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著福华/未授翻】最糟糕的案子 4
by The_Game_is_Afoot
Chapter 4: 旅馆
火车缓缓停下,福尔摩斯不再哭泣。他那干涸而空洞的眼睛没有在任何事物上停留太久,只是凝视着阴郁的英国乡村景色。他用愤怒取代了痛苦。有人夺走了他亲爱的朋友他们的行为。
他迅速合上他的摩洛哥匣子,将其塞进旅行包中。医生肯定会反对,当然。但他已经不会在这里提醒他,。他再也不会在这里责备他了。那么,如果可卡因能帮他克服这种失落感并专注于调查……
随着最后一声汽笛声,车站外的景色稳定下来。福尔摩斯抓起行李,踏上几乎空无一人的站台。他自信地走向一个脸颊红润的小个子男人,他通常会表现出一...
by The_Game_is_Afoot
Chapter 4: 旅馆
火车缓缓停下,福尔摩斯不再哭泣。他那干涸而空洞的眼睛没有在任何事物上停留太久,只是凝视着阴郁的英国乡村景色。他用愤怒取代了痛苦。有人夺走了他亲爱的朋友他们的行为。
他迅速合上他的摩洛哥匣子,将其塞进旅行包中。医生肯定会反对,当然。但他已经不会在这里提醒他,。他再也不会在这里责备他了。那么,如果可卡因能帮他克服这种失落感并专注于调查……
随着最后一声汽笛声,车站外的景色稳定下来。福尔摩斯抓起行李,踏上几乎空无一人的站台。他自信地走向一个脸颊红润的小个子男人,他通常会表现出一副愉快的表情,但此刻悲伤却显得更适合这种场合。
“布雷肯里德警探?”他说。
“正是本人!”那人回应道,向侦探点了点头。“天哪,福尔摩斯先生,您果然是名不虚传!您是怎么猜到是我呢?”
“您戴着警察警探的徽章,而且您独自一人站在站台上。”福尔摩斯回答。
“哦。”
福尔摩斯转身,本想给华生一个愉快的眼神……但他半路停了下来,所有的欢乐瞬间消失。
“带我去旅馆。”他终于说道。“您可以在路上告诉我细节。”
“我很乐意,福尔摩斯先生,”警探回答,跟在他的脚步后面。“但我恐怕没有太多可说的……”
“医生于两周前到达,”布雷肯里德一边翻阅着一本小绿笔记本一边说。“他在旅馆预订的房间里住了下来。他告诉其他客人——总共只有三个——他来这里是为了度假。他每天早上徒步旅行,晚上则与其他度假者一起玩游戏、聊天。”
“他们是谁?”福尔摩斯打断道。
“我马上说到,马上说到,”可怜的警探结结巴巴地翻着笔记本的页码。“啊,找到了!首先是老埃米莉。埃米莉·道威尔夫人。她每年都会来这里。看来她喜欢这个不那么热门的地区。她很可爱,根据我最初的访谈,医生和她相处得很好。她是一个无害的老太太。”
“没有所谓无害的人。”侦探反驳道。
“呃……如果您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那么,接下来是查尔斯·克劳利。一个美国人。没人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个偏僻的地方。他花钱大手大脚,也不太受当地人欢迎。然而,医生似乎和他相处得不错。”
福尔摩斯扬起眉毛,有些惊讶。这可不是华生平时的社交圈子。但谁知道呢……
“还有第三个,”警探继续说道,“名叫安娜·格兰德尔。一个美丽的年轻女子,自她到达以来,就吸引了村里所有年轻男子的心。”
“我想华生也是其中之一吧。”福尔摩斯叹了口气。
“呃……其实不是,”对方回答,把笔记本拉近一些重新阅读。“事实上,似乎这位年轻女士因为他的冷漠而感到被冒犯了,但尽管如此,她还是对他多加关注,但却毫无结果。”
“真的吗?”福尔摩斯感到好奇。华生可不是那种会对美丽女士无动于衷的人……
他的目光暂时飘向远方。他想起了玛丽·摩斯坦。嫉妒,那是他生命中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情感。即使他们的婚姻只是一场幌子,为了掩盖针对贝克街 221B 的流言蜚语,同时给玛丽一个已婚女性的自由。然而,他们一直——直到这位年轻女士去世——保持着非常好的朋友关系,而福尔摩斯内心深处,一直害怕华生会搬出他们的公寓,去体验所谓“婚姻的乐趣”……
他紧紧握住手杖,周围的景色变得模糊。他们都不在了……
“福尔摩斯先生?”警探善意地打断了他。“我们到了。”
“火车站离旅馆并不远。”福尔摩斯低声说道。他走下马车,努力恢复镇定。
“不……事实上,医生第一天是步行到这里来的。”
“真的吗?”心不在焉的侦探回答,慢慢松开了紧握的手指。
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他需要集中全部的精力。
“您是想先询问住客,查看犯罪现场,还是检查尸体?”警探问道。
尸体?华生的尸体?
他亲爱的朋友那毫无生气的面容的画面突然浮现在他的记忆中。他立刻将其驱散。
“住客……”他用略显沙哑的声音说道。“我们先来询问住客。”
————
旅馆老板看上去是做他这一行的典型代表。他圆滚滚的,长着一张和善的脸,有红润的双颊,还系着一条白色的围裙。相比之下,他的妻子就显得有些与众不同了。她身材瘦削,一头白发下透着一副娇小柔弱的模样,给人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这让福尔摩斯对她颇有好感。
遗憾的是,他们两人都没有提供任何有用的信息。他们悲痛欲绝。华生医生为人和善,深受大家喜爱(这并不令福尔摩斯感到意外)。在他们这个小村庄里,怎么可能会有凶手呢?他们坚信凶手一定是外来的。他肯定是个小偷,或者是个拦路抢劫的强盗。他们实在想不出其他可能性了……
福尔摩斯让他们继续低声交谈,自己则沿着楼梯走向楼上的一排房间。据警探说,主要嫌疑人都被关在那儿,方便进行审讯。
福尔摩斯敲了敲第一扇门。一位年轻女子前来应门。按照当时的标准来看,她确实算得上很美。福尔摩斯注意到她精心打扮过自己,她化了妆,发型精致,尽管她衣服下摆有些磨损——显示出她经济上的拮据——但她依然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美。
这位年轻女子眼睛红红的,但她的脸颊却是干的。她看起来有些伤心,但她的悲痛似乎只是表面上的。
“安娜·格兰德尔?”他走进房间问道。
“是我,”这位年轻女孩回答道,显得有些惊讶。“你是谁呀?”
“我是夏洛克·福尔摩斯。”
“谁?”
福尔摩斯斜睨了她一眼,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我是一个侦探,也是华生医生的朋友。”
“哦……可怜的医生,”安娜叹了口气,坐在床边。“你是来调查他的死因的,对吧?”
福尔摩斯点了点头,尽量不让自己的情绪流露出来。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呢?”他突然问道,声音干巴巴的。
这位年轻女士脸红了。
“我是来这里疗伤的,”她解释道。“我一冲动就跳上了开往随便什么地方的火车。但这位医生真是太善良了……而且……嗯……还很帅……所以我才冒险一试。”
“他拒绝了你?”福尔摩斯接着问,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带出一丝幸灾乐祸。
“是的,”她带着忧伤回答道。“但你知道吗,不管是谁杀了他,我肯定那一定和女人有关……”
“和女人有关?”
“他的心早就属于别人了。女人对这种事很敏感的,福尔摩斯先生。华生医生背后肯定有一段故事,一段黑暗的故事。有时候,我无意中听到一些闲言碎语……看到他悲伤的眼神……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肯定结局很糟糕。非常糟糕。”
福尔摩斯挑了挑眉毛,内心暗自嘲讽着所谓的“女人的直觉”。
“那你能跟我说说他死的那天都发生了什么吗?”他赶紧换了个话题。
“也没什么可说的……像往常一样,他一大早就去散步了(福尔摩斯皱了皱眉:华生通常不是早起的人)。有一次,我问他这么早就去哪里。他说他要去附近那座半毁的古堡。他们都说那里闹鬼。”
福尔摩斯微微一笑。这听起来更像是他朋友会做的事,追寻神秘的好奇……或许还有一点冒险?
但他为什么没有写信告诉我呢?我们以前还经常一起讨论鬼魂和来世的事情……
“然后呢?”他继续问道,努力让自己不要陷入回忆。
“他总是在午餐时间准时回来,通常都是和那个讨厌的克劳利一起吃午饭。最奇怪的是,我看得出来他很讨厌那个人!可他却总是去找他,和他相处……总之。他和我和蔼可亲的埃米莉玩了一会儿牌,然后大概四点钟我们就分开了。我回房间看书了。直到晚饭时间我才下楼,也就是在那里,我听说了……我听说了……哦,福尔摩斯先生!你一定要找出凶手!”
一滴眼泪从安娜的脸颊滑落,她用力地擦了擦。福尔摩斯转过身,拿起手杖和帽子,一句话也没说就离开了房间。他在走廊里停了一会儿,靠在墙上,深吸了一口气。他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这些碎片化的线索在虚空中旋转,怎么也拼凑不到一起。问题太多,事情太荒谬。到底谁会想杀华生?为什么?为什么他没有写信给我?为什么他总是和克劳利在一起?
加油,他告诫自己,现在可不是退缩的时候!他把华生的影像重新推回到意识的深处,至少暂时让他不再出现,然后敲响了第二扇门。
“滚出去!”一个男人的声音喊道。
福尔摩斯转动了门把手,平静地走进了第二个房客的房间。
正如他所料,这个房间属于大名鼎鼎的克劳利。这位富有的美国人已经在英国住了好几年,这稍微减轻了他的口音。他长着一张圆圆的脸,肩膀宽阔,从他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短胡须来看,他很注重自己的形象。
从他桌上燃烧的优质雪茄和旁边的酒杯来看,华生的失踪似乎并没有让他感到很伤心。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这个黑黑的男人吼道。
“我叫夏洛克·福尔摩斯。我正在调查华生医生的死因。”
“哦,是吗?”美国人哈哈大笑起来。“华生医生……”
突然,他像是在讲一个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笑话一样,大笑起来。
福尔摩斯咬紧牙关,紧紧握住手杖的把手,随时准备拔出刀刃,教训这个胆敢嘲笑他朋友的无赖。
“冷静,冷静,”美国人赶紧说道,他从福尔摩斯的眼神中感觉到了威胁。“抱歉啊(尽管他看起来一点都不抱歉),但我觉得我帮不上什么忙。我根本不认识那个医生。”
“是吗?”福尔摩斯冷冷地回应道,手还放在手杖的把手上——以防万一——“我听说你从他来的那天起就和他经常有来往……”
“他人还不错,”这个粗鲁的男人耸了耸肩说道。“在这破地方,他是唯一能说得来的人。他能讲些好故事。但除此之外,相信我,我们并没有太多来往……”
“昨天下午你在哪儿?”
“我在房间里,”对方立刻回答道。“我在修身养性呢。我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才出去。那些该死的旅馆老板连饭都上晚了!”
福尔摩斯注意到一份杂志的角从一个匆忙折叠好的封面下露了出来——毫无疑问,当他进来的时候,他赶紧藏了起来——他猜测克劳利的修身养性大概就是看看裸女的照片。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福尔摩斯说,直勾勾地盯着美国人的眼睛。“你在逃避什么,克劳利先生?”
这个男人攥紧了拳头,怒火中烧。他的眼睛被一层压抑的暴力所笼罩。
“我没有逃避任何事情,也没有逃避任何人。”
“得了吧。一个像你这么有钱的人,自愿把自己埋在这个偏僻的乡下,无聊得要死?你在躲藏。”
“这不关你的事。”
“恰恰相反。”
“如果你不一分钟之内离开这个房间……”
“你会报警?”福尔摩斯嗤之以鼻。
对方又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咆哮。
福尔摩斯漫不经心地敬了个礼,转过身,打开了门。
“不管你藏了什么,克劳利先生,我都会查出来的。”
他正要离开的时候,停了下来,转过头,用一种让美国人不寒而栗的声音说道:
“如果你敢伤害华生医生,我就会杀了你。”
————
埃米莉·道威夫人是一位迷人的老妇人,让福尔摩斯想起了他的房东太太。也许她没有她那么急躁。毕竟,她不需要一直忍受他的那些怪癖。
“进来吧,”她在他敲门之前就说道。“我听到刚才那个粗鲁的人在大喊大叫,我就猜到之后你会想和我谈谈。”
“很抱歉打扰你,”福尔摩斯机械地说道,走进了房间。
“哦,拜托了,”这位老妇人温和地回应道。“要是能帮上忙,抓到杀害华生医生的凶手,我宁愿接受一千次盘问。”
福尔摩斯满心感激地看着她。
她已经很老了,可能有八十多岁了,但她的挺拔身姿显示出体内潜藏的巨大的活力。福尔摩斯的目光扫过她梳妆台上排列的照片,每一张都系着黑丝带。生活对她可一点也没有手下留情。
“我可以问一下你是谁吗?”她温和地问道。“你是医生的朋友吗?”
“一个非常亲密的朋友。我是夏洛克·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你是侦探,对吧?所以,那个约翰·华生真的是被谋杀了吗?我在报纸上看到消息的时候还不敢相信。他从来没提过你。”
突然,福尔摩斯的心被一阵剧痛刺穿了。他看了埃米莉一眼,眼睛睁得大大的。他的双腿一软,他坐在了床边。
华生总是喜欢讲述他们的共同冒险经历。那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停止提及福尔摩斯呢?难道他真的那么恨他吗?难道他变得让人无法忍受了吗?难道他想把他忘掉吗?
“来,”这位老妇人轻声说道,递给他一杯冒着热气的茶,他机械地接了过来。“很抱歉我刚才说话那么不小心。”
她坐在他身边——好像完全忘记了在当时那个非常清教徒的19世纪,一个女人本该遵守的所有端庄和礼仪——把手放在了福尔摩斯微微颤抖的肩膀上。
“你们很亲密吗?”她问道。
福尔摩斯点了点头,喉咙哽咽。
“他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这位侦探绝望地看着她。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埃米莉轻声说道,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后背。“你会明白,人们会对你胡说八道。没人能告诉你如何在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后继续生活下去。然后,你只能硬撑下去。它总是会很痛,我向你保证。二十年后,伤口依然如故。但你还是会硬撑下去。”
她轻轻地抬起福尔摩斯的手,示意他喝点茶。他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照做了。茶水的温度给他带来了一点点的安慰。
“关于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埃米莉继续说道,“你要小心。我知道我不该对一个侦探这么说,但我这辈子见过太多次了。事情往往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
福尔摩斯温和地对她笑了笑,放下了茶杯。
慢慢地、有条不紊地,用一种有秩序和逻辑的方式,他再次把华生的影像推回到意识的深处。他知道这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他这是在自己心里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但他不能让自己的悲痛肆意妄为。至少现在不行,至少在这里不行。
埃米莉悲伤地看着这位侦探筑起了一道冷漠的防线。她也明白这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就像她知道有时候人们别无选择一样。
“你能跟我说说华生医生死的那天都发生了什么吗?”福尔摩斯站起来,声音重新恢复了自信,问道。
“没什么可说的,”她叹了口气。“他一大早就去参观古堡了,就像他每天做的那样。反正那也是附近唯一值得一去的地方。然后他中午回来吃午饭。我发现他很焦虑,没有平时那么开心。但我提出来的时候,他向我保证一切都很好。要是我当初坚持一下就好了……”她叹了口气。“然后我们玩了几局牌,但也没什么兴致。医生显然心不在焉。他一直看表,好像有什么约会似的。不过,我也不清楚他要见谁……总之,我后来就上楼回房间休息,写了几封信。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我才下楼……”
“和大家一样,”福尔摩斯打断了她。“没人看到什么,也没人有不在场证明……告诉我,亲爱的夫人,你觉得华生喜欢克劳利先生吗?”
“你问这个问得很对,因为这确实很奇怪。我感觉他对那个人有着一种强烈的反感,然而他却像对待最好的朋友一样和他一起吃饭、一起说笑。我好几次想跟他聊聊这个,但他每次都不肯说。我根本没法从他那里套出一点有用的信息。但我感觉他背后有一段很可怕的故事……一件不幸的往事……你这么了解他,难道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你是第二个这么暗示的人了。但我从来没想过华生会有一段特别悲惨的过去……”
他的面具瞬间出现了裂缝。
“也许我真的没有那么了解他,”他低声说道。
“胡说!”这位老妇人反驳道。“我知道很多人都会唠唠叨叨地说你永远无法真正了解身边的人,但我恰恰认为相反。我们往往比自己想象的更了解朋友……还有爱人。”
“这可和你刚才跟我说的矛盾了,”福尔摩斯饶有兴致地说道。
“没错。但你的工作不正是去解开矛盾吗?”
“你说得完全正确,”福尔摩斯微笑着回应道。“等我解开这个谜团的时候,我会通知你的。再见了,道威夫人……”
“多多保重,福尔摩斯先生。”
这位侦探正要跨出房间的时候,她拉住了他的胳膊。
“如果你需要倾诉的话……”她轻声说道。
他点了点头,但她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来他是不会那么做的。
————
“啊,福尔摩斯先生!”布雷肯里德警探在他走出埃米莉的房间时,立刻就扑了上来。“你所有人都盘问过了吗?”
“是的,”这位侦探点了点头。
“有什么发现吗?”
“很多,主要是种种矛盾。”
“矛盾?”
“警探,你要明白,帮助你破案的不是证人精心准备的线索。最有趣的东西往往是那些格格不入的地方……你对克劳利了解多少?”
“啊哈!所以你怀疑他了!”
“是也不是。这个美国人有什么理由要杀华生呢?他们才认识了十五天啊。”
“那要是他们以前就认识呢?要是华生医生是特意来找他的呢?”
“那他也不会邀请我一起过来啊。”
“那是?”
“问题是,据旅馆老板说,克劳利来这里已经有一个半月了。比华生计划来这家旅馆的时间早得多。”
“巧合?”
“这么大的巧合?我们可不是在看廉价小说!”
“要是……”
“警探,别再妄加猜测了。在真空中胡乱推测是没有意义的。去调查一下这个克劳利,然后把结果告诉我,好吗?给苏格兰场的雷斯垂德发个电报就行。说到想象力,警察局确实还有所欠缺,但说到分类和整理资料,他们可是权威!”
“好吧,”警探回答道,不确定该如何接受这半是夸奖的话。“顺便问一下,你想不想去案发现场看看?”
“那还有什么意义呢,”对方反驳道。“昨晚下雨了,而且你们也把尸体移走了。所有有趣的线索肯定都没了。给我描述一下那个地方就行。”
“嗯……就在教堂后面的一个安静角落,靠近墓地。平时那里一般都是情侣才会去的地方。不过我觉得以后一段时间都不会有人去那里了……”
“我明白了,”福尔摩斯低声说道。
他深吸了一口气,集中精力,然后坚定地说道:
“带我去看看尸体。”
译者:最近短篇翻译可能会停一段时间,我会将《最糟糕的案子》一直更至两人相见为止,视空余时间和文章长度,大概1-2天一次的更新频率
【原著】努力赚钱的意义就是拐医生回家
summary:原著中福尔摩斯买下华生诊所被发现的具体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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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福尔摩斯曾多次点出我在记叙手法上显得过于浪漫,我依然毫无疑问的是一个纪实作家,但有些细节交代出来也许会带来无法预计的后果,这才是故事中有那么多被一笔带过的事件的原因。为了还原真相,也是为了回顾在我意识到前就已经在那里的爱,我写下文字,希望百年之后的人能接受这份禁忌但对我而言弥足珍贵的感情。
即使如此的不体面,我仍坚定的认为如果我没发现他的爱意,余生必将在遗憾中度过。
空屋案结束后,我在福尔摩斯的提议下卖掉了位于肯辛顿街区的小诊所,搬回贝克街221B重新与他...
summary:原著中福尔摩斯买下华生诊所被发现的具体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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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福尔摩斯曾多次点出我在记叙手法上显得过于浪漫,我依然毫无疑问的是一个纪实作家,但有些细节交代出来也许会带来无法预计的后果,这才是故事中有那么多被一笔带过的事件的原因。为了还原真相,也是为了回顾在我意识到前就已经在那里的爱,我写下文字,希望百年之后的人能接受这份禁忌但对我而言弥足珍贵的感情。
即使如此的不体面,我仍坚定的认为如果我没发现他的爱意,余生必将在遗憾中度过。
空屋案结束后,我在福尔摩斯的提议下卖掉了位于肯辛顿街区的小诊所,搬回贝克街221B重新与他过上合租生活。正如诺伍德建筑商一案中提到的,一位名叫韦尔纳的年轻医生爽快的答应了我大着胆子提出的高价,速度之快几乎让我隐隐担心他是否买下诊所另有所图。
于是我向福尔摩斯倾诉了我的疑惑,希望他能在理性的角度给出解答。
气温逐渐回暖,起居室内并未点炉火,而是开着电灯,明亮的灯光映照在那双眼睛里,仿佛是乡间浮着薄雾的清晨。我翻动着手中的账本,和福尔摩斯说道:“真没想到竟然会如此容易,你觉得那位年轻人怎么会舍得掏出这么大笔钱去购买我的诊所呢?”短暂的沉默使我抬起头,正瞧见福尔摩斯微妙的神情和强压下去的唇角。他回望着我,似乎在思考措辞,过了一会儿才缓慢的开口。“很简单,华生,因为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我心中本就存在的疑虑放大,默默算了算,不由得叫出声:“怎么可能!福尔摩斯,我不知道你是否了解现在的行情,但我提出的价格远远高出了诊所的实际价值。”他的指尖抵在下巴处,露出一个略带讥讽的微笑,说道:“我的好医生,你忽视了其中的情感价值,也许花高价买下诊所帮他换回了更珍贵的东西。”停顿了下,福尔摩斯无奈的哼了一声,“如果你能将对于案件风景和涉及人物的外貌的浪漫思考放在这上面的话,就不会错过如此多细节。”
他话中的深意我并未在当时体会出来,直到两年后我与福尔摩斯应邀去法国解决案子,在他祖母的老宅住了段时间。
他曾提起过他血液里的艺术气质可能正来源于他这位祖母的哥哥,一位名声大噪的艺术家韦尔内。同时继承来的,还有福尔摩斯流利的法语。我本人对于法语只是勉强能够进行日常沟通,并不对此十分热衷,但从他嘴里听到那些拗口的发音时,我才深刻的体会到这门语言的魅力。如果说风趣的俚语和潇洒的谈吐帮他赢得了好感,那么专业的能力和天才的大脑则让他收获了一致的青睐。福尔摩斯的眼神在揭露真相时如鹰隼般锐利,同慵懒的语调形成了极大的反差,让案件的戏剧性达到高潮。我常常暗自认为福尔摩斯当演员的话也会是最有魅力的那位,他永远知道如何带动观众情绪,保证“演出”的圆满落幕。
回到老宅后,他带我去书房参观了家族长辈的画像。“你的高鼻梁一定是从祖母这边遗传的。”我细细观察着画像上人们严肃的神情,随口调侃我的朋友。福尔摩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指出其中一幅示意我看。“这是我的舅公。”
我凑近了些,观察到深色的画布最下方有一行金色颜料写出的名字,用的是法语,花哨到我读出来时才意识到这个名字具体是什么。
“贺拉斯韦尔内。”
这个名字唤起了我飘渺的直觉,似乎不止在福尔摩斯口中听到过。火花闪过,我记起那位买下我诊所的年轻医生的名字。
韦尔纳。
这不正是韦尔内的英文变体吗?联想到他的面部在细枝末节处的熟悉感,我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一个隐约的疯狂猜想正形成于脑海。察觉到身旁福尔摩斯探究的视线,我转向他,问道:“回去后能给我看看你的账本吗?”他很意外的样子,回答道:“我以为我才是我们中思维跳脱的那个,当然可以,只是我的账本记的并不全。”刚说完,他突然像是意识到什么,皱眉补充道:“但你需要我的账本做什么呢?”
