  那个男人崩溃地发出兽一样的嘶嚎，他的尖叫，他的表情，在那一秒扭曲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一团。

  “你说痛？？？啊！！你怎么敢说痛啊！”

  男人把他狠狠摁在那摊碎玻璃上，孩子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好多血，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她的。一样的鲜红，鲜艳如霞。

  太阳再也升不起来。

  “你知不知道她有多痛？啊？！！你知不知道？！！”

  男人徒手抓起地上的玻璃片往孩子脸上扎，他拼命地挣扎闪躲.嘴里一直哭喊着叫男人爸，一直在说对不起。

  可那个男人成了聋子，他全世界他都听不见了，他的世界只剩下一只发疯的兽与一具户骨。

  他疯狂地，残忍地把孩子的手臂扎得鲜血淋漓，一边哀嚎，一边痛骂，一边，流泪。

  玻璃片是刀，男人落下的最后一刀擦过孩子的眼角，他差点瞎了。

  我后来总想，是不是瞎了更好，他就再也不用像她，男人就再也恨不了他。

  我不懂。我不懂亲吻，不懂爱，也不懂恨

  那天雷声也很响，我为了不被劈死，只好早早飞走。

  下雨了，我的羽毛沾了水后变得很重，重得我快飞不动。

  我的嗓子一直很痛，让我唱不出歌。只有风，不依不饶地把男人歇斯底里的嚎哭吹进我耳里，吹进我脑子里。

  声音一直往里钻，撬开脑髓后，往血肉里钻。

  “你不应该像她的.琬暮。“

  你不应该活着的。”

  “如果不是她，我不会允许你活着的。”

  我知道，我是一只乌鸦。

  只是一只乌鸦。

  可我曾经，好像有喜欢过，一个人类。

  一个很美的女人。

  一个妻子。

  我曾经想过，要给她唱一辈子的歌。

  给她和他唱一辈子的歌。

  啊，从没想过一辈子这么短。

梧桐枝头的乌鸦不会忘记它看见的最后一幅画

  【白衣的黑发少年用匕首刺穿了爱人的胸膛，他跪在阴湿的沼土上，怀中是女孩逐渐冰冷的尸体。

  暮色如此重，在看不穿的针叶林上滴下黑色墨水。

  少年的目光落在一片空无中，她的血染红他的白衣。

  而他，面无表情地流着泪。】

  乌鸦记住了它看见的最后一幅画。

  它一路尖叫着，夜色吞没它。

  从此，它再也唱不出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