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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阁楼

藕饼 | 如何适应大藕的新身体(9k+一发完)

*全文免费无彩蛋

*日常甜向

时间线在太乙真人为两人重塑肉身,且一切顺利的几天后。

一点九龙神火罩+混天绫play。

(一)

敖丙觉得自己最近有些不对劲。

他作为哪吒的好友,看到哪吒得重塑肉身,还一改往日的孩童模样,成了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体态,本应该是为对方高兴的。可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却有种多受桎梏的感觉。

五日前,哪吒同自己抱怨,往常跟在他后面的小孩只敢躲在石头后面看他,他本来习惯性地想伸手摸摸对方的头,触了个空后才后知后觉地微微仰头,发现走在前方的哪吒正一脸莫名地看他。

三日前,哪吒约他进行比试,想要试试他自觉适应得很不错的新身体,两人打得兴致正高,也就没了分寸,一个失误...

*全文免费无彩蛋

*日常甜向

时间线在太乙真人为两人重塑肉身,且一切顺利的几天后。

一点九龙神火罩+混天绫play。

(一)

敖丙觉得自己最近有些不对劲。

他作为哪吒的好友,看到哪吒得重塑肉身,还一改往日的孩童模样,成了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体态,本应该是为对方高兴的。可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却有种多受桎梏的感觉。

五日前,哪吒同自己抱怨,往常跟在他后面的小孩只敢躲在石头后面看他,他本来习惯性地想伸手摸摸对方的头,触了个空后才后知后觉地微微仰头,发现走在前方的哪吒正一脸莫名地看他。

三日前,哪吒约他进行比试,想要试试他自觉适应得很不错的新身体,两人打得兴致正高,也就没了分寸,一个失误之间,他被哪吒直接用火尖枪紧紧抵在了山壁上,发觉自己几乎无法直视对方过于锋锐的双眼。

还有昨日,哪吒带他去看陈塘关的比武大赛,训练场上正交手激烈,一名将士手握长枪,直刺对面胸口,另一将士持刀格挡,用力之下竟震得长枪脱手而出,直向两人的方向冲来。

这种凡人武器不可能伤到他,躲开却有可能伤及旁人,他本想抬手接住,可还未来得及动作,便被哪吒本能般地拉住手腕拽向身后,随即旋身一踢,长枪向回疾飞,准准落在原本将士身前三寸之处。

瞬时,将士们一片叫好之声,哪吒也很欣然地摆手,连连说着小意思,只有他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仿佛晃神,却是再一次清楚地意识到,以前数次被他牵住的右手,已经全然不像过去那样幼小了。

毫无疑问,如今的哪吒行动更加自如,战力更加强悍,村民将士对待他的态度,也显然比往日孩童时更加尊崇优待。

哪吒对此适应良好,很有些乐不思蜀的意味在,这几日里都没有半次提及过对孩童身形的怀念,反而是他的反应处处透着矛盾。

他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觉得哪里不对,但他确实会在哪吒低头看他时,察觉到了对方带来的压迫感,甚至想要避开对方的视线——

在这种情况下,他的耳朵已经不受控制地红过好几次,好在哪吒不算太细心,目前还未发觉什么不对,可再耽搁下去就不一定了。

他决定先给自己一点时间。

(二)

哪吒觉得敖丙最近有些不对劲。

最初还只是走路时同他保持距离,比试时动作更为克制收敛,到了后来,连应约的态度比以前冷淡很多,甚至有的时候还会声称有事而拒绝他。

整日泡在海里能有什么事,能有同他一起快活不成?

哪吒对他左看右看,也没看出是什么问题,还被人推着肩膀要求离得远些,这一推是真有些把他惹怒了,说什么唯一的朋友,有难处也不和他说对吧?

他是没办法温吞解决这件事的,索性去了他师父太乙真人那里,想法子弄来了九龙神火罩,趁敖丙艰难思索一夜,主动来到李家道歉时,找准时机立即催动法器。

“哪吒!”

九条神龙蜿蜒而出,敖丙的身法极快,几乎在看到的第一时间便向后跃起,可卧房能够施展的地方到底有限,还要注意不能把殷夫人亲手放置的小摆件碰碎。错失良机之下,他被追上的神龙交错缠绕,金光一闪,九龙固化成形,他已被彻底困入其中。

“哪吒,不要胡闹。快把法器还...”

敖丙原本还在用过去的语气同他说话,待看清哪吒步步向他走近过来的样子时,下意识地闭上了唇,紧紧地盯着他。

“法器是师父送给我的,你就不要担心了。”

哪吒游刃有余地抬了抬手,原本过分限制身体的九龙便顺从地稍稍放松,给了敖丙些许挪动的空间,而他的手也自然而然地穿过牢笼的空隙,搭在龙身之上。

“到底为什么躲我,现在可以说说了吧?”

哪吒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多有侵略感,近到连牢笼里的空间都要占据一二,敖丙宽大袖口里的手指都紧紧攥在一起,才勉强让自己没有表现得太过失态。

“我没有躲你。”

敖丙为了有说服力,尝试着去看哪吒的眼睛,可是余光才瞄到他脸上的火纹,就不自觉地想要错开视线。

这表现实在太过明显,让他都很难再继续辩驳,“我只是...不太习惯你这个样子。”

“我这个样子?”

哪吒闻言有些奇怪,他收回手左右看了看,又向回侧身,远远看了一眼铜铃中的自己,实在没发现有哪里值得敖丙退避三舍。

“对。”敖丙看着他探究的动作,有些欲言又止,“可能是你忽然长大,我有点...”

“长大?”

哪吒也很意外这个答案,“就因为我从这样——”

砰的一声,熟悉的孩童身影从白雾中显出,敖丙还没有来得及心软,便又听砰的一声,锋芒毕露的少年将缭绕的白雾踩在了脚下,连嗓音都带着这个年纪会有的意气风发,“——变成了这样,所以就觉得我不是朋友了?”

敖丙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又在发热了,他忍不住想要退后,却抵在了坚硬的龙身之上,“我没有觉得你不是朋友。”

“那为什么不高兴,因为我现在比你高了吗?”

哪吒实在猜不透他的想法,提出了最有可能的猜测,如果是这样,他也不是不能理解,龙宫三太子嘛,总是会多点自尊心的。

可是他却只听到了敖丙有些无奈的声音,“...也不是的。”

“喂。”

他还没开口说什么,身体才往前倾了半分,就见敖丙再次控制不住般地向后退,一下子想要叹气了,“不用躲吧,我又进不去,能做什么?”

敖丙不自在地偏过头,听哪吒的声音从九龙构成的笼子外传来,“你不习惯,那就慢慢来好了。”

敖丙听到他带笑的语气,心底升起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而就在下一刻,他的猜想被对方彻底证实。

“什么时候习惯,什么时候再放你出去。”

哪吒抬了抬下巴,九龙便缓缓游走,龙首抵在敖丙的脊背上,将他推到了离哪吒更近的地方。

“太子殿下,想从哪里开始习惯?”

哪吒看向已然失语的敖丙,再次笑了一下,好心地替对方做了决定,“那就先用手吧。”

(三)

平心而论,哪吒的新身体非常完美,人性与魔性交融在他的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而这种融和之后的完美,自然也包括他的双手。

少年的指骨修长有力,原本干净平整的指甲,如今变得锐利且突出,让他很容易联想到龙爪,可深暗的甲色却让他有种对方比自己更有兽性的错觉。

这只手抓过火尖枪,也握过他的手腕,他能感觉到其中蕴藏着的无尽力道,可是此刻却安安分分搭在龙身上,被用来展示给他看。

“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哪吒其实有点懒洋洋的,如果对方不是自己唯一的朋友,他才不会这么费心。

他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敖丙过于审慎的神色,主动开口道,“你要摸一下吗?”

“什...什么?”敖丙以为自己听错了。

“只是看没有用吧,随便摸吧,我又不会和你动手。”

哪吒的态度很随意,也有点不理解敖丙的紧张,“你的身体不也是这么来的,没什么不一样。”

这当然有什么不一样。

敖丙在心里反驳着,却一时也想不出到底具体的答案,只好在哪吒的示意里,伸手摸了一下他的手背。

很轻的一下,两个人却都有点愣住了。

两人已经不止一次牵手了,朋友之间嘛,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这次的触摸程度远远比不上牵手,却还是让哪吒觉得有些古怪。

有点轻,有点痒,痒到他心脏都像是突然被羽毛扫了一下。他擅长的是打架,习惯了双手被震到发疼的感觉,这种程度的抚摸让他实在有些不适应。

他有点理解敖丙的感受了,有些事情却是不是一蹴而就的,他决定再给这件事多一点耐心,全然没意识到敖丙的脸几乎要烧起来了。

“怎么样,还好吧。”

“嗯...”

“手臂也可以摸... 等等,有点痒,你不要这么轻。”

“抱歉,没事吧?”

“没事,这能有什么事。”

敖丙小心地不要碰到他手腕上的乾坤圈,只是摸了摸他的手臂,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也开始觉得这个方法是有用的了。

比起一开始,好像是没有那么紧张了。

哪吒整个过程都很配合,从手臂,到肩膀,再到腹部——他到这里其实迟疑了一下,不过想到军中将士们整日光着膀子比拼肌肉,互相上手摸个两下都是常事,也就没有阻止龙身让开对应位置的空隙。

“再向下就...”

“就不必了!”

敖丙不知想到了什么,难得主动出声制止,原本伸出去的手都像是烫了一下般地收了回来,哪吒不置可否,他也觉得让敖丙摸摸他的腿没有什么必要,还很麻烦。

“今天就到这里吧。”

敖丙也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就算是配合哪吒的提议,也太...太失礼了,理智回笼,他根本无法再继续下去。

哪吒也感觉气氛似乎有点微妙的不对,就连他自己都有种想后撤的冲动。不过想到敖丙之前躲他的举动,还是挑了一下眉,“你确定吗?我可没说要放你出去。”

“好。”

敖丙对他哪里还有什么挣扎的力气,“我会好好待在这里的。”

“那好吧。”

哪吒又多看了他一会儿,好像是想找出什么问题的答案,却是一无所获,“对了,我和娘说你是来找我修炼的,记得不要说错了。”

被人囚禁还被明目张胆要求串供的三太子殿下无言片刻,还是在对方的紧盯之下无奈点头。

“...我知道了。”

(四)

哪吒擅自关押了一条龙。

现在他不确定龙到底是什么心思。

具体表现为不吃他拿回来的食物,拒绝他想要扔进来的被褥,以及他一靠近就气得脸颊泛红。

——需要气成这样吗?

哪吒难以理解。这么一看,敖丙还真是喜欢他以前的身体,比对现在的他温柔耐心多了,更是从没对他这么生过气。

他也不知道从何而来一种微妙的不悦,他不想有人能在唯一的朋友的心中超过自己,即便是从前的自己。

他微俯下身,小臂抵在笼子上,左手才想要伸进去,摆正他侧到一边的脸,便发现敖丙挺直的脊背立即变得紧绷,这次脸颊的泛红直接延伸到了耳尖。

这是气成什么样了?!

他想碰一下都能不情愿成这样,要是没关在笼子里,是不是都要和他打一架了。

“敖丙,你在生气?”

“我没有。”

“...”

“...”

“那你今晚要怎么睡?”

“我...打坐修炼即可。”

“好吧,随你。”

哪吒将挑了半天的柔软被褥,随手团成一团丢到了一边,自己绷着脸来到了床榻之前,像是没有敖丙这个人一样准备入睡,他随手将自己的衣服一扯——

“等等!哪吒...”

敖丙正悬浮在半空准备打坐的身形,险些一个不稳坠了下来,对上哪吒投来的不明所以的视线,硬着头皮道,“这...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

哪吒本就不怎么喜欢这两个字,“再说以前不都是这样吗?”

敖丙不知怎么和他解释,又不想再做什么令他扫兴的举动,只好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试探问道,“不如先把蜡烛熄了?”

哪吒没再多说,挥了一下手,房内的烛光便一瞬全灭。敖丙有意地别开视线,却还是能听到衣物被褪下的窸窣响动,好在很快便平复下来。

敖丙默念了数遍清心的口诀,控制着自己不要去想任何不该想的画面。然而在黑暗之中,两人的呼吸声反而更清晰了。

“哪吒,我...”

“你有没有...”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依旧是敖丙先退了一步,“...你先说。”

哪吒顿了顿,才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好点了?”

他不想要敖丙离他这么远,以前两人一起睡,都是敖丙与他同榻而眠,两人的距离近到他稍微翻个身,就能完全和敖丙抱在一起,要玩闹上好一会儿,才会听敖丙的早点休息。

现在两人同处一室,却是要隔着一道冷冰冰的笼子,甚至如果没有这道笼子,敖丙恐怕已经再次躲到海底去了。

“好点了。”

敖丙说的是实话,毕竟换做是昨天,他都没办法想象自己可以和这样状态的哪吒待在一处。

唯一的不足之处是进度太快了,本来摸摸哪吒的手就已经很出格了,再加上对方腹部流畅的肌肉线条...他真的很难能够睡得着觉。

他听哪吒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又听他问,“你方才要说什么?”

“我是想问,这样会不会打扰你?”

敖丙担心妨碍他休息,尽量收敛了修炼时周身的光晕,只余下一对龙角散发着微弱的淡蓝荧光。

而哪吒盯着那对龙角,半晌没有作声,随后才将被子重重一蒙。

“没有,睡吧。”

(五)

即便还没有睁开眼睛,哪吒也能感受到周围萦绕着的龙的气息。

他能清楚地识别到这是敖丙。灵珠与魔丸同出一源,他能够感受到身体本能的亲近,却又不止于此。或者说,只有灵珠存在于敖丙体内,他才会真正放纵自己解受这种亲近。

他还未完全睡醒,下意识觉得周围的气息有些不够,不过这也没有什么难度,主动抱一下就可以了,毕竟敖丙就睡在他身边——

他的手揽了个空。

暗红的双眼睁开,映入眼帘的是不远处的九龙神火罩,以及被关在里面的敖丙看到他醒后的关切神色。

“哪吒,你睡得还好吗?”

敖丙太清楚哪吒的每一处表情,很明白地意识到他现在不怎么高兴。

换做以前,哪吒怎么都要再闹腾一阵子的,可是这次却只是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后闷闷应了一声,径自换好衣服,起床走了。

敖丙张了张口,还是没有喊住他,毕竟他也不太清楚哪吒爹娘是否都在,多发出一点声音被旁人听到,发现他这个样子,总归容易对哪吒生出误会的。

他有些挫败地低下头,也不知道哪吒多久才会回来。他用手轻轻地碰了碰龙身,九龙如同感应到他的情绪一般,亲近地碰了碰他的手,全然没有身为囚禁工具的自觉。

他忍不住想到昨夜哪吒抵在笼子前,想要伸手去触碰他的样子...他有些后悔躲开了。

他其实一点也不抵触哪吒同他的亲近,甚至称得上是喜欢。

或许,就是因为太过喜欢,才会觉得不知所措。

哪吒再次推门而入时,看到的就是敖丙被九龙神火罩缠住手腕玩闹的样子。

法器会继承主人对于旁人的一部分意志,喜欢贴近敖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却还是让哪吒眯了一下眼睛。

感应到危险的气息,九条龙身立刻缩回原处,装作一动不动。敖丙也随着抬起头来,可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微微愣住,目光落在他递来的一盘新鲜桃子上。

他能看出眼前的桃子是从树上刚刚摘下来的,甚至还带着露珠。果肉饱满,果皮粉白,犹如晨雾云霞,远远地散发出清甜的香气。

他还记得这是两人前几日出门游玩时发现的,只不过当时果子还没有成熟,算算时间也正是今日了。

“最上面那个还行吧。”

哪吒昨天给他拿了好几碟点心,敖丙也没有吃上一块,现在看他迟迟不动,颇有些初次养龙不知如何是好的棘手感,“这个也不吃吗?”

“没有,我可以吃。”

敖丙不是贪图口腹之欲的性子,昨天是怕哪吒借着喂他吃东西的架势再生事才会拒绝,此时却很难再开口了。

他的手向侧下方的一颗伸过去,哪吒却像是预料到他的举动般,将手同样向下一挪,以至于敖丙正正好拿到了最顶上最红的那颗桃子。

“其他的拿走吧。”

哪吒没再给他反悔的机会,九龙中推出了一条龙将功赎罪,乖乖地把那碟桃子放在了旁边,他本人却是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样子,站在笼子前撑着下巴看向里面的敖丙。

这种毫不避讳的视线,让敖丙吃桃子的动作都有些慢了,如果不是他的错觉,哪吒一直盯着的地方好像是他的龙角。

这是龙族很敏感的部位,哪吒这样直勾勾地看着是有些失礼的,他不得不隐晦地提醒,“哪吒,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

哪吒想到以前,他的身形太小,很难注意到敖丙的龙角,可从他此刻的角度看,这对龙角真是非常漂亮。

这样近的距离,能比昨晚远远一瞥看到的真切许多,还未完全长成的龙角虽然质地坚硬,却也如温玉般柔润,细腻流动的光泽让人很想触碰——

“哪吒!”

他听到声音才骤然回神,不知道自己已经盯着看了多久,让敖丙连桃子都吃完了。

他已经抬起一半的手,在敖丙警惕的视线下不太自在地向回收,又觉得意图太过明显,改成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笼子上的龙首,“别乱动。”

深知小龙根本没有多游动一下的敖丙,有些无可奈何地看着他。

哪吒像是半点不在意被他发现什么,却是很快地将话锋一转道,“好了,今天的可以继续了吧?”

(六)

敖丙对于以这种适应哪吒新身体的做法,已经没有昨天这么抵触了,但是从哪吒早上睡醒后,他就发觉对方似乎有了些不易察觉的变化。

好像不再如最初那样坦白,反而多了几分他难以言说的心绪,是昨晚没有睡好的原因吗?

敖丙想不明白,却后知后觉地发现,哪吒没有像昨天那样百无聊赖地把手递给自己随意摆弄——在被他注视的同时,哪吒同样在观赏着他。

而且,哪吒并不会像他一样,更容易把视线集中在下半张脸上,而是稍稍抬起眼皮,一寸不错地盯着他的眉眼。

比起他这条龙,好像哪吒才更像是蓄势待发的兽类,有着被发挥到淋漓尽致的捕猎本能。

“哪吒,你能不能...”

哪吒根本不懂收敛两个字,这种与生俱来的冲击性和压迫感,让敖丙很难不想要退缩,可他才说到一半就自己停了下来,他知道哪吒根本不是会后退的人。

至于他自己...混天绫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绕到了他的身后,缠在了他柔韧紧实的腰,“等等!”

哪吒看着他瞪大眼睛的样子,却像是恢复几分幼时的恶劣心性,全然没有要把他放开的意思,甚至还愈演愈烈,让混天绫渐渐缠上了他的手腕。

“哪吒,不要这样。”

敖丙即使是被这样对待,依旧是往日端方君子的模样,连句过分的话都说不出,落在哪吒身上实在不痛不痒。

他没办法在不弄出太大动静的限制下逃脱,手腕被混天绫强制向两侧分开,绑缚在最近的龙身之上,“哪吒,你要做什么?不可以摸...”

不可以摸我的龙角。

敖丙已经能看出哪吒对他的龙角很感兴趣,可是他要怎么和对方解释,抚摸龙角是伴侣才能做的事情...

然而他尚未想好说辞,却见哪吒的手并未如他所想的那般抬起来,而是微微低头,将自己的脸贴在了他略微蜷缩的掌心上——

一时之间,敖丙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你还是早点适应一下比较好。”

哪吒其实也不算习惯这样的姿态,但是昨天敖丙摸过他的手后,态度似乎放缓了许多,让他觉得这样的举动大抵是有效的。

既然有效,继续做就好了,至于敖丙习惯性地后撤,也很好解决。

现在这样绑住,不就很好了么?

“敖丙。”

敖丙听着哪吒叫他的名字,却连看他一眼都难以做到,手心的触感太过真实温热,让他几乎有种被灼伤的错觉。

“你又生气了?”

“我没有。”

敖丙这么答着,却是低低垂着双眼,不肯去看他的脸,看得哪吒皱眉,“我的样子就这么不符合龙族的审美么?”

当然不是。

敖丙在心里默默回应,但这个答案显然不如上一个更好开口,他犹豫了一下也只是摇头。

敖丙对他向来纵容,哪吒也分不清这到底是真心话还是在哄他,稍稍分神间,没有注意对混天绫的控制,勒得敖丙低低地闷哼了一声。

哪吒不由皱眉,混天绫把人放开不少,“那是什么,你昨天明明还摸得很舒服。”

“哪吒!”

“吒儿?”

门外忽的传来殷夫人的唤声,和敖丙仿若难堪的制止声响在一处,三两步的距离就要进来。哪吒几乎是下意识地收了九龙神火罩,他不可能让他之外的人看到敖丙这个样子。

然而就是这一瞬的空隙,让敖丙抓住了机会,从卧房的窗间一跃而出,直接化出龙形,眨眼间便不见身影了。

殷夫人再推门时,便只看到了大开的窗扇,以及立在卧房中间不知在想什么的哪吒。

“敖丙呢。”

殷夫人手里还端着刚做好的点心,“听说你昨日满院子跑,找了不少吃食,却又都端回去了,是不是不合龙族口味?娘自己做了一些。”

“他...龙宫临时有些急事。”

哪吒方才一瞬间的,连他自己也未曾发觉的怅然无措,在他向殷夫人展开笑后被尽数压藏到了心底。

他如往常那般接过点心,自己先吃了一块,狠狠夸赞一番,“娘的心意我先替他领了。”

“你这孩子...”

殷夫人哪里能看不出发生了什么,可看到儿子不想明说的样子,也只好揉了揉他的头发,“明日我和你爹军中都无要务,要不要一起用午膳?”

“不用了,娘。”

哪吒道,“我明日还要出门一趟。”

(六)

自敖丙落荒而逃后,哪吒已经连续几日来海边找人。

他的手里还有敖丙送给他的海螺。当时敖丙同他许诺过,只要他吹响海螺,纵然相隔千里也会前来相见。

哪吒最初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在这种时候,敖丙即便听到后不来见他,也不该是敖丙的错。

但他没想到一阵水波荡漾后,一对龙角出现在了不远处的海面上,然而还未等他缓过神来靠近,那对龙角便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就算是见过了。

哪吒忍不住笑了。

原本如同沉沉乌云笼罩的心脏,也因为对方一瞬之间的出现,忽而变得轻松柔软起来。

他没有再吹响海螺,逼敖丙出来见他,而是向身后的石头上一靠,手臂枕在颈后,另一只手则细细地把玩着海螺。

他其实很少回想过去,却不免想起他和敖丙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时村子里的孩童都不想和他玩,只有敖丙同他势均力敌,成为了他唯一的朋友。

唯一的...朋友。

他默念出这几个字,原本让他很满意的称呼,此时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方才心中那种被稍稍填满的餍足的错觉,已然被消化一空。

这就是魔族么?

他举起手中的海螺细细端详——永远不懂得满足的。

第二日,第三日,哪吒都在同样的时辰过来了。

连敖光也被两人的动静吵到,在海螺声中缓缓睁眼,看向自己似乎有些尴尬的小儿子,“为何不想见他?”

“抱歉,打扰父王了。”

明明混天绫没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但敖丙还是不知为何地感到心虚,他在敖光面前低下头,“是孩儿...比试输了。”

“输赢而已,再战就是。”

敖光原本想要教导几句,但是看到敖丙已经快要脸埋到地下的样子,还是忍住了后续的话,“既然你不愿再去...”

“父王不要!”

敖丙看着敖光抬起的龙爪,似乎要召唤什么的样子大感不妙,连忙制止道,“我没有...没有不愿意,我现在去和他说清楚就是。”

哪吒盯了半天海面,却还没有见到龙角像前几日那般出现。

敖丙不是会忽然闹脾气的人,没有如约出现,只有可能是出什么事了。他站在岸边微微皱眉,却在手腕上的乾坤圈都在开始颤动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哪吒!”

敖丙来得仓促,还在微微喘息。他在水中就感知到了哪吒外泄的魔气,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的。

可他一声喊完,才后知后觉想起两人现在的相处状态,再看到哪吒向他转过身后,浮动在空中透着兴奋般的混天绫,一下子重新警戒起来。

哪吒能感觉到他的安然无恙,周身的魔气顷刻间便散去大半。

他向敖丙走去,见敖丙紧紧盯着他的身后,随手拽住过分跃跃欲试的混天绫向下一拽,警告般地看了一眼,后者立刻安分许多。

“今天不用这个。”

哪吒的脚步不停,短短数步,便将两人的距离缩短了一半,看到敖丙似乎又要张口,又将两只手举到半空,“九龙神火罩也没有带。”

最让他难为情的两样东西都被管得服服帖帖,敖丙勉强放下了戒心,终于还是任由哪吒又到了他的身前。

不可否认,几天没有见到哪吒,在对方彻底站在他面前时,所有复杂的情绪都缓缓沉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的安稳感。

从始至终,九龙神火罩也罢,混天绫也罢,他都不觉得哪吒会伤害他。只是他天性没有哪吒这样爱玩,有时很难克制住自己退避的冲动。

“现在没有笼子也可以了,对吧?”

敖丙听着哪吒这样说着,才意识到自己对现在的哪吒,确实不如前几日那般反应剧烈了,于是便随着哪吒的话点了点头。

“那你要说什么。”

“...谢谢?”

哪吒引着他说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再次擅自笑出声了。

敖丙这才记起对方所谓的帮忙里,有多少他根本难同外人言说的事情。他再次想要离面前玩性恶劣的人远些,却被哪吒用手拦住了他的腰。

“你不要再...”

敖丙想让他不要再玩闹了,抬头直面那张几日未见的脸,看到对方专注看向他的暗红双眼,后半句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看久了也没有这么讨厌了,对吧。”

敖丙从未想过会从哪吒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有些急道,“你为何会这么想,我怎么可能觉得你讨厌?”