先前的猜测此时一锤定音,凭借福尔摩斯对我的信任度,他不会多问这一句,毕竟他想知道的到最后都会被他自己发现。现在问了这句话,正意味着这账本一定有什么瞒着我的。
书房内只有我们两个人,有风摩挲过地毯的声音响起,我看着福尔摩斯在蜡烛焰光捉摸不透的眼睛,一时间千丝万绪终止于静谧的呼吸。挑挑拣拣,放弃奢望的想法,我挑了个最安全的问题。
“韦尔纳医生是你的亲戚吗?”
“华生,我要惊叹你的推理进步水平了。是的,他是我的远房亲戚。”
太过于巧合。怎么就刚刚好高价买我诊所的人是福尔摩斯的亲戚。我深吸口气,继续问道:“所以钱是你出的?”:
“不能因为他是我的远房亲戚就默认要帮他支付前程,我的好人,我是个穷人。”
“请告诉我实话,福尔摩斯。”
我能觉察到说这话时声线里的颤抖,即使努力控制,还是无济于事,只好把它描画成对福尔摩斯浓厚友谊与关切的感动。
“是。哦,不要试图还我钱,华生,这是笔值得的花销。”
酸意堵在喉咙,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幸运,竟被这样伟大的人在乎着,长久以来,我为我们的友谊卑微的投入全部,从未想过有一天竟能收到回应,而且是这样无声却盛大,即使是写这段文字的当下,我的心跳也在失控的加速。
“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福尔摩斯,诊所卖不掉我也会回来的。”
他注视着我,声音突然低了
“我不想让你再有离开的可能。“
福尔摩斯的目光是那么赤诚,让我有想哭的冲动。
“我需要你,远超这个诊所的价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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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著向】我亦飘零久 07
07
一路无话,我们顺利地到达了克洛斯克里的未婚妻——露易丝小姐的住所。那是一栋精致小巧的别墅,可别墅外面,我们目之所及的一切地方无不充斥着消极的情绪。本应该被修剪整齐的篱笆墙长出了不规则的枝丫,园中荒草丛生,尚未盛开的鸢尾花也在花坛中耷拉着脑袋。高大的梧桐在阳光的照射下投射出长长的影子,嫩绿色的树叶像调皮的绿色精灵,伴随着微风轻轻跳跃,在斑驳的园中彰显着唯一的生机。
我随着福尔摩斯的视线四下观望,街上并没有什么可疑的迹象。但我依然握紧了口袋中的左轮手枪——不管是我还是福尔摩斯,以我们现在的身体状况,都很难再对抗一场袭击了。
随着敲门声落下,一位年轻的、举止优雅的女士打开了门。那是一双深...
07
一路无话,我们顺利地到达了克洛斯克里的未婚妻——露易丝小姐的住所。那是一栋精致小巧的别墅,可别墅外面,我们目之所及的一切地方无不充斥着消极的情绪。本应该被修剪整齐的篱笆墙长出了不规则的枝丫,园中荒草丛生,尚未盛开的鸢尾花也在花坛中耷拉着脑袋。高大的梧桐在阳光的照射下投射出长长的影子,嫩绿色的树叶像调皮的绿色精灵,伴随着微风轻轻跳跃,在斑驳的园中彰显着唯一的生机。
我随着福尔摩斯的视线四下观望,街上并没有什么可疑的迹象。但我依然握紧了口袋中的左轮手枪——不管是我还是福尔摩斯,以我们现在的身体状况,都很难再对抗一场袭击了。
随着敲门声落下,一位年轻的、举止优雅的女士打开了门。那是一双深邃的眼睛,浅蓝色的瞳孔里压抑着恐惧和悲伤。
“你们终于来了,”她微微颤抖着的声音里,混杂着悲愤和冷淡,“很好,我无需继续提心吊胆下去了。”
她的话告诉我,她也是受害人,而不是加害人。也许克洛斯克里的死真的与她无关。我想着。
“不必紧张,小姐,”福尔摩斯用他那一贯令人安心的语调温柔地解释,“我是歇洛克·福尔摩斯,这是我的同事和朋友华生医生。我们能进去谈吗?”
我相信我看见了她听到福尔摩斯的话后眼中闪烁着的希望的光芒。
“原来……”她用力攥紧了自己的衣服,像是攥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请进吧,先生们。”
“从您的反应来看,我可以合理推断您已经遇到一些麻烦了,是吗?”福尔摩斯开门见山地说。
露易丝小姐苦笑一声:“说‘麻烦’,未免也太轻巧一些了,福尔摩斯先生。”
“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们非常荣幸能够为您提供帮助。”福尔摩斯说。
“我听说过您的盛名,福尔摩斯先生,”露易丝小姐抬起头,直视着福尔摩斯,“我不敢奢求您的帮助——因为我恐怕这件事情会为您这样一位无辜的人带来厄运——我相信您的朋友也许已经遭受到了不幸。”
露易丝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了我的脸。虽然我脸上的擦伤和淤青不甚明显,但她好像完全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只是想……如果您愿意倾听我的故事,我将会不胜感激。”露易丝继续说道。
“如果能够为一个崇高的目标遭受厄运,那么无论伤疤还是死亡,都是我的——我们的勋章。”福尔摩斯眼中带着不确定的愧疚,看了我一眼。我轻轻点了点头。在得到了我的肯定的答复后,我看到他的嘴角扬起了安心的弧度。
“时间紧迫,露易丝小姐,”我说,“如果您尽快把您知道的事情说出来,我相信我的朋友会为您提供有用的建议的。”
可怜的女士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的未婚夫马克……他为一些神秘的大人物做事。很遗憾,我也不清楚他们的身份。马克说过,我知道的越少,对我来说就越安全。”
“他是对的,小姐。”福尔摩斯轻轻地说道。
露易丝的眼睛中闪烁着浅浅的泪花:“我曾劝阻他很多次,不要继续做下去了。但他一心……想为我带来更好的生活,所以一直接受那些肮脏的佣金。”
“您指的是?”我问。
“诈骗,”露易丝闭上了眼,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他在那些神秘人物的指示下,伪造海难,非法获得那些货物——丝绸,瓷器,珠宝,或者别的什么。
“半个月前,您取得的进展让那些神秘人物感到了威胁。他们相信如果在任由您追查下去的话,他们的遮脸布将被无情地撕扯下来。于是……”露易丝小姐抽泣起来。
“于是他们用你的性命相要挟,要求克洛斯克里结束自己的生命,以保全他们的地位岿然不动。”福尔摩斯替她说完了剩下的话。
“我不是一个天真的小女孩,福尔摩斯先生,”露易丝把脸从双手中抬起来,泪痕无情地冲刷着那张精致的面庞,“我知道无论我如何解释,他们都不会相信我对马克的秘密一无所知。我清楚地知道自己难逃一死。所以我准备了毒药,准备和他共赴黄泉。”
“是砒霜吗?”我问。
露易丝艰难地点了点头:“我不应该告诉他。否则他就不会抢过我手中的毒药喝下去……”
“最后一个问题,露易丝小姐,”福尔摩斯拿出了证物盒子,“你是否知道他在米特兰银行存了些什么东西?”
“他的财产几乎都由我保管,”露易丝说,“如果他在另外的地方存了什么东西,那么我相信也许是一些重要文件。”
“什么样的文件?”福尔摩斯问。
“他曾提到过他的船运公司——当然,那是一家并不存在的公司,如果想要拥有通航许可和货运资格,那么需要办一些保险手续。我记得他曾拿到了英国劳拉德保险公司的证明文件,还有一些什么其他杂七杂八的文档和记录,他说那些是性命攸关的东西。”
“这真是十分有用的线索,露易丝小姐,”福尔摩斯说,“这也许将帮助我们抓住那些神秘人物。”
“我想我不可能看到那一天了。”露易丝轻叹一声。
福尔摩斯略微沉吟了几秒钟,随后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在上面写了些什么。
“如果你还想看到这一天的话,露易丝小姐,”福尔摩斯撕下那几页纸,折好后递给露易丝,“请你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东西,拿着这张条子到英国驻里昂领事馆去。会有人为你提供保护性监视,直到案件结束。”
露易丝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福尔摩斯先生……”
“我们不能把克洛斯克里的遗物留给你,这会给你带来危险,”福尔摩斯说,“目前事态尚不明朗,而让你到领馆去,已经是我们能提供的全部的帮助了,希望你理解。”
“我受宠若惊。谢谢你,福尔摩斯先生。”露易丝小姐露出了感激的微笑。
“祝你好运,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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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离开了别墅,福尔摩斯长叹了一口气:“我们输了啊,华生。”
“什么?”我问。
“关于砒霜的推论,”福尔摩斯点燃了一颗纸烟,“我们都认为克洛斯克里不是自杀了两次,但事实上他确实自杀了两次。”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我说,“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为什么还要吞枪自尽呢?”
“很简单啊,我亲爱的华生。服毒会让她的未婚妻成为嫌疑人,而子弹则能够宣告露易丝小姐的清白。我们把事情想复杂了。”
我听出了福尔摩斯话中的一点点沮丧,笑着说:“输给爱情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福尔摩斯。更何况我们已经得到更多的线索了,不是吗?”
“能够让一个狡猾的、狠心的诈骗犯自杀两次,可见爱情和死亡拥有同等的威慑力。”福尔摩斯用他独有的幽默感开着玩笑。
“一般人很难用‘威慑力’这个词来形容爱情。”我笑出声来。
福尔摩斯挑挑眉毛:“我也是一个随时准备赴死的人,华生。但我很难感受到为了爱情赴死是什么滋味,所以别指望我用什么美好的词来形容它了。”
“但我还是很期待能看到那一幕。”我揶揄道。
“你不会成功的,我的朋友,我们走着瞧吧!”福尔摩斯招招手,拦下了一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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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后面会给你俩机会互相为对方死的)(作者冷笑)
【原著福华】救命!圣诞礼物是好友的玩偶怎么办?!
原著福尔摩斯第一视角
Summary:小小玩偶立大功
我可以毫不惭愧地说,在我的领域内没有人能达到我的高度。并且作为一名顾问侦探,在面对各式各样的犯罪案件的面前,各个领域都应也略有涉猎。但这件奇异的事情至今还令我困惑不已,而由于这件事太过怪诞,说出来会有人会觉得我疯了,从而引发一阵不必要的骚动,所以我仅仅只是将这件事草草记在这张草稿纸上,然后撕下来埋进我的珍贵纪念品箱子。
或许是跟一名优秀的作家待久了,我的文章也开始会留下悬念了?那是在1890年严冬的平安夜,发生的一切至今还使我记忆犹新。夜晚时分,我的朋友华生循着以往的惯例带着妻子一同过来庆祝节礼日:丰盛的平安夜大餐、在躺椅上围...
原著福尔摩斯第一视角
Summary:小小玩偶立大功
我可以毫不惭愧地说,在我的领域内没有人能达到我的高度。并且作为一名顾问侦探,在面对各式各样的犯罪案件的面前,各个领域都应也略有涉猎。但这件奇异的事情至今还令我困惑不已,而由于这件事太过怪诞,说出来会有人会觉得我疯了,从而引发一阵不必要的骚动,所以我仅仅只是将这件事草草记在这张草稿纸上,然后撕下来埋进我的珍贵纪念品箱子。
或许是跟一名优秀的作家待久了,我的文章也开始会留下悬念了?那是在1890年严冬的平安夜,发生的一切至今还使我记忆犹新。夜晚时分,我的朋友华生循着以往的惯例带着妻子一同过来庆祝节礼日:丰盛的平安夜大餐、在躺椅上围着壁炉谈论各种案子、拉一首充满节日氛围的《圣诞颂歌》,这些都构成了我记忆中华生搬离221B后我们过的每一个圣诞,我不得不承认这样悠闲美好的时间真的令我留恋不已。
但这样的时间总会有一个尾音,当我们清扫完弄的乱七八糟的起居室,他向我和赫德森太太道别,关上那扇陈旧的木门,说说笑笑的离开这个地方时,我这才突然地感觉到丝丝疲惫感涌上心头。简单洗漱过后我躺在床上,那些疲惫感却突然又消失了,我发现自己很精神,那种心里隐隐存在的失望和沮丧随着我的视线不耐烦地转来转去,直到停在旁边用枪孔排列出“V.R.”的墙壁彻底爆发——华生曾经一脸严肃地指着那对我发出严肃的指控,这并不是责怪他的意思,只是我发现好像在他离去没多久后他笔下一贯冷漠的推理机器就开始思念着他的朋友了。
在床上辗转反侧没多久,我得出了一个结论:那些疲倦的感觉并不是来源于今晚的活动,而是在这样一个安静到好像伦敦只剩下我的地方里,我鲜少地感到了落差感,使得那份被我特意忽略的内心的酸涩感,转化成了孤独与落寞。我叹了口气,便起来准备消磨一下这长的不像理的夜晚,顺带阅读今天份的《泰晤士报》,虽然我已经看过很多遍了。
可读进大脑的文字和困意并没有冲淡华生的身影,反而是令这种情绪愈演愈烈——我开始嘟嘟囔囔地抱怨起华生的自私,但到底我还是在困意的袭击下,回到了温暖的床上,睡着前我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什么圣诞老人的话,那就让我亲爱的华生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吧。
由于睡眠不良的原因,第二天我直到下午才醒来,拖着疲乏的身体下了楼,按铃告诉赫德森太太准备早餐。她嘴里一边唠叨着我的作息,一边将盘子递过来,走之前还留下了“烟囱那边有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的讯息,我没有放在心上,只以为是华生留在那儿的。直到我用毕早餐过去拿起那份礼物,试图推断出这份礼物是什么的时候,赫德森太太又上来了,并且带来了华生的电报。我仔细地阅读过后,惊讶地发现这个礼物不是来自于他,而我亲爱的华生在电报里表示了十足的歉意:他忘记将礼物留了下来,而又因为今日诊所业务繁忙的原因,他计划明天早晨来拜访221B,并亲自递交礼物。
我不由得对这份礼物产生了兴趣,但在此之前,我给华生拍了一份电报回去,并没有提及礼物,只是用我一贯的语气提醒他看看门口的邮筒,随后才端详起这份礼物:
最上面有一个收件人姓名夹在蝴蝶结,是“To:Mr.Sherlock·Holmes”,大概率是当下最广泛使用的雷明顿打字机的杰作,纸张也是很普通的一类,我将纸凑近过来仔细嗅了嗅,除了烟囱的呛鼻味儿就没有别的了。经过初步目量,这是一个棱长为四英寸的标准礼物盒,蝴蝶结系的很熟练,应该是常干这类事情的工人。很遗憾,放大镜只看到了浅浅一层烟灰,这除了告诉我这份来历不明的礼物是从烟囱上方被赶时间的人投下没有其他。礼物的大小我会想到一些小型物件,但里面的重量告诉我这不是一件生活中实用的东西,因为手中的重量实在很轻,而经过轻轻摇晃后,我听到里面传来了细碎的响声。一切推测结果都在自相否认,我想不到还能有谁给我送礼物,甚至开始想这不会是什么圣诞节恶作剧,把糖果饼干碎屑混合着一个小球做成礼物,但显然目前的情况下,拆开他揭晓谜底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兴奋地搓了搓手,三下五除二地打开了它,却发现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型的玩偶,如果仅仅是这个我将会这场闹剧归纳于恶趣味,但这份玩偶不仅是从服饰、发色、神态、瞳孔还是那搓小胡子来看,都我无一不让我想到一个人——我的好友约翰·华生!简直是一模一样!而下面有三个袋子,分别装着大概一英寸不到的左轮手枪、手杖,和更大一些的绅士帽。盒子都最底下打印着一行字“John·H·Watson”。
“上帝啊!这是什么!”我忍不住惊呼出声。
“上帝啊!这是什么!”我的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我熟悉无比的声音,相同的语气相同的句子,只不过音色很明显是我那老伙计的。我张望了一下四周,在没看到他的身影后,我试探性地又问了一句话。
“是你在说话?”
“是你在说话?”又是他的声音,这次我能确认声源在哪儿了。
我眯了眯眼,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太令人费解了。不论是从这个时代并没有制作如此精巧的手工制品,还是他能够复制别人说的话并以另一种音色传出的能力来说,都明明白白的告诉着我:他绝对不可能是这个时代的造物,而是来自一个生活富足科技发达的时代。因为只有在这种时代才会有人产出这种明显用来娱乐的娃娃,并且这种精细的技术在那儿还不值一提。我突然回忆起昨晚的那个愿望,心底忍不住泛上一丝丝不真实感,所有的可能性都被排除了,那么这只能是一份来自未来的“礼物”,难不成是圣诞老人老人真的来送礼了?我自嘲的想着。
至少我现在可以想听就听到老友的声音了,这大概也算是一种完成愿望吧。
“华生……”我忍不住喃喃出来。
“华生……”
我马上意识到让这个玩偶用华生的音色喊自己的名字是一个很奇怪的做法,可当我继续说些别的,试着让它重复时,它却不说话了。于是我捡出那顶小礼帽,想试着给他戴上,还没碰到头顶便一下子吸了上去,试过几次后我才发现它含有磁铁!于是我把旁边附赠的小左轮手枪和手杖靠近他的手,不出意料地也吸了上去,整个下午我都与其相伴,摸索中我还发现这个手枪虽小但极其精细,甚至于用一根细铁丝拨弄扳机还能射出一颗小球——威力不算大,但足够有趣。
看着那套可拆卸的衣服,我突然有了去定制更多的给他换的想法,不过夜色已深,只能等待第二天的早上了。可能是出于这份礼物是属于我的而不是其他什么人,我并没有将它告知任何人,即使是我的好友本身。
第二天早上我又试着对娃娃说话,但也是只重复到第三句就不再发声了。我便大致对这个娃娃有了猜测,或许它具有一天只能重复三次话的特性。亲自量好尺寸后我把娃娃放在床头,又独自一人去裁缝铺定制衣服,我很少过度消费,但我却不知怎的带着那小小的尺码几乎将市面上每种衣服都定制了一遍,还为让木匠做了一个小衣柜为它储存衣服,而当我再次回到221B时,华生已经在他惯坐的的位置上等着了。
“早上好,我亲爱的华生,我看的出来我没有让你等很久,对吧?”上下扫视完他后,我用一贯的尖锐而又大声的语调向我的朋友问好。
“是的,你说的不错。但我更好奇的是你最近是接手了什么新案子吗?据我所知没有案子的话,你很少会大早上出门的。”
我的眼前仿佛闪过的那几件潮流女装的模板,我不由得心虚起来,但都被不动声色的平淡语气遮盖掉了,有时候我还真挺庆幸华生并没有那么敏锐的观察力。
“哦,当然是了,但是无关紧要,我刚刚去了一趟现场,现在已经解决了。”
我看着他兴致勃勃地拿起本子准备听我接下来的叙述,无奈地笑了笑,“好了,放下它吧,不是什么很稀奇的案子,并不值得记叙。我想你还没有吃早餐吧,不妨去到你熟悉的餐桌那,与你你久违的老友共享美味的鸡蛋——赫德森太太已经准备好咯。”我调皮地冲他眨了眨眼。
他失望地收回了本子,来到餐桌前与我对坐,口中却仍不死心的想要打探那个案件。
我漫不经心地切了一块鸡蛋:“或许我们可以来猜测一下你的圣诞礼物?”
他的关注点很快转移了,我暗喜了一阵开始端详起那份礼物,半晌我突然开口,“我想,那是一顶猎鹿帽。”
“我亲爱的福尔摩斯!”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露出惊讶的神情,我忍不住咯咯地笑得全身颤抖。
“好吧好吧,我亲爱的伙计,看来即便我们很少再见面,我也依然拥有能够让你惊讶的本领啊!这很简单,还记得平安夜前我们见过的最后一次吗?按照你以往的惯例,又尤其是临近圣诞,我便推测你是正在为我的圣诞礼物发愁,而不是如你所说一般是来拜访多久未见的朋友的,对吗?毕竟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更何况毕诊所的活可不算清闲。紧接着我观察到环顾了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了桌上的猎鹿帽,它前不久才刚因为我到现场指认凶手而被气急败坏的扔了一个火把而被烧破。你当时听说后非常着急的神态,我现在还记得呢。”我看着他陷入后怕的情绪,顿了顿又微笑着继续说,“说真的,不用这么担心我,我不是还好好的站在这儿吗。然后我亲爱的朋友忠诚的眼睛便如同一本打开的书,于是我很自然地想你给我的圣诞礼物是一顶猎鹿帽了。这只是一个很简单的推理,华生。”
“这太没有意思了,我早该想到的!”他懊恼的大叫起来,又像是泄愤似的咬了一口鸡蛋,“如果被送礼物的人能够轻松地猜出礼物内容,那么收到礼物的那种惊喜的感觉就没有了!”
“啊,没关系的,至少我还不知道你送给我的款式呢。”我急忙安慰道,“而且惊喜其实对于我来说并不重要,你给我送礼物我就很高兴了,迈克罗夫特都不曾给我送过。我现在可以拆开它吗,我亲爱的华生?”
他面色这才好了些,并点头同意了我的请求。
这场猎鹿帽风波过去不久,我的生活终日与尼古丁、吗啡、可卡因以及那个宛若从天而降的玩偶为伴,它的衣服也被制好送来。而除了我为它更换的那几件,其余的都被收进了衣柜。(试那些女装时我不敢肯定我的良心有没有痛,毕竟给老友试这些或许令人或多或少地都会产生罪恶感吧!)我也逐渐习惯了娃娃的存在,而为了弥补早晨没有华生的陪伴一起享用早餐,晚上没有回屋前的晚安:我学会在起床时先道一句“早安福尔摩斯”,并在睡前说一句“晚安福尔摩斯”并放回床头。
当一开始我认识到,我可以利用这个来听到好友说自己想听的话,即使在这张纸上我也颇感脸红,因为这种行为显然太糟糕了。刚开始我满足于“福尔摩斯是我的朋友”,而后来逐渐加上了许多修饰词,从“好”到“好”到“最好且唯一”……天啊!或许我真是太沉迷于此了。
而当我得知自己距使整个伦敦的巨型犯罪团体落网——或许在当时也能被我称作死期不久时,我鲜少地地拜访了我的老朋友家,并邀请他和我来一场欧洲大陆的旅行,而那只玩偶也被我随身携带,毕竟若是我真与莫里亚蒂同归于尽。华生帮忙整理我的遗物时,看见这些东西可不太妙,遗憾的是玩偶的衣服可不能带太多了。我又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将其他衣服藏起来,而不是丢掉,我当时猜他肯定会莫名其妙的想:福尔摩斯难道有洋娃娃吗?并翻遍了整个屋子都没找到那个娃娃。
而在我假死那几年,我要求娃娃重复的话也逐渐过分了。仗着没有人在身边,我开始得寸进尺,我清晰地记着当我吐出那句“福尔摩斯是我所爱之人”时的忐忑和惭愧,以及在听到那熟悉的声线时的脸红和兴奋。是的,在不知道多久的日子里,当我真正离开了他我才发现:他已经完完全全融为了我生活的一部分,就像他在文章中说的一样,他就像我的烟斗和小提琴,早就成为我不可割舍的习惯了。在意识到这点之后的不知道多久,我发现华生并不只是我的习惯,他的身上覆着了某种暧昧不清的情感,我很快发现那是爱。
是的,我爱着他,就像每一位普通的爱慕者一样。但英国的法律不允许它,作为法律的维护者,英国的良好公民,我本应该马上清除这种情感,心底却突然开始憎恨起了那一条法律,因为我发现那份爱意早就长成参天大树了。
在三次重复机会用完的每一个无聊时刻,我会将娃娃放在对桌,慢慢地讲述今天发生的事,就像对思念之人亲述一样。我告诉它探险经历,给它念报纸内容,用演绎法为它推理照片上的人的习惯,却无法听见熟悉的老友的惊讶和赞美,令我十分郁闷。我写过信,但每次都在寄出前动摇,然后收起来,仅仅是为娃娃读过一遍后,再扔进烤火堆里烧毁。
只有工作时我才能忘记这种难以言表的思念与孤独,这种日子我熬啊熬。终于,我得知了我的敌人们几乎已被清除,而最大的对手也露出了马脚,便打算以罗诺德之死作为我重回荧幕的第一战——也是和华生多年分别后见的第一面。
在见到我思念已久的人时,我的内心叫嚣着一种冲动:拥抱他,但我的理性告诉我,这么做会毁了一切的,于是我压抑住了这种冲动,而是在华生的住所里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出现在他的面前——这是我固有的小习惯,可是很显然我亲爱的朋友经不住这样的惊吓,晕了过去。我赶忙接住他,扶着他到椅子上灌了几口白兰地,这才缓过来。然后在回归后经历的第一个案件空屋后,我恢复了两年前的平静生活,并诚恳地邀请华生来与我同住。他同意了,诊所则被我出钱让亲戚买了下来,我很高兴能与所爱之人再次同居于一间屋檐下。
平静的生活中不时有案子来敲门,这样的日子我还是很满意的,我的玩偶还是放在床头上。反正虽然我有紧急情况闯别人房间的坏习惯,但华生可没啊,方便为上我就直接放在那里了。时间一言不发地流逝着,直到那天我实在忍受不了内疚的情绪,那来源于对朋友的不敬,这种情绪总是在夜深人静时折磨着我——我站在法庭上,原告是我亲爱的朋友,法官是英国法律,我无措地站在被告席,辛酸地苦笑——这种梦太多太多,以至于我起了动用吗啡的念头,可最后还是被压回,华生发现绝对少不了一顿斥责的。于是我决定写一张纸条告诉他,毕竟被道德凌迟和死刑的差距也不大了,而我的未来将会由他决定,我还记得内容是这样的:
[华生,我很抱歉,我一直对你有所隐瞒,而这是必要的。事实上,我不像你书中写的那样勇敢,我害怕很多东西,更怕你因此疏远我、讨厌我,觉得我恶心,甚至更多。但与其接受道德的凌迟,不如直接来个痛快……我早就该说出来了,我做梦都在渴望与你结成伴侣,你可以选择告发我或者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而我只是想表达这份感情。你当然不必给予我回应,这样吃子弹的还能少一个人呢。]
只是在我刚写完的时候,赫德森太太就拿着一份电报上来了,我阅读完后发现情况非常紧急以至于需要快马加鞭出动,于是赶忙直接闯入华生的房间唤醒了他,又小声地呼唤着“醒醒,华生,醒醒”。
这是最令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阵同样的声音竟也出现在这房间里!我挑了挑眉,心里一动,冒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猜想,华生也听到了这阵声音,我发现他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是这样吗?华生。”
“是这样吗?华生。”
我寻着声音的发源处找到了罪魁祸首,那赫然是一个缩小版的我,我捏着这个娃娃冲他得意的晃了晃,并很清晰地看到他的脸因为难堪和羞愧涨得通红。而我只是停顿了一下,又把它放回了原地,随即立马冲回了自己的房间,把另外一个玩偶也拿了过来塞在他怀里。我亲爱的朋友脸上那种惊讶我至今还记忆犹新呢!但我只是微笑,然后留下一句:“快些走吧,我的华生,我们要来不及了!”
房间里又回荡了一句同样的话,我悄悄把那张纸条压在了那个玩偶下面,便很有自知之明的走了出去下楼等他。他速度很快地下来了,我叫了一辆马车并要求他加足马力,车上我们聊了很多,即使一开始的氛围不算太好。
我没有再提早上的那件事,而是像很久以前那样俯过身子,用手指点着另外一只手的手心讲述着案件的情况。很快我们到了火车站,又迅速转乘火车。案件讲述完毕之后,我看见华生陷入了思考,心中困扰我许久的那个问题还是不合时宜的冒了出来,我想,不解决它我是无法全身心投入这个案子的。
“所以,那个玩偶是哪来的?”我突然开口,并发现了同伴眼中的慌乱,华生低下头去遮蔽了眼神,但我从他吞咽口水的细微动作和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手杖中都能看出来——他在紧张。
“别担心,我亲爱的朋友,我想我们这应该不是在审讯室吧。”为了缓解氛围,我开了一个小玩笑,并且满意地听见他局促的笑了一下。“更何况我也有一个呢,你回答我后我也告诉你,怎么样?”
华生明显开始犹豫了起来,看来我猜中他对我玩偶的好奇心了。
“好吧,我承认。在你假死的时间里,我曾无数次思念你,尤其是在玛丽死后的日子。我心中总是痛苦愧疚,我想当时如果我再聪明一些,你就不必一人面对莫里亚蒂了。在玛丽走后的第一个圣诞节,我想起了你们,可身边空无一人。没有玛丽做的热乎乎的点心…也没有你优美的小提琴声……不知怎的我心中忽然升起一个想法:‘你要是在我身边就好了’,并且带着这个想法入睡,第二天早上我便在壁炉那发现了这个。”
他一边说着,眼睛盯着地面,我从中察觉到了一点点哭腔,感到抱歉的同时心底却不可遏制地升起一股窃喜,因为我隐隐约约从这些词句中发现了什么。我向他解释了我的玩偶的由来,华生为此感到非常惊奇,然后没多久火车就到站了。
再次回到贝克街时是一个晚上,我先噔噔噔地跑上楼迅速把自己的娃娃拿回来放在床头,然后就借着疲惫的理由迅速逃回了房间:我没有勇气面对他的苛责,至少今晚没有。
由于纸条的事,我难以入眠,第二天也难得的起得很早,本以为会给我更多的时间构建心理准备,却没想到华生已坐在餐桌上心不在焉地吃着早餐了。我惊讶地站在那顿了一下,因为门开的声音他也看见了我,随即躲开了我的目光,又专心吃起了鸡蛋。我在他对面拿起今天的《泰晤士报》坐下了。
“我亲爱的朋友,你昨晚睡得不好,”我开口:“你看那张纸条了,是吗?”
他被鸡蛋呛到了,连续咳了好几下,局促的答道:“嗯。”
“不必有心理负担,你完全可以把我告上法庭,我不会有一丝怨言的。”我苦涩地继续说道:“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搬回诊所,所有权在……”
口中的话被手背轻轻覆上的温热打断了。霎时,我感觉我的喉咙似乎堵了些什么,并死死地盯了一会儿那只手,终于我抬头望进了他忠诚的眼睛,似乎坚定地回应着什么。
“福尔摩斯,你还记得曾经你说过的‘要是我们死于同一颗子弹,那倒很有意思’吗?”
后来我注意到那两只玩偶的手因为磁铁的吸引作用像是牵起来了似的,而我跟华生也一样。故事到这里也就结束了,或许哪一天他再次被我翻出来后读者将会是我的爱人。
【江晏x少东家】见月
此篇前文借月 ,也可以看成独立的。
少东家仍然无性别暗示,代男代女都可
全文7000+,写得不大好,致歉一切
我有一剑可斩天,可断海,可灭万法。
没有人知道这世上有多少种剑法,但当你忘掉九千九百九十九种剑法之时,就会看到那藏在红尘尽头的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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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篇前文借月 ,也可以看成独立的。
少东家仍然无性别暗示,代男代女都可
全文7000+,写得不大好,致歉一切
我有一剑可斩天,可断海,可灭万法。
没有人知道这世上有多少种剑法,但当你忘掉九千九百九十九种剑法之时,就会看到那藏在红尘尽头的一剑。
——《万剑归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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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养一只猫——”我说。昙香望穿秋水的眼睛闪着昏昏烛火,灼烧我模糊的影子。她在听,但或许并不在意。荑草一样的手拈起酒杯,自顾自倒满清澈的酒液,大概在想哪位风华绝代的佳人,面上却不见春光的缱绻情意。
“那种睥睨但被人喜欢的小家伙啊,你养不活的。”她沉默着,久到我看见落尽的梨花、想到抓不住的月光,才语气平淡地开口。时机卡得这般好,窗外徐徐而来的风恰带走我三分酩酊。
“为什么?”我几乎下意识地把质问吐出,但立刻就感到后悔。我忘记自己不是想养一只猫,而是想忆一场消散的旧梦。
的确是喝醉了,希望只是醉了。
记忆里第一只猫,静静睡在翻滚的苍翠竹影中。灰背白腹,竖直的瞳孔盛着冷意,但绝不用尖利的爪子挠人。往往吃下半条鱼就傲气地抬着脑袋灵巧攀上房檐,匿于独处的时光。
江无浪说,这样的猫,是养不熟的。养不熟,所以留不住。话到后半句,声音已经很轻,咬字却很重,好像想要人忘记,又期待着人记住。
年幼的我不知如何读懂一个人的语气,只能回应话语的字面意思。
“可是,我们给了它一个家呀。”我沮丧地哀叹,换来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揉过脑袋。江无浪的目光深深浅浅落在某处,我曾经以为他望到泛黄的昨日,今日才知他看的是茫茫的未来。什么样的未来?有不息的风和雨、皎皎的雪和月,总归没有躺在昏黄灯光下惬意眯着眼的猫。
猫有家,猫的脑子里是千万重悲哭的山、百万条奔波的江。所以猫走了,在江无浪用竹叶吹奏的悠扬曲调中,留下一条长长的尾,最终消失在夕阳亲吻地平线的痕迹后。我再在院中的长椅上爬着睡觉,不会有一团小小的热源轻轻踩在背上,迷迷糊糊睁眼时也不会看见毛茸茸的灰色脑袋乖乖睡在一旁。
本以为生离和死别,不论猫还是人,非得嚎啕大哭一场。那一年,眼睛酸涩、鼻子酸涩、胸腔酸涩,泪却怎么也落不下。就像一根小刺扎入手指,伤口细微到看不见,但你知道它就在那里。并非是叫人肝肠寸断的疼痛,只是如一个漫长潮湿的雨季,飞虫在熹微晨光下被打湿翅膀,颤颤巍巍,很难再飞起来。
风啸、叶落,猫窝里垫着的旧衣被收起。某日我在长椅上一翻身,头先着地前滚入一个熟悉的怀抱,睁开朦胧的睡眼就看见角落落灰的猫窝和一双长燃青灯的眼。喵喵喵,我好像听见飒飒竹林中有猫叫,可天上一片青白,地上一丛丛苍郁,寻不见一点抓绕痕迹和梅花脚印。
“江叔……”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把头埋进江无浪怀里,明明离开的是猫,心情好时拿小小的舌头温柔舔我脸颊的是猫,我舍不得的也是猫。
“困了就去床上睡。”他身子僵硬了一瞬,无措地把手放在我背上轻拍,可我没有哭,他又只好把手挪开,就这么抱着我往房间走。我闻着淡淡的皂角香,偷偷抬头去看,他低垂着长睫,午后光影在脸上跳动,眼中的光明明暗暗,喉咙上下滚动,我确定他正在努力地咽下某种情绪。
我忽然感到说不清原由的害怕,江无浪告诉我猫会离开时,我也感到类似的害怕。唯一的区别,后者对我造成的伤害等同于他随手丢出砸醒我的树枝,前者等同于追我二里地的凶悍大鹅,或者更刻骨铭心。
于是我在江无浪转身离开前紧紧拉住了他的手,他没有挣脱,无奈拉起一抹淡淡的笑,融去瞳孔里不近人情的寒冰,解冻的池水是苦的。
“乖。”
风一样的柔情,我只在一次淋雨大病时见到。意识不清间,他温言轻语讲述那些潇洒肆意的江湖故事,昏黄灯光柔和了平素冷毅的眉眼。寒姨说,江无浪,你现在知道心疼了?他不点头,也不摇头,拨开我散乱发丝的动作越发小心翼翼。
江叔,我难受的时候,你的心原来是会痛的吗?我没有把话问出口,轻轻蹭着他停留在我额头的手心,像一头贪恋温暖的小兽。
“可我不想江叔痛呀。”
在他怔愣的那一刻,我看见了他眼中淋着无情雪的梅,冰冷的、潮湿的、柔软的。
“我会乖的。”我放开江无浪的手,装模作样闭上眼睛。
此后不再提猫的离开。是因为挽留有时也作一把杀人刀。
然而事实无常坏陂复,我还是养上了第二只猫。年纪很小,体型也很小,黑灰的小团子,洗净后才发现是纯白色,蹬着四条短腿,如在竹叶上窸窸滚动的雪。它并不亲近我,尽管我们的眼下都横亘一条浅浅的伤痕,而是更喜欢江无浪。午后灵巧地踩住葳蕤树阴投下的点点光斑,或捕捉到雀鸟和田鼠,总要讨赏似的蹦跶到江无浪怀里咪咪呜呜撒娇。所谓冷心冷面的人也不拒绝,任那只猫冲他亲昵地伸舌头。
天光云影在江无浪和猫的身上跳动,呈现出一种交织起伏的颜色,清风和煦拂过,耳中竹叶撞击的沙沙声却吵得震耳欲聋。我咬破舌尖,没有尝到血腥味,牙在发酸。那是一种难言的嫉妒,对象并不是猫,再往前数上十几年,我也可以肆无忌惮赖在江无浪怀里,春天在周遭耳语,他顶着狂风和箭矢划成的星火前进,我们冒的是同一场雨。而非十六岁,计蒙泣泪,都挡在他撑起的伞面上,隔离了旧梦经年,不再沾伞下人的身,他在伞外,伞下不止有我,我们再也不会因同一场雨湿透衣裳。
至于与君双栖共一生,可以是无法说出口的希冀,唯独不能是嫉妒。我得不到,猫更得不到。家猫再殷勤也留不下浪子,譬如我非浪子,所以也留不下最初心系山光水色的流浪猫。
“江湖中养一只猫,和养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难度是等同的。”
这便是与昙香喝酒的好处,我们无法相互理解,所以不必句句有回应,可以陷于自己的思绪,快溺于遥远的回忆时又被对方拉起。她帮我倒最后一杯酒,清夜无尘,月色如银,窗外落花飘进酒中,激起一圈一圈浅淡的涟漪。
“能做成这种事的人,是菩萨还是仙人?”
妩媚的声音顿了顿,慢条斯理地接着道,带上调笑,并不虔诚。
我想反驳她,曾经就有一个人,护着手无缚鸡之力的稚子,千里奔袭,后来打马而过,那个孩子也能卧看星河。但是终究哑声,话到嘴边的那一刻,我自己也有些迷惑,看着误在酒液上飘荡的落红,心脏跟着微微颤动。
江晏,你是菩萨吗?
昔年得到一本秘闻。秘闻主人记载,清河竹林,一男子带着小孩,剑法如歌,光辉圣洁。既光辉圣洁,那大概真是菩萨。
“何谓菩萨?”
“不知道,我只知道菩萨多情又无情。”
昙香说这话的时候,噗地笑出了声,如银铃响动,悠悠荡在寂寥的夜空里,小扇子一样的睫毛挂上两点晶莹,她抬手轻轻拭去了。
她是真的觉得好笑,但并不高兴。也许是菩萨伤了她的心,又同样是菩萨试图把她从血淋淋的乱世长河中拽起。行在此间的每一个人,都被菩萨如此对待过。天福三年,遗民泪尽胡尘里,不见九州同。天上的神佛未将慈悲的目光投向支离破碎的尘世。
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一将功成万骨枯,只叹梅花不待人。春秋空付,何能不悲?故人须与天争,必有人先成神。
“释迦牟尼圆寂前,遇一只鹰捕食飞奴,他放走飞奴,割肉饲鹰。是以见众生不见自己,为佛。”
“对众生有情,对自己无情?”
昙香饮尽最后一口酒,再一次陷入了沉默,无声翻滚的夜色中,屋舍前高悬的红灯笼格外惹眼,携着轻柔而遥远的月亮驱散黑暗带来的惶恐。我明白,她大概是想到了那位为人称颂的红袖仙。
这样的菩萨,乱世中不是少数。只是人间的泥菩萨,没有金光庇体,回到尘世的洪流,便理所当然化了。也并非只对自己无情,菩萨作山撑开天地,他人亦已歌。人作山挡住肆虐的风雨,另一人却托体同山阿。
人心终究非山石。
我起身抬手,冲着明明皓月遥遥举杯,取一杯清辉,洒一地霜白,绯红花瓣跟着酒液落下,拉着望舒垂下的明明积水沾染人间烟火气。
“敬菩萨。”
昙香终于舍得分给我一个眼神,那双风情万种的眸里满是惊疑。
“菩萨如何能饮酒?还是说…你想做泥菩萨之上的真菩萨?”
我点头又摇头,取走桌上双刀,向她行礼示意告辞。饮下的烈酒烧焦了胃,凉透了心。
江晏年少南征北战,遍历人间疾苦,江湖尔虞我诈,令他灼见红尘面目,后归隐竹庐,纳半生所悟。斜日西沉,漫漫黑天,他要做十六州的月亮,义无反顾,成圣成佛,不闻青竹笑。
然而做了菩萨,当真就这么好?菩萨为天下人遮雨,自己便合该淋雨吗?他也好,朱鱼也罢,许天生菩萨心肠,先为神,但而后再为人,终究也是人。
我曾以为,把江晏浩然侠气中的冷漠学会七分,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足矣。实际是,一段理应有始无终的感情,反反复复说服自己看淡,日子长了,便也真的看淡。可若已经把一颗心囫囵给出去,磕磕盼盼地纠结痛苦,胸口上刀剜的伤疤愈合了,痕迹也不完全是平的。
原来我未学到的那三分,分量这么重,少了这三分,我就难以大彻大悟。我再一次感到害怕,脑海里漆黑的兽瞳明晃晃,猫冷漠地看我一眼,坚决的踏着扶摇直上,被烈阳点燃,骨销形化,变作无垠苍穹中飘飘然一捧土。
它总是入我梦,大多时候默默攀着流云飘去,很少的时候——白玉盘清光涟漪,天比玉树离人更近,我靠在猫怀里,江晏的怀里,手边是月华积成的明明一池水。我伸手欲去触碰他的脸,眉似剑光,飞扬清峭。天狼星般闪烁的眸子,幽深却透亮,藏着一点过往的意气,映出我的影子,流淌出隐密的笑意。
他捉住我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啄我的指尖,像一只未停稳的蝴蝶轻轻掠过。风吹不动月光织成的轻纱,若即若离盖在我们的头顶,太温柔了,似隔着一层帘幕,我看不清他的脸。
完了江晏,完了,天要塌了。我偏头躲过他辗转到唇边的吻,心脏被氤氲素辉穿透。
嗯?他神色疑惑地看着我,搂着我的手臂越收越紧,低低的字节,像贴着耳朵的耳语。
我想这样一辈子,可是……有人笑出声来,一边叹气一边笑。
这不可能吧?
我把头靠近江晏的胸腔,温暖而孤寂,果然没有心跳。菩萨怎么会有心跳?
我推开他,退到树下一团婆娑阴影中。如霜孤光细细覆上他的脸,冻结所有的欢喜,只留下冷毅。他果然也没有走过来。
可是他伸出手,把我猛地拉入宛如白日的夜明中,阖上眼,剪一对再也飞不起的蝶翅在眼上,又缓慢地、坚决地放开手。
六岁前,他用温暖的手抱住我,那双手,几乎是半个世界。后来牵住我,手上覆茧,青山浩渺,他带我窥到一二。再后来,骨节分明的手引我练剑,是我心向往之的江湖。
现在,他放开我的手。
喵喵喵,我似乎听见幼时猫叫,灵巧的身影变成远方一个小小的黑点,没有送行的曲调,吹曲的人也消散,草木凄凄,万山同悲。头顶光华流转,月亮比太阳还要耀眼,照得这片被战火灼烧过的土地亮堂堂。
“老大,老大,你怎么哭了?”一只小小的手拽住我的衣角,我顺着力道蹲下,稚嫩的手指摸上我的脸。模糊的视线中,粉色的蝴蝶结是茫茫中唯一艳丽的颜色。
“我没有哭啊,红线,我笑得多开心。”大滴大滴的泪落下,打湿我脚边归雁的羽毛,八千里路雨雪,它们曾入胡天,循着故土的月归来。
远处熙熙攘攘,雁门西,青海际,从此不必身在故土,却南望故国。
我的的确确是高兴的,我挥浮生剑,为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可是皎洁的清光洒下,我的皮肤就开始被突起的火焰燃烧,心脏坠入九尺冰窟,春风不度。难道江晏不是浮生中的一个吗?我以为生则长相思,生当复来归。他却不会再归家了。
我一直明白,附耳唤卿卿是不能求的,我与江晏未必要圆满。只是他若成了月,那谁又来作他的月亮?我之所求,是江晏的圆满。
然而共淋过的光华太清冷、太温柔,竟让我珍重到害怕了。我害怕我释然得不够坚决,被天尊发现我推开后想要挽留的急切,怕大道当前,暴露浮生剑外的红尘剑,怕有了私心,就再不能悄无声息地伤心。
我怕我成不了佛。救不了世人,也救不了泥菩萨。
载歌载舞的欢声笑语中,独我一人哭了。
我不能哭。
梦醒后,我再也使不出无名剑法。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小到我四处偷师,少一套剑法,亦可剑舞狂花霜叶寒,黄沙共眠。大到那是江无浪教我的剑法。梨花开在枝头,作青天白日的星星,在忘不掉的旧梦中沉浮时,大概知心头庭树,亭亭一如卿风致。于是心中惶恐更甚,明明没有受伤,拿剑的手却抖成筛子,后来干脆不再用剑,改用双刀。对此,共同战斗过的同袍提出了疑虑,但大都问出半句就尴尬地哑声。他们以为,一个侠客,换掉曾经趁手的武器,一定下了很大的决心。
我一笑而过,苦涩在心中无声蔓延,好像吃下一斤黄连。我并不坚决,只是有些胆小。
始料未及的是,问题最终竟赤裸裸摆在江晏面前。
我一度觉得,在诸事了了前,我和他,很难再这般见面——这般,即不是指巧合,而是一个人披星乘风,一骑千里,只为你而来。
非要讲个原由,大概与我校尉的名头脱不了干系。建隆六年末除夕的七日前,我对那个平易近人的“赵大哥”说,听闻靠近十六州边际的百姓受辽人侵扰,我想去适当阻止一二。他不问我为什么,更在乎的是结果,目光梭巡过我全身,我把头放得更低。
“你我初识时,总爱谈话本,话本里的江湖客是不想与庙堂扯上关系的吧。”
他用地位对等的称呼,带着笑意开口,我却知道那笑不达眼底。
“臣身处的不是江湖,是人世的大江大湖。”
我朝他深深作揖,他抚掌后转身,不再笑,卸去语调里的一二点猜疑。
“卿确实不是孩子了。”
我曾见他一身布衣,坐在市井中饮茶,一张脸沉在飘出的水汽中,苍白泛寒的早晨,热切取暖的模样好像融入了来来往往的白丁中。此刻他身穿黄袍,与那时区别却不大,也许是因为质朴耿直的面容,也许是田间劳作的人在一日之始很难停下喝上一杯热茶。
多亏这点同与不同,我才能如愿入行伍。
之后做了一个从九上的校尉,便不能常留在开封,临行前昙香请我喝酒。没有人喝醉,难免少去很多话。像一片蜷缩在群山之间的湖,四野无风,冬天来了,它就默默冻结。
“为什么?”在温酒彻底变凉前,她还是问道,听不出什么别样的情绪,眼中情丝万缕,又寡淡如水。
“我想给自己找一个理由,找一个必须离开的理由。”
我没想到她会问,想起同喝过的酒,还是老实答到。
“总觉得,你要离开的不只是开封城。”
听到我的回答,昙香愣了一愣,面上一闪而过诧异,就很快低低笑起来道。我想跟着她笑,可上扬的嘴角马上忍不住撇下,有一块沉重的巨石紧紧压在肺腑上,也压住了笑。
我没有说与她,一月末,大雪连绵不绝,山冻不流云,我在屋檐下捡到一只冻死的雨燕。无巢的鸟,无家的人,如果不能落地,是不是就要一直飞到死去为止?