可他才说完,便回想起了自己这些天的举动,似乎每一个都能生出无数误会,一下子没办法义正辞严了。

“我没有讨厌。”

敖丙再次察觉到了自己脸上浮起的热意,却还是忍耐着将话说完,“我一直觉得你很好很好。以前是,现在也是,从未变过。”

“错的是我,不思进取,耽于声色,想要暂且避忌,收敛心神,却又惹得你误会...”

哪吒听着他说“从未变过”时,唇角便已然扬起了几分,再到那句“耽于声色”,反而有些怔愣住了。

如果不是他意会错了,敖丙所谓的声与色,难不成指的是他么。

他略微低下头,看着敖丙脸上浮现出的熟悉的薄红,“那你这样,也不是在对我生气了?”

“不是,我有同你说过的。”

只有这点敖丙可以确认,他从未有过含糊其辞的时刻,可是还未等他再做证实,便感觉一片温热触感印到了他的唇上。

一切都沉静了下来,他只能听到他最熟悉的海浪涌来的声音。

这次他没有被关住,也没有被绑缚,哪吒甚至连放在他身后的手都收了回来,他完全可以迅速而彻底地离开对方的控制范围。

但他只是站在原地,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一个吻。

他感受着愈发笼罩在他身上的哪吒的气息,堪称温驯地仰起了头,任由对方突破最后的安全距离。

他想,哪吒也会明白...这是一个吻吗。

(完)

井下蚍蜉

【哪吒/敖丙】莲心龙魂 10(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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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宫之上,恒星万千。

敖丙带着哪吒迎上天去,避于仙府,随后念诀起阵,巨大的...

前文:01     02     03     04     05     06     07     08     09



天宫之上,恒星万千。

敖丙带着哪吒迎上天去,避于仙府,随后念诀起阵,巨大的水幕升起,化作结界。

“没用的,”哪吒说,“便是能撑持一时,最终仍抵不过万钧天雷,不如放手一搏。”

敖丙淡然以对:“拿你的性命来搏吗?”

“我说过……你既为棋子,观我弈棋即可,你之去留,操之我手。”

哪吒便不再说话。

敖丙像是想起了什么,笑道:“你不是曾说,生死有数,有我相陪,百年是一生,一日也是一生?我便再多陪你几日,如何?”

哪吒也是一笑,转眼望着满池荷花,道:“我不知你真爱荷花?”

敖丙回道:“随便养养。”

结界之外,阴云翻滚,紫雷怒闪,自从哪吒说破天机,天雷便紧追其后,时刻准备劈下。

敖丙望向界外,问道:“若是那日我未曾逼迫你说出真相,而是继续轮回,三魂七魄是否早已得归?”

“你何曾能逼迫于我?”哪吒摇头,“原先天道未曾插手,只因我散去莲心,功体确实有损,但若我真将九颗莲心助你铸得三魂七魄,天道便会须臾之间雷霆出手。我是有意为之,若非引你主动发现,如何瞒得过天道?不若如此,又哪还得喘息之机?”

敖丙道:“那即便我吞了你,得莲心铸魂,又如何反过天道?”

哪吒道:“你吞了我,我便告诉你。”

敖丙不想听这话,便捏了法诀,看着水幕结界道:“我还能撑持一日。”

哪吒看了他一眼,道:“也罢。”

他飞身飘至荷花池半空,徐徐落下,于荷花之上闭目打坐,手结莲花印,但见赤色之火由他身下蔓延开来,所过之处,一池莲花瞬间枯萎凋零,败后又开,如此循环往复,其景诡谲靡艳,令人心惊。

敖丙不由得担心:“这是何故?”

哪吒闭目凝神,开口回道:“之前天雷相引,使我心魔加重。此乃心中业火,无从灭之,我以天池之水将它引出,不过杯水车薪而已。”

此时,界外雷云忽而化作无数天兵天将,那领头托塔之人大喝一声:“汝已入魔!汝非哪吒!”

众天兵便齐声喝道:“汝已入魔!汝非哪吒!”

“还不伏诛!”

“还不伏诛!”

声威赫赫,动摇心神,哪吒不禁喷出一口血来,口中犹自笑道:“咦?诸天神佛都不见了,何来天兵天将?”

敖丙望去,只见层层浓云之上,无数面目模糊不清的兵将,摆出威严架势,仿佛天道傀儡,居高临下问罪于他二人。

天雷随之降下,水幕顿时摇晃不已,敖丙苦苦支撑,此刻方知哪吒所说整个天地皆为阻碍是为何意。那天雷疯狂吸收天界残存之灵气,每次散之又聚,去而复来,都更添威力,敖丙不过一人,如何抗之?

哪吒静坐莲池中央,上有天雷,下有业火,已知情势之危,他心念一动,手边混天绫便凌空飞去,将敖丙卷了来。

“吞了我吧。”哪吒说,仿佛之前一般向他伸出手来。

“我想再看一次天之极,敖丙,你可愿与我同往?”

 

他好像从来都是这般坚定,敖丙蓦地想道。

哪吒坐在荷花之上,莲池业火丛生,宛如炼狱之景,敖丙被混天绫卷住向他飞去,好似第一次在那血海滔天的心魔幻境中见到杀神真身一般。

他倏然纵身挣脱混天绫,再次化出巨大龙身,环绕哪吒而落,哪吒便将伸出的手放在他的龙身之上。

“别再等了,”哪吒说,“天雷仍在动摇我之心魔,若我真入了魔,神智皆失,莲心污染,便不可了。”

敖丙便低下头去,用龙角蹭了蹭哪吒的鬓发。

哪吒搂住他的龙角,笑道:“以后你再见荷花,便如见我。”

结界再受不住天雷所击,刹那间崩裂破碎,顿时倾天水幕直直落下,水珠四溅。敖丙于此时张口一吸,便将哪吒吞入口中,他并未立刻吞下肚去,而是像之前含住那瓣莲花一样含住他,哪知哪吒竟自解法身,一身灵力随之全数融进敖丙之躯。

恰逢此时,雷劫降下,两厢交击,耀眼白光湮没一切,一时风愁云惨,天地失色,白光之中,只闻一声震天龙吟,随后龙身冲出,直飞九天,重重撞进那云层之上,与那众天兵战至一处。

敖丙只觉自己此刻分成了两个,一个不顾眼前何人,只一劲冲杀;另一半,却被捆缚神识之境,历经幻象。

神识之中,他终于得见当初哪吒所说的“天之极”,那一眼中,所见三千之界,都化作光怪陆离之景飞速掠过,无数面目将他重重围住,有哭者,有笑者,有欢乐者,有愤怒者,他们齐齐叫道:“何为哪吒?何为哪吒?”

“是他耶?”他们幻出一个六七岁粉面朱唇的小童。

“是他耶?”又幻出一位面绘朱砂的冷面杀神。

“是他耶?”这次是一名神威赫然的天庭神将。

“是他耶?”

……

他忍不住道:“我为哪吒。”

那面孔齐齐一变,横眉怒目:“汝为何人?敢称哪吒?汝已入魔!敢称哪吒??”

神思混沌间,那声音不知何时又变作:“何为敖丙?何为敖丙?”

何为敖丙?

他一时愣怔。他是敖丙么?究竟是敖丙,曾经的龙王三太子,还是这独居九天之上的华盖星君?若说他是敖丙,生前的往事他一无所记,若说他是星君——这星君正经封的便是那敖丙。

又或者当初那鬼差根本捞错了人,他本就是不知来自何方、所属何人的一缕孤魂,他便回想起当初被扔在忘川里的日子,好似要轻松自在多了。

思及此,心神险险一松,却有一只手向他伸来。

赤眸黑发的少年向他伸出手来:“可愿与我同往?”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已然握住了那只手。

“哪吒,”他忽然道,“你为哪吒,我为敖丙。”

哪吒笑道:“世人赞我誉我,抑或诽我谤我,皆为他人之见。就如生前身后事,千百年口耳相传,随后落笔成文,再来口诛笔伐者,从来都是这芸芸看客。他要我斩妖除魔,造福苍生,我便是仙?他要我蛮横凶暴,滥杀无辜,我便是魔?”

他随即轻蔑一笑:“可我哪吒,何须他人承认?”

“道之所在,人之所在。我的道便是我之脊骨,我之血肉,我之魂魄,此道心永存,则我哪吒永存。是生是死,成魔成仙,皆由我自己所定。”

他看向敖丙:“此时便和你说,我之计划,不在三魂,不在七魄,而在你的道。我之心魔幻境,便是最后试炼。千锤百炼,得证道心,大道已得,可反此天!”

“敖丙,你知晓何为你了吗?”

 

“何为我?”敖丙自问。

他忽有所悟:“天上地下,唯有你莲心,铸得我龙魂。你为哪吒,我便为敖丙,你之道,便是我之道。”

哪吒望着他。

敖丙却抬首向上望去,好似能在这幻境中望见那层层浓云所掩盖的天。

“我命由我,不由天也。”

此言一出,万千幻景,皆烟消云散。

神识回归,敖丙睁开眼睛,龙身已在重围下伤痕累累,天兵天将仍杀之不尽,有那龙神模样之人上得前来,口呼“我儿”,想来是变作那东海龙王。

敖丙一笑,心念一转,又化作人形,却是额生龙角,另有三头八臂各执一宝,头悬龙珠,脚登火轮,不过一个来回,那天兵天将便被冲得七零八散。

神威之能,天不容也。

那众天兵也召来各个法宝,齐齐向着敖丙打去,敖丙将法宝望天一击,却是不敌,七窍皆流出血来,随后再攒灵力,只听轰然一爆,众人皆被庞然灵波冲击。

敖丙直直向下落去,刚止住身形,袍里忽然滚落出一物,敖丙连忙伸手捞住,一时怔然,手中竟是一个莲藕做的小人。

竟是最后一颗莲心。

哪吒瞒过了他,也瞒过了天道。这最后一颗莲心,竟是早已送给了他。

前尘忽往,敖丙心潮起伏,顿时压不住伤势,喷出一口血来,却见那小人身上,引出一点灵光。

但见天地间,那一点微光乍然绽开,缓缓化作一朵莲花。

敖丙忽地笑了,眼中却滚下泪珠来,他双眼重复清明,随后盘腿而坐,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口中笑道:“吾得道矣。”

满天天兵天将一时惊疑不定,没再动手。

只见那不知是魔是圣的人对着那莲花道:“哪吒,我有心了。”

随后超脱肉身,化出一条巨大龙魂,投身到那灿然莲华中。

三魂七魄俱已归,我今觉我证道心。

眨眼一瞬,天地聚合,乾坤倾覆,万事万物皆于这一瞬湮灭于无。

随后数万万年时光推倒重来,追本溯源,重回鸿蒙。尔后混沌中乍开天光,天上地下,唯余一颗——

混元珠。



=======================================

终于写完啦!

旧的故事推倒重来,新的故事由其诞生。这便是写这篇文的最初想法,是魔童电影如何诞生的过程。在旧的故事中,给了两个人物新的灵魂与血肉,随之造就一方新的世界,诞生新的故事。

感谢看到这个故事的你们,希望你们能喜欢。


摘纪录

为了一个不知能否实现的愿望,人有时会豁出一辈子的。笑其愚蠢的人,毕竟只是人生中的过客而已。

——芥川龙之介《山药粥》

为了一个不知能否实现的愿望,人有时会豁出一辈子的。笑其愚蠢的人,毕竟只是人生中的过客而已。

——芥川龙之介《山药粥》

一只桔子花

孤魂(上)

阳光开朗高中生文×可可爱爱小鬼轩

悬爱/偏虐/也含一些小甜饼


第一次发文,一次性更完!!

祝大家看文愉快~


一.

雨,连绵不绝的雨,阴沉沉的下着。

窗外是无尽的灰白色,模糊了万物万象,如团着一片浓厚的雾气。

雨噼里啪啦的砸在冰冷的玻璃上,溅起一朵朵不小的水花,砸出毫无规律的嘈杂音。


刘耀文死死盯着桌子上的手机,灼灼的目光仿佛要把手机屏幕戳出一个洞来。

可惜手机安静如鸡,黑色的屏幕死气沉沉的暗着,连震动也不曾震动一下。


刘耀文终于放弃,泄气的咬了口面包,抬抬眼皮,漫不经心的扫视了一圈寂静无声的便利店。

老板坐在柜台,手指噼里啪啦敲打键盘,看来...

阳光开朗高中生文×可可爱爱小鬼轩

悬爱/偏虐/也含一些小甜饼


第一次发文,一次性更完!!

祝大家看文愉快~



一.

雨,连绵不绝的雨,阴沉沉的下着。

窗外是无尽的灰白色,模糊了万物万象,如团着一片浓厚的雾气。

雨噼里啪啦的砸在冰冷的玻璃上,溅起一朵朵不小的水花,砸出毫无规律的嘈杂音。


刘耀文死死盯着桌子上的手机,灼灼的目光仿佛要把手机屏幕戳出一个洞来。

可惜手机安静如鸡,黑色的屏幕死气沉沉的暗着,连震动也不曾震动一下。


刘耀文终于放弃,泄气的咬了口面包,抬抬眼皮,漫不经心的扫视了一圈寂静无声的便利店。

老板坐在柜台,手指噼里啪啦敲打键盘,看来是忙着算账,偶尔瞟一眼窗外的雨,面色闪过些许烦躁。

偌大一个商店,似乎只有他一个顾客……等等,靠窗的角落好像也坐着一个。


刘耀文闲得无聊,目光便偷偷瞥了过去。

那是一个男孩,约莫和自己差不多年纪,面色白净,穿着一件宽大的灰色T恤,桌下两条长腿百无聊赖的轻轻晃动着,修长的手指拖着微仰的脸,兴味索然的目光游荡在窗外。

他的周身轮廓,缠绕着一圈淡蓝色的光晕。

像晨曦透出的第一缕曙光。


刘耀文心头微微一颤,迅速而不动声色的收回了目光。

谁想那男孩比他更快,瞬间敏感的捕捉到了那几秒投过来的视线,转过头,饶有兴趣的朝向他:“嗨。”

声线慵懒,尾调微微上扬,尾音里似乎压着一丝说不出的兴奋。


刘耀文镇定的喝了口茶,目光始终牢牢地黏在桌面上,心里疯狂默念:我听不见我听不见我听不见……

“别装了,”男孩轻笑一声,声音轻快,“我知道你能看见我。”


靠。刘耀文默默在心里爆了声粗口。

就知道这鬼天气出门碰不着什么好事。

早知道就换个黄道吉日离家出走了。

        

纠结两秒,他还是叹了口气,抬起了头,还算礼貌的问候了一句:“你好。”

“诶哟我去,”男孩似乎也吓了一跳,惊讶的扬起了眉毛,“你还真能看见我啊?”


刘耀文震惊了。

敢情那哥们刚刚是诈自己呢?


男孩挠了挠脑袋,咧嘴笑了:“这招我使了好多次了,没想到还真碰着一个能看见的。”

说着,他从窗边跳了下来,也不嫌尴尬,一屁股坐在了刘耀文对面的位置,大大咧咧的指了指自己:“你也别怕我,我是个好人。”

话音刚落,似乎觉得哪里不对,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反正生前是。”


这倒是真的。

刘耀文不禁扫了一眼面前的男孩。周围淡蓝色的光晕依然如雾一般袅绕着。

看起来很纯净。

他很熟悉这光晕。


或许是体质特殊,刘耀文往往能看到一些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俗称阴阳眼。

活了快二十年,刘耀文也算是识鬼无数了。魂魄与活人总是有些区别的,最直接的区别就是魂魄周身总是弥漫着各种各样的光晕。

纯良无害的鬼冒出的光晕往往是纯白色或者淡蓝色的,而越穷凶恶极的鬼魂所冒出的光便越是猩红。


对面的小鬼如此积极且自来熟的找自己聊天,看来是憋了许久,刘耀文也不好意思冷脸相对,于是客套的问候着:“你在这儿游荡多久了啊?”

刘耀文平日里遇鬼基本装看不见,但是这么多年下来也偶尔会遇到特殊情况。

于是这句话便成了他不得已必须与鬼进行交流时惯用的开场白,类似于与活人聊天时的“今天天气不错”。


“大概有一年…两年吧?”男孩翻着白眼回忆了一下,然后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我记不清了。”

这倒是稀奇了。

据刘耀文的经验,纯良无害的鬼没什么怨气,大多待不了一个星期就重新投胎了。怨鬼倒是能在人间游荡个三年五载的,可这面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鬼也不像。


“你怎么在这儿待了这么久?”刘耀文被勾起了些许好奇心。

“我也忘了,”男孩托着脸,挑了挑眉,“除了自己的名字,我好像什么也不记得了。”

说罢,大大咧咧的抓了抓头发:“可能在人间还有心愿未了吧。”

刘耀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也没了什么追问下去的兴趣,却见面前的小鬼一拍脑袋,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笑眯眯的朝他伸出了手:“忘了介绍,我叫宋亚轩。”


虽然从小到大见惯了各种各样的鬼,但毕竟阴阳两相隔,刘耀文打心底里终究是不愿和他们相处过密的,尤其是……互报姓名这种有交友倾向的亲密行为。

刘耀文犹豫片刻,出于礼貌,还是极其敷衍的从嘴里掠过三个字:“刘耀文。”故意说的含糊不清,像是没捋直舌头似的。


“刘耀文是吧?”宋亚轩的笑容灿烂得像朵太阳花,口齿清晰的复述了一遍他的名字,胸有成竹的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靠。刘耀文今天第二次爆了粗口。


面前的小鬼满腔热情,像是有三天三夜的话和他诉说。刘耀文抵不过他热情似火,也只能随口应付几句。

柜台的老板似乎已经注意到了这边,时不时飘来的目光带着几丝狐疑。

可能在思索这自言自语的小伙是不是精神出了什么问题。


刘耀文当机立断,装模作样的看了一眼手机,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不好意思啊,我妈喊我回家吃饭了,我先撤了啊。”

手机上的聊天页面空空如也。

       

“噢,”宋亚轩颇为理解的点了点头,冲他露出一口大白牙,挥了挥手,“那你赶紧回去吧!”

体贴得刘耀文一阵心虚。

不走白不走。

刘耀文利索的把桌子上没吃完的半个面包塞进了口袋里,道了声别,麻溜的走向了门口。

        

然而望向门口铺天盖地的暴雨,刘耀文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根本没带伞。

这会儿是不可能回家的,哪有人离家出走两个小时就回家的,那不就等于出门遛了个弯吗。这也太没面子了。

刘耀文咬咬牙,把手机揣进兜中,扣上卫衣的帽子,深呼吸一口气,一头闯进了雨帘里。

        

豆大的雨打得他的脸生疼,直让他咝咝的倒吸凉气。

找个网吧先凑合一晚吧。刘耀文想。

透过细密的雨帘,刘耀文环顾四周寻找去处,不经意间一回头,再次望见了静坐在便利店内的宋亚轩。

宋亚轩似乎一直在望着他,触碰到他的目光后,脸上立即又绽开了灿烂的笑容。

宛如一朵盛放的波斯菊。

        

看来得找个远一点的地方了。刘耀文想。今晚他可不想再撞见鬼了。


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恍然之间,宋亚轩周身的淡蓝色光晕里好像突然隐隐约约闪过了几缕猩红色的光。

刘耀文一怔,定睛仔细一看,红色却似乎瞬间隐匿在了温和淡雅的蓝色光晕里。

仿佛从未出现过。

宋亚轩望来的目光清澈如水,脸上挂着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纯良无害。

刘耀文微微蹙眉。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二.

贴着墙根跑了十几分钟,刘耀文终于找着了一家灯火通明的网吧。

往后探一探头,大雨滂沱的黄昏里,别说便利店了,连那条街都已在视线可见范围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刘耀文放下心来,推门而入。

热浪瞬间席卷而来,紧密包裹住了他全身上下每一寸被雨浇得冰凉的肌肤。

有了前车之鉴,刘耀文前脚刚踏进门,目光便先缓慢而细致的掠过了室内的每一个角落。

不错,网吧很干净,虽没几个人,但至少都是活的。

        

刘耀文松了口气,随手拨了拨湿淋淋的头发。身上的卫衣不算厚,吸透了水后却依然重得如同扛了件棉被。蓄满了水的布料湿答答黏糊糊的粘着皮肤,难受的不行。


刘耀文走近柜台,掏出身份证,叩了叩桌面,声音没带什么好气:“包夜。”

柜台的透明玻璃映射出他苍白的脸色和狼狈的模样,刘耀文觉得自己实在是沾了点不知名的晦气。

思忖片刻,刘耀文缓缓开口:“您这儿卖符吗?”

他寻思自己得驱驱邪。


老板被问得一愣,挠了挠脑袋:“我找找。”说着便钻进了柜台下。

一番翻箱倒柜后,老板终于面红耳赤的钻了出来,把东西啪的拍在了桌上,“嘿,你小子运气真好,我这儿正好有剩的。”

刘耀文立即探头一瞧——一叠又大又红的福字贴正安安静静的躺在柜台上。

刘耀文陷入了沉思。


望了望老板因翻找而通红的脸庞以及满含期待的目光,刘耀文默默地把话咽了下去,镇定的接过那张喜庆的红色大福:“谢谢。”


刚捧着老板恩赐的福气落座,刘耀文的手机突然轻轻震动了两下。

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从刘耀文的眼里一闪而过,他直起身,立刻伸手去够手机。

是发小严浩翔发来的语音。

刘耀文本要扬起的嘴角又重新耷拉了回去。


点开语音,耳边传来了严浩翔一如既往吊儿郎当的声音:“文哥,你搁哪呢,刚你妈给我妈打电话了,问你在不在我家。咋的,你玩儿离家出走了啊?”

刘耀文挑了挑眉。


这果然是他妈一贯的做事风格。

打探敌情从不直攻主军,而是从旁切入。


刘耀文正想回复,那边严浩翔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

“哥们儿你可真不够意思啊,”手机里传来严浩翔的大呼小叫,“离家出走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跟我分享分享。”

刘耀文没功夫跟他瞎扯,直入主题:“你妈怎么和我妈说的?”

“实话实说呗。”

“那我妈什么反应?”


“你妈说,”严浩翔清了清嗓子,掐着喉咙模仿刘耀文他妈说话,“那就让他死外边吧。”


一股火气瞬间从刘耀文心底蓬勃而出。然而火苗只燃了三秒,接着就熄灭了大半。取之而代的是逐渐弥漫开来的懊恼。

身上湿透了的衣服和饥肠辘辘的肚皮都在提醒着他一个不争的事实:离家后的他处境相当凄惨。

电脑黑漆漆的屏幕倒映出他手中紧攥着红艳艳金灿灿福字的模样,活脱像一个网吧门童……刘耀文感觉自己似乎更晦气了。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不过是一张压在书包底下的四十五分的英语试卷,无意间被挖掘了出来。

看着面前的女人横眉倒竖怒发冲冠对着自己破口大骂的样子,刘耀文的心里突然升腾起了一种想破除十八年强权的狂妄欲望。

于是他把门一甩,付诸实践了——然而十分钟后就萎了。

现在他依然还一个人在外面死扛,完全靠着股死要面子的劲儿在强撑着。


“你现在在哪呢?”电话那头的严浩翔追问着。

“网吧。”刘耀文的声音闷闷的,“先凑合一晚上。”

严浩翔啧了一声,终究是关心了一句:“你一个人可要注意点安全。有什么需要随时来找我啊。”

“行。”刘耀文也不多言了,利落的挂了电话。随即将满腔怨气投入到了游戏里的彻夜厮杀。


再次重获意识时天已经大亮了。

刘耀文掀起沉重的眼皮,刺眼的光亮争先恐后的涌入了瞳孔里。

昨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早上起来浑身酸痛无比,像和人打了一架。

刘耀文揉着后颈,瞟了一眼手表。

早上六点半。

难得起这么早。大概也是因为趴着的姿势实在睡不舒坦。

        

刘耀文打着长长的哈欠,揉着乱蓬蓬的头发抬起了头。

托着脸的宋亚轩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撞进了他的视线里。


刘耀文顿时被吓得浑身一震,半个哈欠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不可置信的盯着面前的鬼。

宋亚轩却瞪着双无辜的眼睛,看到他醒来,甚至还笑嘻嘻的打了个招呼:“你醒啦?”

仿佛他的出现是多么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窗外的雨早已停了。

阳光透过玻璃窗轻轻洒落而下,洒落了满地金黄。

宋亚轩眉眼微弯,唇角噙着的一颗梨窝若隐若现,周身袅绕着的淡蓝色光晕与清晨的曙光恰到好处的融合着,看起来柔和而干净,纯洁而圣明。



三.

还真是见了鬼了。刘耀文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

摁下了砰砰乱跳的心脏,刘耀文慢慢呼出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问:“你怎么在这儿?”

这么远的地方都能准确无误的找着,不会是跟踪了他一路吧?

这一假设让刘耀文的后背嗖的窜起一股凉意。

完了,他不会被鬼缠上了吧。


“我也不清楚啊,”宋亚轩挠了挠后脑勺,“雨停了出来透透气,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儿,一扭头就看见你了。”说罢,还乐不颠颠的补了一句:“可能缘分指引吧。”


孽缘啊。刘耀文狠狠的叹了口气。

他现在也没心情搭理宋亚轩,随手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只有一条短信,来自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号码,内容只有简洁利落的五个字:赶紧滚回来。

刘耀文顿时乐了。

这可是他妈为数不多的主动示好。自己果然还得是亲生的。


“对了,”宋亚轩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你昨天不是说你回家了吗,怎么在这儿睡的?”依然瞪着他那双好奇的大眼睛——似乎确实只是单纯好奇。

刘耀文确实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么尴尬的问题,干咳了两声含糊其辞:“后来又有事就出来了……”

“噢,”宋亚轩理解的点了点头,然后睁着他充满求知欲的眼睛继续问道,“什么事儿啊?”

刘耀文:……这人问题怎么这么多?


不过他现在也没那么多时间和宋亚轩瞎扯了,他妈妈向他主动示好的次数屈指可数,他作为孝顺儿子,可不得也退后一步不是?

他和他妈一直都这样,吵得多好得也快。

刘耀文在心里飞快盘算着,决定去花店挑几朵花送给他妈,他妈这次估计也被他气得不轻。这可是他第一次买花,可得花时间好好挑挑。

说干就干。刘耀文立即起身,拍了拍已经干了的衣服,拎着手机便走,临走前还礼貌性的向宋亚轩招呼了一声:“我有事儿,先走了哈。”


“诶等等!”还没走出门,刘耀文身后便传来了宋亚轩急切的呼唤,“你东西忘拿了!”

刘耀文转过头,只见热心鬼民宋亚轩高举胳膊,努力的向他挥舞着手中那张大红色的福字。


刘耀文的嘴角不易察觉的抽了抽,随即笑眯眯的回答道:“送给你了。”

没等宋亚轩做任何反应,他便一脚跨出了大门,将一切晦气丢在了那家网吧里。

和那只好奇鬼的一夜情缘就止于此吧。他想。


终于把花搞定后,时针已经缓缓转向了正午十二点。

太阳正值当头,灼热而耀眼的阳光从正上方倾泻而下。

刘耀文松松垮垮的插着口袋,没什么紧迫感,不慌不忙的踱步走在路边。


没多久就到了小区门口。

他家在他没出生前就安定在这儿了,少说也有二十年了。小区楼与楼靠得很近,不算破败,但也显露出些许陈旧的味道。

刘耀文很喜欢这种味道。略显斑驳的墙皮和稍稍褪了色的砖瓦,都像时光荏苒中,世间一段岁月的沉淀。一个个独立的家庭彼此相挨在同一片区域住了这么多年,或多或少建立起了些联系。邻里关系倒还都不错。


刺眼的阳光肆意挥洒,燥热的气息充斥在每一寸空气里。

晒,晒得人有些晕眩。


刘耀文手握着精心挑选的花晃荡在小区里,一边思考着等会儿见到他妈的措辞一边漫不经心的朝前望去,呼吸骤然一滞。


前方不过百米的距离,一个身穿白衣的女人,缓缓的,轻轻的,在路边徘徊着。

只是一秒钟的时间,刘耀文就清晰的意识到,那根本不是人。

她看不见的五官团着一团浓重的黑气,周身猩红色的光晕如升腾的雾气一般袅绕,肆意张狂的朝四周蔓延着,宛如一片狰狞的血迹。

     

刘耀文触电般瞬间垂下视线,只感觉全身的血管似乎都冰冻住了。

这一刻,他的脑海里只回荡着一句不知道哪个老人说过的话:正午十二点是一天之中最阴的时候,比午夜十二点还要阴……

不过这会儿才记起来显然是来不及了。


或许是阳气足,刘耀文撞鬼的机率并不算多,恶鬼也只在新闻中惊心惨目的凶杀案里看见过。

镜头中数不清的医护人员与围观群众里,他总能见到受害者上方一缕幽幽升起的魂魄,渐渐的,周身的每一寸轮廓都清晰可见的爬上了血色的红光。


刘耀文手指冰凉,窜进脑中的第一反应就是他的惯用手段,装瞎。

然而装看不见,他就必须得镇定自若的朝着女鬼走过去。

刘耀文咬了咬牙,强迫自己抬起头,试图面无表情的朝前走。

女鬼猛地落入眼帘,刘耀文瞬间破碎了自己的想法。

饶是他站起来比那鬼高了一个头,再怎么说也是肉体凡躯,一想到要直愣愣的穿过如此惊惧的鬼魂,刘耀文浑身的毛都要竖了起来。

谁知道那怨鬼会不会突然附身。


刘耀文深呼吸一口气,当机立断,一把掏出手机,胡乱在屏幕上戳了几下,放在了耳边,装模作样的打起了电话:“喂,爸,我快到家了。啊?想吃炸鸡啊?你不早点说,我都进小区了。算了算了,没事,我给你去买吧...”

余光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女鬼的反应。


女鬼不知何时停止了徘徊,立在了原地,似在静静的望着他。

紧张与不安像一只气球,在刘耀文胸腔里迅速膨胀。

刘耀文慢慢吐出一口气,试探着移开步伐,往回走了一步。

女鬼一动也没有动,依然安静的立在原地。

血色红光依然张扬,她站在太阳直射之下,泛着诡异而刺眼的光。


刘耀文胆子大了些,刚准备再走一步,贴在耳边的电话突然毫无防备的响了起来。

一首欢快的好运来瞬间回荡在天地之间。

是下午为了庆祝作死换上的铃声。


刘耀文忍不住骂了一句,还没来得及掐断电话,余光一瞥,女鬼周身的红光猛地窜起,瞬间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他袭来。


刘耀文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忘了转身就跑。胸腔里名为惊恐的气球似乎砰的一声被戳爆了。

所有情绪一瞬间到达了恐惧的顶点,他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时间一秒一秒的流逝着,忽然之间,一片意料之外的柔和触感轻轻覆上了僵硬的手腕。

刘耀文高度紧张的肌肉倏得一滞。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周身透着淡蓝光晕的宋亚轩站在他面前,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澄澈如水一般的目光静静的望向他。

他说:“别怕。”


淡蓝色的光晕在刺眼的阳光下依然明显,似清晨透过蓝天的薄雾,似天使披在肩头的光环。

宋亚轩指尖微凉,但并不冰冷,甚至竟隐隐约约带着些体温。

像瞬间注入了某种神秘的力量,刘耀文提到了嗓子眼的心竟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

即将冲到他们跟前的女鬼也莫名停住了。


宋亚轩牵引着刘耀文僵硬的身体向前走去,力道不大,却又把那截手腕牢牢的扣在手里。

他看也没看女鬼一眼,目不斜视的略过了她。

而女鬼似乎也有所忌惮,竟始终直直的杵在原地。

刘耀文乖乖的跟着宋亚轩,连呼吸都小心的控制着。


很快走过了路口,刘耀文略一回头,女鬼已经重新开始了在路边徘徊。

他松了口气,晃晃手示意宋亚轩:“可以了。”

“噢,”宋亚轩一怔,松开了手,随即露出了一口大白牙,“不用谢!”充满了自豪与骄傲。

刘耀文被女鬼吓得一愣一愣的,神经还没彻底缓过来,听到这声莫名的不用谢,顿时开始自我怀疑刚刚是不是已经道过谢了。

不过感谢别人总是没错的。于是刘耀文诚恳的再次开口道:“谢谢。”他望向宋亚轩琥珀色的眼睛,里面似乎跳跃着漂亮的光。


似乎是觉得这声感谢不够重,刘耀文还没缓过神的脑子一抽,竟然从怀里的一捧准备送给妈妈的康乃馨里抽出了一支黄色的,径直递给了宋亚轩。

一丝掩饰不住的震惊顿时从宋亚轩脸上闪过。


等刘耀文的脑子转过弯来,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蠢事的时候,脸顿时熊熊燃烧了起来。

他这辈子第一朵花居然送给了一个男的!

送的还是朵康乃馨!


宋亚轩挑了挑眉毛,笑意却立即在嘴角荡漾开,倒是大大方方的接过了那支康乃馨:“不客气。”

康乃馨的花瓣上挂着几滴水珠,在太阳下闪烁着金黄色的光芒,娇艳无比。

刘耀文收回手,默默蹭掉了手上的冷汗。


再次瞟了一眼远处徘徊的女鬼,刘耀文还是有些心悸,忍不住开口问道:“那鬼怎么好像有些怕你?”

“可能我资历比较老吧,”宋亚轩自豪的挺了挺胸脯,“她才离世没一天,是个新鬼。新鬼总得忌惮一下老鬼吧。”

说罢,他皱皱鼻子,悄悄吐了吐舌头:“那鬼的血腥味好浓重喔。”


刘耀文忍不住偷偷瞥了几眼宋亚轩傻呵呵的模样,却实在没从他身上找出点能让恶鬼惧怕的痕迹来。


正当头的太阳似乎也悄悄挪动了位置,刺眼而灼热的光芒似乎也稍稍柔和了下来。

宋亚轩矗立在阳光下,如一棵笔直修长的白杨。


如果还活着的话,也会是个很好看的男孩吧。刘耀文心脏的某一块似乎忽然柔软了下来。


一首好运来再次撕破了寂静的夜空。

刘耀文望向宋亚轩震惊的眼神,尴尬的干咳了一声,接起了电话:“喂?”

“你还知道接电话啊!”一声怒吼似炸弹般在刘耀文耳边猛地炸开,“还不回来就别回来了!”

是他老妈。旁边还有他爸极力劝服他妈的声音。

刘耀文知道他妈担心,心里也有愧,于是好声好气的回应着。


挂了电话,刘耀文不太自在的抓了抓头发,指了指身后的楼层:“那我先走了啊。”

宋亚轩没说话,点了点头。

不知是不是刘耀文的错觉,他眉眼间似乎缭绕着若有若无的失落。


刘耀文喉结轻轻动了动,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朝宋亚轩挥了挥手:“再见。”

宋亚轩眉眼间的郁闷忽然一扫而空,亮晶晶的快乐重新填满了眼眶,也用力挥了挥手:“再见!”


他突入其来的情绪转变似乎有些匪夷所思,但刘耀文也没心思多探究,利落地转过身便进了楼。



四.

回家被狠狠数落了一顿后,刘耀文终于如愿将花送给了老妈并坐上了饭桌。

“你这么晚在外面都干什么了,连电话都不接……”老妈收到花后心情好了不少,却仍带着一点不满。

白衣女鬼在刘耀文脑海中一闪而过。

斟酌了几秒,他试探着开了口:“妈,我们小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冷静过后他才突然意识到,他们这儿也算块干干净净的福地,除了自然去世的老人,他几乎没撞见过什么鬼怪。

才死了不到一天的怨鬼,没理由始终徘徊在他们的小区里。


   “你怎么知道的?”刘耀文他妈有些惊诧。

刘耀文张了张嘴,随便瞎扯了个理由:“直觉。”

他妈翻了个白眼,然而踌躇片刻,还是缓缓开了口:“隔壁那栋楼的你张姨,今天凌晨跳楼了。”

        

刘耀文微微一怔,复杂情绪顿时从心头升腾而起。也怪不得他妈肯主动示好让他赶紧回家。小区里死了人总归是惴惴不安的。


张姨年纪和他妈差不多大,有一个比刘耀文大一岁的女儿,也曾和他在同一个学校。

只不过她的女儿两年前莫名从学校失踪了三天后,尸体被发现漂浮在校外不远处的一个水库里。

这件事在当时造成了挺大的轰动,学校里也都一片人心惶惶。

然而种种迹象都表明了落水者是因为贪玩而溜出学校跑到了水库边独自嬉戏,不慎跌落水中。

学校因看管失责赔了一笔钱,警察也就此结案。

或许是突然丧女的痛苦太过于强烈,张姨疯了一般坚持自己的女儿乖巧懂事不会偷溜出学校,否定所有推测的结果,甚至一遍遍的怀疑是学校里的人杀了她女儿。

却没人肯听一个失去理智的人说的话。


至此之后,张姨就犯了严重的抑郁症,整日面色阴沉且目光空洞,和曾经热心开朗的她大相径庭。

抬头望人时,灰蒙蒙的眼里都是一片阴霾。


“她老公好像实在受不了了,想和她离婚,”刘耀文他爹在一边补充着,叹了口气,“可能压垮了她最后的心理防线吧。”

空气似乎也变得沉重而肃静。


刘耀文沉默的扒了一口饭。他忽然想起了最后一次见到张姨的场景。

那是上周五傍晚,他刚从学校赶回家,就在小区门口撞见了如往常般披头散发的张姨。

见到他后,张姨涣散而混沌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了兴奋激动的光。她一把拉住刘耀文的衣袖,絮絮不休的问:“耀文,你见到我家苗苗了吗?她怎么还不回来呀,是不是又被老师留堂了……”

刘耀文不知所措的看着她,正想小心翼翼的抽回自己的袖口,就见面前的张姨忽然拔高了音调,尖叫声锐利刺耳:“是不是又是那个老师!他又把我们苗苗留在学校了!不让苗苗回家!”

就在张姨越发歇斯底里时,她老公终于急匆匆赶了过来,一边对刘耀文说着抱歉,一边强行拖着她离开了。


刘耀文咽下嘴里的饭,只觉得味同嚼蜡,唇齿间似乎也弥漫着淡淡的苦涩。

看来今天在小区碰到的应该就是张姨了。遭遇如此种种,也难免会有这么大的怨气。

活着的时候已经够苦了,自杀或许便是她就此了结的最后手段。却不曾想,不甘的死亡不是结束,是苦痛更加残忍而无尽的延续。

她将终日承担着压负在肩头的沉重怨念,不愿投胎转世,也无法回到人间。以极其可怖的模样一遍一遍的在世间徘徊。暗无天日,却无法逃离。


凌晨一点。

刘耀文被一股尿意憋醒,迷迷糊糊按亮了床头的台灯。半眯着眼费力的从床上爬起,他揉了揉眼睛,整个身子却瞬间猛地从床上蹦了起来。

宋亚轩正坐在他房间的窗台上,浑身冒着幽幽的蓝光,漫不经心的悠悠晃荡着两条长腿。


刘耀文总算明白中午宋亚轩的情绪转变如何而来了,他真的将自己所说的“再见”落到了实处。


“不是大哥,”刘耀文彻底清醒,实在无奈至极,“你大半夜坐这儿干什么?”

宋亚轩依然一脸纯良无害:“我睡不着,好无聊。”

刘耀文惊呆了。在整整十七年的人生履历中,他从没思考过这么一个深刻而严肃的问题:鬼居然还需要睡觉。

看着刘耀文复杂的表情,宋亚轩又默默补了一句:“所以来找你玩。”


一腔无名火在胸膛熊熊燃烧却无处发泄,刘耀文暴躁的揉搓了两把自己的头发,看在对面的鬼中午刚救了自己一命的份上,终是认命般垂下了脑袋,叹了口气:“在这儿等我。我去上个厕所。”

刚刚被猛地一吓,尿意如同凶猛的洪水更加猖狂了。

宋亚轩点了点头,甚至十分绅士的做了个请的手势。


刘耀文回来时,宋亚轩依然乖乖的在原位上坐着。见到他回来后,目光立即变得兴致勃勃起来。

倒还算乖,也不惹麻烦。刘耀文叹了口气。

算了,玩就玩吧。总不能让鬼大半夜盯着自己睡觉吧。这么想着,他便拉开书桌旁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


宋亚轩似乎没主动开口的意思,瞟了他一眼,竟继续兴致盎然的观赏着他的房间。

气氛似乎有些落入尴尬,刘耀文不得不主动承担调节氛围的重任,绞尽脑汁的开始没话找话:“那什么…你很喜欢小狗?”

他的目光落在宋亚轩的胸前。

宋亚轩胸前的T恤上是一只小小的小狗图案,线条简洁,过于抽象,甚至都看不出是什么品种的,两只滴溜圆的黑眼睛倒是颇为可爱。

很破的问题。刘耀文承认。


宋亚轩收回在房间里乱窜的目光,低下脑袋,抬手扯了扯身上的T恤。

“可能吧。”宋亚轩抬起头,耸了耸肩,“离世之后,我穿的就一直是这件衣服。”说罢,颇为不满的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我家人是谁,都不给我烧点新衣服裤子。”

刘耀文有些好笑:“要不我烧点给你?”

宋亚轩两只眼睛顿时闪闪发光:“可以呀!”

“那你的墓在哪?”

听到刘耀文的疑问,宋亚轩的目光却突然黯淡了下来,“我不知道。我什么都忘了。”

刘耀文喉咙一噎,默默别过了脸。

果然是个破问题。他心想。


沉默中,刘耀文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对了,你怎么找到我家在这儿的?”

宋亚轩的失落来得快去得也快,回过神后,双手撑上窗台,笑着耸了耸肩:“因为这儿有你的气息。”

刘耀文有些疑惑却又立即警觉:“什么气息?”

“放心,是很干净的气息。”宋亚轩笑眯眯地看着他,后脑勺轻轻抵着窗,声音如风般飘荡在空气里,“像夏天雨后,半湿的泥土糅合着绿叶与青草的香气。”

宋亚轩的描述拂过耳畔,清新而纯净的气息似乎也在刘耀文鼻尖掠过。


只是一时间没分清宋亚轩是不是在夸他,刘耀文于是干笑了两声:“其他人也会有吗?”

宋亚轩摇了摇头:“也不一定,我只能闻到一部分人的味道,”他的目光似乎飘到了远处,嘴中却继续描述着,“有的闻起来像咸湿的海风,有的像刚开封的啤酒,还有的,”他忍不住咧开嘴笑了,“像泡发的咸菜。”

刘耀文也乐了:“谁?”

宋亚轩笑开一口大白牙:“网吧老板。”

刘耀文忍俊不禁。宋亚轩的嗅觉似乎来的莫名其妙,可他竟莫名庆幸自己并不算难闻。


“能闻到别人独特的气息应该也挺有趣的吧?”刘耀文问。

“确实。”宋亚轩老实承认,“不过,”话锋突然微微一转,宋亚轩的目光忽然轻轻落在了刘耀文身上。

银白色的月光穿过透明的玻璃窗,似轻柔的白纱落下。他琥珀色的眼底仿佛覆着一片极其柔和的明净,“你是我闻到过最喜欢的气息。”


极其直白又热烈的内容,而这句话的主人的目光却又极其坦荡而张扬的望过来,直望得刘耀文的脸居然都莫名烧了起来——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对着另一个大老爷们的目光有什么好脸红的。

更要命的是那个天杀的宋亚轩还要凑过脑袋睁着好奇的大眼睛问他:“你为什么脸那么红?”

他怎么知道他为什么脸红!


“可能太热了吧……”刘耀文含糊其辞。

好在宋亚轩这次并未深究,只是突然像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大腿:“对了!”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了个皱巴巴的玩意儿,“中午忘记给你了。我从不乱拿别人东西。”

一张被叠成小小方块的福乖巧的躺在他的手心。


刘耀文怔住了。清晨想甩掉的所有晦气居然在深更半夜连人带物打包回了他的房间里。

他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既然甩不掉,那就接受命运的安排吧。

刘耀文认命地接过了那张七皱八褶的福,顺手拿起一卷胶带,啪的一声把它贴在了床头——倒还挺喜庆,跟要成婚了似的。

一旁的宋亚轩也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


在整晚的东拉西扯中,浓重的困意也不知何时袭来。刘耀文再次睁眼时,宋亚轩已不见了踪影。

唯有贴在床头喜庆又张扬的福字应证了昨晚的彻夜长谈不是一场梦。

刘耀文心头竟也浮现出了淡淡的遗憾。一夜还算愉快的聊天似乎给他和宋亚轩建立起了一层薄薄的情谊。

也不知道下次会不会再碰到这么健谈的鬼了。



五.

刺眼的阳光从黑板上磨的光秃秃的地方反射而下。满黑板的公式被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光圈布满,晃得人头直晕。

刘耀文晕得几乎要失去意识。那场彻夜长谈的后劲儿可实在太大了,牺牲的睡眠时间总会在其他地方找补回来。

他的上下眼皮仿佛粘了胶水,黏得睁都睁不开。脖子上沉得像绑了一个千斤锤,克制不住的朝桌面倒下去。


“刘耀文,你来回答一下这道题。”

敏感的耳朵瞬间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刘耀文神经一跳,还不知道是哪道题,身体先条件反射的腾的一声站了起来。

“第五道。”同桌见他一脸茫然,出手相助,压低了声音提醒着。

刘耀文瞟了一眼题目,大脑基本恢复清醒,抬眸望向黑板,神色自若的开了口:“由a2003加a2004大于0,a2003乘a2004小于0...”

一连串数字从口中不缓不慢的流出,末了,刘耀文没什么犹豫的报出了答案:“所以,Sn大于0的最大自然数是,4006。”

尾音收得干净而利落。对于数学他一向信手拈来。

“不错。”台上的数学老师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而目睹了刘耀文从昏昏欲睡到瞬间清醒再到流畅答题全程的同桌,也不禁啧啧称赞,这数学课代表果然不是白当的。


刘耀文不动声色的吐出了一口气,落座时,目光不经意间一扫而过,却瞬间定在了教室的前门上。

宋亚轩正悠闲的靠在门框上,笑眯眯的望着他。微弯的眼中带着些许赞叹,还带着几丝…欣慰。

一定是看到了他刚才精彩的表演。


刘耀文神色复杂。他万万没料到下一次见面居然就隔了一个上午,也万万没料到这鬼居然还能精准无误的在学校找到他。

自己的气息真有这么浓重吗。刘耀文想着,忍不住低下头嗅了嗅自己的领口,却除了洗衣粉的香味儿没闻出任何其他味儿来。


宋亚轩仗着自己的鬼魂身份,也不顾忌什么,大摇大摆的就走了进来。

同学们依旧认真的望着黑板,耳边淌过数学老师喋喋不休的讲解。没有人知道教室里偷偷溜进了一只小鬼。

刘耀文面不改色的看着黑板,手里仍然镇定自若的做着笔记。余光却忍不住往宋亚轩那儿瞟。

宋亚轩冲他灿烂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后,就转过了脑袋开始兴致勃勃的研究起了他们的教室,以及教室里的人。

具体行为包括端详他们教室后面的黑板报,近距离观察数学老师的面部表情,戳了戳讲台上的粉笔灰,甚至还饶有兴趣地翻看了某位女同学摞在一旁的课本。

只可惜那位女同学认为是风作祟,一伸手就把书给合了回去。

看着宋亚轩哀怨又委屈的样子,刘耀文终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折腾了一番之后,宋亚轩还是老老实实的来到了刘耀文身边,百无聊赖地翻起了他桌上的书。

“你看你这书被风吹得,”同桌忍不住出声提醒,“换个地方放放吧。”

刘耀文却笑了笑:“没事儿,让他吹吧。”


下课后,数学老师收了教材,朝刘耀文挥了挥手:“课代表来下我办公室。”

刘耀文应了一声,站起身,瞥了一眼正托着脸发呆的宋亚轩,忍不住压低声音嘱咐了一句:“别乱跑。”

他倒也不担心宋亚轩吃亏,主要怕这缺根筋的鬼吓着其他同学。


宋亚轩回过神,乖顺的点了点头,或许为了印证自己不会乱跑,随即自然而然的在他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刘耀文一无所知的同桌依然伸长了脖子凑过脑袋抄着他的数学笔记,全然不知离自己的头仅十公分的位置正有个小鬼正兴致盎然的观赏着自己。

刘耀文哑然失笑,转头离开。


“怎么了萍姐?”刘耀文走进了办公室。

数学老师已过不惑之年,但心态年轻开朗,和他们没什么代沟,于是往日里学生们都以萍姐相称。

见刘耀文进来,萍姐拍了拍桌上的一沓试卷:“上周测试成绩出来了,你拿回去发一下吧。”

刘耀文应了一声,乖乖抱起沉甸甸的卷子。


“对了,”萍姐拦住刘耀文,顿了顿,继续说道,“顺便帮我接点水来,我浇浇花。”音调是故作的自然与平静。


刘耀文抱着卷子的手微微一僵,目光轻轻扫过角落那张空荡荡的办公桌。

桌子上已落了薄薄一层灰,只有放置在桌角的一盆水仙花依然芬芳如故——这是办公室里唯一一株绿植。

素净洁白的花瓣微绽,亭亭玉立于水中,袅绕出清雅的香气。


刘耀文的喉结轻轻动了动,心里某处似乎被倏然一碰。

只是最后他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便走出了办公室。



六.

经过下午这一见,不管刘耀文愿不愿意,宋亚轩仿佛彻底在他们学校安了家——并彻底赖上了他。

一天下来,宋亚轩时不时就忽然出现在刘耀文身边。他似乎对刘耀文的校园生活以及整个学校都展现出了莫大的兴趣,兴致勃勃得好似在观赏动物园。

刘耀文被他磨得都快没了脾气,恨不得给今天早上还觉得遗憾的自己来两巴掌。


S中实行封闭管理,周一到周五期间除了特殊情况,学生都得乖乖呆在校内。

于是晚上和严浩翔简单吃了个晚饭,刘耀文便回了宿舍。

所幸宋亚轩晃了个神的功夫不知道跑哪去了,下午放学铃响后便不见了踪影,也没在他吃饭时出来骚扰他。

刘耀文被黏了一天,好不容易喘口气,也懒得去管。


到了宿舍,舍友都还没来。宿舍规模不大,四个人共住一间。其中两个男孩不知道去哪野了。还有一个是标准学霸,被尊称为自习室守望者,每天几乎都是被巡逻老师赶回来的。

宿舍这会儿显得冷冷清清的。

男孩子的各种杂物随意搁置在角角落落,虽有些杂乱,倒也不显得那么空荡。好歹给刘耀文添了些安全感。

        

刘耀文无事可干,于是从包中随手掏了本没写完的物理练习册出来。

只是一路顺畅做到底,在最后一题卡了壳。题目出得很刁钻,刘耀文连换了三个解法,打满了三页草稿纸,最后盯着草稿纸上三个不同的答案发着呆。

刘耀文叹了口气,发泄般甩了甩酸痛的胳膊。只可惜没控制好力度,黑色的笔杆瞬间从指缝里飞了出去,啪的一声砸向了桌子,然后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刘耀文烦躁的挠了一把头发,认命的俯下了身。

男生宿舍常年无人主动打扫,地上满是灰尘。

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笔杆的那一刻,刘耀文望向地上的目光忽然打了个差,鬼使神差的撇向另一侧。

轻轻落在了桌下那一大框用来放置杂物的纸箱子上。


箱子的纸盖明晃晃的开着,露出搁置在最上面的那一本厚厚的笔记。

笔记边页微微泛黄,却无丝毫褶皱,精心包裹着的棕色牛皮封面完好而平整,右下角是力透纸背的两个大字:李飞。

       

办公桌上那一株极尽芬芳却略显寂寥的水仙花从刘耀文脑中一闪而过。有些回忆也如利刃出鞘般刺入胸膛。

李老师离开这个世界,已经有一年零三个月了。


刘耀文伸手将笔记掂起,小心的把它从纸箱里抽了出来。

刚准备起身,眼前却忽然出现了两条冒着幽幽蓝光的长腿。

不用顺着腿往上看,他都知道是谁。


刘耀文不慌不忙的坐直了身子,将本子轻轻搁在桌子上,头也没回:“又找过来了?”