冷冰冰的尸体灼伤了我的手指。
十指是连着心的。
以至于北风卷地,篝火的爆裂声如同野兽死前的尖啸,噼里啪啦的火星溅到身上也不及不歇雀鸟的逝去烫人。江晏就是在这时,如一个赶路借火的行人,自然而然坐到了我身旁。我想我的眼睛,大概浴惯了草原的风,所以他一出现,就有什么顺风被点燃了。
“你……”
顺风而起的还有寒鸦扑翅的声音,哗啦啦掐断了江晏的话,那双眼睛神色复杂的看着我,担忧、困惑,无奈,还有另外一些悲伤隐匿起的欣喜,像两颗星星落进了浓黑的海水里。
“江晏,你还是这么让人意外。”
天如洗,月明星稀,今天是一个难得的晴天,像极了他不辞而别的前一晚,如此突然。突然离开,突然出现。可我并非毫无长进,我大概是藏住了,当初没有被他看见的不舍和怅然,现在理应被他看见的期盼和惊喜。
有些话,不能说,不能想,不能忘记。所以我故意说些不会说的话。
一瞬间,他的表情变得茫然,似乎从未认识过我。
“我只是想让你和我回去。”
天地静默一瞬,他痛苦地垂下眼,凌乱的鬓发挡住了情绪。浸在火光里的另外半张脸被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色,模糊了棱角。塞北的冷风和他身上的血腥味一起狠狠刺穿我的血肉。
似神佛,似厉鬼。
头顶的孤光为何不解人情?叫他找不到自己的声音,让我舍不得丢掉自己的心。
“我从未强留过你,江晏,希望你现在也不要强留我。”
“这样就很好,真的。”
我努力平稳语气,把套在身上的假壳子越裹越紧,几欲窒息。
他仍然沉默着,小心翼翼把我搂进怀里,姿态仿佛在对待一只受伤的猫。我没有哭,但他还是轻抚我的背,让我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
我知道的。他说,远方飘来的羌笛上如一声过长的叹息。我不留你,我等你。他来时发间结霜,被篝火融化落进尘土里,如一滴泪。似乎是疲惫极了,以至于保持着一个动作长久不变,补回了迟到多年的暖。
“可是我,已经不用剑了。”
“……没关系的。”
“我会等,明年八月十六,我等你。”
他眼里千载的寒冰出现一条裂隙,透出浅浅水意,孤伶伶的一盏灯,隐隐绰绰变成万家灯火。浮生一瞬被点亮,有竹林小屋一点光。风声、雪敲红梅声、被拥抱的温度,月色倾泻,一切那么近,又那么远。我在做梦的间隙睁开眼,用鼻尖去碰他的脸,他僵了一刹,没有躲,把额头轻轻贴在我的额头上。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次日,他细细替我系上披风,看我牵着滴答离开。一如梨花初绽时,他倚靠在墙边浅笑。衣袍随风而动,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鸟。
他停在原地。
下一刻我就意识到,我真的做不成佛了。
江晏,你好狠的心,枝头梅花碎成琉璃,荒芜虚空里,你纷飞四散,如何等我?
而我偏就傻傻信了。
惶恐着、期盼着,真快到八月十五,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又骑马踏着夏虫夜鸣而去。踩住飘飘然的霜白光晕,原是并无长进。
喝得烂醉如泥的和尚就在我自嘲时忽地倒在了马前,动作熟练到让人不忍直视。
“你这和尚,休想讹我。”
老和尚嘿嘿一笑,端得是理所担当的架子,拍拍衣服滚到树下喝酒。
“老朽一把老骨头赚些酒钱,少侠莫见怪。”
“和尚也沾染这些红尘之物,要如何渡浮生。”
他伸出舌头够酒壶最后一滴酒,泛红的脸上显示出满足,得了趣似的看我一眼,留下一句话,就呼呼睡去,鼾声如雷。
“谁又说红尘不是浮生中?”
我一顿,树摇青吹,纷纷扰扰皆作过眼浮云离去,倒真是…忽然撞著来时路,始觉平生被眼瞒。其实本不愿作菩萨,只是天上落不尽的雨、地上扫不尽的雪也沾染了月亮的身,寒了他的眼,我不甘心。
我想要无怨怼 、无喜悲,却做不到无情无义,这是自然的,我本不是菩萨,又何需强求做菩萨,江晏本不是菩萨,我又为何非把他看作菩萨?
他明明一直在人间,从未走到天上去。我比谁都清楚。
我的红尘剑伤不了浮生道,我的红尘在浮生。
疏桐倩影,飒飒风吹,我策马穿过十九年的时光,去赴我的红尘与浮生。江晏远远坐在篝火边,头顶桂魄积水潋滟。他悲伤且欢欣地描摹我的身影,用一双盛着两点寒星的眼睛。
他眸中的我披着婆娑月色而来,束起的长发如鸦羽,好像扶摇一起,就要飞走了。
江晏,你也在害怕吗?
我飞起来,飞到他的怀里。原不是我未学到他剩下三分冷,而是他的冷只有七分。
至于未出口的喜悲,我疑心那是爱。
浮云卷霭,明月流光,望舒盈盈笑起来,投下皎洁的白纱,我还能看清他的脸。
纵万重山,寸心千里。
【观影体】这个少东家是白切黑·二十
食用说明:主男少东家,all少东家偏江晏,ooc预警,剧情走向不变,轻量改动,其余见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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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界碑,一只绑着脚环的八哥就冲着少东家大喊大叫,可能在骂他。他没理会,从八哥腿上拿下脚环后,随手将瞪大了双眼的八哥丢在界碑上径直进了屋子。
这屋子里空无一人,棺材却停在了屋内。少东家在一楼的棺材边翻到了一本《食魄经》,大致说的是食人魂魄可治病。
无稽之谈,他将书放回原处,上了二楼。一到二楼,入眼便是一大片干涸的血迹,这里似乎被人翻过,东西散落了一地。少东家捡到了一颗散发着荧光的果子,他仔细端详片刻,将果子收好。
又翻出了两本书,《异苑》以及《陈藏器本草》。...
食用说明:主男少东家,all少东家偏江晏,ooc预警,剧情走向不变,轻量改动,其余见序章。
——————
【靠近界碑,一只绑着脚环的八哥就冲着少东家大喊大叫,可能在骂他。他没理会,从八哥腿上拿下脚环后,随手将瞪大了双眼的八哥丢在界碑上径直进了屋子。
这屋子里空无一人,棺材却停在了屋内。少东家在一楼的棺材边翻到了一本《食魄经》,大致说的是食人魂魄可治病。
无稽之谈,他将书放回原处,上了二楼。一到二楼,入眼便是一大片干涸的血迹,这里似乎被人翻过,东西散落了一地。少东家捡到了一颗散发着荧光的果子,他仔细端详片刻,将果子收好。
又翻出了两本书,《异苑》以及《陈藏器本草》。前者说的是军中治病的法子,后者说的是食人脏器可治病。
这两书的内容与一楼的书均有潦草的批注,是一个叫巴峰子的人为了医治村中的石化病,所尝试的各种荒唐办法。】
这三本书看得陈子奚直皱眉,什么歪门邪道?治病靠吃人的魂魄、甚至是脏器……他联想到村口那生吃活鸡的疯子,他该不会就是巴峰子吧。
“这石化病究竟是什么东西?把人逼成了这副德行。”
【从屋子里出来,他走向对面的破屋。这里的血迹更多,均已发黑,像是发生了激烈的打斗留下的。破屋里堆满了棺材,少东家探头进去看了一眼。空的,顺便从棺材里掏出了一朵恶相花。
“哗——哗——”继续向前,他的耳边传来利器的声音。他循声而去,在一座塔楼里看到了个磨刀怪人。从破门的缝隙看去,这怪人头戴鹿角,皮肤青黑。
少东家推开门大步向前,那人听到了推门的动静,头也不抬地问:“村长……是你吗……嘿嘿嘿,老瞎子我把刀都磨好了!”
少东家与这人解释了一番,却了解到,他磨刀是为了准备一场临行之宴。可临行者是谁?送别者又是谁?
想不通,上塔顶开个箱子先。】
“嚯,胆子真大。”伊刀感慨了一句,寻常人家碰到这种地方都绕着走,这小崽子不仅要探头看棺材还要伸手进去捞,胆真肥。
其他人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这倒让田英显得格格不入。寒香寻……是这么养孩子的吗?还是说他在南唐三年,已经不清楚清河的民风了,现在的孩子胆都这么大?
“这是……梦傀?!”江晏的情绪少见的激动起来。皮肤青黑,浑身溃烂,这是中了梦傀之毒最明显的特征。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村中居然会有梦傀,还是神志清醒的梦傀。
“他还能维持神志,看起来中毒不深。”陈子奚扫了一眼,下了定论,他转头看向田英,问“田大侠,你此前来这村子,可有什么发现?”
“……唤我田英便好。”田英沉默了片刻,自从他成了妙善,已经许久没有人叫他这个名字了。他正色道:“我路过此处,恰好遇到村中疫病爆发。”
石化病,顾名思义,会让人失去理智疯魔,直到最后变成石头。疯癫的村民将手中的屠刀对准了朋友、亲人,整个村子沦为地狱。田英随商队北上路过此地,救下了这些村民与被买来的黎蓁蓁,并答应村长,为他们寻求鹿仙的痕迹。
“英学艺不精,未能找到治病的法子,也未能找到那鹿仙。所幸得蒙魏相器重,得了阴阳之法,可暂时压制这石化病。”那时的田英也是个少年郎,他三入荧渊,却一无所获。后来拜入文津馆得了法子,立马写信给村长帮助他们压制这石化病。
如今这村里荒无人烟,那阴阳之法应是压不住这石化病,村民们还是病逝了。
“鹿仙?那个鹿仙娘娘的传说?”陈子奚诧异,他也听说过鹿仙的传说,只是那鹿仙娘娘的传说不是在盂城吗?怎么会出现在清河呢?
“那是个什么玩意?”伊刀不清楚,怎么从石化病扯上鹿仙了?
【少东家又寻到一处破屋,这屋中挂着一副画,画上是一只鹿,似乎是这村里人供奉的神明。画前的棺材上摆着香炉,似乎可以点燃。
少东家想了想,后退几步,他从兜里掏出烈酒,仰头喝下,随后喷出了一大团火焰。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诡异的笑声,还有一阵神秘的声音:
恶病临身,得遇鹿神。以我之躯,奉养真身。
挑兮达兮,不见神尊。弃我如屣,何往鹿神。
石化我体,疯魔我身。疯癫入骨,难再为人!
哦,少东家明白了。这是生病了遇到鹿神,村民供奉起了鹿神。可这鹿神却不见了,他们没了鹿神的庇佑染上了石化病。
少东家四处张望,没找到装神弄鬼的人。他用脚踢了踢香炉下棺材,“就是你在吓唬小爷?有本事出来!”
供奉的神找不到了,吓他一个外来人做什么?不就是喷火烧了他几下,真小气。】
伊刀暗自咋舌,他知道小崽子胆子大。这也太大了吧?虽然他不信鬼神之说,可对未知的东西也始终保有敬畏之心。换做是他,看见这诡异的香炉,别说点燃了,他压根不会靠近。
“用火箭点不就好了?”寒香寻虽然习惯了养子刨地三尺的行事作风,但对他鲁莽的行为还是不赞同。
“……?”田英肃然起敬,这是喷火还是射火箭的问题吗?寻常人根本不会靠近这种地方吧?这里真的有正常人吗?寒香寻不好惹,她的养子,也恐怖如斯。
那神秘的声音说的是这村子供奉鹿仙的原因?陈子奚曾听闻江南盂城有鹿仙娘娘出现在优昙钵寺的丹泉井中,他因为好奇还去盂城看过。根本没有什么鹿仙,不过是一个为世俗所迫的可怜女子罢了。
可这声音却说见过鹿仙,还治好了他们的病。难道鹿仙真的存在吗?
江晏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欠管教。”无论如何,在别人村子里对着棺材吐火,太没礼貌了。
田英点点头,对对,是这个道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看寒香寻翻了个白眼,说:“差这一件事?他进村以来干的哪件事有礼貌?”对着坟包道歉吗?
“……”还真是。江晏开始反思自己,他的思维方式快和少东家一致了,竟然没能察觉到他行为处事上的不对。
【当然,少东家没有强行开棺和死人单挑。他习惯性地运起轻功,到了中看见大雾才想起来这村中雾气弥漫,他辨别不清方向,只好千斤坠落下。
这一下坠,就落在了个简陋的喜堂中央,他左右两边分别摆着副棺材,对面还站着一个一动不动的新娘。
新娘?给他干哪来了?他也没飞太远啊。少东家弯腰伸头,试图透过红盖头看清里面人的样貌,这不是活人,是茅草扎的新娘。就是不知道身上有没有东西……少东家运起摄星拿月,还没等出手,就感觉被人盯上了。
“……?”少东家不信邪,收功重新来,感觉没错,他就是被人盯上了。可他周围没人,唯一能称得上人的,是他对面的茅草新娘。
“哇塞。”活的?】
“……”五人的沉默声震耳欲聋。
伊刀没说话,看向少东家的眼神中带了一丝敬佩,他朝着少东家比了个顶的手势。
“这孩子……胆子不是一般的大啊。”尽管陈子奚已经对少东家的胆量有了一定的认知,这地方看的他都起了一身疙瘩,可少东家面对这诡异的新娘还能如此淡定,真是……
寒香寻与江晏二人欲言又止,不知是从他连茅草人的东西都想偷说起,还是从他弯腰探头想看新娘的面容说起。算了,随他去吧。寒香寻心想,反正这里也没别……人?
她想到了田英,却见田英那鲜有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片空白,显然被少东家的行为创得不轻。她舒服了,还是自己养子厉害。
【从喜堂下来,他又看见一个带着鹿角面具的人,这皮肤青黑的人身前有一口大锅,锅里熬着什么东西,周围散落着白骨。少东家上前聊了两句,原来他是荒魂村的村长——巴善。
他与那磨刀怪人一样,让少东家快快离开此地。旁的也问不出来了,那就自己找吧。少东家挽起衣袖,大摇大摆的走进屋子开始翻箱倒柜。
直到翻出一封《绝命书》。书上说,阴阳之法已经压制不住石化病,村里人都病死了。而他们想要终结这个村子的诅咒。所以他遇到的这些村民才会一直催促他快走。
再次回到大锅前,村长早已不在。他跑了跑,在斜对面的屋子找到了他。他在对着棺材烧纸钱,嘴里嘟囔着爹很快下来陪你之类的话。
少东家摇摇头,真是作孽。他进屋搜寻一番,找到了田英留给村长的信。这让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村长,连连叹气,顺便用摄星拿月顺走了村长身上的钥匙。】
“……”忽略掉少东家偷东西的行为,田英没想到村长还留着他写的信。这让他有些动容。
从前的他不知梦傀为何物,也不知石化病与梦傀的联系,如今他知道了,却也更清楚自己的无力。梦傀之毒要有解法,江湖就不用耗费巨大的功夫才将梦傀绞杀干净,中渡桥一战的义士们也不会死。
田英略带讽意地笑了,王清将军何等人物?他不是战死,而是被人害死的。辽国该死,那勾结辽国的背后之人,更该死。只有彻底解决掉这些视人命如草芥的东西,百姓才能有平稳的生活。
“这村里的人,怎么把信到处乱放呢?”伊刀挠挠头,有些不理解。
田英本就觉得少东家冒冒失失的,这下有了能说的地方:“可能他们没想到,还有人如此自来熟到处翻乱。”
【他拿着钥匙打开了小屋的侧门,什么也没有。这该不会是村长的调虎离山之计吧?他回了正屋,村长果然不见了。
没法子,找吧。他又开始到处乱跑,这村里果然没其他活人了,疯子、磨刀人、村长,这偌大的村子,仅有三个活人。
他跑到了一处小坡上,这里似乎是村民们埋藏亲人的墓地。跑累了,他索性坐下数了数坟,一共33个坟,14个成年,5个青年,13个儿童,1个婴儿。
隐约间,他听到不远处有人在说话。顺着声音的方向寻找,是他在村口遇到的疯子和塔里的磨刀怪人在聊天。这两人似乎在相约自戕,向对方做最后的道别。
少东家皱眉,还未曾说话,有人自他身后给了他一下,他眼前一黑,软倒在地。】
大晚上的,他坐在坟堆里数坟。田英发现自己被少东家惊着惊着,有些习惯了。原来寒香寻等人一副少见多怪的样子,是因为习惯了吗?
“原来他们说的终结村子的诅咒,是要自杀吗?”陈子奚能理解这些人受不了病痛的折磨想要结束这一切,可他作为医者,最看不得别人轻视生命。
但这是梦傀之毒……他叹了口气,若是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那死亡对他们而言也是一种解脱。
看到少东家少东家被偷袭倒地,几人一惊,可他们想到这个少东家武功高强,不应该察觉不到偷袭者。那只能是他故意的,故而安下心来。
【再次醒来是在初遇村长的屋内,少东家被呛得咳了两声。从屋中走出,村中燃起了大火,纸钱漫天飞舞。他捂住口鼻,往村外跑去。
在路过一处大树时,他瞥见了熟悉的身影——村长巴善。少东家没多想,转了方向跑过去。还未近身,就听到了一阵怪异的嘶吼声,他握紧剑柄缓慢靠近,听到巴善痛苦的喊叫:“外乡人,别过来!我不想……伤害你……”
一步,两步,越来越近,只听村长咆哮着朝他冲来,他拔剑,刀光一闪而过。村长跌坐在地,明明是致命伤,可村长却没死。
着火的大树下躺着两人,少东家上前一探,正是那疯子与怪人,二人早已没了呼吸。
“你杀了他们?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死了也好……我很快也会下去陪他们了。我有罪……我的儿子也被我杀了!哈哈哈!外乡人……有些事你不该管……”
“你是因为生病失去了理智才会这样,这不是你的错。”
“病……若只是病,或许还有救……兴许还有希望……”
“就让这个村子,在火焰的余烬中消逝……”】
这病发的模样,就是梦傀,江晏不会认错的。石化病的确与梦傀有关,可他们怎么会染上这种病?梦傀明明是绣金楼在研究,又如何会出现在清河的村子。
是绣金楼的人暗中炼制吗?为何一点风声也没有?时间也对不上,按田英所说,这病早在十年前就有了。
“真是作孽。”陈子奚冷声道。一个村子,就这么被毁了,也不知是何人所为。这心思,太歹毒了!
田英闭上了双眼,双手合十为他们祈福。希望他们来世,不要投胎于这乱世中。
寒香寻也叹了口气,当初她也是因为见不得流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才建立的不羡仙。乱世之中,最可怜的还是这些普通百姓。
【走出小鹿村,他回头看了一眼大火中的村子,笼罩村子的大雾已经消散,少东家终于能完成的看清村子的全貌。这本来,是一个很美的村子。
他顺着小路蜿蜒而下,绕过横在路上巨大的拦路树干,见一人躲在路边瑟瑟发抖。
“你怎么了?”少东家上前询问到。
“灵官保佑灵官保佑!鬼!你别在往前走了!那村子里的人……鬼!没追上来吧?!”
少东家回头看了一看,他沉默半晌,说:“他们只是得了病的普通人,不是鬼。”他看着害怕得不敢走动的旅人,将他护送到大路上。
此时天已拂晓,他回头看了一眼村子后的壮阔的巨像,转身回去,穿过燃烧殆尽的小鹿村,向着巨像的方向前进。】
这话让田英对少东家的印象瞬间扭转。他本来觉得这小孩行为冒失,处事鲁莽。能说出这一番话,品行不会差到哪里去。也是,他可是洛神的养子。
田英看他走的方向,这是要去荧渊?他也去过荧渊,那里没什么东西,少东家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他要是能言行如一就好了。”寒香寻欣慰,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说明他心里门清,虽然那行为谈不上多尊重。
“但你换个角度看,若不是他这样的行事作风。又如何能查出这些东西?”陈子奚笑了笑,替少东家解释。
“……”也是,一般人路过这样的村子,早就害怕得跑走了。遇到皮肤青黑的怪人,也不会想着去搭话,看到诡异的香炉更不会去点。
就是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又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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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昨晚十二点到家修修改改,没改完困得睡着了,今天起来索性直接写完荒魂村,全文5k。下章进荧渊
这章写的是荒魂村隐藏任务鹿神何在,想做的可以按我文中的路线去找。依次对话疯子磨刀人和村长,在屋内找到绝命书后村长去烧纸,找到田英的信把荒魂村见闻跑全,也就是去找八哥看痕迹看书点燃香炉等。钥匙偷不偷无所谓,我偷钥匙存粹是手贱(?),等这些信息收集后村长会消失,此时跑去山坡上偷听疯子的对话,就可以触发任务了。做完这个任务,荒魂村就真的没人了
英子为何如此沉默寡言?让少东家带你敲响传奇刺客的心门,走进田英的心里。敬请期待下章——传奇刺客英子三入荧渊一无所获,平平无奇少东家揭开荧渊神秘面纱,这少东家究竟是何方神圣?!
求红心和蓝手推荐!谢谢大家!下章见!
【观影体】这个少东家是白切黑·十九
食用说明:主男少东家,all少东家偏江晏,ooc预警,剧情走向不变,轻量改动,其余见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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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互相介绍了身份,又说明了此处的情况,田英这才放下警惕,只是,“田某并不认识他,为何会在此处?”
“那便是之后有了交集。”陈子奚笃定地说。伊刀与田英都在清河,能与满清河乱跑的少东家有交集倒不奇怪。那他在江南,又是如何与少东家有交集的?
“你进来时,外面可有什么动静?”这是江晏最关心的问题,他们在此处呆了不知多久,若是已经过去好几天,那一切都来不及了。
“并无。”田英回到清河,除了躲避追兵,便是在清河寻找悬剑旧部的人,处理三年前未完成的事情。他踏入此间时,刚好...
食用说明:主男少东家,all少东家偏江晏,ooc预警,剧情走向不变,轻量改动,其余见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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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互相介绍了身份,又说明了此处的情况,田英这才放下警惕,只是,“田某并不认识他,为何会在此处?”
“那便是之后有了交集。”陈子奚笃定地说。伊刀与田英都在清河,能与满清河乱跑的少东家有交集倒不奇怪。那他在江南,又是如何与少东家有交集的?
“你进来时,外面可有什么动静?”这是江晏最关心的问题,他们在此处呆了不知多久,若是已经过去好几天,那一切都来不及了。
“并无。”田英回到清河,除了躲避追兵,便是在清河寻找悬剑旧部的人,处理三年前未完成的事情。他踏入此间时,刚好寻到一处无人的山洞歇息。
双方对了时间,发现外界仅仅过了半个时辰,这也让他们按下了想要出去的心,再看看,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吧。
这时,影幕突然出现,一些片段开始快速闪烁,他们只来得及捕捉其中的部分影像,最后这些影像定格,回到了最开始的将军祠。
【坐在屋脊上的少年收起花钱,从屋顶轻巧跳下,他将滴答牵出将军祠看了眼天色,阴沉沉的。他上了马,奔向不羡仙。
刚到神仙渡的木桥,他就被人叫住,是一位行商,“别往前走了,开坛宴早就没了。这村里才遭了恶祸,谁也说不好还有没有危险。我要是你,就打道回府了。”
少年笑了笑,“无事。”骑着马继续向前。一路上,有不少人都在讨论着不羡仙的那场大火,他只是静默地听着,未曾停下脚步。
刚到神仙渡,便下起了大雨。大雨没有影响幸存者的生活,他们还是如往常一样,只是曾经酿酒的的地方堆满了新做的棺材,路边多了不少燃烬的香灰纸钱。
他沉默半晌,进渡口的茶棚里讨了一碗茶。给他上茶的是宋七,宋七看着眼前熟悉的身影,欲言又止。
“你把这个拿去,给大家分了吧。”少东家将随身携带的小包裹递给宋七。
“这是何物?”这包袱分量还挺重,里面叮当作响,像是一包杂物。他打开包袱看了一眼,是数日前村民丢失的钱袋、草药等物品,哦,还有宋九的臭袜子,他说这包裹味道怎么这么具有攻击性。
宋七:“……”少东家,你装都不装一下吗?
他看着远去的少年,咬咬牙追了上去,“少……少年郎!在外可要好好照顾自己,最近这一带很不安全!”
少东家脚步顿了顿,摆摆手向前走去。】
“……”几人有些哭笑不得,这包裹中一些物品的主人,早已回不来了。不过能有个贴身的物品留个念想,对于留下的人来说,也是一份宽慰。
“这些是他一开始偷的东西吧?”伊刀之前被这小崽子偷钱的举动惊呆了,他可记着呢。
“是啊,我还纳闷他那么有钱,怎么还老拿人家东西。”陈子奚笑着摇摇头,这些东西偷来就没用过,除了他是真喜欢这种偷东西的感觉,可能也有为他们留下一些痕迹的意思?
田英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刚刚被告知江晏等人在此处获取的信息,他明白不羡仙被烧,与他或许有几分联系,是他们放出的消息,引导南唐将目光转移到清河上。这是他好不容易抓到逃出南唐的机会,只是他也没想到,绣金楼的手段会如此歹毒。
【少东家在村里漫无目的的走着,他走到了曲坊后院。村中的大叔叫住了他:“游侠是要去不羡仙?那边遭了难,早就没人了。”
他抬眼望去,是常在村中下象棋的大叔。那大叔见了他,指着棋盘问,“要不要来一局?”
于是,少东家就这么坐下了。两人对杀了三局,皆是少东家胜出。这大叔不可置信:“怎么可能!这世上能赢过我只有叶不休!”
“……”少东家这会抬起了头,认真端详眼前的大叔,“大叔,你叫什么名字?”
“王大演……怎么?你认识他?”王大演输掉了象棋,本就心情崩溃,这一看这带着面具的人还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看。
“哦,我就是看看你有没有大小眼咳……不好意思。我的意思是叶叔曾经教过我象棋,也提过你。”少东家收起了冒犯的眼神,解释了两句。
王大演沉默了一会,从怀里掏出一沓棋谱,冷哼一声:“该!游侠,你替我把这东西带去不羡仙烧了吧。”】
“这人是?”陈子奚摸透了少东家的性格,不相干之人他不会过多停留。这人难道有什么奇特之处?
田英仔细观察了一会,确定了身份:“王大演,与不羡仙中的叶不休同来自洛阳,那叶不休应是后唐的棋上侍(1)。”
寒香寻冷笑一声:“呵,悬剑真是好本事。我村里人的底细倒是摸得一清二楚。”
田英不说话了,当年太平钟楼那一战,离了她与褚清泉,也让他与寒香寻结下了怨。寒香寻对他冷嘲热讽,他不会多说,这事本就是他们悬剑不地道。
“好啦好啦,至少我们的目的现在是一样的。”陈子奚打了圆场,“若他们真是洛阳人士,那对我们了解南唐应是有所帮助。”
说完,他用手肘捅了捅身旁的江晏:“怎么说?”
“出去之后我去问。”江晏抱着剑,冷声道。
“还是我去吧。你这模样去,人家指不定以为你是来寻仇的。”寒香寻打量着江晏,没好气地说。
江晏闻言,也开始打量起自己,一袭黑衣,戴着斗笠,身上还带着血腥气,“……”好像真有点像。
【再往前走,是不羡仙。昔日热闹的风水宝地,如今已成了一片废墟。
少东家穿梭其中,有不少未能收敛的尸体躺在草席上,他们的面容被大火燎黑,他分不清谁是谁。
再往前走,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酒香塔下,宋九指挥着村民仔细搬运:“都小心着点,这些都是村民凑来的家当。”
他看到了少东家,制止了他想继续上前的步伐,:“诶诶!这里在重建,可小心着些!”
“这是……”少东家看向一旁,村民们在搬运树木与石块。
宋九看着眼前的人,这人好熟悉,又有些陌生,想不出来,干脆道:“你是外乡来的吧?我们这里最近出了事,村子被人毁了去。”
少东家不语,他掏出了一袋钱递给宋九,说:“这些,当我捐的。”
宋九打开一看,嚯!好多的钱!他抬起头,却发现少东家早已走远没了人影。他用袖子擦了擦脸,重重叹了口气。
酒香塔边,烧成枯枝的梨花树旁发了新芽。】
亲眼目睹劫后的不羡仙,几人心中都有不忍。尤其是田英,他心怀愧疚,为了大义,不得已而为之。他的愿望得以实现之后,他自会赎罪。
“那钱袋我没记错的话,是他从天不收那顺走的吧?”陈子奚看得清楚,难怪他死皮赖脸地要问天不收要钱,原来在这等着呢。
听到熟悉的名字,田英抬起头,“天……不收?”
伊刀靠着椅背,漫不经心地说:“你和那个月神是老相识吧?你托天不收给她换眼,我们也知道了。”
“……原来如此。”不知为何,田英有种不好的预感。洛神的养子应该没有这么大能耐吧?希望这小子不会破坏他的计划,不然,他只能再得罪寒香寻了。
【或许是因为他的小屋建在半山腰上,大火并未波及此处。少东家回到自己的小屋收拾好东西,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屋子,随后转身离去。
他一路南下,先去活人医馆找了姚药药买一些常用的伤药。天不收从不羡仙被烧之后也没了踪影,只留下姚药药独自看顾医馆。这小姑娘一打眼就认出了他,只是闷在心里,叫他外乡人,又多给他备了一些其他的药。
少东家走出医馆,摸了摸脸上的面具,该认识他的,戴了面具一样认识他。
翻过活人医馆,来到医馆后的烧瓷岭,这山岭下有一处据点,他心念一动。剑已出鞘,血洗了这处据点。
杀完这群绣金楼的人,他照例去扒这些人的尸体。从首领身上翻出了一些信息,原来这人叫孟鄂,来清河调查江晏的。
少东家冷笑一声,一把火烧了这些尸体。刚下过大雨,这据点地面凹凸不平,积了不少水。或许是等待尸体燃烧殆尽的过程中无聊,他开始在水坑里蹦蹦跳跳,新换的衣服溅上不少泥点。
蹦跶累了,又开始用沾满泥巴的鞋子在地上踩出几个“清河第一帅”的大字。】
“……”又来了,那种眼前一黑的感觉又来了。寒香寻扶额,溅了泥点的衣服有多难洗他知道吗?!
“哈哈哈哈哈!这还是个孩子呢!”伊刀放声大笑,踩水坑写大字,这些都是他小时候会干的事。
江晏与陈子奚也在笑,一人在微笑,一人笑得肩膀耸动。江晏是真心的笑,有玩心,说明他并未沉浸在过去,没有让仇恨蒙蔽了自己,这很好。
“……”田英有些沉默,刚杀完人,还有闲心在旁边玩耍,这是正常人吗?他本以为他们会不赞同这种行为,却发现这群人关注的点并不是这个。这里除了他还有正常人吗?不过这小子功夫倒是不错,那是江晏的剑法吧?他师承江晏?
【处理好一切后,少东家翻身上山,山上雾气缭绕,看不清前方的状况。
这地面也凹凸不平的,少东家翻过一个又一个小土包,看到了几口破败的棺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点燃火折子蹲下身一看,这地方处处是坟冢,他刚刚不知道从多少人身上踩过。
“……”少东家沉默的起身鞠躬,“对不住,没注意哈。”
好不容易找到了大路,他顺着大路一路向前,突然间,他看到前方有个人影蹲在地上。他向前走去,那是个蓬头垢面的男人。
“你在做什么?”少东家问。
这人并未理会他,而是抓着手上的活鸡用力一拧,那鸡很快就没了动静。这人大笑起来,疯疯癫癫的,他撕开这只鸡的腿就往嘴里送。
少东家看得皱眉,这是个疯子,他在生吃活鸡。不去管这奇怪的人,他继续向前。周围荒无人烟,除了那奇怪的人,再无其他活人。到了村口,他终于认出了此地,只见村口的石碑上写着三个大字——荒魂村。】
“……”众人沉默,这孩子还怪有礼貌的,踩了人家的坟还会道歉。
“这地方怪异得很,他来这做什么?”寒香寻皱眉,她自然知道荒魂村是什么地方,客栈人来人往,少不了要说这些八卦。
江晏精神一振,若说除了少东家的安危以外他最关心什么,那便是之前提到过的,这个村子的石化病了。他聚精会神,开始认真观看起来。
“荒魂村……”田英凭着记忆,认出了这个地方。他想起来了,只是这村子不是叫小鹿村吗?这里又何时变成了这副阴森的模样。
“哦?你认得这个地方?”陈子奚听田英的语气带着一丝了然,问到。
“这里之前叫小鹿村,我曾经跟随商队路过此处。”田英答到,也是在这里,他遇见了黎蓁蓁。
是一开始少东家在月神那说的那个村子?看来这孩子接下来想给他们看的,就是这些故事了。他摊开双手耸耸肩,语气轻快:“看来,天要下雨,孩子要作妖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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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1:后唐是南唐之前的政权,总之后唐明宗去世以后,唐就乱了起来,叶不休与王大演二人也是在变动时跑出洛阳来到清河的,叶不休以棋观天下大局,以此写了一本棋谱。二人本来是打算带着棋谱来这投靠王清,一到这边王清战死了,又打算投靠柴荣,但两人起了内讧,叶不休毁了棋谱,最终还是没去。一个人去了不羡仙,一个人待在神仙渡,就这么安稳下来,而后唐政权几经更迭,最后变成了游戏中的南唐。
棋谱散落在清河各地,你只要与这些象棋手对弈,他们就会把棋谱给你,你收齐后就可以拿着棋谱去找叶不休。本来没打算写他两的,但是他们的名字一看就是……嗯看全职的应该懂,我忍不住还是写了,哈哈哈哈。感兴趣的可以去看他两背景故事,我只能说文案混进了内部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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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算是小过渡,其实多跑跑会发现不羡仙有些人还是认出你了的,不是文案的bug,就是有些能认出你,有些认不出。下章开启荒魂村与荧渊副本,更新恢复正常,也就是两天后更新啦。田英还不知道自己的底裤要被少东家扒干净了,对少东家还是怀有戒心的和正常看待的,等以后他就得求着少东家离他远点了。
大家点到的奇遇和支线基本都是我打算写的,只不过顺序有先后~
球球小红心和小蓝手,这对我很重要,谢谢宝宝们!下章见!
【晏主向】寻情(下)
8
头昏昏沉沉的,像在水里被泡了一晚上。少东家顶着歪掉的马尾起身,揉了揉被糊的严实的双眼,总算是让视线清晰起来了。
怪了,自己怎么在地上…?
他眯着眼睛向四周一看。
四周凌乱,但胜在东西俱全,唯独一件东西不见了踪影——他的江叔。
“真是…又是不告而别。”他嘟囔地叹了口气,略有些抱怨起对方走得急,都不肯把他搬到塌上去,随后便认命地起身收拾起东西来。
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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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昏昏沉沉的,像在水里被泡了一晚上。少东家顶着歪掉的马尾起身,揉了揉被糊的严实的双眼,总算是让视线清晰起来了。
怪了,自己怎么在地上…?
他眯着眼睛向四周一看。
四周凌乱,但胜在东西俱全,唯独一件东西不见了踪影——他的江叔。
“真是…又是不告而别。”他嘟囔地叹了口气,略有些抱怨起对方走得急,都不肯把他搬到塌上去,随后便认命地起身收拾起东西来。
小册子被他叠在一旁,正低头拿满地的酒罐,忽的听见一声呼喊,挠挠头探出窗,见到了在高高的沿下奋力跳跃的小红线。
“啊,老大老大,我来看你啦!”
“红线!”少东家惊叫一声,喜出望外,而后又想起这没心没肺的丫头现在才来找自己,话锋一转,调侃起她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老实交代,来找我肯定别有用心吧?”
“老大料事如神,料事如神!”她嘿嘿一笑,扭捏道,“将军祠那边,有松子糖,我问爹爹,爹爹不给买……”
“不给买是因为你吃太多啦,坏牙!”
“求求嘛,老大,就吃一点…”小红线扭出一个小指头,大大的眼睛满是真诚:“就这么一点点,不会坏牙的。”
遂又觉得难过,踢起地上的石子来,“老大最近都在房里,寒姨也告诫我,让我不要来找你,可我实在太寂寞了…之前你是去了开封,再之前是奇怪的山洞,再再之前是土匪山寨,再再再之前是佛塔………”
她把十个手指头摊开举在脸旁,可怜巴巴地望着对方:“我见不到你的日子,比我的指头还多的多啦——我真的好想你啊老大!”
少东家一愣。这副模样,他之前也见过。
喉咙微动,想起自己“刑期”将近,提早出门也不会有什么岔子,便微微点头,应了下来红线的邀约。
不过不管是房内还是自己都太乱了,得花点时间整理整理,便思考片刻,道:
“那你且去将军祠等我,你老大还有点事情要做。”
“什么事啊……”小红线奋力扒着窗沿,把一双灵动活泼的眼睛提了上来,“哇,好多小书…那是什么啊,老大?”
“是一个姐姐给我介绍的江湖前辈。”他无奈地抱着小姑娘的胳肢窝,在对方嬉笑声中把小小的一个姑娘放进了屋子,看她好奇地翻找起了地上的小册。
“唔…我在别人那看过这个!”红线回头,“老大,你要找媳妇了吗?”
“噗,咳咳!”少东家被这话拌了个踉跄,口水漏进喉咙,险些呛死自己:“…什么媳妇啊,这是友人给我挑的带我去江湖的前辈!”
“哦,”红线闷闷地应了一声,看着收拾残局的少东家,委屈地搓了搓那册子上的红绸缎,低声嘟囔道:“可是真的很像啊…”
“什么?”
“老大你有没有找到前辈啊?”
哪壶不开提哪壶。他郁闷地回想昨晚江叔提出的那一溜条件,顿时头都大了。江叔不愿意,他哪去找二号江叔去?总不能去寻田英吧?
噫,算了算了,比江叔都还行踪不定暂且不提,踹人太疼了,敬而远之,敬而远之。
“没呢,”想到这,他也不吐为快,干脆倒豆子似的全都告诉了小红线:“江叔他自己不愿意带我,还让我去找个和他差不多的——我哪找得到啊。”
“这样啊…”她翻身坐那书案上晃晃小脚,正想追问呢,少东家便先一步拿了昨晚剩下的牛肉下酒菜塞进了对方的嘴,把她的话都堵进了肚子:“好红线,乖红线,你可别打扰你老大了,乖乖去将军祠等我吧。”
行吧…
红线嘟着嘴,又被少东家掐着咯吱窝从窗户放在了外面。屋内叮叮当当一阵响,想来自己老大确实要好一阵才能完事,便也放弃了跟随对方的脚步,自己转身,先一步行去热闹的将军祠。
嘿嘿,松子糖,你的摇红女侠来啦!
9
“红线,红线。”
正出神地看着那舞得虎虎生风的狮子发呆呢,肩膀便被点点动了两下。红线转头,看见了笑眯眯对着自己的广胡子,便乖乖叫了声叔叔,倏尔又转回了狮子的方向。
“红线今天怎么一个人来将军祠——”
“我不是一个人,老大会来陪我的。”她转头反驳。
“少东家?听说他之前闯了祸,被寒娘子关在了屋里头,看来是要出来了,”他摸摸胡子,又低头逗弄起红线来,“可你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了,再等下去,松子糖就要没有了哦,还是让我帮你……”
“不要,”她负气扭头,“老大会帮我买的,他很快就到,等他…嗯…等他弄完前辈……”
“前辈?什么前辈?”
“就是…嗯……”
“…老大有好多聘书,说要找个和江叔叔一样的前辈,然后带着他去江湖!”
这又是在玩闹什么?广胡子摇摇头,脑海里浮现出那古灵精怪的少东家嘻嘻哈哈的模样来。只希望这次他闯的祸小点——不然刚出小黑屋,就又要被那寒娘子关回去了。
“哎,说什么呢。”他回头,见到了好奇凑上来的乡亲。
“说少东家呢,讲他要陪红线来将军祠,待他出来,神仙渡又能热闹起来了…”
“今天?可这都快酉时了,他人呢?”
“据说是在聘书里找像江大侠的前辈带他去江湖……”
……………
“哎,少东家呢?”
“听说是在用聘书找江大侠带他去江湖…”
…………
“……听说是因为想去江湖,正给江大侠准备聘礼…”
………
“听说是在给江大侠准备聘礼……”
……
“听说在求娶江大侠……”
…
“听说他求娶江大侠不依,正在追江大侠…”
…
“听说他强上了江大侠,后者负气出走,他正追悔莫及……”
10
每个时代都有他三人成虎的故事。
神仙渡在震惊中陷入深眠,平静的外表下,神奇的言论如同野火一般肆意蔓延,而此时此刻,正在用松子糖和红纸鸢安慰生气小红线的堂堂清河少东家,对这阵野火一无所知。
他莫名打了个寒颤,朝四周望去,却也没见差错。疑惑转回,挠挠头,对着鼓着腮帮背着身子不理他的红线继续求饶起来:
“好红线,乖红线,你就饶了我吧……”
11
在瀑布下冲了一天一夜,江晏浑身冷的像冰一样,脑海却也仍旧炙热。
他本知晓那孩子对他抱有别样的心思,就该退让的,了解对方在寻爱,也应鼓励。可每每想到那个从小在自己臂弯长大的人,即将要同另一位他完全不了解的人卿卿我我时,便总是有股止不住的烦躁和动荡。
这并不是他的问题,而是自己的问题,毕竟江晏深知,若非他默许,孩子怎么会在日积月累中,积累下如此心意?
倒还要那心魔点破身在局中的他——好笑的是,就算是被那心魔点破,他也没及时意识到问题所在,甚至被私心牵扯着,险些踏足了他不该踏足的领域。
他苦笑一声,从那水里翻身上岸。
事已至此,他也不能再多待在这了。本以为离开那孩子是为了让他放弃对自己的执念,现在来看,有执念的,从来都不是他。
身上还淌着水,他无暇顾及,也不愿意用轻功,就这么一步步地缓慢地归家。换了衣服,忽的想着还要先告诉寒香寻一声,便在走前临时转向神仙渡,寻到了那个在漆黑一片坐着放空的寒娘子。
这铁娘子难得地失了精气神,拨弄算盘纤纤玉手也只是静静地伏在珠玉之上,似是忘记了该如何动弹。
“…你怎么了。”江晏声音有些沙哑——他可是在那冷水里泡了一晚,没发烧都是奇迹,“怎么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咳咳,啊,我,嗯,这……”她忽的注意到江晏,猛地弹了起来,手忙脚乱地一会儿整理头发,一会儿整理衣服,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询问:“你,声音……”
“不碍事,”江晏闻言摸摸喉咙,忽的想起还有正事,便直截了当开口,道:“我以后……不会回来了。”
“这么决绝?”
寒香寻翻身而起,面色焦急,但却又不知从哪开口:“你你你…孩子还小,做错了事,我替他道歉,你大可不必同他割袍绝义……”
什么有的没的。
江晏低沉着呢,也无心在意她越来越低声的嘟囔着的话语,摇摇头,道他心已决,转过了身,向船渡那边去,独留焦急的寒香寻在原地转着圈圈。
这是什么事啊!
她苦道。本以为是流言,可确实又听小二说,见到看江无浪仓惶地夜半出逃,现在对方又是这态度,那事不说十成,定也有个八成了。
寒娘子是定定不愿意让江无浪这头老牛去啃她家嫩草的,可耐不住现在的情况是嫩牛硬吃老草,还把老草啃绝望了。原本二人情深义重,现在分道扬镳,定如刮骨一般疼痛,未来的日子可怎么过?
那小子究竟是怎么敢的!
想来想去,生出了一股无名火堵在心口。她实在忍不住,飞身出了神仙渡,火速朝着那竹隐居赶去。
12
哄了红线一路,总算是把这小姑娘开开心心地送到了周叔手里。他打了个哈欠,一摇一晃地回家准备休息。
不到门前,少侠便停住了脚步,右手覆侧腰,缓缓爬升上了剑柄。远处影影绰绰,似有个徘徊的人影,隐约散着杀气。
他猜测这是自己四处剿匪的仇家,便隐匿身形,偷摸了过去,待距离足够,又猛地飞身上前,提剑便刺。
一阵幽香传来。
“寒姨!”