算是和宋亚轩打招呼。


宋亚轩大大方方的嗯了一声,凑过脑袋,扫了一眼笔记的封面:“李飞?”

刘耀文也没什么反应,自顾自的翻开了书页。


一行行字迹如行云流水般排布于微微泛黄的纸面,字形硬朗而大气,笔锋却隐隐透着力量。

一如它的主人,温和而坚韧。


每道题型都清楚的分好了类,一道道复杂的公式旁也都做满了细致而透彻的详解。

每一笔似乎都透着记录者的呕心沥血。

纸业轻轻翻动,在满目的公式里,刘耀文依然很快便找到了与那死磕了快一个小时的题相似的题型。


“写得也够详细的,”宋亚轩颇为赞叹的啧了一声,忍不住问道,“这是谁?”

“物理老师。”刘耀文回答简洁。

“瞎说,”宋亚轩却轻哼了一声,“我见过你们物理老师,明明就叫陈建国。”


刘耀文终于抬起了头,诧异的看了宋亚轩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我闲着无聊去隔壁办公室晃了一圈,”宋亚轩颇为骄傲的挑了挑眉,“正巧瞥见一位发量有些抱歉的男士在喝茶,桌前放着的物理教材上就写着陈建国。”


刘耀文忍不住摇了摇头。这确实像是宋亚轩能干出的事儿。

于是他诚实坦白:“是我以前的物理老师。”顿了顿,补上一句,“他现在已经不在了。”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缓缓飘散在了空气里。


宋亚轩了然于心的哦了一声:“跳槽了啊?”

刘耀文:“……”

不愧是宋亚轩的脑回路。


许是察觉刘耀文情绪不对,宋亚轩一通到底的脑神经居然千年难遇的拐了个弯:“…他去世了?”

刘耀文没有回避,点了点头。


宋亚轩虽然缺根筋,但也不至于真傻。瞧见刘耀文的情绪不太对劲,为什么去世的问题在喉咙里转了几圈后,还是默默咽了回去,乖乖止住了话题。

他之前见到的刘耀文或愉悦,或愤怒,或讥讽,或无奈,都没有如此时这样,平静,一种伪装出来的平静,像一层包裹住他的密不透风的壳。


于是宋亚轩干脆一屁股在旁边的空凳子上坐了下来,拖着半边脸百无聊赖的看着刘耀文做题。

有了相似题型的解析,逻辑似乎一下子被打通了。没几分钟,刘耀文便写完了最后一道物理题。

恰好在这时宿舍门突然打开,两个舍友终于回来了,笑嘻嘻的和刘耀文打了个招呼。

刘耀文应了一声,小心的将笔记放入了书架。


晚上刘耀文洗漱完后刚上床,就震惊的发现宋亚轩不光没像之前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已经泰然自若的坐在了他的床上。

极其从容的模样不禁让刘耀文怀疑了一瞬这究竟是谁的地盘。


刘耀文愣了半晌,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毫无分量的一句话:“…这是我的床。”

“我知道啊。”宋亚轩安然自若的点了点头。


刘耀文被他不要脸的精神镇住了一秒。

这鬼是不是有毛病?


“那你还不快走?”刘耀文压低声音,同时也压住火气。

“可是我太害怕了,”宋亚轩的眼睛里甚至满是无辜,一副可怜巴巴的小狗狗模样,“你们学校的鬼实在太可怕了,”他绘声绘色动作夸张的描述着,“我今天撞见一个,脑袋上好大一个血窟窿,还滴答滴答往外淌着血,差点没吓死我。”

说罢,似乎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是没法再死一次的,于是不太自在的挠了挠后脑勺。


刘耀文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再次被刷新了。他觉得自己刚刚的疑问句似乎不是特别准确。

这鬼就是有毛病。

他神色复杂的看着宋亚轩:“您知道您自己就是个鬼吗?”


宋亚轩丝毫不觉得羞愧,他抓起刘耀文床上的抱枕圈在胸口,整个人缩成一团,看起来显得更委屈了:“可我是个好鬼呀。” 

刘耀文气懵了的大脑终于彻底憋不出话了。


不过宋亚轩说的那个鬼他还真见过。

第一次见到时还是高一,他和几个朋友刚打完篮球往宿舍走。

昏黄的小道上,脑袋上淌血面目狰狞的鬼突如其来的出现在了面前。

那是刘耀文第一次发现,原来人在突如其来的惊恐下真的可以做到一蹦三尺高。

在学校见过各种各样死状惨烈的鬼后,刘耀文彻底相信了学校往往是建在墓场上的说法。


不过这么一想,刘耀文的目光瞟向宋亚轩,突然发现这家伙死得还挺体面。

全身上下干干净净的,目光所及之处也没什么伤口。


难道是病死的吗。刘耀文暗想,心头竟忽然漫过些许怜悯。

他这才意识到,宋亚轩死时也就和他一般大,本应该也是最美好的年纪,每天最大的烦恼不过是考试又考砸了,又被爸妈骂了,或是又和同学闹别扭了。

而不是如同现在这般模样,做一只孤魂野鬼,游荡在众人之间,却再也无法融入人世。


见刘耀文默不作声,宋亚轩扭过头,重重的叹了口气:“如果你实在不方便的话,那我就走吧。只不过那恶鬼这么吓人,在深夜里又有如此强的阴气,想必我一出去就会被他咬碎吞尽吧……也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再见到你了……”说着说着,便伸出手佯装抹泪。而坐在床上的屁股却是半寸没动。

或许是恻隐心作祟,刘耀文叹了口气,扫了眼宋亚轩不知是真哭还是假哭的面庞,无奈的摆了摆手:“你自便吧。”

话音刚落,宋亚轩立即得寸进尺的朝里侧躺了下来,顺带迅速阖上了眼。


刘耀文强压下一脚踹他下床的冲动,踢踢他的膝盖企图让他换个方向。可脚一伸,竟直直的穿透了宋亚轩的膝盖,同时一股阴凉的寒意顿时从刘耀文脚底急速蔓延上来。

宋亚轩也惊了一惊,睁开了眼睛。


刘耀文拍了拍寒意未消的腿,联想起以前种种,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实体还是虚体?”

“分情况吧,”宋亚轩翻了个身,枕着胳膊,声音懒洋洋的,“一般情况下都是虚体,若想接触一些普通无生命的实体呢,就得凝聚一些意念与精力。像我这种资历颇深的陈年旧鬼,这差不多已经成了必要技能了。而对于有生命的实体,尤其是人类,想要触碰的话所耗费的精力可就是普通的好几倍,有些没什么功力的新鬼或者怨气过深的鬼甚至会为此魂飞魄散……”

刘耀文一愣。前天中午那一秒覆在手腕上的温热触感此时似乎又灼灼燃烧了起来。


宋亚轩话匣子一打开就变得滔滔不绝,说到兴奋处甚至一个打挺从床上爬了起来,兴致勃勃的给目瞪口呆的刘耀文继续科普阴间小知识:“如果在虚体的状态下,人就能轻易穿透我们的魂魄,如果达到严丝合缝的状态,那么就很有可能被不幸附身了。”

“对了,”宋亚轩还顺口送了刘耀文一个阴间小贴士,“千万别被轻易附身了,这可是会大伤阳气的!”


刘耀文面部微微抽搐:“那你还保持虚体和我躺在同一张床上?”

他大半夜要是没注意翻了个身和宋亚轩重合了,第二天睁开眼是不是能直接见到阎王了?

宋亚轩后知后觉的挠了挠头:“对喔……”

然而“滚下去”三个字还没来得及从刘耀文嘴里蹦出来,下一秒宋亚轩便瞬间在床上躺平了,躺平后还不忘贴心的补充了一句:“现在我是实体了哦。”

宋亚轩的机灵与敏捷总体现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


刘耀文才不信他的鬼话,伸出一根食指便朝他的脸颊戳过去。

指尖却意外触碰到了一片细腻与柔软。

宋亚轩睁开了眼,目光里带着盈盈的笑意:“我没骗你吧?”

刘耀文愣住了,不太自在的收回了伸出的手指。那极其真实的触感却似乎还停留在指尖。


“你不是说会耗费极大精力吗?”刘耀文忍不住问。

“是啊,”宋亚轩的眼睛像两轮弯弯的新月,“不过能让你安心。” 


空气似乎也沉静了下来。刘耀文无言的躺下,却又听见宋亚轩的声音从另一边轻轻飘来,似呢喃,也似保证:“我不会让自己伤害你。”



七.

第二天起床,刘耀文便发现宋亚轩已经不见了。

刘耀文倒也习惯了宋亚轩来无影去无踪的作风,心间再也没冒出点愚蠢的遗憾感来。他知道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果不其然,今晚回到宿舍一开门,宋亚轩已经笑眯眯的站在门口迎接他了。


宋亚轩行踪不定的,刘耀文倒也没过问他白天的踪迹,只是没忍住调侃了一句:“你怎么老跟着我。”

宋亚轩满含笑意的目光忽然暗了下来。

“你可是我游荡这么久碰到的唯一一个能看见我的人…”宋亚轩的眉尾微微耷拉着,神色也变得有些恹恹,“打扰到你了吗?”

纵使在听到宋亚轩的这句提问时刘耀文下意识就想点头,可看到宋亚轩此时可怜的模样,他哪还忍心说得出口。不光如此,一股浓重的愧疚也从他心底翻涌而起。

宋亚轩这么一只可怜的鬼,失去了所有记忆,孑然一身而又漫无目的地在人间彷徨,好不容易遇上自己一个能说说话的,居然还想赶他走。

更何况人家还救了自己一命。


于是刘耀文立即连连摆手:“没有没有,不打扰不打扰。”

声音之大,让整日戴着耳机打游戏的舍友都从床上探出了头来:“文哥,你和谁说话呢?”

刘耀文傻眼了。情绪上头,他竟忘了宿舍里还有其他人。


好在此时宿舍门啪嗒一声打开,正好拯救了他。

常年只在熄灯前掐着点回来的学霸舍友竟早早地就回了宿舍。


“真源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舍友果然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

学霸舍友全名张真源。


张真源头也没抬,像是没听见似的,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

只是学霸沉浸在学习的海洋中畅游到忘我也不是罕见的事,舍友只当他学霸病又犯了,努了努嘴,便缩回了脑袋。


而刘耀文不经意间瞟了一眼,忽然皱了皱眉。

张真源看起来不太对劲,脸上似乎缭绕着若有若无的黑气。


他再定睛一看,顿时发觉问题出在了哪里。

一只脖子上缠着麻绳拖着长舌的吊死鬼,此时此刻正张牙舞爪的粘附在张真源体内,隐隐约约显现出狰狞的面庞。


完了,这哥们儿居然被鬼附身了。


宋亚轩也瞬间敏锐的发现了异常,顿时激动的指着张真源的方向:“你看你看!这鬼的舌头好长好长!” 

刘耀文:“……”

他有时候确实搞不懂一些宋亚轩的脑回路。


只见张真源径直走向自己的桌子,静默片刻,忽然拿起了旁边桌子上舍友日常用来臭美的梳子,缓缓梳起了鬓边并不存在的长发。

紧接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忽然挂起了两串哀怨的泪水,嘴里发出了嘤嘤嘤的抽泣声。

哭声哀绵婉转,似是女人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宿舍里,阴森可怖得让人毛骨悚然。


两个舍友顿时连滚带爬的下了床,一瞧见张真源这模样,瞬间浑身汗毛直竖,尾音抖得像在走钢丝:“他在干什么?”


刘耀文也开始头皮发麻,他也是第一次见这事儿,迫不得已只能压低了声音求助同为鬼的宋亚轩:“这种情况怎么办?”

宋亚轩托着脸思索:“一般来说,只要不是发了狂的鬼,你或许可以尝试和他沟通沟通。”


刘耀文仔细观测,那鬼周身的光晕不太红,像是掺了水的红墨,淡淡的散着。

怨气也不算重,那就死马权当活马医吧。


于是刘耀文深呼吸一口气,拨开两个脸色惨白的舍友:“都让开。我小时候学过驱邪。”

两个舍友六神无主,也没来得及怀疑刘耀文为什么会学这么个玩意儿,就立即把勇敢的他往前一推。


面前的张真源哭得梨花带雨,挂满了眼泪的憔悴面庞与隐隐浮现的一张脸重叠在一起。

那脸上有一条长长的舌头垂下,往外凸着的眼球好似快要掉落。然而即便五官已经成了这模样,却依然能看出浓浓的哀伤。


刘耀文瞧着那鬼蓬乱却乌黑的长发,耳边听着凄婉的哭声,心下做了判断。

于是斟酌几秒,调出了自己最温和的声音,缓缓开了口:“这位姐姐。”

        

两个舍友:“???”


哭声微微弱了一瞬,女鬼抬起头望了刘耀文一眼。两颗眼球看起来摇摇欲坠,刘耀文心里顿时一阵发毛。

他强压下心里的不适,绽开一个亲切的笑容,尽量保持声线的平稳:“你如果有什么烦恼,可以和我说说。”

        

许是听到很久不曾听过的安慰,面前的女鬼竟顿时从嘤嘤的抽泣转换成了嚎啕大哭,满腔的怨气与酸楚一泻而下:

“俺命里不幸呐!嫁到俺丈夫家十年,没给他添过一儿半女,村里的人都笑话俺是个生不出蛋的母鸡。后来好不容易怀上了,俺却发现俺丈夫却和村头的刘婶勾搭上了。村里的人都骂俺,说是俺逼得男人出轨,骂俺活该。俺气不过啊,一怒之下,就在门前的歪脖子树上吊了……”

她神经质般一遍遍梳着自己的长发,说到悲痛之处忍不住掩面而泣:“俺到死都死得慌乱,也没来得及收拾自己,一辈子也没体面过呀!就是苦了俺肚子里的娃,”

她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抚了抚张真源的头顶,“要是还活着,大概也有这么大了吧!”


两个舍友看着眼前一向冷静自持的学霸又是梳头发又是摸自己脑袋,嘴里还一直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背后的冷汗是一阵接着一阵的冒,甚至还不停的掐着自己的大腿,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刘耀文此时心中也差不多了然了,她大概是在自习室看到了一个人埋头苦学的张真源,想起了自己的孩子,顿时悲从中来。

于是在凄清的夜里,浓浓的思念与一腔母爱齐涌而上却无处发泄,她便附上了张真源的身,一路跟着他回了宿舍。


讲述这段尘封的往事似乎已经消耗了不少力气,女鬼的抽噎声微弱了下来,却依然低转缠绵:“村里的人都说怪俺,俺死了之后俺男人家嫌丢人,也草草把俺埋在这儿了事。是俺的错啊,是俺没能早早生出娃来啊…”

        

刘耀文张了张嘴,却如鲠在喉,什么也说不出来。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情感上的共鸣的确让他发自内心的怜悯这个可怜的农村妇女,但无法真正感同身受她的苦楚。

他没经历过她的痛苦,所以他根本没权力,也没资格劝她放下。


“你没有错。”

突然,耳边传来一个清晰而坚定的声音。

        

刘耀文诧异的扭过头,只见宋亚轩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边,清透的目光紧盯着那个哭哭啼啼的女鬼。

女鬼似乎也一怔,凸出的眼球转了一圈,朝向了宋亚轩。


“你没有错。”宋亚轩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在肯定自己的话语,“他们也没有任何权利指责你。你不是为了生孩子而活,你也不是为了你的丈夫而活,你更不是为了你们村的人而活。你只为你自己而活。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是他们的错。哪怕所有人都辱骂斥责你,那也是他们的错。

你并没有错。


女鬼直愣愣的看着宋亚轩。

她这短暂的一生,听过了太多指责,“都是你的错”像一句魔音,阴魂不散的缠绕在她耳畔。

她是一个农村妇女,一辈子也没见过多少世面。在她狭隘的见解里,她就该好好生孩子,好好服侍她男人。所有人都骂她斥责她,那便是她没做好。

她死于众人的成见,包括她对她自己的成见。

      

她一颗早已麻木的心似乎在这一刻被狠狠击中了。

等她回过神时,早已干涸的眼眶里竟又淌出了两行热泪。

宋亚轩没再说话,只是安静的望着她。


刘耀文目睹着一切,目光轻轻落向宋亚轩依然紧绷的下颌,心中莫名有复杂情绪翻涌。

那么你呢?

你又是因为什么成了天地间一缕孤独的魂魄?


刘耀文收回目光,看着面前情绪已逐渐稳定下来的女鬼,决定做一做收尾工作。他无比温和地继续劝说道:“你看你这么一直附在这位同学身上也不行啊。他只是在外面待得晚了些,也实在是无辜。你要是真喜欢他,也可以偶尔来我们宿舍看望看望他。”


两个舍友看着面前荒诞的画面,本就已心惊胆战,一听这话,差点没背过气去。

什么意思?欢迎谁来宿舍?那下次被附身的会不会就是自己了?

于是他们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嘴皮子和机关枪似的开始连环扫射:“不不不不不……”

只是由于太过惊恐,愣是一句完整的句子都没能说出口。


刘耀文扫了一眼面色迷惑的女鬼,立即善解人意的传达了他们的话:“他们说,不用谢。”

两人两眼一翻,终于彻底晕了过去。

        

“他们没事儿吧……”女鬼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地上的两人。

看着满地狼藉,意识到自己是在场唯一清醒的人类,刘耀文强压住头疼,继续对女鬼报以和善的微笑:“没事儿。那你看你要不先从这位同学的身上下来?”

女鬼已恢复了理智,点了点头,终于老老实实的从张真源身上抽离了出来。

本还支楞着的张真源浑身一软,啪的一声倒在了桌子上。


刘耀文的神经顿时又紧绷了起来:“他又怎么了?”

宋亚轩瞅了一眼,幽幽的回答:“别担心,他没被附身多久,损伤的阳气不算多。据我所测,应该是睡过去了。”

刘耀文总算松了口气。


女鬼也意识到自己闯了祸,低着头嗫嚅:“不好意思啊。”

“没事儿!”宋亚轩咧开一口大白牙,笑得像一朵盛开的鲜花,“下次注意就行。”


怎么这话还被他揽了。刘耀文不太爽的轻哼了一声。


“对了,俺叫王翠翠。”女鬼抬起头,有些腼腆的做着自我介绍,“你们以后可以叫俺翠姐。”

“知道了翠姐,”宋亚轩极其自来熟的应着,顺便亲亲热热的介绍了自己和旁边这位,“我叫宋亚轩,他呢,叫刘耀文。”

刘耀文礼貌的笑了笑。目光一瞟,望见了两个依然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舍友,叹了口气,起身去处置。


王翠翠点了点头,偷偷瞥了宋亚轩几眼,目光带着些许疑虑,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俺老觉得以前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是吗?”宋亚轩面上闪过喜色,“我以前不会也是你们村的吧?”

“那倒不是,”王翠翠摇了摇头,“俺们村没有你这样的俊娃娃。”思索半晌,她还是摊了摊手,“嗐,俺也记不清啦。”

        

宋亚轩略带失落的噢了一声。

他本以为终于能打探到自己生前的事儿了。


“俺看你去世有一年多了吧?”王翠翠恢复了农村妇女的絮叨与热心肠,继续和宋亚轩攀谈着,“你这看着也没啥怨气,咋还不投胎呢?”

宋亚轩不经意间瞟了一眼斜侧方。

刘耀文没注意这边的动静,正费力的把舍友从地上抬起来。


“可能在人间还有留念吧。”他回过头,轻轻笑了笑。



八.

太阳收敛起耀眼的光,逐渐隐没在厚厚的云层里。空气中没有一丝声音,也无一丝风吹过,极其静谧,又极其沉寂。

马嘉祺坐在台子上,静静的望着湛蓝色的天,静静的望着不远处矗立在蓝天里的红旗。

他死时不过二十五的年纪,到如今也记不清一晃而过了多少年岁了。或许也有八十年了吧。


粘腻腻猩红色的液体又顺着眉骨渐渐滑落下来,压下眼睫,遮住了视线。眼前又是熟悉的一片暗红。

那窟窿里的血怎么好像永远也流不尽似的。        

        

他随手抹了一把眼睛,砸吧砸吧嘴,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

他从前活着时,每当有了烦心事,就爱抽根烟解解闷。

自从去世后,他就再也抽不着那好东西了。他都已经忘了,烟是什么味道的了。


于是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捋着台子边的杂草,淡绿色的草叶顺着他的姿势倒伏着,像是有风不断吹过。

撸草,便是他现在的解闷方式。


“想什么呢?”耳边忽然响起一声轻快的问候。

马嘉祺抬起头,一张带着笑意的清秀面庞顿时印入了眼帘。


宋亚轩大大方方的在马嘉祺身边坐了下来,努了努嘴:“又玩儿草呢?”


马嘉祺偶尔觉得宋亚轩很像十七八岁时候的自己,大大咧咧的,没有一点烦心事儿,脸上永远挂着最纯粹的笑容。

或许也正是如此,他对于宋亚轩总有股莫名的亲近。


“我在想,”马嘉祺又抹了一把即将滑落下的血渍,叹了口气,“我媳妇儿和我孩子这一世又轮回到了哪儿。”

宋亚轩勾手拍了拍他的肩,指了指刚从教学楼中冲出来去吃饭的学生们:“指不定就混在那群小孩儿之间呢。”

虽然明明差不多年纪,他却总爱称那群鲜活的生命为小孩儿。

马嘉祺被他逗乐了,微微弯了弯嘴角。


阳光逐渐消散,稀薄的墨色缓缓注入了空气中。

马嘉祺敛了笑容,忽然轻轻开了口:“其实我是想说,我留在这儿,还有意义吗?”

    

将近百年的光景,这世道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留在那个时代的不甘,终究是化为了这个时代的一粒尘埃。

当初的那点执念,在漫长的时光长河中,终被渐渐打磨为光滑,也将冲破为虚无。


马嘉祺周身的光晕只剩下了极淡的红色,虚柔的飘渺在空气里。

他应该不会在这儿待太久了。宋亚轩想。


宋亚轩没有说话。他知道马嘉祺不是在问他,他也给不了他答案。

于是他只是将胳膊搭在马嘉祺的肩头,企图给他些许安慰与力量。


然后下一秒,他无意间抬起头。只见相隔一米的距离,站着一个满脸震惊的刘耀文。

眼前的人矗立在原地,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足足瞪大了一圈,目光里满是不可思议。


糟糕,露馅了。


“怎么了?”正叽叽喳喳吐槽着各种小事儿的严浩翔突然发现旁边的应和声停止了,忍不住扭过了头。

刘耀文神色僵硬,缓缓摇了摇头:“没什么。”目光却依然死盯宋亚轩的方向。


刚被要减肥且发誓不吃晚饭的严浩翔拖进操场散步,他就注意到了远处两只坐在主席台边的鬼。

一个泛着幽幽的蓝光,一个泛着极淡的红光。肩靠肩,头挨头,宛如一对亲密无间的亲兄弟。


再走近一看,那冒蓝光的可不就是“极其害怕恶鬼的好鬼”宋亚轩。

至于旁边那位,是把宋亚轩吓得只能瑟缩在他床上过夜的,脑袋上顶个血淋淋窟窿的哥们儿。

刘耀文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你可是我游荡这么久碰到的唯一一个能看见我的人。”昨晚宋亚轩可怜巴巴的声音仿佛又回荡在耳畔。

刘耀文这时才意识到宋亚轩的用词有多严谨。确实,他只指人,可没把鬼排除在外。

怪不得宋亚轩天天行踪不明的,想来不在他跟前的时候都跑去和其他鬼魂交际了吧。


刘耀文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他确实没想到,他所怜悯的,所同情的孤独而寂寥的鬼宋亚轩,居然还是朵混得风生水起的鬼界交际花。

他怎么可能孤独,他又怎么可能…需要他。


宋亚轩立即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于是和马嘉祺道了声别后火速追上了刘耀文。

斟酌半晌后,宋亚轩决定旁敲侧击的试探反应:“好巧啊,你怎么也在这儿,我就说咱俩很有缘吧!”


刘耀文根本理都不理他。


宋亚轩看出了刘耀文脸上隐忍的怒气,挠了挠脑袋,开始不着边际的说起了胡话:“你真会挑时间散步,看这天气多好啊,到处都是黑黢黢的…”


刘耀文左边一个滔滔不绝的严浩翔,右边一个喋喋不休的宋亚轩,宛如两边分别搁了个大喇叭,开启了无休无止的循环播放模式。

他终于觉得自己的耳朵要炸了。

刘耀文深呼吸一口气,啪的按住了严浩翔的肩,仿佛按下了大喇叭的暂停键:“你先回宿舍吧,我去便利店买点东西吃。”


严浩翔的步也散得差不多了,想了想,十分有义气的问道:“需要我陪吗?”

刘耀文忍无可忍地挥了挥手:“快走。”言下之意,快滚。

严浩翔听话的滚了。


直到严浩翔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刘耀文终于微微偏过头,扫了宋亚轩一眼。

宋亚轩心虚的避开视线,一箩筐的废话戛然而止。


刘耀文轻嗤一声,直入主题:“怎么着,勾肩搭背是你平常表达恐惧的方式?”语气讥讽。

宋亚轩自知理亏,默不作声。

只是他一副老老实实任人处置的模样莫名让刘耀文的火一下子窜得更高了。


刘耀文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转过头提脚就走。

“去哪儿啊。”宋亚轩急忙跟上,表情讨好。

刘耀文只视他为无物,步伐迈得飞快,鞋底都快冒出火星子来。宋亚轩用飘的速度才只能勉强跟上他。


一人一鬼就这么来到了便利店。刘耀文觉得自己急需买一瓶冰水降降火。

便利店内没什么人。刘耀文径直去冰柜拿了瓶水。

在他身边连大气也不敢出的宋亚轩终于忍不住了,默默戳了戳他的胳膊,却只憋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刘耀文斜眼瞥了他一眼。

见刘耀文没什么反应,宋亚轩于是继续小心翼翼的开口:“但我真的已经把你当做我的朋友了,不可替代的朋友……”宋亚轩的声音越来越轻,“我不是有意想骗你,我只是想找个合理的理由……能让我待在你的身边。”


连刘耀文自己都没发觉,他心头的火竟不知不觉慢慢平息了下去,甚至有一些柔和而温暖的情绪取而代之。

然而他依然没有开口,只默不作声地听着宋亚轩的解释,脚下的步子却慢慢缓了下来。


很快便走到了柜台前,旁边断断续续的解释声忽然停住了。

刘耀文侧过脸,发现宋亚轩正对着柜台上五颜六色的棒棒糖发着呆。

糖果被透明的糖衣包裹着,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像一颗颗五彩缤纷的宝珠。


“你不买一根吗?”宋亚轩扒着柜台,两只眼睛比棒棒糖还亮。

刘耀文没了什么火气,也终于愿意搭理他了:“要什么味的?”