他收了势,空中翻了个漂亮的筋斗卸了力,冲着那寒娘子开开心心地凑上前去卖乖:“寒……啊!”
没想到对方以一暴栗进行回复。他抱着头,有些吃惊,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她,原本因为宿醉迟钝了一天的脑筋顿时飞速旋转,疯狂翻找起来自己近三个月来的经历。
怎么,自己又做错了?快想啊!快想!
“我错了寒姨…”
总之先道歉!
“——你怎么敢的!”寒香寻又一个暴栗拍上了懵懵少东家的头顶,把他打了个踉跄,“招猫逗狗就算了,偷跑逛樊楼都原谅你了,你怎么还敢去玷污你江叔的!?”
谁?什么?我?
他疑惑着,又被踢了两脚,委屈又茫然地搓起小腿来。
“你江叔现在拜你所赐,不肯回清河了,自己反思反思该怎么补救吧!”
那几个组合起来的字儿,少东家都没听清,唯独单单几个“江叔不肯回清河”跟放大了似的在眼前萦绕,还扯着他的耳朵硬把自己塞了进去。少侠顿时起了劲儿,顶着寒姨的狂风骤雨,义愤填膺地大喊:“为什么——”
“你还敢问为什么?”寒香寻停下了带着香味的巴掌,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指头用力,戳了戳少东家的额头:“全神仙渡都知道了,你对你江叔行不轨之事逼得他出走,现在还在这装蒜…再装下去,刚接上的腿,我亲手给你打断!”
对江叔行了不轨之事!?
我怎么不知道!?
他震惊着,连带着痛都忘了。搓着下巴苦思冥想,忽的猛地想起今早自己躺在地上这事——就说江叔虽冷面冷情,但其实心细如发,每每自己在非塌上的地方睡着,醒来总会伴有柔软的被褥。这次难得出现自己在地上睡了一晚的情况,还以为是他走得急,莫非…莫非他其实是伤了心?!
难道自己真的就在醉酒后化身禽兽,把不剩酒力的江叔给…
堂堂少东家,此时此刻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悔不当初。本以为自己酒品很好,醉了也只会朝信任的人撒娇,现在一看,并非如此。他越想越真,推测起这次自己突然性情大变,恐怕就是因为上次去了樊楼看了穿镂空纱裙的江叔、打开了自己不该打开大门的关系。
就说那几个梦不对劲!
他陡然泪眼汪汪,心疼起心碎出走的江叔起来。想到对方都被自己那样了还要忍痛离去、瞒着自己的体贴,咬着牙趁寒姨攻击的间隙抽了自己一巴掌,高声痛斥两声:
“禽兽啊,禽兽!”
这幅操作把寒香寻都看傻了,呆呆目送这臭小子发完疯后下定什么决心,提剑便往山里奔去的身影,听他边跑边叫:“放心,寒姨!”
“我一定把江叔带回来!”
声音远远的传来,那影子上蹿下跳,很快便消失在夜色里。
…………
这都什么事儿啊!
13
约摸在孩子八岁时,他第一次长时间离家。分明嘴上是说很快回来,却在约定后不幸遭遇埋伏,血里跑了五六天都没能挣脱。最后狼狈地回清河,一抬头,就看见了那个在岸边蜷在一起的小小的影子。
也是这么黑的一片,还吹着凉风,如此稚嫩的年纪,真不知他是怎么在河边睡着的。江晏怕他风寒,急忙上前用斗篷把人给护着,抱在了怀里往家里走。半刻钟的颠簸,他都一直没醒,反而是回到家放开手的轻柔得多的动作惊醒了他。
“…怎么在河边睡?”他身上还带着血腥,看着那眼睛,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我在等江叔。”他嚅嗫道,“约定的时间到了,江叔没来,我怕是我记错,就一直等了。”
后面的事情江晏就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自己当时下定了决心,打算至此以后,再也不告诉他何时归了。
……真是个很不称职而又卑劣的家长。
他坐在船头,看着这如同那夜一样漆黑的河水,身后恍惚又蜷缩着那个少年,静静地睡着,等待一个再也不会归来的人。
压着痛,他闭上眼睛,装作对身后之事毫无察觉。
“江叔!”
少年人从天而降,踏水而来,朝着这艘小船放开了腿追。对方不同寻常的态度更是让他慌张了,看着那已经快要缩成一点的江晏,他咬咬牙,干脆用上了许久不用的大轻功,嗖一下往天上窜去。
本还听着声音难过呢,忽的感觉他到了自己的头顶,再过一阵又窜到了身前,江晏抬头一看,见到了一颗星星从天空轰然坠落,啪一下栽进了面前的水里,荡漾起一片波纹,力道之大,带得船都抖了两下。
那少东家泡在水里,拼尽全力最后叫了一声救命,便华丽丽的沉了下去。
江晏看着那串泡泡,脑子彻底停转了。几乎是立刻,他也下意识地也一头扎进了水里。河水不甚浑浊,但也冰冷,他憋着气,焦急地看了几圈,终于是看到了那个静静下沉的影子,将他拉进怀里,转身扑腾着往船上去。
这张小脸没了红晕,湿发贴在脸周,长长的睫毛也挂上了水珠,几乎没了往日的生气。江晏这里捏捏那里拍拍,见人始终没什么反应,不由得被打慌了神,扶着那下巴,对着柔软的嘴唇冲了下去。
然后他就入套了。
小兔崽子忽的暴起双手抱住江晏脖颈,两条腿也胡乱扑棱爬上了他侧腰,脚踝交叉,锁在后背,把这江湖赫赫有名的大侠缠了个完全。
他对着难得中招的江晏露出了个得逞的笑,呼呼地喘着气:“江叔,放弃吧,你跑不掉了。”
对方还真就不动了。倒也不是真挣脱不开——他们贴的太近了,某个关键点还也紧紧摩擦着,一动都会有触电般的感觉。
“…你想如何。”江晏叹了口气,像是等待宣判似的闭上了眼睛。
本等这兔崽子解释,忽的便觉得面上来了一阵风,唇上一软,才觉对方竟就这么混着水吻了他。
震惊睁眼,见到了那强吻他人而自己却先羞怯起来的少东家。
“我知我做错了…”他嚅嗫道,“但来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想,若非是我对你情非得已,昨晚便绝不会如那般动情。”
“那时举措,定是出自我的真心,绝无半分假。”
他眼睛亮晶晶的,“所以我想好了,我想娶你,江叔!”
这话似乎重千金,从那张嘴里说出来,把他脑海撞得一阵昏沉。恍惚间,他又想起昨晚崽子大言不惭地说要选他的这件事来。
真心……
江晏凄惶一笑,“…你才多大,就说要把真心就给别人了?倘若以后能遇到更好的人,莫不是就要生生错过……”
“江叔于我就是最好的…”
“总有更好的。”他同对方额头相抵,梦呓似地低声呢喃:
“总有的,总有的……我若十分,他便十一分;我若百分,他便一百零一分;我若千分,他便万分……你太小了,看得东西也太少了,就像井里的金鱼,在咫尺之地打着转,只见过一片天空,便兀自认为是最好的。”
“怎可留你……”
“可江叔从来都没有分——”
少东家高声反驳,或许是真气急了,他竟扭头,咬了对方脸颊一口:“江叔就是江叔,没有好不好之说,世界上就一个……”
遂低声,且坚定地续完后面的话:“井也是井,是世界上唯一的金鱼的井。金鱼喜欢,是因为这是他的归宿,是他心在的地方,是哪怕游到大海,游到银河,思念都会落下的地方。”
“——你就是我思念落下的地方。”
万籁俱寂。星空倒映在水面上,还真就把这整片水域都变成了银河,而在银河之上的,便是那条活泼的金鱼,略过千帆,仍毅然决然地闯进了他的心脏。
真是小孩子意气的说法……
终于是没压抑住情感,江晏颤抖着,肩膀耸动,轻轻笑了起来。
“那我呢,”他换了个问法,“若我说我怕呢?怕你在未来,见到另一个同我一般特殊的人,心另有所属呢?”
本身便是一个情感丰富的孩子,面对对方态度的变化,少东家自然也是敏感得紧。知道自己已经得手,便不紧张了,松了肌肉,埋在江晏侧颈有一搭没一搭地想。
虽说自己绝不变心,但现在如果有疑虑的是江叔,那自顾自的诺言便总是苍白的,现在的话术,应当往江晏的选择权方向走。
半晌,他眨巴眨巴眼,道:
“届时我就是负心汉了,就让江叔用链子把我拴起来吧。”
遂又无赖地撒起了娇,“如果是江叔的链子,我定是不会挣扎的。”
“歪理。”江晏装作严肃地斥道。
“歪理不也是理吗。”
二人对视,顿了顿,都傻了似的,看着对方笑了。
14
他俩手牵手回神仙渡时,心虚的江晏本以为要接收到寒香寻铺天盖地的怒火,没想对方见他反而松了口气,还顺手给他包了红包。
江晏百思不得其解,对她顺带送来的离人泪垂涎三尺半晌,还是忌惮这东西有毒没敢喝。
更奇怪的是,他以为世人皆会不齿他的行为,会避他如蛇蝎,可每每遇到他人,却总是能收获到同情与鼓励的眼神。
倒是奇怪……
他刚给将军磕完头,额头还在淌血,同样有个大包在额头的少东家摁着他,正细细地给他上药。
江晏斜瞥满地的“婚书”,有些在意,却嘴硬着装成大度的样子,道:“这些邀请,要不要我帮你回绝?”
“唔,不用了,”对方回复,把膏药反手塞进了江晏手里,理直气壮又熟练无比地仰头,让对方替自己把那包盖上:“江叔都答应和我喜结连理,以后肯定是要一同出入的,再不需什么前辈带着我了。”
“………”
“什么前辈?”
15
“子奚兄,开门啊,我们不是兄弟吗…”
“…当初说患难与共,现在只是找你叙叙旧,你就不愿意了吗。”
“陈子奚,你不要躲在里面不出声,你且快开门,让我看看你啊。”
这江晏,第一次见他话这么多,都快比上将军还在那时了。陈子奚坐在梁上,听着外面的人幽幽传入房内的,翘着二郎腿扇扇子。扇着扇着,忽的觉得人声渐弱,正欲下梁吃顿晚饭,便感觉后腰忽的顶上了把宝剑,转过头,看见了那本该在屋外的人。
“陈子奚,”江晏顿了顿,似思索似疑惑地出声:
“我怎么不知道,你家里,还开了个樊楼?”
不愧是潜行高手,溜进来都不带风。他感慨道,拿起武器同那江晏大战三百回合,一炷香后惨败,狼狈叫停,缩在凳子上微笑着被剑抵着脖子喝茶。
“我觉得你太过激了,”陈子奚解释:“你看,我这可算帮了大忙了吧。”
闻言,剑还真收了回去。他疑惑转头,见到了对方郑重抱拳,对自己行了个礼的情景。
“确实,很感谢你,”江晏低着头:“我本以为感情深重的是那孩子,没想到另有其人……若非那些书信逼出我的真实想法,进而了解到那孩子的决心,情况定不会如今日一般明朗。”
“谢谢你…一直以来都是。”
素来冷面心热,像今日这般认认真真地把内心道出来的情况,实属稀少。看来,真是爱情养人啊。
他心里也一暖,笑了笑,从凳子上下来——然后又被逼了回去。
“不是吧,我以为你放过我了。”他苦叫出声。
“……一码归一码。”他无动于衷。
【鼠泉】奇遇·思芳十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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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起,师兄便天天往天泉营地跑了。
要么巡逻结束后白天出去,傍晚才回来;要么傍晚出去,一整夜都不回来;要么白天出去,索性到第二天早上一天一夜都见不着半个人影。一开始,我只当师兄本就飘忽的行踪变得更加捉摸不定了而已。那我究竟是如何确认他就是往天泉营地跑的呢?
第一天,他傍晚回来,兴高采烈。我正在屋里费劲地抄书,随口招呼道:“师兄,你去干嘛了?”
“打鱼去了!”他扬了扬手里的一串草鱼,鱼鳞的光泽在我眼前施施然一闪而过。我的眼睛一下子放出精光:
“哇,好大的鱼!”
“是啊,今天吃烤鱼,咱们打打牙祭。”他蹲下来刮起了鱼鳞,而我感动得几...
*请勿以任何形式ky(在无关地方提及)本文
从那天起,师兄便天天往天泉营地跑了。
要么巡逻结束后白天出去,傍晚才回来;要么傍晚出去,一整夜都不回来;要么白天出去,索性到第二天早上一天一夜都见不着半个人影。一开始,我只当师兄本就飘忽的行踪变得更加捉摸不定了而已。那我究竟是如何确认他就是往天泉营地跑的呢?
第一天,他傍晚回来,兴高采烈。我正在屋里费劲地抄书,随口招呼道:“师兄,你去干嘛了?”
“打鱼去了!”他扬了扬手里的一串草鱼,鱼鳞的光泽在我眼前施施然一闪而过。我的眼睛一下子放出精光:
“哇,好大的鱼!”
“是啊,今天吃烤鱼,咱们打打牙祭。”他蹲下来刮起了鱼鳞,而我感动得几乎要流出眼泪:“师兄,你出息了。你居然能带回来五寸以上的鱼……”
“说什么呢!——此一时彼一时。”他斥责道。可我却突然发觉一丝不对劲,忍不住抬起头来,伸出窗外确认:小河在西边,可他刚才分明是从东边走过来的啊?排除他忽然有雅兴拎着几斤重的鱼绕一大圈路的可能性。那难不成他不仅一夜之间突然学会钓大鱼,还学会从旱地变出鱼了不成?
可是一顿好的烤鱼足以堵我的嘴。在美食面前,这些都不是事。
第二天,他深夜回来,兴高采烈,带回来一串腊肉。我简直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可是还是呆呆地问:“这……是肉,什么肉?”
“腊肉,而且是腊猪肉。”他笑道,“没吃过吧?来尝尝?”他话音未落我已经咬了上去,吓得他连甩好几下才把我甩下来:“等一下!泡一泡再吃!”
满嘴流油地饱餐一顿后,我才想起来问。
“师兄,你到底是哪里弄来的这个啊?”
“小白眼狼,吃完才知道这东西难得啊。”他清洗着挂腊肉的铁丝。
“你就告诉我呗,我嘴严。”
“那还用说?和昨天一样,从河里捞上来的。鱼是怎么来的腊肉就是怎么来的呗。”他笑着说。这话显然有很大的问题,好奇心促使我又往窗外看了一眼,确认:这两天他都是一反常态从东边走回家的。那边究竟是有什么来着?
又过了几天,他居然又带回来腊鸡。
餍足一顿后,我直愣愣盯着天花板:“师兄,我莫不是活不长了?我怎么有一种天天都在吃断头饭的感觉。你是不是打算给我多喂些斤两,好到了开封之后给长老们宰了吃?”
他噗嗤一笑:“看你这幅没出息的样子!——不过倒的确是有人希望你胖些。”
“谁?”我叫道:“谁会这么好心?”
“保密。”师兄说。
我往东边使劲瞧去,果真看见一片隐隐约约的棚子轮廓,那一块是天泉营地。
“行了别瞧了,我告诉你就是。”师兄制止我:“那位好心人呢,他的原话是这样的:‘夜磨儿太瘦了,这小子还在长身体的年纪,饿着可不好,以后得多想办法给他打牙祭。’他的地盘那儿呢,又正好总有不少好吃的。你的口福就是这么来的,明白不?”
“这,这可真是恩人啊。我是真的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可是,我吃了这么多,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他……”我一时手脚无措,茫然起来。
“恩人,恩人,确实啊。”师兄笑着说,“报答的事你就不用考虑了。那位‘恩人’的下一句原话是这样的:‘不用担心钱的事,我对钱没有兴趣。’”
“我还是觉得怎么能不报答……”
“你师兄我为你垫付上了啊!我拿全身心拼命陪他,不算报答?”他故意大声叹一口气;我在心里默默地想,你的表情写的明明是连吃带拿。
总而言之,他们现在在谈情说爱。
结果就是,不但师兄留家的时间少了许多,而且我的饭桌上多了些从前从未见过的荤腥。从各方面来讲,这简直都是一件大好事!
又过了一段时间,那天泉也会来我家棚子做客了。
他一见我就捏捏我的脸,笑着说果然胖了些,胖点好啊。那天棚子里干干净净的,师兄写的丑字全都不知哪里去了。我本卯足了劲准备搬凳送水,好好表现,展现出超凡的眼力劲,结果发现从头到尾根本没我的事:我被赶到河边打鱼去了,被勒令不打到二十寸以上的鱼不准回家。我于是在河边一边嘀嘀咕咕一边打鱼,却并不是真的有怨气。
谁让那天泉大哥每次造访总会给我带好吃的红花酥呢?
他们偶尔也会吵架。
吵架的原委我是没有能力知道的。我只知道我正在桌前写字,忽然师兄溜至窗前,气鼓鼓地道:
“夜磨儿,等我死了,你就把我骨灰埋到开封城大槐树底下一个酒坛子里。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他说得很大声,仿佛不是单要说给我,而是故意要讲给某人听到似的。随后轻功一施,窜走了,扑我一脸灰。
片刻后果见那天泉拍马过来。
“你师兄刚才莫非又在和你胡咧咧什么歪理?”他勒马,严肃地问。
我如实转告了他。
“这、这哪里对?怎么把这回事挂嘴边呢?……不行,我得找他说理!”说罢他一甩马鞭没影了,留我在原地又吃一嘴灰。
又过片刻,我师兄从另一个方向窜回来了。
“恩人可在追我?”他问。
我如实转告了他,他笑道:“他再追来时,你就告诉他今晚酉时约在河对岸见面,那边地形开阔好办事。不见不散!”
这是要约架吗?我略微有些惶恐。
“你应该正面打不过他吧?”
“不可能的事!”
“万一他生气了,以后不给我带好吃的……”
“你别慌!我给你打包票他不会!”我师兄拍着胸脯说。
“那他要是不愿意来呢?”我想起天泉的性格。可比起答案我先等来的是一脸灰,师兄又耍着轻功跑远了。那天泉晕头晕脑地转回来后,我还是如实转达了这件事。
“约架?这怎么行!”
“你俩这是因为什么事大动肝火?”我追问他。
天泉闻言,正色道:“我没急眼,只是和你师兄在一些方面看法不合。”
“啊?这话说的,你们还有看法相合的时候?”我说。
“这,这,唉……”
“你会去吗?”
“……唉!不去就白扯了,我非把这事跟他说道清楚不可!”他恼恼火火地说,拍马走了。
屋里清净了,于是我接着抄书,也(不得不说带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成分)在等待。暮色四合,星子渐升。半夜里师兄兴高采烈地回来了。
我观他模样,十分惊奇,几番踌躇,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不应该啊,不应该啊!”
“什么东西不应该?”
“难道,难道是你把天泉大哥正面打赢了?这怎么可能发生呢!除非你使阴招或者他给你放水,放大水……哎呦……”
我师兄听后先是使劲揪我耳朵,直到我连珠炮似地说了一大串奉承话才松开。然后他笑嘻嘻地说:“谁告诉你我们是去打架了?”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我只告诉你约他在那见面而已。后面都是你自己猜的,不是吗?”
“呃,好像确实……”
“实际上呢,我请他——吃了一整席清河八大碗。”
“什么!”
“他提着陌刀怒气冲冲地赶过来,看到这一幕,反应和你差不多,而且还‘老感动了’。”师兄笑着说,“我打流寇凑出一套碗来,能找王师傅换这顿不要钱的席,心里碰巧还念着他,于是故意说怪话惹他好骗他上饭桌——我的好恩人能不‘老感动了’吗?”
“你……”我欲哭无泪地说。“有这种好事为什么瞒着我,让我趴在桌下吃剩饭也行啊……”
他白了我一眼。这一眼中似有万千滋味,比如“你和好恩人哪里能平起平坐了”,“这种关键场合怎么能有你在旁边破坏气氛”,“终于短暂甩开你这小兔崽子了”,和“你怎么妄想还会有剩饭”。
“你!你才是真正胳膊肘往外拐,欺负同门的那一个!”我吱哇乱叫。可下一秒,我师兄从背后提出一条大鱼,这又使我一下子看直了眼睛。
“亏不了你的。夜宵这不就来了?”
“哪,哪里来的?”
“我打的啊?”
“是,你厉害。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你还学会陌刀拍鱼了!”我指着被暴力拍扁了的鱼身,熟悉的轮廓,熟悉的感觉。
他被戳穿倒也不恼,只是坐下来欢快地刮起鱼鳞。
“我的恩人一感动之下,跑到河边给咱们弄了条鱼来,说是回礼。有人惦记着你,你就偷着乐吧。”
我热泪盈眶:“师兄,你还真就是一点亏都吃不着呗。”
“哎呀,就是你不知道我刚才挨了好长一段唠叨。”他利落地把鱼头丢开,“什么‘人不活着怎么杀敌,劫富济贫,行侠仗义’……好赖说了半天,婆婆妈妈的,甩都甩不掉!就跟我真的什么时候想寻死似的!我要不想活了,能活到现在吗?好在你看,今晚你还是有烤鱼吃。”
吃到一半,我问他:“师兄,这次看在鱼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年夜饭能让我吃到清河八大碗不?”
“年夜饭?哈!”他大笑,“如果年夜饭真能在百草野吃上就好了,若是真能那样,你让我请方圆一里所有人吃八大碗都行,还说什么!”
“怎么就不能在百草野吃上?”我疑惑地问。他拍了拍我的脑袋,又揉了揉。
“行了,我、恩人还有一大堆人都会努力。我们所有人都努力的话,说不定不仅是在百草野,咱们还能在更北边的地方吃上年夜饭。”
“到时候,天泉大哥能和我们在一个桌上吃不?”我说。他看着我笑了笑,我猜想这个笑的意思是:“这事我争取,你也别在一边捣蛋。”
夏日正在自这片原野上逝去。伴随南飞雁列而来的是渐短的白日,太阳沉入水泽,铺开熔金,然后似乎一夜之间野草就黄至了天际线。我仍然不知道师兄桌上日益变多的信件里写着什么,只见到周遭的百姓几乎都迁尽了。我们,还有天泉营地那边也都向南迁了几里,住起了新的屋子。
新屋子的原主大概也是逃难的百姓,它如今空置,有一个很好的实木屋顶。这导致我终于能试试大侠必备之——上房顶!
轻功?自然是未曾学过的。我从几米开外蓄力助跑再一跃而起,勉强能碰到屋檐。上面伸出一只手来把我稳稳拉住,提了上去;天泉把我拽到他身旁,笑道:“比上次跳得高些了,有进步,小子。”
我看他正仔仔细细地擦拭着一根笛子:“你会吹这个?”
“门里不少人在吹,我也会点。你学不学?”
“我?要学,我就学二胡,以前夜里我总听到有人拉。师兄不教我这个。”
“这个我可一点也不会了。”他挠挠头。
“你说开封有能教我这个的不?”
“有!什么都有。但是,人家开封拉二胡的都文绉绉的。你不识得几个字,人家不好教你啊。”
“你说我不识字?!我念过书抄过书,我识字!你,你才不识字呢,你个满口胡言、愚不可及、大字不识、三心二意、开门见山、鸡同鸭讲的名门……名门正派!”我怒道。
不知为何,他忍不住笑了出来,随后把笛子举到眼前,借着阳光打量侧面。于是我也凑过去,对着笛子口猛吹一口气,它顿时飘出一个清冽的单音。从我的角度能看到阳光顺势落入他的眼中,一闪一闪的,我说:
“你吹一段给我听个响,好不?”
他照做了,把笛子放在嘴边。
这是我不曾识得的调子。
开端两声简单而清澈。接着调子一扬一收,风似乎都忽然变得坚似铁,托着笛声在辽阔的原野上飞行;我感到周围空气一凛,却不曾寒冷。接着笛声却是低回,像是春暖时渐低的白云。我听着,不由得噤声,身子也挺直了些。
一曲终了。我刚要说什么,却忽然感到后脖子一凉,被人抓着衣领凌空提了起来。
我师兄的声音在头顶阴恻恻地响起。
“恩人,好雅兴哪。”
那天泉把笛子放下来,说:“你……”
“这调子我总觉得有些耳熟呢。我们要不要好好聊一聊这个事,恩人?”
我在师兄手底下乱踢,感到晕头晕脑的,他却完全不看过来;我也不敢看他。他脸上晦暗不明,是我从未见过的表情。我只感到惶恐,完全不知道什么事情这么严重,也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只好扯着领口大气都不敢出。
那天泉把笛子放进怀里,只叹口气:“你知道它的意思?”
“你是不是觉得我离了开封,消息就不灵了?”
“我没有。我以为它还没有传到——”
“跟我就别扯东扯西了吧,好恩人。你明白,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
天泉瞥了我一眼:“此间不是说话之地……”
我师兄手一松。我如蒙大赦地重重摔在底下的草地上。他从屋顶上探出头朝我这边,冷声说:“那你?”
“我走!”我大喊,捂着屁股摇摇晃晃站起来往屋前跑去,“你们聊去,我走得远远的,我不偷听!”
“好。”他转头向那天泉:“咱们进屋吧。”
我不偷听?他想得美。一曲笛子怎么能勾起他那么大的火,想让我不好奇都难。我从未见过他那样的脸色——连眉毛都倒竖起来!瞧他那样子显然是气昏头了,未看我一眼就急匆匆进了屋。我跑到河边乱转悠几圈,估摸着他应该不会盯着我了的时候,悄悄从后方绕回去靠近屋子,贴在地上,耳朵靠近墙根。
听到的第一句便冷得我脊椎骨一凉。是我师兄的声音,语调极尽阴阳怪气。
“……我拦你干什么?我没有在拦你呀。我还没有傻到和傻子辩经。”
“可你现在……”
“你要去送命我更是没有理由去拦了。你是什么人,大侠,能需要我劝?”他顿了一下,接着说:“只是呀,只是——我只是打个比方,绝无贬低你的意思——恩人,你这样一个傻子,有没有可能,傻到洛神压根就不愿意招待你呢?何况要费那心神给你换脸?”
我隔墙想象到天泉正在为难地捂住额头,片刻后他说:“很多人都……”
“所以你也上了头,要去送命?你——你去送命?上次谁又说人要好好地活,说我那些是歪理?”我师兄听起来竭力控制着自己。那天泉沉默着——我只能猜想师兄扭曲的神色。
“这是要骗人的活计,可你骗得了谁。”他继续说,颇有几分口不择言的味道,“和人吵架你都口条不顺,路边随便逮个人都比你会骗;就算你真换脸成了,做了间人,不消三言两语你就能露出马脚叫人抓了去,白费洛神一番心思。若一定需要人去契丹,明明有更合适的人——!”
天泉忽然说:
“我不提了,此事是我不好,你……你别生气。”
我听到一声冷笑,和椅子后撤的刮擦声。似乎过了许久,才响起师兄疲惫的声音:
“我门里那些要去的人,家中皆是已经无人,无牵无挂的;或许还有些朋友,也是劝一劝也就罢了,从不多说。他们出发的时候,只有同门前去相送。若是死在那边,也只有同门惦记。你可知换脸术成功者十中有一,其余人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作为无面人终生留在传闻中‘一切水的尽头’。你的父母姊妹都在南边。你哪里配去,你哪里能去。”
“……我们香主,也是要去的,他把幼弟托付给了一位师兄。”
“哈,你们香主,你们天泉。”我师兄讥讽地尖笑一声:“我早知道你们还有你就只是这样的人——满口如何如何侠义,到头来比谁都冷情又虚伪,叫人看不起。”
那天泉急忙说:“香主不是这样的人!”
沉默。他才叹了一口气,继续说:“贸然提起此事,是我不好。我未曾说要去,我本就是不该去的。”
“……”
“你……还在生气?”
“……”
“我以后再不提了,我保证。”
“那‘思芳歌’又是怎么回事?”
“我已保证绝不会去了,这曲子你若不愿听,以后我不在你面前吹便是。”
我师兄轻哼了一声,接着竟是语调一转,满含笑意地说:“这倒不用——不过对嘛,这才是我的好恩人。恩人,你这表情,莫不是在怪我?”我听着屋里似有起身的动静,便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预备跑回河边。最后,我听见天泉说:
“我不怪你……只是我又想起香主来了。我们香主和我那位师兄说,他的幼弟不是失去了家,而是有了新家。他说他要回老家了,回雪山上去。他说,等天上再下大雪,他就回来了。”他说:“唉,——我想老家了……”
那日过后,师兄却不知为何一天天阴沉下去,更常在屋外走来走去甩绳镖。这声音在死寂的空间内无限拉长,唯有偶尔檐上落下一滴水,才惊起一丝波澜。有几次他会忽然消失,几个时辰后又忽然回来,什么也不说。因而我也更少在家中待了。我从清早就去河边练习一些基本功,累了就看潺潺流水东去,饿了就啃带出来的干粮,直到傍晚时分才归家;那时,有时候能正好碰见他在烧信,他一张一张把信纸往火里丢去,出神地盯着跳跃的火光。
过了几日,他却忽然把我喊去,神秘地拍拍桌上一个包裹。
“今天有个大惊喜给你。”
“这……好大的包裹,莫非我们又得往南搬了?”我好奇道。
“看看?”
我一头雾水地伸头往包裹里瞧,有平日穿的衣物,毛笔和草纸,可以说我的个人用品都放在里面了;还有干粮、火折子;上面放着一个斗笠。我翻到最底下,竟还有一个崭新的绳镖。我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惊喜地抬头:“难道……”
他倚在墙边上笑:“开封。我准你去了,你这几日就准备出发吧。”
“太好了!”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的我等不及他说完,立刻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抱起包裹连转了好几圈;他连笑带骂:“小心点,自己看看还有什么没带没有?”
等我把以前买的烧泥人也塞进去,行囊里已几乎是塞不下更多东西了。他把行囊扎紧,捆得结结实实的。“少兴奋,我是送不了你,我好说歹说让这附近拉板车的答应送你一程,反正他也要往开封去。你一定跟紧大人,不要走散了,别以为会点三脚猫功夫就能跑江湖,你连房顶都还跳不上呢!”
“明白了!”
“到了开封那边自有人教你粟子游尘,好好学,能早日进内门。——还有,这一路乱,我教你那些可以用于防身,但不要拘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明白吗?别让你师兄我或者旁的什么老好人替你担心了。”
“知道了,你们都别担心!”我笑道,行李一背就往门外跑去。师兄在身后喊:“你这小孩儿,不会这就急着要走了吧?”
“我去把行李给天泉大哥也看看!”跑出几米后,我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去:“我到开封后,得等多久你和天泉大哥才来呀?”
我师兄仍然倚在门框上,镀了层夕阳的暖金,他微微一笑。
“可能得费些时日了。你耐心等,不愁无聊的。”
“去开封吗?开封好啊。”天泉听完我的话,展颜一笑。他让我转过身,解开背囊的绳子翻了翻,皱起眉来:“东西倒是挺全,只是……他就打算让这么小的孩子赶这么大老远的路?这一路可不太平。”
“我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小孩了,会赶路!而且万一路上打不过谁,我可会跑了!”我挺胸道。
他往我行囊里塞了些东西,我转身一看,是满满一大把红花酥,顿时喜笑颜开。
“还是你最懂我了,大哥!”
“……注意安全啊。”他放心不下地说。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磨得我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我在天泉营地上转来转去,感受着背囊的重量;他坐在一边的板凳上托腮看我,忽然说:
“我啊,也得走啦。”
“你也要走?你要去哪里?”
“我也是刚刚才收到的消息。”他举目望望周围:今天的天泉营外只有他一个人。我方才是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的,谁也不用躲。“铁子们都收拾东西走了,我也得准备出发了,最迟不过今夜。”
“你要走?你们是不是要迁营了——那你还回来吗?”我叫道。
“回来的,回来的,不是迁营,营地还是在这里。小子,你帮我个忙行不?”
一听到不迁营,我把心放宽了些。“什么事,我尽量帮。”
“和你师兄有关。你帮我拦一下他,好不好?”
“啊?这个不行,他我可斗不过!”
“我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以你师兄那脾气,如果他知道了,肯定会拦着我,我们就都难办了。”他低声说。
“是不是和那曲笛子有关啊?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计划,要去契……”
“别声张!”他眼疾手快地捂住我的嘴,表情一下严肃了。“你怎么会知道这个?难道是他告诉的你……唉!此事从此万万不能对旁人说。”我连番向他保证,他才放下心来。“那计划我已向他保证不参与了,保证就是保证。这次和那事无关。”
“那是什么事这么严重啊……”我思忖着,恍有所悟:“我知道了,你的老大也要你做事去吗?”
他看起来被逗乐了,忍不住笑起来。“是,我的老大把我们召集起来,去帮助他的老大,也是我们共同的老大。”
“你不去不可以吗?师兄拦着你,你就别去呗。”我说。
“可是这真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他恳切地望着我。“我的老大现在需要帮助,他要做的事很大,也很难。这件事如果做不成,百草野,还有好多好多地方……都会危险的。你师兄和你就很难在这待下去了,你以后也很难吃到腊鸡、腊肉了,你明白吗?”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所以你需要我做什么?”
“只是需要你让你师兄……睡一会,睡得久一点。不要让他醒来追上我,就够了。”
我在脑子里过着招数,有了主意。“好。但是这是最后一件我能为你做的事了,我马上就要走了。”
他的脸上又浮现出一丝笑意。
我们约好,棚屋单独留给他和师兄,戌时我再折返回屋。
我返回屋中的时候,看见的是师兄侧躺在床上。天泉正在整理着他的披风,把那些布条儿都尽可能理得妥妥帖帖。我欺身靠近,用口型说:他把药喝进去了?
是的,他太累了,未曾起疑。天泉回答。让他好好休息吧。
我放下些心来,从兜里掏出准备好的药瓶。先前给天泉的药只有一点点,为的是不让师兄尝出味道,我预备等他中招昏迷了再灌下更多。
天泉跪在床上,把师兄的头拢过来,放上自己的膝盖。他抬起头,担忧地问我:可以么?
药量能药倒一头牛,我说。
师兄当时教我的三绝招还差一招从未付诸实战。“四面楚歌”是以药退敌之法,可使敌昏沉不能视,酣眠不能醒。这是我第一次实践“四面楚歌”。这实在是一次过于简单的“四面楚歌”,我的敌手只有一人,他沉睡在温暖的怀抱里,胸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我小心地扳开他的下巴,把药液平稳地灌入。他竟没有下意识地反抗。碗空了,我紧张地看着他:师兄只有睫毛微微颤动了许,沉浸在某种安详之中。我脑海中忽然想起他曾说的话:“……万万不能有牵绊、有软肋,这就是我们这类人最要紧的事,这条戒破了,就什么招都不好使了!”
“我,我真的得手了。”开口时我发觉声音空空荡荡的,简直不像是自己的声音。
天泉点点头。“那行,辛苦你为他续药了。一天之内,不可让他醒来。得耽误你晚一天再去开封了,可以么?”
“好。”
我发现手中一重,多了一个钱袋。“小孩,这次实在是谢谢你了。”他低声说。钱袋的质感很熟悉,似乎我曾摸过许多次。难道以前每次师兄散尽其中钱,都还找机会把空钱袋还回去的么?可是我握了握,又把它放回天泉手中。
“不用,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说。
天泉用双手环着我师兄的头,俯下身去,额头相抵,深深地吸气又呼气。刘海遮住他半幅脸,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喃喃地,他对那沉睡面容说:
“你说得对,我负心又虚伪。”
我呆呆地看着他抽出身来,让我师兄在床上平躺好。我看着他从壁上取下貂皮披风,从桌上拿起陌刀,随后往屋外坚定地走去。我看着那个背影踏过门前,眼看着就要踏出小院。可我不知为何,心脏竟狂跳起来。
这是怎样一种感受呢?它跳得越来越快,天泉大哥的身影在视线中忽然朦胧了。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双腿已不听使唤地跨过门槛,踏过小院,朝那个身影迈去,直至双手攀住我所熟悉的温暖手臂。手下的触感有些粗糙,那是一道旧疤吗?他受我触碰,也停了脚步。我抬头看他,只见他也正回头望着屋里——望着我师兄的方向。
“大哥,你实在舍不得,就留下吧!”我喊道。
他眨了下眼,很快地看向别处。我莫名地恐慌,只拉着他不松手,另一手忙向腰间摸下一个酒囊来:“我可以去给师兄解毒,大哥,你今晚就留在这里吧,你们……喝这个!”
“……是酒啊。”他的目光移到了酒囊上。
我忙不迭递给他。他接过去后,闭了闭眼,竟是微笑了一下:“别难过,夜磨儿,你师兄应该也很快就能回开封了。回那油伞驻地去,听说有红红黄黄的伞连成一片,像朝霞一样!”
他一转身,朝北面深深俯过首,再将酒液尽洒于门前。酒香随浮尘的气息一并氤氲而上,扑在我的脸上。我呆呆地看着他披风一甩,翻身上马,把半空的酒囊扎好丢回我怀中。
“这顿酒我欠下了。多谢你了,小子!有你送一送我,我就不怕了。”
我张着干涩的双唇,情不自禁跟在马后面跑了几步:“你会回来的,对吧?师兄不喜欢大义……他只想让我们所有人都好好的!”
“回来的,回来的!循着酒香,我就能找回来!”
我的脚步一深一浅,跟不上那骏马的步伐,我头一次如此恨草甸湿软的泥土。我大喊:“天泉大哥!你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
夜风远远送来他的声音,似在轻叹。
“夜磨儿,等你长大以后,一切都会好的。不必做负心人,不必离家。你会一直快快活活的,谁也不辜负。”
他所参与的那场战争的名字,此后将会在我的余生中反复出现。即便是在狼烟四起的乱世,那依旧是历史上绝不可磨灭的一笔,它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清河,传遍全国。可那时我对此一无所知。我呆呆地站着,呆呆地望着,他和马在无垠原野上逐渐化成一个小点,然后消失于天际。
两天后,一封灰扑扑的信被送到了我师兄的桌上。
我师兄醒来的时候,我正在外面烧水。他醒时,先是茫然地环视四周,望向窗外,久久地盯着摇曳的青翠绿竹。然后他吸气,沙哑的第一句话问我:
“他走了?”
我不答。
“我做梦,梦到了酒味。这个酒蒙子,又喝了?”
我垂目把汤碗放在桌上,“师兄,喝水。”
他捂着自己的脑袋,连连深呼吸了几次才说:“不,这不是我们的屋子。这里,我不认得。我这是在哪里?”
见我不答,他又问:“我睡了多久?现在是何月,何日?”
“……百草野已经不能待了,师兄,我擅作主张,带着你一直往南跑,拉板车的好心让我们搭了车。我让你睡了三天三夜,今日已经是第四天。”说着说着我忽然扑到床边,抓住床框:“这里离开封不远了。我马上就得到那里去了,你也一起去吧,我们去开封,去开封躲一躲……”
可他像没听到似的,喃喃地说:“那边出事了。”
“求求你,”我说,“你带我去开封,我们回驻地。”
“难道是……不,只有一个可能。”他忽然把头转向我:“可有来信?他可曾说几时回来?”
“求求你。”我说。
他的目光渐渐要在我身上烧出一个洞,而我终于支撑不住,抓着床框跪在地上——他忽然暴起,用手掐住我的脖颈,把我提至半空:
“究竟发生什么了!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你说话啊——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松开我,向后一仰狂笑起来。是我胡乱间点了他的笑穴。我向后连连踉跄两步,后背把木门哐啷一声砸倒了。我跪在满地碎木里,不敢再看他一眼。
王清将军败了。
你看到此信后,速速南去,不要回来。杜重威于北岸坐观困骑竟按兵不救,将军率军血战到底,无一人归!契丹狗很快就要南下。派人把战报带回开封,保护好百姓。
我逃出了小屋。
又及:驰援恒州之三百天泉弟子亦全军覆没。随军枭首,筑为京观。
我不敢再回头。
我产生了一种陌生的感觉。泪水从眼眶中涌出,带着温暖触感划过脸颊,又落至身后。我把载着噩耗的信藏在背包最深处了,我要把它带走。可我藏不住也带不走真相。师兄迟早会被它抓住。
他歇斯底里的笑声追着我,跑了很久很久。
我一直跑,一直跑。一直哭,一直跑。我明白我回不去了。
我再也不要回到那间破棚,再也不要听到那撕心裂肺的、尖利的、苍白的狂笑。
开封在哪里?我只知道要向南,再向南。
我奔跑在陌生的原野上,背上是那个曾为我开封之行而准备的行李。我沿着一条几乎被废弃的古道奔跑,跑出山口,跑到原野的尽头。
我看到了清河南部的重山累岭。
它们站立在清晨雾霭里,像是支撑天地的数十个棋子。青绿尽褪,白石裸露,峡谷向远方蜿蜒,于是我低下头。
然后我看到了人。
我从山头上看他们走向南方,像一锅沸腾着的灰面粥。近了,人声渐盖过风声,是咒骂声,叹气声,孩童尖利的哭声在响亮的拍击声后骤然变响;忽然,他们又都归于寂静。我小心而惶恐地跟在队伍后面,融进黄土地上卷起的滚滚烟尘。这是向南方逃难的万千流民。
我跟着他们走一程,停下来自己走一程。渴饮水,饿吃粮,看到村庄就寻活人问路和歇脚。村庄多是老幼妇孺,偶尔有婴儿夜哭,摇篮曲呜呜咽咽很快只剩下啜泣,那是被抛弃的妇人在哀怜她的孩子吗?我紧抱着行囊也睡不着多少时候,往往天未亮便醒来。时而,我在路旁看见草草横陈的尸骨,有的瘦成一把柴火杆,未阖上的双眼直对天空。有的已然风化,辨不出形体。那些我在寂寥原野上未曾直目的,那些我在风声中隐约听到的,那些藏在师兄信里的。
是战火。
它高悬在我们头顶,它曾与我擦肩而过。现在,我看见它了。
风也粘稠,云也粘稠,开元三年的那个冬天我在不停地奔跑。临走前师兄的笑声忽远忽近地震击着耳膜,无论怎样跑都甩不掉;我跑进浓雾,穿越群山。我跑进滚滚尘埃,跑出泱泱人群。我跑到陌生的景致里,跑到从未涉足过的远方。我连在梦里也在没命地奔跑,在那时我抢来一头小驴,看到一片花海,蜂蝶、蚊虫在朦胧间飞舞;恍惚间坐上了船,滔滔江水在身后远去。醒来,我继续奔跑。可那笑声仍然远远地追着我,让我从风餐露宿时的每一个噩梦中惊醒。
“荒郊野岭的,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我恍然回神,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堆篝火跟前。说话的是位船夫,是他为冻僵的我生起这堆火。火把我的脸烤得有些干涩,河水东流而去,不用低头我也猜得到水面映出的自己是多么蓬头垢面。我恍恍惚惚地说:“我几乎没离开过家,不识得外面的路。”
“要跑也是该往有人的地方跑。穷乡僻壤的,落进土匪窝里可没处呼救去!要是碰上你的不是我而是什么刁民怎么办?没脑子的东西,没人教过你这个道理吗?”
这粗犷的男人并不留情面,我忽然产生了一种想哭的冲动。脑子昏沉且涨,一个问题不受控制地从嘴里涌出:
“人没了之后,会去哪里啊?”
“什么?”
“船夫大哥,你见识广,你说,人没了之后,会去哪里?”
“怎么忽然问这种问题。”船夫的声音冷下去了。
“我听人说,我小时候生我的村子就被屠尽了。现在我的一位朋友也,也没了。”
那封信正躺在我的双手中,字迹逐渐模糊,分开又重叠。我将它放回行囊里时指尖触到什么黏的东西,我于是又团起僵直的手指,握出来看时,是一块捂得半化的红花酥。
“人没了,就是再也见不到了吗?”我喃喃地说。
手指在温暖火光中渐渐不受控制。红花从化开的酥心中掉出,拂过指间,滚入火烬里,像是也变成了一簇跳跃的火苗。远远地,我听见船夫啐了一口:“呸,乱说晦气话!”我想起红花酥的口感。甜丝丝,带些涩,带些讨喜的花香。大部分都留在清河我们的小屋里了,我攒起来没舍得吃,它们被统一收进一个瓦罐放在师兄床下。
可是身边已是空无一人,唯有柴火噼啪声,火星子在面前飞舞,渐渐微茫了。黑云飘去露出了月色。没有人解答我的问题。
我于清晨时分涉过一片寂寂的麦田。
“这里是哪里?”
村民头也不抬地答:“长兴集。”
“这里去开封,还有多远?”
他这才极为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扭头指去:“多远?这儿不就是么?”
我抬头的那一刻,雾霭正好散去。看不到边际的城墙在眼前乍然延展开来,雄伟得令人生畏;雾里浮现了一座城楼的轮廓。
“开封?”我小声地说,“我到了开封?”
我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重新仰望城楼。
“这里就是开封?”
一只黄狗忽然在前方吠叫起来。它在和我对上视线后立刻朝城门的方向行去,行了两步后又坐下摇起尾巴。
“你,”我喘着气问,“是要带我回家吗?”
狗尾巴欢快地在我面前摇曳着。于是我抬腿跟上去,然后忽然酸痛涌上双腿,热泪盈满眼眶。
土黄色绒毛在我前方几米处远远近近地摇曳,引我绕开两人高的马车,穿过大得有些空的门洞。一股烟尘扑面而来,其中似有各种味道相杂,皂角、鲜鱼……所视如黑云压顶,眼皮也愈来愈沉,我只能紧紧跟着那欢快摇曳的一团明黄色,拐过一道又一道弯,上下一级又一级阶,直到它钻进一个小院消失了;而我跨过门槛后终于双腿一软,倒入尘土飞扬的大地。
翻过身来,映入眼帘的是天上红红、黄黄的油纸伞。
在黑暗如潮水般裹挟我之前,我最后的想法是——它们真的和师兄说的一模一样,像朝霞横渡天际。
昏沉中似有人把我抱到床榻上。
有人为我掖上被子。有粗糙的布料刮过皮肤,触感让我想起师兄的手套,却不似那双手套破烂。
似有人在不远处交谈:
“……从清河过来的。他背包里的信……中渡桥……”
“这是第几封信了……”
“所有人都在送信来。已经很多人赶去清河支援了,但得赶紧把年纪太小的从前线调回来……”
“可怜的孩子……”
我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圈儿陌生人围在床边,他们穿着和师兄一模一样的衣服和披风,俯首冲我微笑。
我就这样留在了开封,留在了油伞驻地。
那几位驻地同门送了我一件八成新的披风,我握着绳镖往驻地门口一站,腰板挺直,居然还挺像那么回事。我忽然想把这幅模样也给师兄看一看。可是整个开封城都依然没有他的音讯。我安慰自己,也安慰其他同门:或许再过几日他就回来了呢?