“橘子味,”宋亚轩不假思索的回答着,眉眼微微弯起,“黄澄澄的,像一个小太阳。”

刘耀文觉得他的形容有些怪异,挑了挑眉,倒也没说什么,利落的买下了那根橘子味的棒棒糖。


回寝室的途中,埋在心底的那点小别扭终究还是冒出了小尖牙,刘耀文忍不住开口问道:“今天操场那个是谁?” 

刘耀文终于肯主动和他搭话了,宋亚轩心下一喜,立即老老实实回答:“他叫马嘉祺,死于抗战时期。”

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刘耀文怔了怔:“这么久了啊。”


宋亚轩点点头,见刘耀文感兴趣,便继续介绍下去:“他参军时才二十出头,家里老婆孩子等着他回来,可他还是死在了战场上敌人的一颗子弹下。他化为魂魄后想回家看老婆孩子最后一眼,却发现他们村都被炸成了平地,村子里的人全都不见了。他不知道自己的家人是否还活着,心有不甘,也不肯投胎,便满世界寻找他们的踪迹。这一找,就在这儿留到了现在。”


刘耀文轻轻噢了一声,心里却不是滋味。

他平常只觉得那鬼吓人,每每见到便绕道而走,却不曾想到他身后也有这样沉重的往事。

不过更让他意外的是,宋亚轩一个来这儿不过三天的鬼,竟就把这些事了解得如此透彻。

不愧是鬼界交际花。


一想到这儿,刘耀文一些未消的余气顿时翻腾了上来。

于是他掏出了那根刚买的棒棒糖,三两下就撕开了包装纸。

宋亚轩闻声抬起头,眼里顿时升腾起了欢乐的光芒。


在宋亚轩满怀期待的目光里,刘耀文面无表情的举起了橙黄色的糖果,缓缓送进了自己的嘴中——咔嘣一声,咬了个稀碎。

宋亚轩即将绽放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多么幼稚的小学生报复行为。


“我给你你也吃不着啊。”刘耀文得意洋洋的咬着糖,斜着眼瞥了他一眼。

浓厚的橘子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甜里掺杂着几丝调味的酸,符合他一贯的口味。


宋亚轩哀怨的看了眼刘耀文,闷闷不乐的踢着路边的石子儿。


刘耀文心情似乎好了不少,心底那点小别扭也不知在何时荡然无存。他将棍子扔进垃圾桶,瞟了一眼宋亚轩失落的模样,嘴角不自觉的微微扬起。

思索片刻,确认四下无人后,他朝宋亚轩抬了抬下巴:“伸手。”


宋亚轩疑惑的皱皱眉,还是顺从照办,将手伸了出来。

刘耀文抬起胳膊,松开五指。

一颗金黄色的糖果从刘耀文手中滑下,轻轻落在了宋亚轩的掌心。


宋亚轩倏得瞪圆了眼睛。

小小的一颗糖躺在手心里,透着柔和的橘色的光芒,甚至仿佛带着炙热的温度,在他掌间逐渐蔓延。

他忍不住问:“你哪里来的?”

刘耀文挑了挑眉:“不告诉你。”


其实他从小就喜欢吃甜的,口袋里也总会备着三四颗糖果。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他总觉得难过的时候吃一颗糖,糟糕的心情似乎也会变得好一点点。


宋亚轩眼角眉梢全是止不住的笑意。他合起五指,将糖牢牢地包裹在了手心里。

真像一颗小太阳啊。他想。


回了宿舍,刘耀文惊奇的发现张真源竟然又早早坐在了书桌旁。

“今天怎么回得这么早。”刘耀文在位置上坐下,顺带仔细观察了一下张真源的面部表情。

这哥们别是又被附身了。

宋亚轩也灵活的跟了进来,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空位上。


“我正等你呢,”好在张真源看起来还正常,毫无附身的迹象,急急忙忙的拎了本书就来到刘耀文书桌旁,“前天物理作业最后一道,我听说全班就你做对了,快和我分享一下…”

话正说一半,他的目光忽然停在了书架上的某一处:“…李老师的笔记怎么在你这儿?”


刘耀文微微一愣,笑了笑:“他之前借给我的。”

张真源有些疑惑的皱了皱眉。但显然题目比笔记更有吸引力,下一秒他便转回了注意力,迫不及待的翻开练习册,与刘耀文叽里呱啦的讨论起了问题。

半小时后,张真源解决完物理题,心满意足的拎着满满一张草稿纸回了座位。


“那哥们儿真够能讲的。”宋亚轩坐在一旁观摩完全程,不禁托着脸赞叹。


刘耀文没搭理他,搁下了笔,目光却无意识的落在了书架上。

静默片刻后,他伸出手,将笔记轻轻抽了出来。


这本笔记的确是李老师借给他的。

在他去世前一周。


而这笔记落在他手上也算是一个巧合。那是一个傍晚,放学铃响后人群便一哄而散,教学楼里空荡而安静。

只有刘耀文还留在办公室里,和李老师讨论着一道课上未能解答的物理题。

太阳逐渐沉落,李老师似乎也急着要走,却还是按捺住眉间隐隐的焦急,依然耐心的讲解着。


只是讨论正处于激烈关头,办公室的门忽然被轻轻推开了,隔壁班的女物理课代表走了进来。

她似乎找李老师有什么事,望了望刘耀文,脸上带着犹豫。

李老师便将手头上的笔记递给了刘耀文,让他先回去,嘱咐他再对着类似的题型琢磨琢磨。

刘耀文拿了笔记正想离开,却发现女生仍然挡在门前,神色有些涣散。

“同学,麻烦让一下。”刘耀文忍不住出声。

女生这才回过神来,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侧开了身子。


刘耀文回去后翻看笔记,发现里面的内容详细而全面。他细细钻研,也总算理解透了那道题。

只是他丢三落四,连着好几次都忘了把笔记装进书包里还回去。

李老师没主动要,刘耀文也便没太在意。

他想,总有机会的,也不差这几天。


生活有时候很奇妙,你不知道平淡时光里的哪一刻会突然发生改变。

人们总觉得来日方长,今天忘了的事明天可以继续做,细碎的时间总是一眼望不到尽头。

而所有那些发生的猝不及防,都将归结为世事无常。


那天他终于记得将笔记装进了包里,得到的却是李老师去世的消息。


他从未想过,那本笔记,会是李老师最后留给他的东西。

笔记上的每一个字似乎都在提醒着他李老师已经不在人世,提醒着他那么一个温和而谦逊的人,真的彻彻底底消失在了世间。


那段日子,他每日走在学校的路上都不敢抬头,他怕见到李老师的魂魄。

他怕他最敬爱的老师,最后只剩一缕虚无的魂魄。

他无法改变这个事实,他也无法面对这个事实。


晦涩,阴暗,恐惧,似乎凝聚成了一团不详的黑气,缠绕在笔记本厚厚的封面上。

刘耀文逃避般将它塞进了看不见的纸箱子里,这一放,便放了快一年。


而那日将笔记拿出时,他发现自己终究接受了这件事。

他依然无法释怀。然而曾经尖锐且狰狞的恐惧,现在终也沉甸甸的埋藏于心底。

似某种执念,也似某种信仰。


周末去看看他吧。刘耀文想。



一只桔子花

孤魂(下)

依然是

阳光开朗高中生文×可可爱爱小鬼轩


火速把下也发了~

勿上升!!!


九.

日子依旧不咸不淡的过着。

宋亚轩总会时不时从刘耀文身边冒出来,像小跟屁虫似的跟在他身旁。

刘耀文偶尔也会撞见出现在宿舍窗前偷偷看望一眼张真源的翠姐。每每被发现后,便腼腆的朝他笑笑。


时间一晃便到了周末。

早上刚落了一场细雨,空气湿漉漉的,带着些泥土的味道。

墓园一片静谧,雨后的阳光挣破水雾洒落,透着些许肃穆,也透着些许安宁。


刘耀文手捧一株水仙,步伐不急不缓的踩在湿软的泥土之上,来到了一座墓碑前。

墓碑被雨水洗刷去了灰尘,干干净净的。上面的黑白照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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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日子依旧不咸不淡的过着。

宋亚轩总会时不时从刘耀文身边冒出来,像小跟屁虫似的跟在他身旁。

刘耀文偶尔也会撞见出现在宿舍窗前偷偷看望一眼张真源的翠姐。每每被发现后,便腼腆的朝他笑笑。


时间一晃便到了周末。

早上刚落了一场细雨,空气湿漉漉的,带着些泥土的味道。

墓园一片静谧,雨后的阳光挣破水雾洒落,透着些许肃穆,也透着些许安宁。


刘耀文手捧一株水仙,步伐不急不缓的踩在湿软的泥土之上,来到了一座墓碑前。

墓碑被雨水洗刷去了灰尘,干干净净的。上面的黑白照片里,是李老师温和的笑脸。


刘耀文弯下腰,轻轻将水仙放在了碑前。

淡雅的香气袅绕开来,清洁而儒雅,一如埋葬于此的人。

这是他生前最喜爱的花。


水雾逐渐散去,千丝万缕的阳光倾泻而下。

刘耀文与照片上的人对视良久,所有杂念似乎忽然随着水雾消散在了空气里,心底一片澄澈而宁静。

他终是缓缓呼出一口气,扬起了嘴角:“李老师,好久不见。”


“他就是李飞?”忽然,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打破了此刻的宁静。

宋亚轩双手插着兜,靠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


刘耀文直起身,稍稍偏过头:“你怎么又跟来了?”

宋亚轩没说话,只是顺势朝刘耀文骚包的来了个wink。

刘耀文嫌弃的啧了一声,晃了晃发麻的腿,还是选择在宋亚轩身边坐了下来。


“他去世多久了?”宋亚轩突然开了口,用下巴指了指那块墓碑。

刘耀文靠在椅背上,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一年多了吧。”

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了眯眼睛。


宋亚轩长长的噢了一声,又忍不住接着问:“他怎么去世的?”

刘耀文的目光似一潭表面平静的深泉:“我不知道。”


宋亚轩猜不透刘耀文是真不知道,还是只是不想告诉他。细细思索后,觉得后者似乎所占比例更大。于是失落渐渐爬上眉梢,默默的闭了嘴。


身边忽然没了声,刘耀文余光不动声色的朝右侧瞥了一眼。

旁边的鬼脑袋微垂,没趣的晃着双腿。


阳光充足而明媚,宋亚轩的身形也不禁变得略显透明,仿佛要融化在淡蓝的光晕里。

一股从未有过的想要倾诉的欲望忽然如潮水般奔涌而来,呼啸着撞击胸腔。


“他死于去年的初夏。”刘耀文突然开了口。


那是个燥热的午后。不过六月中旬,知了便开始了无休无止的聒噪鸣叫。

下午第一节物理课,李老师没像往常那样出现在教室里,同学们被班主任安排着进行自习。

刚下课不久,刘耀文正准备出门灌水,就被火急火燎跑进教室的班级小喇叭撞了回去。


小喇叭顾不上和他道歉,瞳孔里闪着异样的光,似激动,又似惊恐,一边喘着气一边扯着嗓子大声播报:

“我刚刚从办公室偷听到消息,李老师,死了!”


仿佛一颗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湖面,教室里瞬间翻涌起了千层巨浪。

所有人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质疑声,惊叹声,尖叫声,混合成了狂风暴雨,充斥在每个人的耳朵里。


在一片嘈杂里,刘耀文忽然发现自己前所未有的平静。

如一潭死水的平静。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混乱的场景仿佛在眼前逐渐融合,消散,最终虚化为无。

直到意识重归体内,他才发现这不是平静,是震惊到了顶点的麻木。


“他是个好老师。”刘耀文陷入回忆,目光漫无目的的游离在远方,“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时间临近中午,日光灼灼,倏然间越发耀眼。他不自觉的轻阖上了眼睛。


“在他去世后,为了纪念他,办公室里特地为他留了一张桌子。他喜爱水仙,桌上便摆了水仙,由办公室里的老师连同学生一起悉心照料。就像李老师还在我们身边。”

刘耀文轻轻呼出一口气:“我的确不知道他是如何去世的。老师们对这件事一知半解或是守口如瓶,学生们也自然都无法得知。唯一能知道的便是那天的前一晚,他就已死在了家中。”


往事似一本尘封已久的书,封面上落满了厚厚的尘埃。时隔一年,再次翻开,鼻息间充斥的全是时间燃烧为灰烬后的弥散。

时间能冲淡一切,可往事终究还是在他心中残留下了一点抹不去的痕迹。

他并不介怀。他想,无论是人是鬼,总是要有些执念的。就像他于李老师,宋亚轩于这人世间。

这么一点小小的执念,怀揣在胸膛,像一团小小的火焰。最初灼烧,但永远温暖。


宋亚轩似乎从中嗅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你很依赖他?”

刘耀文低头笑了笑:“算是吧。”


他刚来S中那会儿,还处于青春叛逆期,像一只浑身长满了尖刺的小刺猬。

他爸那段时间工作正忙,半个月都打不来几次电话。而他妈火爆脾气,和正值叛逆期的他说不了两句话就能干一架。

父母关爱的缺失和学校严格的管控让他攒满了阴郁的情绪,整个人时刻处于战斗状态,身上的刺一碰便能张牙舞爪的支愣起来。

李飞便恰好是在这个时刻出现在他眼前。


他之前从未把这温和谦逊的教书人放在眼里,也从未觉得他与其他那些一看到坏学生就厌恶得直皱眉的老师有什么不同。

直到那天,他被班主任命令在办公室补没写完的作业,烦躁之际一挥手,打碎了李飞放在桌上的一只杯子。


当时正值午间,老师们都去了食堂,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刘耀文正傻眼着,不远处的门忽然开了,好巧不巧,走进来的正是受害者李飞。


两个人四目相对了一阵,杯子碎渣静静的躺在地面,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气息。

刘耀文那会儿混蛋归混蛋,可到底是个敢作敢当的人。

于是他轻咳一声,承认罪行:“是我摔碎的,我赔给你。”

李飞却忽然笑了:“没事,一个不值钱的杯子而已。”

他顺手拎过墙角的扫帚,慢而细致的扫起了地面的碎渣,同时温和的嘱咐着他:“你离远一些,别伤着脚了。”


刘耀文在暴戾中浸泡许久的心蓦然如奇迹般安定了下来,带着一股久违的暖意。


而与此同时,班主任为了监督他写作业,也着急忙慌的赶了回来。

看到眼前这番景象,她花了几秒捋清事情经过,怒火顿时更盛:“你怎么回事?作业不写也就算了,做事情还这么毛毛躁躁的!”


“算了算了,”李飞摆了摆手,好脾气的笑了笑,“孩子罢了,也是不小心的,别太责怪。”

刘耀文已很久没被如此温和的称作过孩子了。


可是青春期的少年总是矛盾的,一颗心明明柔软而感激,却偏要梗着脖子强硬的回话:“我会赔的。”

李飞似乎怔了怔,嘴边的笑容逐渐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后来,刘耀文履行诺言赔了个一样的杯子给李飞。而从那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刘耀文的错觉,李老师似乎也总有些额外关照他。

每节课总会点他回答问题,每次回答正确后也都会毫不吝啬的进行夸奖。偶尔在课后会叫他去面谈错题,其间隙也会聊聊生活近况。

他似乎永远一副儒雅谦和的模样,脸上带着温和的笑,从不拒绝他人,也让人不忍心拒绝他。


长久下来,刘耀文从一开始的冷着脸抵触,演变为了后来习惯每天往办公室跑,即使李老师没主动叫,他也经常会去往他桌边聊上几句。

李老师对刘耀文来说是长辈,也是朋友。他能给予他建议与帮助,也能予以他教诲与爱护,弥补了那段时间他所缺失的所有温暖与关怀。

在与其相处过程中,刘耀文的尖刺与獠牙逐渐收起,露出了原本和善的模样,也蜕变成了一个更好的他。


那段时光太过于温暖,像一道炽热的阳光,照亮了他整段人生的旅程。而它所剩的余热,将伴随他未来的所有征途。

他将永远铭记于心,也将用一生去怀念。


微风带着暖意拂过,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几声杜鹃的啼鸣。

刘耀文闻声抬起头,目光扫过萌发着新绿的枝桠,抚过刚从土壤中探出的嫩草,声音飘散在干净的风里:“春天好像到了。”


宋亚轩却托着下巴,撅了撅嘴,不合时宜的开了口:“我喜欢夏天。”

刘耀文斜瞟了他一眼,他便笑眯眯的补充了一句:“也喜欢雨天。”


刘耀文收回目光,难得顺着他的话,心情不错的轻笑了一声:“我也喜欢。”

将这段回忆如数倾诉后,他似乎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放松与安宁,也仿佛放下了一把沉重的枷锁。


宋亚轩没怎么在意刘耀文的回答,只是全神贯注的望着他轮廓清晰的侧脸。

他忽然发现刘耀文长得很好看。


刘耀文有一双极其漂亮的桃花眼,瞳仁显着浓郁的深棕色,睫毛长而卷翘,眼尾略弯,勾出一点娇媚的味道。

可偏偏构成鼻子和下巴的线条简洁且硬朗,给本应秀美的脸平添了几分英气与桀骜。

两种截然不同的特征在他脸上毫不违和,反而融合得恰当好处,着实赏心悦目。

宋亚轩突然希望这一刻能够一直延续下去。


只可惜对此一无所知的刘耀文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然后干脆的站起身,拍了拍屁股:“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宋亚轩回过神来,略显遗憾的点了点头。


空气里仿佛旖旎着春天特有的气息。

刘耀文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的抬起眼眸,忽然一怔。

远处飘浮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看起来像是…张姨。


刘耀文皱了皱眉。

她来这儿干什么,难道也有亲人埋葬于此地吗?


阳光灿烂而明媚,张姨周身似血一般的红晕依然肆意而张扬,模样一如那日可怖。

然而她步伐迂缓,每一步都似乎耗费了极大的力气,单薄的身躯褪去狰狞的外壳,显得无比寂寥而落寞。


不知为什么,刘耀文脑中突然回想起了李老师曾叮嘱他的话:“你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张扬,你也不需要用这样看似强大的模样来保护自己。”


刘耀文心绪有些复杂,收回了目光。

若是来探望亲人,他并不想打扰她此刻的宁静。


他最后望了一眼李老师墓前那捧白润如玉的水仙花,然后朝宋亚轩招了招手:“走吧。”

宋亚轩听话的起了身,却似乎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

刘耀文疑惑的转过头。

宋亚轩嘴角盛着浅浅的笑意,目光却极其认真的望向他:“我很高兴,你能把那些事说给我听。”



十.

自古以来,交换秘密互相坦白的行为似乎总能拉进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经过墓园的一场谈话,刘耀文发现自己和宋亚轩之间似乎也莫名更亲近了些——甚至已习惯了他的突然出现。


过了一个周末再回到学校,便迎来了轰轰烈烈的考试周。

为了自己能好好考试,刘耀文半是诱哄半是威胁,成功让宋亚轩在这段时间没怎么来骚扰过他。


考试都进展得顺顺利利,很快便只剩下了明天的最后一门。

然而严浩翔不幸被考得外焦里嫩,晚饭也没来得及吃,和刘耀文打了声招呼后便耷拉着一张沙皮狗似的丧脸滚回了宿舍,临时抱佛脚的去复习明天的内容了。


刘耀文收拾完要复习的书,教室里的人也都零零散散走得差不多了。

他背着书包踏出教室,这段时间没怎么见的宋亚轩正站在门口等他。


“考得怎么样?”宋亚轩笑眯眯的问。

刘耀文揉了揉头发,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还行吧。”

只不过这几天耗费了太多精力,实在是有些缺觉。


边和宋亚轩闲聊着边往下走,刘耀文却忽然记起搁在书包里忘了归还给语文老师的资料。

他本想放了学顺手放回语文老师办公桌,和宋亚轩聊了几句后便忘的一干二净。


纠结几秒,刘耀文还是决定先把资料送回去。

自从李老师那事儿以后,他不知不觉中就养成了凡事不拖延的习惯。


教学楼里已经空荡荡的了。刘耀文走向办公室,发现里面依然灯火通明。

老师们正忙着改刚考完的试卷,嘴上却颇有氛围的闲聊着,从吐槽学生写的答案狗屁不通聊到自家女儿的结婚喜事,侃大山似的,就差没搭个台子讲相声了。手下倒是一刻也没停止挥动。

也真够辛苦的。刘耀文想。


“舍不得姑娘出嫁那就让女婿上你家呗。”有人调侃。

“就是,这都什么年代了,谁说就得让女方上门啊。”有人接着话。

“可不是吗,我记得老李之前好像就是入赘的吧?”


不知是谁开的口,嘈杂的空气忽然安静了下来。

刘耀文正准备推门的手停住了,堪堪悬在了半空。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推门而入,就像办公室里的人无法解释突如其来的沉默。

或许是心里那一点隐隐作祟的念想,化成了一个无形的黑洞,像饿极了的灵魂张开黑幽幽的口,贪婪的吸取多一点点关于李老师的消息。


办公室里一时寂静无声,那位“出言不逊”的人估计后悔得快咬断了舌头。


“老李去世有一年多了吧?”不知是谁终于接了话,却明显压低了音量。

办公室凝固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些许,但又仿佛打开了另一个隐秘的匣子。


“是啊,”有人轻轻叹了口气,“真是怪可惜的。”

“据说那晚警察到他家,老李脖子上插着把刀,血都流了一地…”有人神神秘秘的压着嗓音。

办公室里适时的响起了一片唏嘘。

门外,刘耀文的心也轻轻一颤。

 

“唉,想不到老李这么个大好人,竟然落得这么个下场。”这是萍姐在感慨。

“不光是他,他当时旁边还躺着…”


“嘿,你听什么呢?”

本应在楼下等着他的宋亚轩估计嫌太慢,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上来,对着刘耀文的耳朵就是突如其来的一嗓子。


正聚精会神侧耳倾听的刘耀文瞬间被吓得浑身一颤,手里的资料不幸滑落,啪嗒一声砸在了空荡的走廊里。

办公室里仿佛忽然被按了暂停键,所有细碎的声音顿时凝固在了空气中。


刘耀文按捺下猛然间直窜头顶的火气,余光噼里啪啦的冒着火星子瞟向不知所措的宋亚轩。

纠结两秒,他还是捡起了躺在地上的资料,深呼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推开了门。


所有人意味不明的目光顿时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老师,我来还个资料。”刘耀文带着礼貌的笑脸,把手中的资料搁在了语文老师的办公桌上。

语文老师简单的点了点头,表情却带着几丝隐隐的慌乱。

空气依旧诡异的沉默着。


“耀文…”萍姐似乎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打破了一片寂静,试探着开了口,“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我刚来的啊,”刘耀文故作自然的回过头,又适时的展露了一点恰到好处的懊恼,“今天有点倒霉,一来就被门口的台阶绊了一跤。”


老师们脸上的严肃与紧张似乎瞬间卸下了一半,每个人仿佛都无声的松了口气。


“以后走路小心着些,别被考试压得两眼发黑了。”又有老师调侃了一句。

老师们立即捧场的笑了起来。办公室的气氛微妙的回归了正常。

“收到。”刘耀文俏皮的回着话,转过了身。


当夜,刘耀文盯着眼前的复习资料,脑中始终环绕着的却是办公室里老师们的话语。

每个字都似魔咒般一遍又一遍的缠绕着他,包围着他,挥散不去,仿佛在他神经上跳着霹雳舞。

刘耀文心烦意乱,啪的一声盖上了笔帽。


“不复习啦?”为了弥补下午的过错,宋亚轩晚上主动承担起了陪学的重任。这会儿听到刘耀文终于合了笔,宋亚轩的倦意瞬间抽离身体,萎靡的精神也瞬间高振。

刘耀文极其简短的嗯了一声。静默几秒后,忽然开启了电脑。

“不是吧?”宋亚轩惊奇的瞪圆了眼,“就算复习完了,你也不至于立刻来两盘游戏助助兴吧?”

刘耀文懒得和他废话,径直打开了S中贴吧。


自从李老师去世后,他就像鸵鸟般把头埋进了厚厚的沙土里,懦弱的逃避着一切有关李老师的消息。

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学校贴吧。

八卦者总喜欢流窜于各个角落,其中贴吧为其主要聚集地。但这不得不说也为大家提供了许多便利,往往能挖掘出一些意想不到的小道消息。


刘耀文修长的手指在空中微停片刻,终是在搜索栏里缓缓打上了李飞两个字。

宋亚轩也不多言了,只是好奇的托着脸,观看着刘耀文的操作。


帖子有很多,不过都是去年的了。

曾经造成了不少轰动与恐慌的事件,最终还是淡在了人们的视野里。


这些帖子中,有五分之一表达悲痛与惋惜,还有五分之一渲染恐怖与惊惧,剩下的五分之三,都是推测李老师的死因。

有人说李老师是被闯进家门的歹徒捅死的,有人说李老师是突发心脏病去世的。

各类帖子中,点击率最高的一篇来自于一个匿名的楼主。

只是其点击率高估计不是因为可信,而是因为他的说法实在有些荒诞。


他称得到了内部消息,怕被在现实中围攻所以匿名。

他说,李老师是被他儿子杀死的。


底下的回复简直炸翻了天。然而毫无疑问,全是一连串的质疑与嘲讽。

不少人称楼主就是披着匿名的皮来胡说八道,借此来吸引众人注意。


刘耀文微微蹙了蹙眉。

在无数次的交谈中,李老师的确从未提及过他的家庭,他甚至不知道他有没有儿子。

他忽然发现,对于这位他极其敬重的老师,除了其本身,他对他其他方面的认知似乎都是一片空白。


只是李老师这么一个温和谦逊的人,怎么可能会养出一个杀父的儿子?

这个不知哪里来的自称亲戚是李老师邻居的人,大概率是在胡言乱语哗众取宠罢了。


只是这种胡诌实在是恶劣。

页面滑出去几页后,刘耀文又忍不住拉了回来,恶狠狠的点击了踩一脚,顿感神清气爽。

宋亚轩第一次惊奇的发现刘耀文居然还有那么幼稚的一面,忍不住轻笑出声。


宿舍门忽然开了,舍友估计为了复习,今天回来得格外早。

他打了个招呼,瞟了眼刘耀文:“在查题呢?”

“是啊。”刘耀文笑笑,不动声色的退出了贴吧页面。


深夜里,连刘耀文自己都没有想到,白天的所闻所见竟都化成了浓重的梦魇,魔咒般的话语竟化成了极其真实的画面。

李老师喉咙上插着一把锋利的刀,浓稠的血从伤口处汩汩的冒出,染红了整件雪白的衬衫。血液再从衬衫的衣角缓缓滴落,一滴一滴,淌成了一条细细的血河。

他的脸上挂着苍白而虚弱的笑,蹒跚而又机械的,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他的嘴唇明明没有动,可刘耀文分明听见了越来越尖锐的呼救声:救救我!救救我!


刘耀文猛地惊醒,熟悉的床顶落入眼帘,后背却全是涔涔的汗。

天色已经大亮,原本在他身边的宋亚轩一如往常的不见了踪影。

李老师苍白的脸还未完全从眼前消散,昨晚的帖子又倏地跳进了脑海中。

刘耀文的右眼皮突然狠狠一跳。

一股不祥且不安的预感忽然弥漫开来,像蚂蚁般密密麻麻啮噬着心脏。


第二天的考试,刘耀文做了一夜噩梦的大脑昏昏涨涨,好在考试并不算难,也基本上能够应付下来。

月考后,成绩出得飞快,刘耀文这次考的还算不错,于是被朋友们叫嚣着请了顿饭。

宋亚轩也在当晚混迹于餐厅里,可惜却吃不了满桌好菜,只能拼命闻着饭菜的香味,然后馋得直流口水。

刘耀文不时被他惹得笑出声来,却只被朋友们调笑喝可乐也能醉。

轰轰烈烈的考试周也就这么一晃而过。


周六,刘耀文再次来到了墓园。

不知为什么,一股强烈的欲望与不安总是驱使着他再来看李老师一眼。


天空下着窸窸窣窣的小雨,刘耀文撑着伞,走到了熟悉的墓碑前。

漫天的雨似乎陡然加大了些。忽然间,他的后背蓦地窜上了一股凉意。


上周放在墓前的水仙花,不知何时被撕扯成了凌乱的碎片,落了满地狼藉。

有几片零落躺于地面,有几片被深深践踏进了污浊的泥土里。


刘耀文缓缓抬起头。 

墓碑上李老师的目光一如往常温和,却仿佛忽然透着一丝捉摸不透的诡异。



十一.

“嘿,你怎么又跑这儿来了。”耳畔又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宋亚轩大大咧咧的走向刘耀文,却忽然发现了地上的不对劲:“……这是怎么回事儿?”

刘耀文并没有回答。他现在大脑一片混乱,极其复杂的情绪密密麻麻的遍布了胸膛。


漫天凌冽的雨丝仍肆意飘洒,逐渐打湿了衣衫,模糊了人的视线。宋亚轩安静的陪在刘耀文身边,望向他的目光透着隐隐担忧。

矗立良久后,刘耀文终于转过了身:“走吧。”


回去之后,刘耀文连做了三天噩梦。梦里始终是那片熟悉的墓园,松软平静的土壤下,突然有无数枯瘦而苍白的手指一点一点探出,千万个不同的声音汇聚成一股嘶哑而锐利的呐喊:“救救我!救救我!”

当刘耀文再一次浑身冷汗的从床上惊醒时,空荡荡的心底忽然探出了一股强烈的欲望:我要找到李老师去世的真相。


夜色依旧很浓,寝室里仍是黑黢黢的一片,飘荡着舍友们时深时浅的鼾声。

刘耀文支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思索片刻,从床边拿过电脑,再次打开了S中贴吧。

内容还是像上次一样杂乱而无序。刘耀文微眯着因刺眼光线而有些晕眩的眼睛,慢慢的往下翻看着。

屏幕缓缓滑动,越往下,帖子的热度也就越低,大多是一些无聊的水贴。


突然之间,他涣散的目光聚焦在了屏幕下方一条两年前发布的帖子。

帖子的标题平平无奇,叫作“我的老师李飞”。许是这标题实在普通,勾不起人们点进去观看的兴趣,所以浏览量也屈指可数。

然而引起刘耀文注意的是发帖者的名字,周佳玥。


周佳玥曾是隔壁班的物理课代表,刘耀文在李老师自办的物理小组中见到过她几面,所以知道她的名字。而刘耀文和她唯一的交集大概也就是李老师将笔记借给他的那次。

只不过在两年前,她忽然从S中退学了。她走得悄无声息,无人知晓具体理由,也没什么人在意。


他会知道这件事,也是班里的小喇叭和他闲聊时顺口一提。

“光有老师撑腰有啥用啊。你看隔壁班那个物理课代表周佳玥,人不声不响的,家庭背景又不好,还老被他们班几个混混头子欺负,老李那么护着她,还不是退学了。”他记得小喇叭当时边吃着棒棒糖,边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刘耀文回过神来。手下轻轻一动,鬼使神差的点开了那篇帖子,顿时看到了开篇第一句话——

“我的老师李飞,对我实施了长达半个学期的侵犯。”

刘耀文的呼吸猛地一滞。


荒唐!这太荒唐了!李老师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干得出这种事情!简直一派胡言!

荒谬感在胸腔中弥漫,他的心底仿佛有个声音下意识地在极力否定。


刘耀文稳住情绪,深呼吸一口气,轻轻滑动手指,继续看下去。


“我爱他,他是个多么好的老师,他温和,儒雅,有知识有内涵,他像神一样降临在我身边,他关爱我,照顾我,他是我的一切,我怎么能不爱他……”

“我恨他,他毁了我,他毁了我的一切。我不再完整,我不再纯洁,我只能永远依附于他,我只能永远在他身边,我好恨好恨他……”

“神啊,告诉我,我怎样才能不再痛苦……”

……


帖子每隔几天更新一次。整篇帖子语言混乱不堪,逻辑极不通顺,看起来毫无条理,像极了水贴在胡言乱语。

回帖的只有三四个人,回复的时间都在帖子刚发布的时候,回复的内容只有“疯子”“神经病”以及“劝删”。


刘耀文的心底却莫名开始发毛,一股不好的预感止也止不住的在心间环绕。

他继续默默往下看,在一大片混乱的措辞后终于翻到了最后一条,却只有极其简短的六个字:我好像怀孕了。

时间停留在五月,周佳玥退学的那段时间。

刘耀文的大脑忽地一阵轰鸣。


若是在以前,他一定会和其他人一样,认为是发帖者在胡诌乱道。可此时此刻,他好像突然无法轻易说服自己了。


刘耀文的手心已不知不觉冒出了冷汗。他轻轻点进了周佳玥的头像,打开了聊天对话框。

斟酌几秒后,他编辑了一句话发送:你好,我是S中的刘耀文,想和你了解一些事情。


两年前的账号了,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再看到。若是看到了,也不知是否会回复,或者说……她还能回复吗。

刘耀文的指尖停留在键盘上,忽然微微一颤。


他突然想起了那日在办公室里的景象,周佳玥脸上的表情似乎无比清晰的再次展现在眼前。

她的犹豫,她的呆滞,她的欲言又止,还有他那时似乎不曾发觉的,藏在目光深处的惊慌。

她那天本想和他说的是什么,她又是否在向他寻求最后的希望。

密密麻麻的寒意在刘耀文身上迅速蔓延,笔直的窜入心脏。


“刺啦——”床帘忽然被轻轻拉开了。一颗冒着蓝光的脑袋小心翼翼的探了进来。

“诶?”宋亚轩看向刘耀文,面色惊讶,“你怎么还没睡?”


刘耀文的目光机械的移向宋亚轩。他感觉自己仍然浑身发冷,大脑也昏昏沉沉的,连牙齿都在打战:“宋亚轩,如果你最敬爱最信任的人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该怎么办?”

……


刘耀文再次睁开眼睛时,天色已蒙蒙亮了。他摸出枕边的手机,发现时间竟已是下午五点半。

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只觉得浑身酸痛,疲软无力。


“嘿,你醒了啊?”正在下面闲聊的舍友们纷纷抬起了头。

见刘耀文一脸迷惑不解,舍友们便七嘴八舌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昨晚源哥睡得正沉,结果大半夜的不知道怎么的被子掉地上了,给冻醒了。下床去捡被子的时候发现你床帘开着,脸色红得也不太正常,就摸了摸你的额头。好家伙,你要再烧一会儿额头上就能煎鸡蛋了。”

刘耀文这才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脑门:“我发烧了?”额头这会儿温度已经恢复正常了。

“可不是嘛,”舍友嚷嚷着,“大伙儿大半夜手忙脚乱的给你喂了退烧药,敷了退热贴,看你呼吸平稳了才继续睡的。不过说来也奇怪,源哥睡觉向来老实,我还是第一次见他把被子睡跑了。”

“感谢感谢。”刘耀文大病初愈,笑容还是显得有些虚弱,“患难见真情啊。”


话还没说完,就见一个冒着蓝光的身影努力的从窗口爬了进来。

宋亚轩刚落地,一抬头,就对上了刘耀文无奈又略带笑意的目光。


“你醒啦,”宋亚轩望向刘耀文,神色十分惊喜,“烧退了吗?”

还没等刘耀文回答,他就自顾自的将手轻轻放在了他的额头上,然后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来是退了。”

额头上覆过一片微凉,刘耀文有些哭笑不得。


太阳逐渐西沉,宿舍里的光线也愈发昏暗,舍友啪的一声开了灯。

“要不要去散散步?”宋亚轩忽然扭过头,琥珀色的眼底似乎闪着光,“正好能赶上最后一点夕阳。”

刘耀文有些惊讶,可望向宋亚轩隐隐期待的目光,却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到了操场上,夕阳已钻进了薄薄的云层里,西边的天空弥漫着大片大片玫瑰色的光,与飘渺的云纠缠着,交织着,绚烂得好似梦境。

刘耀文呼吸着室外新鲜的空气,遗失的精力似乎也一点一点重新注入了体内。


“得亏我昨晚来找你了,不然你指定得烧傻了。”宋亚轩喋喋不休的给刘耀文讲述着昨晚的经过,“本来我想叫醒另两个哥们儿的,可那俩人睡得实在太沉了,我又挠脸又捏鼻子的,愣是没醒。唯独你们宿舍那个张真源,我被子才刚给他掀开呢,嘿,他就醒了。”

刘耀文忍不住笑了。果然,他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那缺德事儿是宋亚轩干的。


“所以你为什么会突然发烧啊?”宋亚轩在升旗台上坐了下来,仰起脸问。大片的霞光洒落在了他微扬的脸庞上。

昨晚荒诞而诡异的画面瞬间窜入脑中,刘耀文本有些回升的心情顿时又落了下去,阴暗晦涩恐惧似乎又在这一刻重新涌上心头。

过度的惊惧和疑虑似乎在昨晚给了他重重一击,以至于不堪重负。


如果最敬爱最信任的人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他该怎么面对。

他还要继续查下去吗,这份结果他承受得起吗。


刘耀文只感觉自己似乎置身于浓雾中,找寻不到出路,也憋得快透不过气。

见刘耀文沉默不语,宋亚轩思量几秒,还是悄悄咽下了对刘耀文凌晨所说的那句话的提问。


晚风轻拂而过,灿烂的霞光一点一点隐没在了云层里。

“如果你想做什么的话,”宋亚轩突然开口,“那就去做吧。”他望向刘耀文,目光一如往常的温和清透,“你可以相信你自己。”


刘耀文微微一怔,抬起了头。宋亚轩的笑容带着一点鼓励,以及,百分百的信任。

心头的阴霾一驱而散。刘耀文忽然不再犹豫迟疑。

有些事实无法逃避,人总要学会面对现实。他不再是以前的他,他也不该再像之前那么懦弱。与其带着谜团与不安过一辈子,不如查明所有事情的真相。或者说,他本就应该这么做。

刘耀文轻轻点了点头:“好。”


最后一丝夕阳也消散在了风里,墨色逐渐弥漫于天地间,天边悄然挂上了一轮圆月,泛着幽幽的银光。 

“对了,”宋亚轩缓缓开口,“马嘉祺走了。”

刘耀文转过头,有些惊讶的扬起了眉。


“他死前遗留的怨气已经消散殆尽了,他也便没理由再困于人世间了。”宋亚轩笑了笑,慢慢吐出一口气,“我挺为他高兴的。”

宋亚轩脸上明明挂着笑,可刘耀文还是敏感的从其间捕捉到了一丝失落。他知道是为什么。


犹豫片刻,刘耀文轻轻问道:“你有试着去找回你的记忆吗?”

宋亚轩点了点头,望向天边已逐渐黯淡的晚霞:“我去了这个城市的每一寸地方,却毫无效果。”他的声音似飘荡在风里,“我有时候在想,我会不会永远就是这么一缕游魂了。”


刘耀文望向宋亚轩的侧脸,心中泛起淡淡的酸楚。

怨鬼若无法消除怨气,那便选择弥留于人间或是魂飞魄散。若能逐步消除怨气,等怨气消散殆尽便可投入轮回。无论是何种,游荡之际皆尚有目的。

而宋亚轩无怨气可消散,也想不起任何生前的事情。他受困于人间,却不知道为何被困,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他不会再老去,他将永远停留在年轻时的模样,却再也看不到终点。


“如果你不知道何去何从的话,”刘耀文忽然开口,“可以一直在我身边。”他的目光假装不在意的望向远方,甚至还开了个玩笑,“到时候等我死了,我们就能成同一维度的兄弟了。”

宋亚轩一愣,反应过来之后,惊喜顿时爬上眼角眉梢:“所以我可以随时来找你吗?”他的所有阴郁似乎一扫而空。

刘耀文的眼睛终于止不住淡淡的笑意:“嗯。”话音刚落,下一秒就被激动的宋亚轩扑了个满怀。


少年的肩膀宽阔而温暖,宋亚轩稍稍吸一吸鼻子,鼻尖便充满了夏天雨后青草的浓郁芳香。熟悉而又安心,让他莫名贪恋。

还没等刘耀文反应过来,宋亚轩便迅速松了手,瞬间恢复成正襟危坐的模样,仿佛刚刚那个激情投怀送抱的根本不是他。

刘耀文被他整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抬头却对上了他满是盈盈笑意的目光。

…他突然有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迷惘。


今晚的月似乎格外明亮。银白色的月光如水般倾泻而下,洒落在宋亚轩的肩头,与蓝色的光晕交织融合,似为他披了一件轻盈的薄纱。

刘耀文望向他似乎糅合着星星点点月光的眼睛,心底忽然一片愉悦而澄静。

夜色加浓,他们在清冷而迷离的月光下相伴。


回到宿舍时夜已深了。刘耀文洗漱完毕,拿过电脑再次打开。点进贴吧后,手指忽然轻轻一顿。

一条五十分钟前收到的消息,来自周佳玥:什么事?



十二.

周六下午,日光灼灼。刘耀文来到了一个偏僻的咖啡店,他和周佳玥约在这里见面。

面前的女孩面色蜡黄而憔悴,无丝毫年轻稚嫩的气息。她有些神经质的抠着自己的手指,呆滞而空洞的眼神似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偶尔从刘耀文的脸上瞟过。


刘耀文斟酌半晌,还是决定开门见山:“我是来找你了解有关李老师的事的。”

像是朝死水里丢进一块石子,周佳玥麻木的眼睛里忽然溅开了四射的恐惧。她止住发颤的手端起杯子,低头喝了口水,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为什么问我?”

“我看到了你的帖子。”刘耀文诚实回答,目光平淡,“我想你不会平白无故造谣。”

周佳玥一愣,嘴角随即挂上讥讽的笑:“那你为什么还想知道?他不是你们敬爱的好老师吗?”

刘耀文喉结轻轻动了动,没有作声,目光却始终执着的望向她。


周佳玥再次喝了口水,目光望向窗外,轻轻呼出一口气:“李飞死有余辜。”

她的瞳孔仿佛闪着异样的光。


在没有遇到李飞前,周佳玥的人生是一成不变的灰色。父母的忽视和极度的重男轻女让她养成了敏感而又怯懦的性格,她永远得不到任何人的关注,她像一个被遗弃在角落的布娃娃。

后来,李飞出现在她的生命里,他关心她的生活,照顾她的情绪,甚至让她当选课代表。他的关爱让她措手不及,却又欣喜雀跃。她幻想他是刺入灰暗生活的一道阳光,他却拉着她一脚踏入万丈深渊。

“我本以为他是因我无依无靠而怜悯我,”周佳玥嘴角讥讽更深,“原来他是因我无依无靠而选择我。”


刘耀文只觉得浑身的筋骨似乎都冒着寒意。某些吊在心间的东西似乎一下子被坐实了,似沉重的铁一般猛地下坠,狠狠砸落,砸出一片血肉模糊。

伤疤被狠狠揭开,他终于获得了血淋淋的真相。


“那是一个下着大雨的晚上,”周佳玥的目光似乎飘向了很远的地方,“他把我叫到了教工宿舍,说要指导我题目。宿舍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关了灯,让我别害怕,然后他……”她说不下去了,她的目光逐渐变得恐惧,牙齿开始止不住的打战。刘耀文却立即懂了。

恶心污秽的画面似乎再一次在周佳玥面前播放,死亡似乎从未消除李飞给她带来的阴影。

那一晚过后,她再也不是那个内向却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那一晚过后,她一脚踏入深渊,从此万劫不复。


“别再想了,”刘耀文忽然按住她微微发颤的肩膀,“周佳玥,别再想它。”

意识似乎重新回归体内,周佳玥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后面的剧情不言而喻。李飞说他爱她,对她也越发的体贴且细致入微。为了逃避被侵犯的事实,为了逃离巨大的痛苦,于是周佳玥不停的尝试爱上他。

“我变得越来越依赖他,甚至讨好他。我想,如果命运注定这辈子我只能待在他的身边,那么我便接受。” 周佳玥唇边盛满了苦笑,低下头轻抿一口茶,“直到我发现我怀孕的那天。”


当她把这件事告诉李飞后,她清晰的看见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震惊还有嫌恶。

随即他搬出了不少冠冕堂皇的理由,好声好气的劝她去打胎。许是受到了不小的刺激,一向温顺怯懦的周佳玥竟第一次拒绝了他的想法。

下一秒,李飞顿时撕扯下虚伪的面具,打开手机相册,举到周佳玥面前。

全是她的裸照。

少女纤细而稚嫩的身体以各个角度充分展现,都是在她熟睡时的作品。周佳玥惊恐的捂住了嘴巴。


“玥玥,你还小,你受不起这样的名誉诋毁和损伤。”他甚至温和的笑着,“我相信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角落里捡起的布娃娃被玩够了,又被狠狠丢弃回了角落。


“我并不真的想要那个孩子,我想证明他的爱。”周佳玥几乎要笑出眼泪,“多么愚蠢可笑。”

“后来,我告诉了我爸妈怀孕的事,却没敢告诉他们是谁。他们嫌我丢人,立即拉着我去打了胎。”她满脸讥诮,“在李老师的帮助下,他们也成功的帮我办理了退学手续。”


刘耀文张了张嘴,却仿佛被堵住了喉咙,什么也说不出来。

面前的姑娘将如此肮脏而不堪的事实摊开,而所有不堪的制造者是他曾以为这世上最温和谦逊的李老师。

如此荒诞的事实这一刻赤裸裸的摆在他的面前,李飞完美无瑕的面庞似乎轰然倒塌,砸成了无数飞散的碎片。


“虽然我不知道是谁杀了李飞,不过真得好好谢谢他。”周佳玥陡然拔尖了声音,空洞洞的眼睛里莫名闪着激动的光,“感谢他结束了那么多人的噩梦!据说他的刀插进了李飞的喉咙里,汩汩的往外冒着鲜血……李飞死得该有多么痛苦啊!哈哈哈哈!他活该,他罪有应得啊!”她的语言逐渐变得混乱,表情也逐渐变得癫狂。

“那么多人?”刘耀文却敏锐的捕捉到了异常。


“是啊,你以为受害者只有我一个吗?”周佳玥嗤笑了一声,“李飞为了满足自己变态的癖好可以伪装成任何模样,使出任何手段。他以为我没发现呢,其实每晚我都偷偷趴在他宿舍门口,撞见过好几回。”

“那群可怜的人啊,”她的眼里依旧是漠然的一片灰,“可能都以为自己是李飞的唯一吧。”


刘耀文的眼皮轻轻一跳,一股强烈的不安突然从心底钻出:“还有谁?”

“都是我们学校胆小又内向的学生,”周佳玥朝他隐秘的笑了,“甚至还有小男孩。”

刘耀文的呼吸倏地一滞。

“不过我只看清过一个人的脸,只有她反抗得尤为厉害,”周佳玥神经质的抠着手指,似乎在努力回忆,“好像叫……林舒苗。”


刘耀文所有的血液似乎一瞬间冻住了。

林舒苗是张阿姨的女儿。



十三.

温暖的阳光从窗口洒下,在桌面上砸出零碎且闪耀的金色。然而丝毫无法驱赶笼罩住刘耀文的寒意。

周佳玥已经离开了,他却依然呆坐在座位上。

李飞种种龌龊的行径,让他无法不把这和林舒苗的死联系在一起。


是因为无法接受李飞的侮辱侵犯,所以林舒苗选择了自杀吗?

抑或是……林舒苗的剧烈反抗惹怒了他,所以他一怒之下就杀了她?


震惊逐渐退潮,浓烈的哀伤似凶猛的潮水涌入心间。刘耀文想要呕吐,却感觉喉咙被什么死死堵住,连呼吸都被压抑。

他最敬爱的李老师,在光明处带着最温和的笑容为学生解决难题,在阴暗处对无辜单纯的孩子做着最变态狠毒的事情。


他又怎么敢相信,李飞曾对他的包容理解和劝导都是虚伪的面具。又或者——

刘耀文的身体忽然轻轻一颤。他慢慢扭过头,左侧的玻璃窗上映射出他标致而俊秀的面庞。

又或者,李飞真的对他毫无所图吗?

一股强烈的恶心顿时从胃里翻涌上来。


正当刘耀文对着地面猛烈干呕时,一只手忽然轻轻搭上了他的脊背。

刘耀文狼狈的抬起头,看到了宋亚轩关切的面庞。

“你还好吗?”他问。

像是一阵风袭来,忽地冲散了一片浓重的云。恶心与不适仿佛突然消散了许多。

刘耀文擦干净嘴角,皱着眉抿一口咖啡,轻轻嗯了一声。


宋亚轩见他没什么大碍,松了口气,一屁股在他对面的空位上坐了下来,面色有些疑惑:“今天怎么有兴致出来喝咖啡?还跑到这么远的地方。”

刘耀文沉默片刻,终究没有对他隐瞒:“我找一个朋友了解关于李飞的事。”

宋亚轩一愣,随即小心翼翼的问:“有结果吗?”


刘耀文眼睑低垂,细密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他是个彻底的变态。”

宋亚轩蓦地瞪圆了眼,不可置信的看向刘耀文。可瞧见他阴沉的模样,却默契的没再问下去。

他不知道刘耀文了解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刘耀文对李飞的态度为何忽然有如此大的转变。他在乎的从来只有刘耀文。他不想说,那他便不过问。


沉默良久,面前的宋亚轩忽然一个大跨步蹿到了刘耀文身边。

刘耀文抬起头,只见宋亚轩带着慈爱的笑容,冲他张开了宽阔的双臂:“来,给你个温暖的拥抱。”

刘耀文:“……”


宋亚轩独特的安慰方式倒也驱散了些许压在心头的阴霾。

刘耀文轻轻叹了口气,即将收回的目光往下一瞟,却忽然停在了宋亚轩的胸口处。

少年距他不过几寸远,T恤上硕大的小狗图案正对着他的脸。


他以前从未仔细观察过,在此时明媚的阳光照耀下,小狗其中一只圆溜溜的眼睛不是普通的黑色,而是极深的暗红色。

像是……干透了的血渍。


刘耀文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初见宋亚轩那晚,细密的雨帘中所见到的红光刹那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他不知道是否是自己此时脆弱的神经高度敏感,才会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怀疑。


“宋亚轩,”刘耀文忽然抬起头,“你会骗我吗?”

他望向他的瞳孔,仿佛清澈的水面上波痕漾散,漩涡的中心却是自己的脸庞。

宋亚轩被他问的一愣,然后轻轻摇了摇头:“不会。”

“好,”刘耀文的喉结微微动了动,重新垂下视线,“我相信你。”


他已疲于在虚假与真实里沉浮,选择相信宋亚轩似乎忽然成了他心底最后的安定。

这一刻,他忽然什么都不想再想了。


周一晚,宿舍内。

宋亚轩不知道又跑去哪儿玩了,刘耀文坐在书桌前,电脑的页面依然停留在贴吧。只是他翻遍了贴吧里所有的帖子,却没再找出一点线索。

刘耀文揉着酸涩的眼睛,思绪乱作一团。面前的云层似乎刚被驱散开,又迎上了更浓重的雾。


无意间,他的目光又定在了热度最高的那篇帖子上。再次轻轻点开,帖子的开头仍是那句荒谬的话:李老师是被他儿子杀死的。

帖子的最下方还显示着他幼稚的踩一脚。


然而此时此刻,荒谬感莫名被翻涌而上的惶遽覆盖,刘耀文的心不自觉的跳得越来越快。

他忽然觉得,似乎什么都有可能是真的。


突然,面前的玻璃窗上幽幽的冒出了一张脸。

刘耀文一惊,定睛一看,是王翠翠。

她的面貌不再恶心可怖,已恢复成了朴实和蔼的农家妇女模样。她周身的红色光晕也消散了,被淡淡的柔和的白光取代着。


刘耀文似乎明白了什么,犹豫片刻,压低了声音问她:“您要走了?”

“嗯,”王翠翠朝他腼腆的笑了笑,“俺来见真源最后一面。”

刘耀文了然于心的点了点头,偷偷朝右侧瞥了一眼。张真源正坐在不远处头也不抬的奋笔疾书。

自从藏不住话的舍友告诉了他被附身的事儿后,他就再也没敢一个人在自习室待过,并把学习战场转移回了宿舍。


王翠翠眷恋的目光在张真源的脸上流转几轮,终是依依不舍的收了回来。

她垂首欲走时,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转回了身,轻轻叩了叩刘耀文面前的窗:“对了,麻烦你帮俺和宋亚轩说一声。”

刘耀文抬起了头,面色有些疑惑。

“俺记起来在哪见过他了,”王翠翠的手指轻轻往下一指,然后颇为肯定的点了点头,“就在这个学校。他穿了件黑色外套,就坐在学校的升旗台上。”



灼灼的阳光映照在写满了古诗词的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字似要融化在刺眼的光晕里。

耳边灌满了语文老师的长篇大论,刘耀文趴在桌子上,头痛欲裂。

宋亚轩仍没来找过他。

昨晚他几乎又一夜没睡,在漫漫长夜里消化着突如其来的信息。


宋亚轩死后穿的一直都是灰色T恤,王翠翠看到穿着黑色外套的理应是生前的宋亚轩。

所以宋亚轩为什么会在他们学校?

难道他之前也是S中的学生吗?

隐隐的不安和疑虑始终在心头环绕,刘耀文的太阳穴突突突的狂跳着。


“同学们,”语文老师忽然拍了拍讲台,打断了刘耀文的思绪,“这周我们学校举行作文竞赛,主题是‘谈良知’,时间截止到下周一。希望各位都能踊跃参与参与啊。”

下课铃声适时的响起,语文老师抱着教材走出了教室,教室瞬间陷入了嘈杂与吵闹声中。

刘耀文独自安静的坐在座位上,耳边仍然回荡着语文老师刚才的话语。弥漫的浓雾似乎悄悄拨开了一条小道,他的心忽然轻轻动了动。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同学们照例自己写作业。刘耀文拎上一张白纸和一支笔,悄无声息的走向了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开着,老师们有的去上课有的去吃饭,此时只剩萍姐一人在埋头准备教案。


刘耀文提手轻轻敲了敲门:“萍姐。”

萍姐抬起头,心情看起来似乎还不错:“怎么了?”

刘耀文顺势在办公桌边坐下,笑容礼貌而乖巧:“是这样的,我想参加这次的作文竞赛。”顿了顿,他又继续说下去,“我想趁这个机会为李老师写一篇传记,用来纪念他。”

萍姐年纪与李飞相仿,又是多年的老搭档,她无疑是最好的信息提供者。


萍姐脸上闪过些许惊讶,静默顷刻后轻轻叹了口气,弯了弯嘴角:“确实该有人来纪念一下李老师了,他是个值得纪念的好老师。”

刘耀文的神色不易察觉的动了动,一股极强的讽刺感在心中弥漫。


“我想收集一些关于李老师的素材,”刘耀文目光真诚,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所以您能告诉我一些关于李老师的个人经历吗?”

萍姐轻呷一口桌边的茶,缓缓吐出一口气,思绪似乎飘到了很久以前:“当初我刚毕业来到S中就职时,李老师就已经很有名了。他才华横溢,对学生也极有耐心,教的物理可以算得上我们S中的金字招牌。有好多名校向他递出过橄榄枝,他却全都拒绝了,甘愿待在我们这小学校里。”

刘耀文神色复杂,掩饰般低垂下眼睫。S中生活封闭,除双休外所有学生绝不允许外出,无疑是李飞实行龌龊计划的最佳场所,他又怎么忍心离开这得天独厚的好地方?


萍姐并未注意到刘耀文的情绪变化,继续投入的讲述着:“他一心扑在教育事业上,一年到头连家也不曾回几趟,基本都在学校的小宿舍里住着,也从没抱怨过一句。”

说到这,她叹了口气,“你们李老师一直以来都很能吃苦。”


见刘耀文抬起了头,看起来似乎饶有兴趣,萍姐笑了笑,放下茶杯慢悠悠的说下去:“你们李老师年轻时就一直过得很清苦,每天中午大米粥配一包咸菜就是他的顶配,有时候多买个灯泡,买块肥皂,那天中午的咸菜就没了。好多老师都看不过去,硬是给他塞一两个咸鸭蛋加餐。”

萍姐不禁摇了摇头,“你们李老师长得一表人才的,性格也好,其实喜欢他的小姑娘都能排一圈儿,可都被他清苦的条件劝退了。”

刘耀文没有作声,安静而专注的聆听着。


“后来啊,你们李老师终于遇到了你们师母,”似乎是说到了轻松有趣的部分,萍姐的嘴角漾开了浅浅的笑,“她是我们这儿当地大企业的千金,也不在乎老李有钱没钱。在你们师母的帮助下,老李的伙食也一天比一天好,生活也没那么紧巴巴了,可以说是苦尽甘来。没多久后,他俩便结婚了,我们都打趣老李这也算是嫁入了豪门。”

说着,萍姐缓缓敛了笑意,有些遗憾的咂了咂嘴:“只是后来老李一心只顾着教书,我们也都再没怎么见着你们师母了。”


刘耀文一愣,忽然问道:“您知道师母叫什么吗?” 尾音染了一丝没藏住的急切。

萍姐眼中闪过些许讶异,但仍微蹙着眉回忆了片刻:“叫什么倒是不太清楚……不过,应该姓宋。”



十四.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冰冷而胶着的浸没在阴沉沉的灰色里。似乎置身于空旷而荒凉的墓园里,拼命奔跑却始终绕回灰雾的最深处,仿佛永远也无法逃离。天地间寂静无声,耳边只传来自己粗重的喘息。

拨开一层又一层浓重的灰雾,终于在缭绕的水汽里看见了一个飘渺的身影。身影缓缓扭过头,露出了一张笼罩着黑气的脸。

黑气浓稠绵密,窥探不见里面的五官,却只一道破碎而幽冷的声音穿破耳膜,似细长而哀婉的叹息:“你究竟在找什么——”


刘耀文猛地从床上惊醒,涔涔的冷汗渗透了薄透的棉布衣料,一颗心仍惊魂未定的在胸腔里窜动。

这已是他这个月数不清第几次做噩梦了。


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半。刘耀文抬起胳膊盖住眼睛,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梦里的场景似乎仍若有若无的在眼前缭绕,那日在墓园里的白色身影忽然从混沌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几缕零碎的阳光悄然刺破了寝室里弥漫的黑暗,刘耀文掀开被子,悄无声息的下了床。


顶着晨光来到了操场的石墙边,正好碰上学校保安轮换的空当。刘耀文踩着摞起的砖头,轻而易举的爬上了墙顶,轻轻往外一跳——开启了人生中第一次逃学。

计程车上,熟悉的场景从窗边飞速变换掠过,刘耀文轻阖上了干涩的眼睛。

他已经有两天没见到过宋亚轩了。

交织错杂的线索紧密串联,仿佛凝结成一张巨大的网朝他扑拥而来。他似乎离真相越来越近。

……他真的想知道真相吗?

刘耀文掀开眼皮,千丝万缕的阳光跌入眼底。


又到了墓园内。刚踏入湿冷的地面,刘耀文就看见了立在墓碑前泛着红光的身影。

现实与梦境似乎在这一刻交织重叠,刘耀文的神色不易察觉的动了动。

他赌对了。


矗立在她身后,刘耀文轻轻开口:“张姨。”


面前的身影慢慢转过来。她脚边墓碑上的照片展示着少女清澈干净的笑颜。

清晨的阳光越发明亮,她逐渐稀薄的黑气下隐隐约约显露出一张悲凉而哀伤的面庞。


刘耀文神色复杂的望向她:“李飞墓碑前的水仙,是您撕烂的对吗?”明明是问句,却是陈述的语气。

张姨漠然的看着他,倏尔轻轻的笑了:“是啊。”

李飞的墓不过在右侧几十米的距离。

她最爱的人和最恨的人,埋葬进了同一片土地。


潮湿的水汽在越发耀眼的阳光下消散,空寂的墓园似乎也逐渐褪去诡异与阴森。

尘封的真相似要破土而出。


刘耀文压抑住情绪,话语在喉咙转了几圈,终是问道:“您早已知道一切了吧。”

张姨没有回答,静默片刻,却是深深的,疲惫的笑了:“还有意义吗?”


“有,”刘耀文近乎固执的望向她的眼睛,“我仍然活着。”他握紧的指尖泛着青白,“我会尽我所能,不让真相随着谁的死亡隐没于地下。”

一瞬间,似有波光在张姨灰色的瞳孔里流转,要冲破她破碎而腐朽的灵魂。她垂下眼眸,终是发出了一声绵长的叹息。


林舒苗的死,其实张姨从未信过是意外。

或许是女儿在去世前那段时间一被触碰就惊惶失措的模样,又或许是母女之间某种隐秘的感应,她始终坚信女儿的死覆盖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鲜活的可爱的女儿,无故成了小小的一抔黄土,她哀痛欲绝,她又怎么能够甘心。


于是她翻遍了女儿所有的遗物,终于在杂乱的抽屉下翻到了一本边页毛躁的练习簿,打开折损的封面,里面密密麻麻用红笔写满了一个人的名字:李飞。

仇恨的种子瞬间落地生根,蜿蜒出狰狞的虬枝。


然而区区一本写满了名字的练习簿又能证明得了什么。

张姨不听任何人的劝阻,开始将所有时间都用来寻查林舒苗去世的真相。

“旁人都认为我疯了,”张姨俯下身,轻抚墓碑上女孩明媚的笑脸,“只有我知道,自从苗苗死后,我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找出她死去的原因。”


恨意有时候能比爱迸发出更强大的力量。在仇恨的滋养下,一个普通的中年妇女忽然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坚韧与顽强。

她不顾丈夫从开始的悲恸无奈到最后的麻木放任,独自一人跑遍了所有地方,问遍了所有人,呕心沥血的寻找,终于查寻到了李飞的身份,甚至一步一步打探到了他的住址。

她笃定女儿的死与他有关联,却不知道他究竟在死因中充当了什么角色,于是在被李飞发现自己尾随后,便在他的邀请下上楼喝了杯茶。


“舒苗是个乖孩子,”面前男人的表情是无异于常人的悲悯,“对于她的死,我们都很遗憾。”

张姨微抿一口茶,杯子往桌上一搁,抬头看向他:“你也认为是意外吗?”

李飞一愣,随即面露惋惜:“我能理解你悲痛的心情。不过,舒苗去世前状态一直都不太好,或许是那段时间学习压力太大,想去外面散散心吧……也怪我,身为她的老师没能及时发现她情绪的不对劲,我应该陪着她的……”

“你知道吗?”张姨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我在苗苗房间发现了一个本子。”在李飞一闪而过的错愕下,她一字一句的说下去,“上面写满了你的名字。”


李飞的一瞬的情绪即刻隐匿在平静之下:“或许是舒苗在练字,而我的名字比较好上手罢了,”他带着谦和有礼的微笑,“又或许是青春期的孩子对于老师的爱慕,谁说得准呢?”

张姨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捏紧杯子的指尖止不住微微发颤。

李飞讲的话滴水不漏,找不出任何破绽。饶是她进门前已偷偷打开了手机的录音,仍是录不下什么证据。


李飞提手看了看表,表情一如既往的礼貌而温和:“如果您没什么其他事的话,我要先回学校了。”

张姨的目光却忽然敏锐的停在了他的手腕处,银色的表带下,堪堪漏出了一段红绳——这是她亲手为女儿编织的手链。


所有情绪顿时如决堤般倾泻而下,她一把扯住李飞手腕上的红绳,再也压制不住激动与震怒:“这是我织给苗苗的!”

“是吗?”李飞侧过脸看向她,忽然缓缓的笑了,“你能证明吗?”


“他知道我无法证明,”时间根本无法抹去恨意,张姨周身的猩红色光晕狰狞而张扬的窜动,“他留下了苗苗的手链,作为他的荣誉勋章。他故意让我看见,他根本不怕我知道。我的痛苦和仇恨都给予了他莫大的成就感。”

她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做不了。


第二天,张姨带了一把刀。

如果什么也做不了,至少她可以拉他一起入地狱。


然而门被敲开后,露出的却不是李飞的脸。

面前的男孩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眉目清秀,眼睛里却是与年纪不符的冰冷与麻木。

“有什么事吗?”他问。


张姨微微迟疑了一瞬:“李飞不在家吗?”

男孩轻轻嗯了一声,侧身让她进门:“他去学校了。”


在沙发落座,张姨收起刀悄悄藏进包里,没想一举一动却全落入了男孩的眼中。

“如果你今天是来杀他的,”男孩靠在墙上,冷漠的瞳孔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劝你别为这种人舍弃自己的后半生。”

张姨一愣,抬头看向男孩清冷的脸庞:“你是他儿子?”

男孩轻轻点了点头:“我叫宋亚轩。”


“就是这段时间一直在你身边的,”张姨缓缓看向刘耀文,“那个宋亚轩。”

一颗心忽然猛烈下坠,刘耀文的大脑蓦地一阵轰鸣。


即使之前的线索已给了他隐隐约约的预感,可此时心依然砸得生疼,疼得他几乎快喘不过气。

怪不得第一次撞见张姨怨魂时,她在宋亚轩赶来后便停止了攻击。她不是害怕宋亚轩,她是认出了宋亚轩。


刘耀文的目光逐渐冷下来:“然后呢?”

张姨的嘴角牵扯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他比我更恨他父亲。”


怀着满腔的仇恨与报复的目的,她将所有的事告诉了宋亚轩。

在听到林舒苗死去的那一刻,宋亚轩没有丝毫温度的眼睛里终于涌现出了一丝惊愕与诧异。

张姨期待着宋亚轩的崩溃,然而静默良久后,却见面前的男孩慢慢抬起了头,漠然的目光里似掺杂了碎冰:“我会帮你。”


“第二天,我就听到了李飞死去的消息。”张姨轻轻眨了眨眼睛,“以及宋亚轩的。”

她没有明说,刘耀文却顷刻间懂了。

他的每一寸身体都变得僵硬,只有一颗麻木而疲乏的心仍拖着沉重的拍子在胸腔里跳动。

他忽然庆幸,宋亚轩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李飞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后,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张姨的眼睛里依旧是一片混沌的灰,“然而他的死根本改变不了苗苗已经不在了的事实,也根本无法驱除我的痛苦。”

憎恨与思念毫无消退,反而在李飞死后愈演愈烈。她纠缠沉沦于幻境与现实之间,理智与清醒丢失于每一个不愿醒来的梦里。

在李飞死去的那一刻,她就失去了支撑她活下去的毅力,也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

行尸走肉般活了一年多,丈夫也终于抛下了她,她终于失去了在人间的最后一点念想。


那一天,她站在天台上,似乎看到在女儿在下面对她招手。

那是她许久未见的灿烂笑颜,以及充满了深深期待的目光。

她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本以为死了就能解脱了,”张姨的唇角勾起一抹凄冷的笑,“没想到还是无法逃离。”

怨气从生前带到死后,似一把牢固的枷锁。旁人无解,唯有自己可解。


太阳已全然悬挂于天空,万丈光芒铺天盖地般洒落,似为墓园镀上了一层金边。

张姨立于阳光之下,身形似乎也变得有些飘渺而透明。

“对了,”她突然开口,“宋亚轩前天晚上来过这里。”


“什么?”刘耀文的瞳孔猛地收缩。

一瞬间,强烈的震惊裹挟着不安似海水般呼啸而来。


“看清我脸的那一刻,”张姨慢慢的呼出一口气,“他好像记起来了。”



十五.

墨色渲染于天地间,银白色的月光洒落一层轻纱,路边点缀着几粒零星的灯光。不知哪里来的栀子花香袅绕在空气里,随着夜晚的微风徐徐荡漾。

刘耀文全然没有心思顾这些。他的双腿已经酸痛无力,汗水浸湿了薄薄的T恤,在晚风的吹拂下湿了又干。

他找了宋亚轩一整天,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去处,却毫无他的踪迹。

惊惶与不安在他紧绷的神经上奏弦,时断时续的谱出悲怆的乐章。


只剩最后一个地方了。

刘耀文睁开眼睛,公交车的车窗上倒映着的S中在灯影幢幢里随着距离缩短不断放大。


熟练的翻上石墙,鞋尖刚触碰到地面,刘耀文便望见了坐在升旗台下的宋亚轩。

只一眼,刘耀文的呼吸顷刻间凝滞。


宋亚轩周身的淡蓝色光晕只剩下微弱的几缕,取而代之的是疯狂且肆意向四周蔓延的血色红光。

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强烈的红光。


发觉了刘耀文的出现,宋亚轩抬起头望向他,目光一如往常温和,却又掺杂着前所未有的无力。

一种从未有过的惶恐刹那间包裹住了刘耀文。

他忽然觉得,他好像要失去他了。


他走到宋亚轩面前,拼命压制住情绪和急促的呼吸,刻意忽略他周身的红光,努力挤出了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怎么在这儿坐着?”

“你忘了吗,”宋亚轩看着他,依然带着柔和的笑,唇角噙着若隐若现的梨涡,“这里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刘耀文一怔,记忆深处的某块碎片如电光火石般在脑海中撞击开来,与眼前的场景逐渐融合。

滂沱的大雨,潮湿的操场,金黄色的糖果,以及升旗台下,穿着黑色外套的身影。


那是一年半前的初夏,刘耀文是当天的值日生。搭伙的同伴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走了,等他咬牙切齿的独自做完所有繁杂的工作,教学楼里已空空如也了。

闷热的傍晚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天空压满了阴沉沉的乌云。刘耀文撑一把伞,淌过地上大大小小的积水,无比郁闷的往宿舍赶。


经过操场时,他却忽然瞟见有个人坐在细密的雨帘中。

这么大的雨,那人连伞也没撑一把,一动不动的静坐着,像一尊雕塑。

哪来的傻子,也不怕感冒了。刘耀文想。


他收回了目光,提脚继续往前走。只是刚走出去几米,便莫名顿在了原地。

犹豫几秒,刘耀文认命的叹了口气,转过身朝操场走去。


“喂,下这么大雨在这儿待着干嘛。”


宋亚轩的视线微微上移,发现自己的头顶忽然多出了一把雨伞。

伞的主人站在他身旁,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好气。

漫天冰冷的雨仿佛突然被隔绝在了小小的伞外。


刘耀文看着那人依旧一动不动的头顶,心中顿时郁闷更甚。

他穿着件黑色的连帽衫,露出里面一小片灰色的T恤。宽大的帽子套在他的脑袋上,在脸上落下一片浓重的阴影。根本看不清五官,也看不清表情。


沉默良久,久到刘耀文怀疑他是不是个哑巴,那人终于开口说话了:“……谢谢。”声音低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刘耀文一愣。这人是不是哭了?


纠结半晌,刘耀文碰了碰他的腿,声音有些别扭:“要不要吃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吃糖会让心情变好。”

那人依然没说话,只是几秒后,慢慢伸出了手。

于是刘耀文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颗随身携带的糖果,轻轻放入了他的手里。


漫天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夏天的雨一向来得快去也得也快。

刘耀文啪的一声收了伞,几缕柔和的阳光挣破水雾轻轻洒落,空气中袅绕着一股泥土与绿草交织的清香。


刘耀文抬脚欲走,思索片刻,又转过了头,郑重的对着坐在地上的人挥了挥手:“再见。”

想来也得不到那人的回应,于是没等他回答,刘耀文便转身离开了。


宋亚轩仍坐在原地,望着刘耀文远去的身影,喉结轻轻动了动。

他缓缓摊开手指,一颗金黄色的小圆糖躺在他的手心,像落入掌中的太阳。


“其实那天,”宋亚轩的目光飘向远方,神色平淡得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我是来找李飞的。”


三年前,他无意中点开李飞的相册,猝不及防的发现了他阴暗而龌龊的秘密。

与在他四岁时就时常不见踪影只会固定打钱的妈妈不同,李飞从小悉心照顾陪伴他成长,他很爱他,也天生的信任他。而那一刻,他的天顷刻间崩塌,他从小依靠的安全而温暖的港湾瞬间土崩瓦解。

他知道李飞一直恨抛下他俩的母亲却无法反抗,但他做梦也没想过他会将所有的不满与怨气发泄在其他无辜的人身上。

血淋淋的现实终于让他发现,他的父亲是光明处的天使,是阴暗处的魔鬼。


可这是从小对他无微不至的父亲,这是他从小深爱的父亲,他又该怎么去揭发他的恶行。

在李飞的再三保证和苦苦哀求下,他还是选择了将所有秘密埋于心底,却终日深陷于醒不过来的梦魇,他徘徊于精神崩溃的边缘。


然而从张姨那得知林舒苗的死后,他早已麻木的心还是受到了狠狠一击。

他深知父亲的卑劣,却没想他已疯狂得害死了别人的命。

一时间喷涌而出的愤怒促使他来到了S中,保安在得知他的身份后也宽容的让他进了学校——李老师的人品从不乏别人信任。


等他去了李飞的宿舍,却被告知他今天回家了。

满腔燃烧的火好似突然被一盆水浇灭,宋亚轩漫步到操场,在升旗台下坐下,忽然感觉到了深深的疲惫与无力。

他忽然意识到,就算找到了李飞,他又能做什么呢。

厉声质问他吗?有用吗?


漫天的雨来得猝不及防。他置身雨中,心底似一片没有温度的冰。


就这么融化在雨里吧,什么也不用想了。他缓缓闭上眼睛。

然后突如其来的,头顶出现了一片小小的阴影。


余光里的少年来自一个与他完全不同的世界,澄澈的瞳孔里是一片他许久未见的明亮与清朗。

他似乎不满自己的沉默寡言,漂亮的眉微微蹙着。


宋亚轩想告诉他,自己其实本来不是这样的,他原本也开朗而和善,他原本有许多朋友,他原本也可以大大方方的和他交谈。

可他又突然觉得荒谬可笑,现在的他又有什么资格重提过去的他。


后来,少年给了他一颗金黄色的糖,似无意间刺入他灰沉沉世界的一缕光。

把糖握入手心时,他忽然又想要好好活下去了。

直到他回到家,打开门,发现李飞面无表情的坐在桌前。


他脚边放着的火盆燃起高高的火焰,猩红的火舌在猛烈吞噬着什么。

只一眼,宋亚轩便认出,那是他一直在暗中偷偷收集记录的李飞的罪证书。

数不清的暗无天日的岁月里,他在无尽黑暗中徘徊在精神崩溃边缘挣扎,却又发自内心的拼命向往光明寻求希望。

而所有的努力,在这一刻,付之一炬。


在宋亚轩崩溃的质问声里,李飞嘴角勾起讥讽而冰冷的笑意:“你以为收集这些证据就能彻底结束一切了吗?你想过吗,如果我被揭发了,那些可怜的学生,他们的秘密也都将公之于世!”

他的眼里闪烁着疯狂而诡异的光,“我告诉你,只要我在这世上多活一秒,你们就别想有出头之日!”


眼前的面庞狰狞而扭曲,深不见底的绝望似密不透风的蚕茧笼罩住了宋亚轩。

他替自己绝望,也替那些无辜的人绝望。

他们将永远困于这看不见的牢笼,他们的一辈子将笼罩在名为李飞的阴影之下。

他们的世界本该如此吗?


“别再白费心思了,”李飞的脸上挂着温和而病态的笑容,甚至轻柔的抚了抚他的头发,“乖乖听话。”


不!不该是这样!

内心的声音忽然发出嘶哑的呐喊。

等他回过神来时,温热的血迹已喷溅在了他冰凉的指尖。


涣散的瞳孔终于慢慢聚焦,握着刀柄的手骤然松开。


口袋里金黄色的糖果不知何时滚落在地。

也是啊,只靠一缕阳光怎么可能驱散开密布一整片天空的乌云。


“当我把刀插进李飞胸膛的那一刻,”宋亚轩闭上眼睛,睫毛微微颤动,“我只觉得一切都结束了。”

刘耀文的心一颤。他似乎能感同身受他的痛苦,随呼吸蔓延至浑身每一处。


看着倒地的李飞以及他不敢置信的眼神,宋亚轩忽然前所未有的冷静。

他脱下沾满鲜血的外套,洗干净沾染血污的脸庞,细心擦掉满地的血迹,最后从床底下拿出收集了满满一瓶的安眠药——他早就料到会有那么一天。

服下足量药片后,他小心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糖果,轻轻握于手心,然后干净而体面的躺在了李飞身旁。

他布满疮疤的浸泡在阴暗里的灵魂,在最后一刻,想要握住他在人世间仅存的一缕温暖,干净而体面的离去。


面前的少年脸色苍白而虚弱,刘耀文的心狠狠揪紧。他忽然想好好抱一抱宋亚轩,可他的身形在黑夜里渐渐显出飘渺透明,蓝色的光晕越来越淡,只有周身的红光格外浓烈而张扬。

他好似一碰就会碎。


“反正我的人生已经毁了,”宋亚轩睁开双眼,轻轻笑了笑,“可他们没有。他们还可以在阳光下,活很久很久。”

所以他带走了他们头上的那片阴翳,把所有不堪的秘密同生命一起埋葬。


“宋亚轩,”刘耀文忽然开口,喉咙干涩而发紧,“你很勇敢,你很好的守护了他们。”

不论如何,他还是想夸一夸他的男孩,他想让他明白,他的牺牲,他所做的一切,都有意义。

宋亚轩一愣,嘴角漾开了一圈淡淡的笑意。像一个被肯定的孩子。


不知从何处吹来了一阵晚风。宋亚轩微微扬起头,柔软的发丝被清风拨乱。

“是栀子花。”他说。

刘耀文一愣,下意识闭眼轻嗅。被他忽略了一晚上的栀子花香此时终于在鼻尖荡漾。


柔和的月光轻洒肩头,似薄纱又似银霜。远处有树影婆娑,风经过时传来沙沙的轻响。

今晚夜色很好,一如几个他们曾经闲聊的夜晚。

好像他们明天仍会再见。


刘耀文轻轻睁开眼睛,却忽然发现宋亚轩周身的最后一丝蓝光,也慢慢隐没在猩红色里。

一阵发自心底的惊慌瞬间席卷而来,刘耀文失声轻呼:“宋亚轩…”却好像被堵住了喉咙,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宋亚轩依旧温和的望向他,眼中似有细碎的光影流转:“谢谢你能倾听我的故事。”

像是谢幕的告别。


眼前的少年与月光融合,似握不住的梦。刘耀文下意识的伸出手想去抓住他,指尖却轻而易举的穿透了他的肩膀。冰冷的寒意瞬间蔓延上胳膊。

“宋亚轩,”刘耀文极力稳住呼吸,“我知道你的感受,我们以后还有很长的路,你不能……”

“不,”宋亚轩打断了他的话,忽然轻轻笑了,“还有一件事,你不知道。”


刘耀文一怔,只见男孩熟悉而清秀的脸庞在眼前迅速放大,紧接着,他的唇上倏然覆上了一片微凉。

在刘耀文惊愕的目光里,宋亚轩缓缓闭上了眼睛,温热的液体从眼角轻轻滑落。


其实我忘记了一切,但从未忘记过你。自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确定了你是我徘徊在人间的意义。

我贪恋在人生的最后仅存的温暖,所以我想方设法待在你的身边,我也是真的想过一直陪伴你。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终究还是想起了一切,我包裹上最浓烈的怨气,我成了一个随时会失去理智的怨鬼。

而我的男孩,你清澈而明朗,你有着充满光明的未来。我怎么能够因为自己的一点贪欲,让如此干净的你沾染上一点灰暗。

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所以我把最后一丝清醒和精力,悉数留给与你告别。

我愿魂飞魄散,只求你安然无恙,前程似锦。



刘耀文涣散的瞳孔缓缓聚焦。

眼前的世界一如往常静谧而平和,偌大的操场只剩下他一人。

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梦。

他轻轻抬起手,张开五指。一颗金黄色的糖果躺在他的手心。



十六.

夜色渐浓,月光在黑暗的衬托下也越发明亮。

刘耀文仍静坐在操场上,白净的面庞像是被月光覆了一层薄霜。


“都结束了吗?”一道声音蓦然响起。

余光里走来一个白色的身影,是张姨。


刘耀文依然望向远方,声音干涩:“都结束了。”似告诉她,也告诉自己。

张姨没再说话,安静的伫立在他身旁,眺望远处的明月。

一时间万籁俱寂。


月亮的光影变幻莫测,空气里仍胶着着淡淡的栀子香。

“您知道吗,”刘耀文忽然开口,“宋亚轩能闻到一些别人闻不到的气息。”

张姨一怔,微微扭过头:“什么意思?”


“比如说,他生前最后一次见到我是在夏天的雨中,而死后的宋亚轩能闻到我身上有同样的气息。”刘耀文转过头,慢慢看向张姨的眼睛,“他曾说过,你身上有浓重的血腥味。”

张姨空洞的瞳孔忽地一缩。


刘耀文没等她反应,自顾自地说下去:“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宋亚轩他家,也并没有发生什么流血的事情,他为什么会闻到你身上有血腥味,”他的喉结轻轻动了动,“或者说,那真的是你们最后一次见面吗?”

张姨死死盯着他,依旧沉默不语。


“在之前调查李飞的过程中,我曾多次听说李飞是被插进脖子的刀捅死的,”刘耀文随手从树上扯下一片绿叶,声音不疾不徐,“可宋亚轩说,他的刀插入的是李飞的胸膛。”

忽然有风刮过,吹动飘渺的云,悄悄遮掩了月光。

世界似乎一下子暗了下来。


刘耀文低垂眼睫,瞳孔仿佛也覆盖了一片阴影:“我在想,是否有人在宋亚轩处理好一切后闯入了他们家,无意间发现倒在地上的李飞竟仍有微弱的气息。于是她拔出了插在他胸膛的刀,”他忽然抬起头,指尖的绿叶随他的力气瞬间飞了出去,“然后刺进了他的喉咙。”

所以在一片浓重的血腥味里,弥留之际的宋亚轩察觉了她的出现。

张姨麻木的身影在黑暗里忽然微微一震。


“这个世上恨李飞的人,除了那些被他带回过教工宿舍的学生,”刘耀文抬起头,眼中似有浓密的雾,“只有你了。”

学生们从未去过李飞的家,只有她,知道他家在哪。


张姨凝望着他,嘴角忽而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所以呢,你想说明什么?李飞是我杀的?”

刘耀文没有回答,只是缓缓问道:“你今晚为什么来这儿,是单纯过来看望我,还是来试探宋亚轩有没有招供出你?”

月亮不知何时又悄然露出了面庞,照亮了他眼底浓重的哀伤。

张姨伫立在原地,冰冷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刘耀文跳下升旗台,在地上站定。张姨正对着他,忽明忽暗的月光洒落在她头顶。

“宋亚轩不会,也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哀伤隐匿在冰冷的目光里,刘耀文静静的看向她,“我也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是谁杀死的李飞,还重要吗。

对他来说不重要,对宋亚轩来说也不重要了。



无故逃学一天的刘耀文,最终被学校勒令休学反思一周。

爸妈本要大发雷霆,可看见刘耀文惨白的面庞和虚弱到病态的模样,最终却什么也没忍心问出口。


每日每夜,刘耀文把自己关在房间,蜷缩在厚重的被子里。

他再也看不见突然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的宋亚轩,可目光所及之处又全是宋亚轩的痕迹。

放在抽屉里的糖,宋亚轩靠过的窗,以及贴在床头的大大的福。


他整日整夜的梦见宋亚轩。他梦见他们像最普通的男孩一样,一起翘课,一起闲聊,一起在阳光下打球,偶尔还会有女生为他们尖叫。

他梦见宋亚轩扑进他怀里却又立即缩了回去,而他立即扯住他的衣袖愤愤不平,质问他抱的这是什么玩意儿,命令他重新再来一个。

他梦见那个雨停后的傍晚,他没有转头离去,而是一把拉起宋亚轩,笑着说我妈的红烧肉做的很棒,快和我一起回家尝尝吧。


每当梦醒,一瞬间的恍惚和空虚后,哀痛和悲伤总会如同出鞘的刀般狠狠刺穿心脏。

如果这些不是梦,如果他能阻止一切的发生。


明明他说过会一直在他身边,明明他说过他不会再骗他。他还没有看着自己长大,看着自己老去,看他变成一个八九十岁的老头,看他的生命消耗殆尽,然后再次与永远十七岁的他相见,笑着调侃说怎么又是你。

人生不过是分离又相逢。可这次他们分离过后,再无相逢。


刘耀文抬起手盖住眼睛,手背却触碰到了一片湿热。这个骗子。


他清醒的知道宋亚轩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他终于永远的,失去了他。


一周的时间一晃而过。手机里堆满了朋友们发来的慰问消息和数不清的未接来电。

与此同时,浓郁的春天终于包裹住了整个城市。所有的阴冷灰暗,似乎都飘散在芬芳的花香里。


早晨七点,刘耀文依然蜷缩于床头。

一个小时后,他就将重新回归正常的生活,他得拼命做回那个开朗的他,如同宋亚轩希望的那样。

他不能辜负宋亚轩所做的努力。


刘耀文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窗外的满园春色。

可那些尘封的真相呢?它们该暴露于阳光之下吗?


他后知后觉的发现,在这一周里,他又成了曾经懦弱的他。他像鸵鸟般把头埋进沙漠,屏蔽一切,蜷缩于自己的世界。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经的许下的诺言:“我会尽我所能,不让真相随着谁的死亡隐没于地下。”

他做到了吗,或者说,他有去做吗。


刘耀文伸出手指,抓住被子的一角一点一点往下拉,像慢慢卸下自己的盔甲。

他仿佛看见了宋亚轩温和的面庞,带着百分白信任的微笑。

他说:“你可以相信你自己。”


被子完全落地,刘耀文终于暴露在阳光之下。

他似乎好久没见过太阳了。突如其来的光线让他不自觉微眯起眼睛。

浓烈的春意似乎也弥漫进了他的房间,刘耀文悄无声息的下了床。

在回归正常生活之前,他要替宋亚轩做最后一件事情。


早上八点,还没正式办公,警察们慵懒的打着哈欠,随口瞎扯几句昨晚的电视剧。

今天天气很不错,看着又像是平静的一天。

忽然间,门口跑进了一个气喘吁吁的少年。

少年呼吸急促,眼中却是震人心魄的坚毅:“我要报案。”

水煮美人鱼

Morr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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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新开了一家餐馆,店面不大但是很温馨,名叫Morii。


Morii,渴望留住一个转瞬即逝的体验。


听说这家餐馆很有特色,这里的老板娘宛如一个魔法师,什么都可以做,菜永远是马上来,中餐日料,大炒小吃,甜点茶水,早餐夜宵,一概有求必应,采购下厨,招待食客,抚慰心灵,全部单枪匹马搞定。


新开的时候刘耀文就吵着要去尝鲜,因为工作原因一直没能实现。


但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餐馆所在的坐标,随心情变幻口味的食物,温言细语让人倍感安全的老板娘,在你需要它们的时候,它们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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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新开了一家餐馆,店面不大但是很温馨,名叫Morii。

 

Morii,渴望留住一个转瞬即逝的体验。

 

听说这家餐馆很有特色,这里的老板娘宛如一个魔法师,什么都可以做,菜永远是马上来,中餐日料,大炒小吃,甜点茶水,早餐夜宵,一概有求必应,采购下厨,招待食客,抚慰心灵,全部单枪匹马搞定。

 

新开的时候刘耀文就吵着要去尝鲜,因为工作原因一直没能实现。

 

但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餐馆所在的坐标,随心情变幻口味的食物,温言细语让人倍感安全的老板娘,在你需要它们的时候,它们就在那里。

 

 

 

 

 

 

抱蛋煎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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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备考到昨夜十二点半的丁程鑫被饥饿折磨醒了,他揉了揉眼睛坐起来,想去下点面吃,虽然现在不太想吃面,但是总比没有好。

 

睡眠浅的马嘉祺感受到身边温暖的离去,心知丁程鑫八成是饿了,眼睛还没睁开就起身要穿拖鞋。

 

“是饿了吗?我去做点东西吃”

 

丁程鑫看着他下意识的动作,心里一阵暖意,不知道为何鼻尖一酸。他有些庆幸夜幕掩盖了自己红红的眼眶,隔了一会又悄声道:

 

“他们都睡了,别太大动静,我们去外面吃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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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间街上空无一人,二人随便套了件T恤,带上口罩就出了门。

 

Morii餐馆还在营业,他们走进去坐了下来。

 

“这么晚了,想要吃点什么?”

 

老板娘端来了两杯柠檬水,问道。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的温柔,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嗯……太晚了,您方便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丁程鑫有点不好意思,礼貌的说。

 

老板娘本来想说食材都够,看着马嘉祺和丁程鑫的身影又把话收了回来,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转身去厨房忙碌。

 

小饭店里炉子“噗嗤噗嗤”的声音依稀可以听见,裹着饭菜香的轻烟慢慢爬上了楼,绕在鼻尖。若有若无的轻音乐在二人之间徘徊,晚风吹皱了少年的情愫,江风夹杂着叠印的灯火气息,似乎都能吹走解不开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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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从厨房端出来一盘抱蛋煎饺。

 

“请慢用。”

 

“谢谢。”

 

淡淡的香气充满了整个小饭馆。丁程鑫夹起一个煎饺放进嘴里,煎至两面金黄的外皮吹弹可破,瘦肉肥肉五比二,一口下去肉香四溢,煲好的鸡蛋细腻爽滑,入口即化,唇齿间发酵着最朴实的浓郁。

 

他眼里闪着光,“小马哥快尝尝!”

 

马嘉祺看着丁程鑫笑了笑,帮他擦去嘴角的残渣,也夹了一个煎饺。

 

“嗯,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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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靠在吧台上,对着马嘉祺和丁程鑫神秘的说:

 

“你们长的真好看,有没有人说过你们很般配?”

 

“……”

 

这句话一下让两个人愣住了,过长的鬓角遮住了丁程鑫红彤彤的耳尖,马嘉祺回过神来倒是自然的说了声谢谢,再看向丁程鑫的眼神里爱意都要溢出来了。

 

其实有二十七万人说我们很般配。

 

他想起祺鑫超话的粉丝数量忍不住偷偷笑。

 

他还记得,就是在丁婆和马夫撕的不可开交,祺鑫超话管理在简介里写了一句话,是S.H.E的《我爱你》其中的一句:

 

“用爱围成风雨的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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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一边收拾着餐具,一边轻声道:

 

“其实你们就像是一盘抱蛋煎饺。”

 

“做法简单快捷,用料虽少却丰富营养。”

 

“无论蒸蛋还是煎饺,它们要么可以做成各式各样的美味,要么本身已经足够吸引目光。但是它们加起来才是最美味的。”

 

“不要放开你们紧握的双手,不要理会外界的窃窃私语。”

 

“你们就是最好的你们。”

 

 

 

 

 

 

鸡蛋灌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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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亚轩儿你快点一会迟到了!”

 

“来了来了”


马上就要错过上课时间了,二人急匆匆的跑到离自己最近的Morii餐馆,准备提上早餐上车再吃。


“两份鸡蛋灌饼吗?”


老板娘从小厨房出来,笑眯眯的问。


刘耀文和宋亚轩愣了一下。


“老板娘,你是算命的吧?!”


老板娘笑了笑没说话,开始烹饪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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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皮擀薄,在油香里煎至两面微微泛黄,半生不熟时,用一双筷子将表皮捅破,早已备好的蛋液顺着筷子徐徐灌入,蛋液尽,筷子推着饼面迅速一翻,只是短短几分钟,整个过程就好像变魔术一样。鸡蛋的香气在小小的餐馆爆裂开来,金黄了面饼,也金黄了晨起的日出。


收尾,涂上甜面酱。葱花的白,生菜的绿,辣萝卜的橙黄,火腿肠的粉红,一样都不能少。生鲜化解了甜腻,酸辣增其趣味。


“喏——”


她把鸡蛋灌饼递给刘耀文和宋亚轩。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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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蛋灌饼虽然好做,但是想要做好吃不容易。你要精心尝试每一种配料,才知道那些是合适的。“


“趁年轻,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尽力去尝遍人世间的酸甜苦辣,那时候你就会知道,哪些配料最适合你。”


宋亚轩转头看向刘耀文,越发英俊的五官,越发自信的气场,在日光的照耀下仿佛在闪闪发光,明亮的让人移不开眼。


明明只有五个月,从那个需要保护的小男孩,在​一次次的惊喜,一次次的蜕变之后,变成了可以独挡一面的少年。


或许,成长的轨迹是最美丽的吧


苦也甜蜜。


刘耀文注意到宋亚轩的目光,毫不畏惧的也看向了他眼眸深处。


为了追上你的步伐,我拼命地长大。练习室的日子占据了我的生活,每次追忆起来都不难体会那些时空中的我。


我总对自己说:要快点长大,因为有一个笨蛋哥哥等着我保护。


只是……这每每听起来都很好笑的话,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模糊了我的视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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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说,不知道是宋亚轩等到了刘耀文,还是刘耀文赶上了宋亚轩。


所幸你愿意等我成长,所幸我愿意加速追上你的脚步。


“那就一起去奔跑吧,朝着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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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往公司的车不耐烦的按响了喇叭,哥哥们的呼唤打破了气氛,刘耀文和宋亚轩相视一笑,冲着车飞奔过去。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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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出锅的饼太烫,要和着朝阳慢慢吃。


少年人把这样滚烫的温度从练习室带到了舞台,沿途一路洒下不为人知的甜蜜痕迹。


即便前路混沌,同他走过,才算人间。






牛膝软骨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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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峻霖感冒了。


虽然不太严重,但是严浩翔还是硬拽着没让贺峻霖去上课,让马嘉祺帮忙给老师请了假,自己留下来照顾贺峻霖。


“翔哥你自己可以吗?”


“真的不要紧?”


“要不然再留个人看着吧?”


“哎呦喂我这是小感冒而已!不是癌症!我现在都可以去上课——”


“不行!!!”


六个人斩钉截铁。


“……”


贺峻霖妥协似的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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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一步三回头的兄弟们,严浩翔帮贺峻霖冲了感冒药,端着温度正好的水来到了贺峻霖的房间。生病的小兔子变得很黏人,哼哼唧唧的不要喝药,严浩翔软磨硬泡了半天还是没有奏效。眼看药要凉了,严浩翔只得拿起杯子把感冒药灌进自己嘴里,又渡给贺峻霖强迫他喝下去。


偶像剧的套路必要时还是有用的。


严浩翔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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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严浩翔我睡会,你…看什么时候叫我吧…”


感冒药起了作用,贺峻霖捂在被子里软软的说。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身上很干爽,衣服也换了一套,肯定是严浩翔帮的忙。


贺峻霖轻轻摇了摇头,疼痛明显减轻了,精神状态也好多了。他觉得自己已经可以跳个广场舞串烧来证明自己的身体状况非常良好。


贺峻霖这边刚动了动,守在旁边的严浩翔立刻有了反应,确认了他的情况之后问道:


“感觉怎么样?看上去恢复的还不错”

 

“嗯,我觉得我可以跳个how you like than来展示我的健康”

 

“拉到吧你,饿了没?”

 

贺峻霖咂咂嘴,生病的时候没胃口不想吃东西,现在倒是真有点饿了。

 

“我想喝汤!”

 

严浩翔摊了摊手,无辜地说:

 

“我害怕加重你的病情,万一你感冒还没好又来个食物中毒我死罪难逃,所以我还是不要下厨了……”

 

“你还知道啊!”贺峻霖翻了个白眼。

 

“我们去楼下那个Morii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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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可以熬牛膝软骨汤吗?”

 

“可以啊,稍等片刻。”

 

“你们真是时候,我先生点名要喝这个汤,被你们截胡了。要不然你得等个三四小时才喝的上!”

 

“啊,真不好意思,要不然……”

 

严浩翔有点犹豫。贺峻霖感冒的时候口味很刁钻,好不容易找到想吃的,可,这也太好不意思了。

 

“老板娘,我们换一个汤吧!”

 

贺峻霖笑的灿烂。

 

严浩翔愣了愣。

 

无论什么时候,他的贺峻霖,总是这么善良,这么替别人着想。

 

他踩着玻璃碴走来,拿出的却是玫瑰花。

 

他受尽了冰冷的目光,带给我们的确实满眼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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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气什么啦,你们放心喝,我会魔法的!”

 

老板娘俏皮的笑。

 

“那就……谢谢了。”

 

“姐姐你就是世界上最漂亮最温柔最可爱的人!”

 

“哈哈哈哈,你的小嘴真甜~”

 

贺峻霖把老板娘哄得笑的合不拢嘴。

 

“等一下哦,我去盛汤!”

 

厨房里兵兵邦邦传来一阵声响,不一会,一股浓郁的香味便飘散开来,这香气充分刺激着严浩翔和贺峻霖的唾液腺,使人欲罢不能。

 

“请慢用。”


“谢谢。”

 

骨汤经过长时间的熬制,变成了像牛奶一样的白色,骨肉与香料的搭配充分的刺激着人们的味蕾。浅尝一口,温胃润肠,唇齿间荡漾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香味,久久不能散去。

 

牛膝软糯可口,舌舔唇边,回味无穷。

 

“啊~”

 

贺峻霖陶醉地感叹,严浩翔的眼睛也一下子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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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好手艺!”

 

老板娘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听你说话还带着鼻音,又是这个不是饭点的时候想来喝口热汤,想必是感冒刚刚好吧。觉得这汤好喝,其实是你折腾了一天饿得慌。”

 

“真的很好喝啊!严浩翔你说是不是!”

 

“是,老板娘厨艺精湛。”

 

老板娘转身去收拾旁边的桌子,看着他们道:

 

“其实不是汤有多好喝,而是陪你喝汤的人让这汤变得好喝了。”

 

贺峻霖转过头,定定地看着严浩翔,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斜射进来,给他镀了一层金边,余晖自窗外铺陈了一窗温柔,似是老旧胶片中令人怀念的底色。

 

他恍了恍神,喃喃道:

 

陪我喝汤的人吗?

 

其实,很久之前他已经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了,怎么今天就这么娇气了?

 

只是这久违的有人依靠的感觉,倒是意外的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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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就像这一碗牛膝软骨汤,也许过程漫长艰辛,但是所幸,千锤百炼出来的是浓郁而纯粹的美味。”

 

没有人会等一个人三年

 

贺峻霖会。

 

没有人会三年如一日的想念一个人

 

严浩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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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相视而笑。

 

“感谢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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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贺峻霖回味起这个画面,总笑着说这时候不应该是牛膝软骨汤,而应该是香槟或者莫吉托。

 

严浩翔只是笑而不语。

 

他不是他的香槟和莫吉托,他只愿可以成为他的一碗热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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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在一起的人终会在一起,就像地球是圆的,无论怎么背道而驰还是会重新相遇。

 

时光在跌跌撞撞里蹉跎很多年,无数个分开的契机里藏着无数个重逢的理由。

 

所幸,故事的结局里,仁慈的上帝正指着最爱的那个:

 

最后的最后,他还是你的。

 

 

 

 

 

猪骨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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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真源在楼下闲逛,在Morii餐馆的招牌前驻足,打量着今日特价。

 

“来吃点什么吗?”

 

“啊?”

 

老板娘热情的招呼着。

 

“来尝尝猪骨拉面吗?第二份可以优惠哦~”

 

“老板娘!怎么你也来欺负我异地恋!”

 

“啊!这样吗?哈哈哈不好意思呀,没关系啦,进来尝尝吧。”

 

“……好吧”

 

张真源走了进来。

 

小店的装修风格很温馨,张真源坐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心情舒畅了不少。

 

“请等一下!”

 

“嗯。”

 

老板娘掀开帘子走进厨房制作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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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气腾腾的拉面端了上来,张真源看的眼直,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只是……

 

“老板娘,我一个人,你为什么要做两份啊?”

 

老板娘意味深长的笑笑,“我说了,第二份有优惠。”

 

“但是——”

 

“别说什么但是。”老板娘把手指竖在嘴唇中央,做了个安静的手势,“说不定就会有人陪你吃拉面呢?”

 

张真源没说话,嘴角扬起了一丝淡淡的苦笑,他用勺子舀起热乎乎的面汤尝了尝。汤汁清而不淡、鲜而不腻,似乎和着他的苦涩滑了下来。

 

最难过的不是不曾遇见,而是遇见了也得到了 又匆忙的失去。然后在心底留了一道疤,它让你什么时候疼,就什么时候疼——你连反抗的权力都没有。

 

他最近是不是来重庆了。

 

张真源还是忍不住的白日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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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厚猪骨汤底非常的浓厚鲜美,充满了胶原蛋白和大骨骨髓的精华,鸡蛋卷面弹性和韧性十足。溏心蛋和海苔细致入微,蔬菜的处理花了很多心思,恰到好处地引出了它们天然的甜味。叉烧肉的味道也非同寻常,烤猪肉柔嫩的口感和浓郁的香味在适度的脂肪融化开,和茶树菇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口感醇厚。

 

“好吃哎!”张真源两眼放光的赞叹道。

 

“两个人的面,你为什么不等我一起吃?”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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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真源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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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男生穿着普通的T恤,五官深邃,浑身上下透露着成熟。只是这么多年的感情不会变的,张真源第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

 

“……泗旭?”

 

他的声音都带着颤抖,他怕这是一场梦,他怕来者不是他,也怕面前这个人就是他朝思暮想这么久的人。

 

“怎么?认不出我了?”

 

陈泗旭勾勾唇角,深深的望着张真源。

 

对面的人一下扑了过来,用双手紧紧环住陈泗旭的腰,二人一个重心不稳惹得陈泗旭踉跄几步,双手下意识的护住张真源的头。

 

细微的呜咽声传来,回过神来,张真源的眼泪早已打湿了陈泗旭的T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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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面要凉了哦!”老板娘躲在帘子后好心的提醒道。


陈泗旭吃力的挪着步子,把死死黏在自己身上的张真源拖到了桌子前。


“我以后会经常来看你的~起来吃拉面吧?一会凉了不好吃了。”


“……嗯”


埋在衣服里的张真源闷闷的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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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骨拉面,看似简单,实则需要用心制作。”


“大家都说日式拉面吃,其实好吃的是那尽心熬制的汤汁。”


“而你们,就像这碗拉面。”


“看似各奔东西,背道而驰,实则这一切成就,都是以心底与彼此的羁绊和牵挂作为基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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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真源将面汤一滴不剩地喝完,闭上眼,品味口中残留的余味,为在这意想不到的地方发生的这场意外邂逅深深感动。


他从来不是独自美丽,他也在等他的小朋友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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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陈泗旭告诉他:


“地球是圆的,我与你背道而驰就是向你而去。”


张真源心里突然有什么东西落地了。


他浅笑着说:


“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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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三四月的事,八九月自有答案。无妨此爱淡薄,但求此爱长久。


想要的不一定是最适合的,错过的也不一定是完美好的,但当下正在经历的一定是最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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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此去前程似锦,再相逢依旧如故。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