新朝换了旧朝。樊楼里又奏起歌舞,负责戒严的卫兵换了新制服。师兄没有回来。
我学会了“粟子游尘”,还日益熟练地声泪俱下地向别人乞钱。我先是留在驻地当制伞学徒,后又拜到惊门先生门下,有了把自己的二胡,起劲时往门口一坐能一拉拉一整天。
开封几度乱,几度定。庭前湿土里,属于上一个朝代的军靴印还没干透,御座上穿龙袍的就又换了一人。后院来了些新的小学徒,他们会唱:“日月照着天子堂,皇帝老儿赶早忙!”他们唱时我就在一旁拉二胡助兴,热闹程度几可比两排屋顶后的瓦子中心。
我用“顺手牵羊”把大客栈后厨的菜席卷一空,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年夜饭,吃得满嘴流油,肚皮滚圆。师兄没有回来。
我在春水阁撒麻麻粉的时候,师兄没有回来。
我成了别人的师兄的时候,师兄没有回来。
我越来越读懂他那句话:人之所在,即为九流。我煞有介事地把它讲给我的师弟师妹听时,师兄没有回来。
后来他们都面带敬仰地管我叫所谓坊主了,我感到师兄是不是终于该回来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回来。然后有一天我隐隐约约感到,他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我也很清楚他没有死。他不是说死了要回开封吗?他说会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他会一直聪明下去,聪明一辈子,痛快地死掉,然后安安分分地做开封大槐树下一酒坛子骨灰。我相信这世界上还没有他想做到却做不到的事,所以我明白,他还活着。
所以他一定会回来的。
建隆三年,樊楼二层办起一场密宴。这说是密宴,其实不过是开封几个门派在有点话语权的人仅以朋友身份在此小聚而已,不问庙堂,只谈江湖。我们彼此心照不宣地知道这不会是一个普通的年份,战争黑潮已持续数十年,走到今日似能隐隐看到一丝微光了;因而,何不暂且把酒言欢,苦中作乐呢?
我嘛,自然穿得像是个来蹭饭的。首先得被好好劝一顿酒的便是那青溪科博士,他的黑眼圈都要连成片了,一看便是不知熬了多少个晚上。可他摆摆手掏出一壶自带热茶,愣是把每轮酒都逃了过去。下一个被劝酒的是孤云来的师姐。她本在和那文津馆教书的你一言我一语地辩着什么,酒过几巡,两人不约而同地住了嘴,只是沉默地投着壶,你一根,我一根,越战越勇,像是突然决定以投壶来分胜负。梨园名伶也没逃过——她本来欲婉拒,可耐不过众人尤其是那狂澜的起哄,几杯酒下肚后面色快速红润起来,竟展现出与平时完全不符的凶残模样,把狂澜举过头顶,就在酒桌上来了个赢得满堂彩的“金鸡独立”!
坐我左手边的那位天泉香主,是我在春水阁结识的——准确来说是我在春水阁撒麻麻粉时结识的。他此刻正在和旁边难得出席的三更天怨憎会争着什么,争得面红耳赤,可是依我听来他们分明是在各说各的。眼见着那三更天不堪其扰,手背上青筋暴起,坐在主位上的醉花阴四和香连忙出来打岔:
“狂澜兄,瞧你这春风得意,想必又喝到好酒了?与其私藏,不如拿来给兄弟姐妹们看看?”
“不错,前些时候日日痛饮啊!可惜醉仙月没过成,离人泪也未曾多带瓶回来。下次我再带上好的酒来,保准难得一遇,今日就只好将就了,可惜可惜。”
“狂澜兄此言差矣,何谈可惜?我等能在此一聚已是幸事,倒也不必苛求名酿。”微醺的文津馆依然气质儒雅沉静。“何况这适口的酒,也未必就一定只在他处。”
“我老听人家说开封巷子里有些酒就不差,可惜没尝到过!”天泉香主兴致勃勃地说。
醉花阴闻言转向我:“巷子里的事就该问这位了,是不是,夜磨儿坊主?”
我差点一口酒喷出来。
“好姐姐,这个名字我多少年不用了!”
“我可听说你十来年前刚来开封的时候,就叫这个哦,夜——磨——儿?”她拖长尾音说。一时间满屋人大笑起来。我连忙仰头饮一口酒,叹道:“我自罚一杯。难得给你抓到我把柄,我认栽,认栽。姐姐,你去打趣别人吧。”
可她不依不饶道:“这可是你的乳名?——姐姐差点忘了你本就年纪最小。还没成家吧?和姐姐说说,喜欢什么样儿的?不论小娘子还是小郎君,姐姐都给你物色哦?”
满桌人大多比我年长,而且半数都已成家,闻言皆是哈哈大笑。平日里他们被我捉弄得多了,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那醉花阴仍缠:“喜欢什么样儿的,和姐姐说说?”
“喝了罚酒就得回答问题,这是规矩!”狂澜用力拍着我的后背。
这个问题我真的没有想过吗?想过的。而且我知道它的答案的时候太早。我想我这辈子都无法摆脱这个答案了。
“喜欢好人。”我说。
满桌人一怔之后,闹起来。醉花阴说:“这是何回答?”三更天不屑地冷哼一声。青溪摇扇叹息:“倒也是个回答,就是钻了空子,不合酒桌规矩。”我一边俯在桌上咳嗽一边说:“谁不喜欢好人?你问我喜欢什么样儿的,又没问我想找什么伴儿……”狂澜更加用力地拍我后背:“你这是作弊,作弊!”我连向天泉香主背后躲去了,众人乱作一团。这场宴席闹闹哄哄持续几个时辰才结束,笑语欢声夜中散。
我从樊楼里出来时,正受凛冽夜风的一吹,连忙裹紧了披风。有人跟上我,我侧目一看,是这几日跟在我身边学艺的小徒儿。
“你傻呀,就这样一直在门口等着?”我问。
“不曾。我按你说的在醉花阴玩儿呢,刚才在湖边放烟花来着!”
“好,我们回去。”我低头走了两步,忽然说:
“过两日想不想和我一起去清河?”
“哪门子风忽然把你吹到那去了,师父?”他疑惑道。
我默然拢了拢披风,“问那么多干什么?”
“我真能去啊?那敢情好,师兄师姐他们都没去过!”他兴奋了一阵,忽又犹豫着说:“可是……我记得长老派你这几日去把嗟夫刀法偷师来呀,去清河不就把这事耽误了吗?”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说出这话后我自己都怔愣了下。“你只知开封有天泉驻地可以偷师,可你又怎知清河就没有嗟夫刀呢?”
阔别十六年,我又一次踏上百草野。
这些年来我称得上游历四方,却从未沿着来时路回一次清河的原野,与其说是不能,不如说是不敢。我沿着河流向记忆里营寨的方向走去。脚下草甸依旧湿而柔软,泥水依旧浮涨,每一根青草仿佛都沾满泥沙,远看却又是一片青翠。有龙目雕正低低地盘旋,风中是熟悉的苦涩草汁气息。整片原野寂寥无人。河山皆不曾改。可是只有河山。
“师父,你到底在找什么啊?”徒弟问。
原野的广袤忽然沉甸甸压在我身上,我呼吸不过来了。
“……我小时候在这里埋了一罐红花酥。它就放在我们小屋的床底下。”
“那是什么东西?”
“我小时候爱吃的糕点,你没吃过。”我瞥了一眼他的表情:“你估计是不会爱吃了,有股酸味!”
“你爱吃的话,为什么要把它留在这儿,不带走呢?”他疑惑地挠挠头。
在那个黑云笼罩的冬天,我未曾来得及将它带走。它如今在原野上哪一栋废屋底下,哪一堆碎木里?又或者,十六年过去,它早已归于百草野终年湿黏的泥土。
“当真是什么也没有留下吗?”我轻声道。
我伫立了一会儿,抬脚往东边山包走去,那是我记忆里天泉营地所在的方向。
这一次我找到了。那儿本就是些体面的木石棚子,如今正窝着一伙锣鼓喧天的草贼,正好让我和徒弟顺手给清理了。待到草贼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已是日暮时分,日光斜斜地打在染了血的棚间空地上。这场景使我一时失神。忽然从一边传来徒弟的声音:
“快来,快来!这儿怎么有个石洞啊?它是通到哪里的,你认识吗?”
我一惊,连忙跑到他身边。石洞掩蔽在一人高的草木里,我小时候来天泉营地玩时从来没有发现过。它一直都在这里吗?我忽然对它的用处有了猜测,抬手轻柔拦住欲进去的徒儿:“你在外面等,我进去探探虚实。”
徒弟从行囊里使劲掏着,摸出一块东西。“师父,拿着这个。”他叫道:“长老不是说它可以制造幻境。映出来自过去的残影,以此方便人偷师吗?你拿着,万一里面就有那‘过去的残影’呢?”
那东西是一块香石,叫“梦十年香”,触感温润,我握在手中,它立刻裹上了一层手心薄汗。
沿狭窄甬道向下走去,先是一片漆黑。它如此漫长,漫长到我浑身渐渐冷却下来,开始说服自己这就是个普通的岩洞。可就在此时,兜中的“梦十年香”忽然散出异香。渐渐前方起了雾,雾里浮现出火光:眼前豁然开朗,我站在一个偌大的天然岩洞里。
我是幻境中人了。
霎时间响起了鼎沸人声:
“哎呀,你这招咋软趴趴的呢,再使点儿劲!”
“好久不搓澡了,浑身不得劲儿,不太痛快,这也没个温泉。”
“老三刚才是不是出去了?”
“嗐,你就让他透透气吧,别老憋着了,就透一会气又不会被间人发现,你担心啥?”
“一,二!一,二!秋风扫落叶!”
“哥,今天晚上吃啥啊?”
“我待会抓只鹿来给你炖一锅?那味儿,绝了!保准你吃乐呵。趁还待在这时得多尝尝这个,以后走了可就吃不着了。”
……
我愣愣地在这些灰色的虚影下穿行,淹在声音的海里穿行。其中有些人我是眼熟的,可是我张嘴,叫不出也不能叫出名字了。这些在香石的雾中激发的,来自十六年前的回声在洞窟里发出幽光,我一时以为回到了卯时的鬼市子;然而他们如此自然,生机勃勃,仿佛不是这没有实体的虚影,而是仍在呼吸的生者。有人向我跑来。我连忙往木栈下一躲。可他只是搂住我身后一位天泉弟子的肩,那爽朗的笑容也和我擦肩而过。
行至下一层前,我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一切虚影离我远去,隐进雾里看不分明了。我隐约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雾的深处等着我。我的心跳得擂鼓一样快。越往石窟深处,越是幽静无人,我最终趴行到一个石厅上方,里面靠墙站着两个半透明身影。
我深呼吸数次才敢靠近。微风将一声带着笑意的调侃送入我耳中,熟悉的嗓音让我顿时不能抑制地浑身颤抖起来:
“这几天见你不是在训练就是在训练,你还真是辛苦啊,好恩人?”
这虚影穿着深棕色披风,浑身像是挂着一堆破布条儿,不正是我曾经那不着调的,天天往天泉营地跑的师兄?而他前方擦着刀背的虚影,是我的天泉大哥啊。
“这……大家都这样儿……不对,你下次到我这来打声招呼不行?你要是被铁子们发现就麻烦了。”温和、热情而浑厚的嗓音,一如我记忆中。泪水顿时糊住双眼,我拼命忍住才没有落泪。
“不行。我得来看着你。谁知道你会不会忽然一下连人带营从百草野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呢?”
“你知道了……我们可能最近就要走?”
“我不知道。我猜测的。但是,现在我知道了。”我师兄围着天泉大哥慢慢走起圈来。“你们随时都有可能被调到战场上去。不过——我不在乎。结果都是一样的:你去不了。”
“啊?为什么!”
“因为我不许。”
“……你还在为上次换脸的事生气吗?”
“你真觉得,我只为那件事生气?”师兄笑道。“每天都有新的同门调到战场,我每天都从信中收到死讯。我累了。这个答案不够吗?好恩人。”
“可我是门派大弟子——”
“在后方护百姓,不一样是护天下?到战场上去——你补得了谁的天,护得了谁的地?多少人争先恐后前去送死,难道就差你这一个将士,一柄刀?”
“可是,战争成败,可能真的就差这一个将士,一柄刀。”天泉正色说。
我师兄的笑容冷下来了。
“我明白,你就是这般的人啊。”他叹道。“可惜你遇到的是我。而我偏要自私这一回。我有一百种方法把你藏起来。只要有我在这,你就别想离开百草野一步。”
“你疯了!”
他声音蓦然拔高:“是,我疯了。我在后方待久了,传惯了死讯,做惯了缩头乌龟。我卑劣又懦弱,我自私又残忍。你尽可以说我不仁不义,什么都可以——但,我不许你上战场。一朝亡了还有一朝,一战败了还能再战,人没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那天泉刚要说什么,说时迟,那时快,我师兄一歪身子闪到他侧面,道:“哎哟哟,恩人这是生气了?”
他富有生气的眉毛一变,作出楚楚可怜的模样来,声音也又尖又细,模仿那梨园戏子:“是我错了,这本不是谈情之时,我却一厢情愿,纠缠于你……”
然后他骤然一转,绕到天泉另一侧,恶劣地笑着:“很愤怒?很失望?是不是想杀了我?”
“你若不去时,我们日后说不定一起回开封。带我去一趟樊楼,看看所谓樊楼宴是什么样儿的吧?我可一直想去,可惜没机会哦?”他抬起一边胳膊假意拭泪,眼眶里竟真的波光潋滟起来。
天泉看着他,不发一词。他走到天泉身前,两人呼吸相接,他缓缓抬起手,牵着天泉的手抚到自己脸上。“你怜天下,怜朝堂,连夜磨儿都被你喂得妥妥帖帖,独不怜我。”
天泉闭上了眼睛。
他又轻声唤道:“恩人,你是大侠,怜惜阿九罢。”
“我不怜你。”
天泉说这话时声音很轻,像一片极薄的落叶。我师兄一下子僵住了。
“你没有疯。阿九,你不卑劣,不懦弱。我不怜你,因为没有人比我更知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那天泉说,“你是那样好。在开封时是你先教会我义字怎写,是从那时起,我便立誓要成为一个大侠。”
我师兄张开嘴,似是打算吐出什么尖锐的讽刺,或是那一套炉火纯青的阴阳怪气,可是最后竟什么也没说,仿佛冻在了原地。
他忽然开始喘气,抓着天泉的手也握得更紧了些,指尖都泛白。天泉任他动作,手指轻柔蹭过他的鼻梁,虚虚拂过那墨汁般深黑的、却茫然无措的眼睛;我师兄用脸颊轻蹭一番,闭上眼,渐渐露出小兽般的神情,餍足脆弱如同沉醉在美梦中。片刻后,他才松开手,连连后退。
“阿九许了。”
他像醉汉一样摸索着撑上后面石壁,勉强站稳后,一把捂住自己的脸,滑落在地时像是被抽干了全身骨头。
“恩人,我不拦你,想做什么就去吧。”
“阿九……”
“你走的时候给我下一剂药,别待我反悔,再去追你!”师兄嘶声喊道。
天泉深深看了他一会儿,伸出手不知欲作何似的,最终只是停在了半空。
“想说什么,恩人?”
“再许我一件事,可以么?”
“好。”他听起来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
“莫要天天谈寻死了,这不好。”
“我答应你。”
“保重自己,平平安安的。”
“我答应你。”
“努力活下去,无论发生什么。你……做得到。”
隔着十六年的时光,天泉和我屏息等待着。师兄仍然倚着墙,视线投向石厅顶部,一时我以为他正透过天花板看着厚厚泥土之上的天空。“这世道求死易,求生难,你把难事留给我了。”我师兄喃喃说,“——可是我偏能做到。你何时见过我做不到的事?”
“若你答应,让我做什么都愿意,我……”
“是么,那我还真有一事相求。”师兄摇了摇手指:“不要紧张,是非常、非常简单的条件,保证不让好恩人掉一滴血、一个子儿。阿九所求的,只剩这一件了——”
“过了年关,”他轻声说,“和我一起吃年夜饭吧。”
“……我答应你。”天泉说。
“恩人言出必践,我信。”我师兄说。
天泉没有说话,也驻着陌刀没有动,他的肩膀看起来都塌了下去,他哭了。
“好恩人,哭什么呀,阿九都没哭。”
“我——我……”
“好啦,好啦,我明白。”我师兄从地上起身,笑道:“谁让你是个傻子,事事爱受骗,我又事事总压你一头?所以恩人做易事,阿九做难事。”他忽然伸出手抵在天泉唇上:“——有什么话,回来吃年夜饭时再说。”
“——等吃完年夜饭,过了这阵子,若我们能回开封,”天泉说,“我带你去樊楼。”
“别别别,我可一点儿也不稀罕名门正派的宴席。何况我要是想去,就算有一百个官兵紧盯着我也能混进去的。”我师兄抱臂笑道。
“我明白,可你那绳镖,若是有朝一日需得正面对敌,又打得过谁?……如今我可能随时要出发远行了。我把这陌刀武学演示全套给你看,你增长些经验也好。”
“这也算是独门武学,你本门把头不会介怀吗?”
“敌寇当前,天下一家,谈何介怀!”
他把陌刀从地上拔出,空中有金铁相击之声嗡鸣。接着长刀横,招式出,一招一式使的正是十六年前他为我击退土匪时用的那一套武学。
我感到耳畔似有风凛然吹过。又看两招,体内热流涌动,血气冲上头颅,我运力从地上拔起一柄旧陌刀;锈迹自手上擦出血渍,我却浑然不觉。这些年不间断习武让我仅凭所视便能辨认出内力流向,便仿照着运起气,挥起刀,内力涌上刀尖的那一刻,空气忽然轻盈无比。
这便是闻名天下的嗟夫刀法,其力拔千钧、破连横、摧五岳!
“珠袍曳锦带,匕首插吴鸿。由来万夫勇,挟此生雄风。”
疾风环流,卷起尘埃一片。疼痛与疲惫似乎离我远去了,浑身的肌肉定然是绷紧的,这便是令人不再害怕受伤和死亡的武学吗?
“托交从剧孟,买醉入新丰。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
天昏地暗,似有碎石之声。我忽又觉此身渺小如寸草,而这柄刀却又这样长,长到可以把宇宙中所有匪徒都剿灭,长到……可以把所有家,和有家的人都护在身前。
“羞道易水寒,从令日贯虹。”①
我气沉丹田,陌刀在半空中画圆。内功却骤然紊乱起来,在体内横冲直撞;五内冰冷,锐痛贯穿头顶,可手中的刀已无法停下。我明白这是十分关键的一招,参透此招式,便能参透这整个武学——上次执迷,还是成为坊主的那个月夜里,接引长老教我独门武学的那个时候——
“你心中有执念,此招自然参悟不透。”
“我在等一人。”
“所等何者?”
“是我兄长。”
“此为何人?”
“一不归人。”
“既然不归,想必已不是这红尘中人罢。”
“可他没有死!……我知道他还活着,活在这世上。”
“既然如此,为何不归?”
“我不知道。古往今来不归人,或是山高水远,重关难渡;或是身陷囹圄,难以脱出;或是无颜返乡,甘做游子……”我答。
“山高水远,天堑难抵人力。身陷囹圄,天子牢亦可破。无颜返乡,终有一勇之时。然而,世上确有一群不归人,不是不想归,而是不能归。此生无解,唯有以客死作结尾。”
“敢问长老,这些人是谁?”我喘着气问。
“他们已失去形貌,终生留在‘一切水的尽头’。”
“他们,为何要去?”
“此事十有一成,余者万劫不复。成也不悔,败也不悔,所为乃天下苍生。”
“可我所等待之人平生最恨大义,他又有何理由去?”我争辩道。
长老的叹息溶在夜风里。
“许是,没了牵绊吧。”
我从渐渐平缓的内流中回过神来时,最后一式已然终了。陌刀正举在胸前。我剧烈地喘着气,发觉周围一片寂静,那些旧日幻影受到方才内功的惊扰已尽然消散,徒留阒寂无声的石窟。
全身血流像是正在沸腾。这似乎是走火入魔的前兆,可我已无暇思考。眼前,黑雾弥漫开来。
“怎么,这刀很沉吗?这一会就累倒了。”有声音朦胧地在我头顶说。
“谁……?”
“再磨叽,我自己走了啊!”
我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快走几步跟上眼前人,他的深棕色披风在面前荡来荡去的,我的步伐摇摇晃晃。
“沉吗?沉……吗?”
“罢了,你才几岁,拿不动也正常。”走在我前面的人叉着腰:“不过写了一天字也值得表扬一下。猜我今天带回来了什么?”
“腊肉!”我叫道。
“这个前几天吃过了。再想想?”
“腊鸭!”我喊。他摇摇头,从身前变戏法似地掏出一串大鱼。我连忙跑过去接来,鱼皆用铁丝穿在一起,熟悉的轮廓,像是都被什么东西暴力砸扁了似的。
我捧着鱼再次跌跌撞撞往前赶,一深一浅地踩着草甸。前面人把双臂交叠放在脑后,笑意沿风传来:“不谢谢我?这可是你师兄我为你打的。”
“你又胡说。你何时带回来过五寸以上的鱼?”
“那你说,除了我谁还会关心你这小孩儿?”
“分明是那天泉……那天泉……那……天泉……”
我张着嘴,像是声音忽然枯竭在嗓子里,说不出话了。风声、脚步声忽然一下都沉寂下来。我怔愣着,把手伸进兜里,摸出什么黏黏糊糊的东西,摊开掌心一看:“红花酥。”
“他又让你有口福了?你就偷着乐吧。”他瞥了一眼,噗嗤一笑。
红花酥上映照着火光。我忽然产生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强烈的流泪的冲动,却只能紧紧攥着红花酥,前面的人问我:“难受吗?”
“难受。”我大声说。“我的心跳得很快,血液……像是在烧!”
“那就跑吧!”
“我跑不动。那年冬天,我跑了好久好久……我好累……”
“那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我不哭!我怕……”我牙齿打颤,“哭了你就永远回不来了。你明明没有死,只是还没有回来!”
他默然一会,又向前走去。红花酥在手心里灼烧起来,如同一块鲜红的烙铁,似要把掌心都烧穿。百草野清冽的日风刮着我的脸,吹得眼睛生疼。我问:
“师兄,我在做梦吗?”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
“这梦是给想家的人做的,你是想家啦。”
我们仍然往前走着,四周渐狭,似是走入一个岩窟里。我随着他向深不见底的黑暗中走去,壁上火炬随我的步伐而次第点上,映出两个瘦而长的黑影。他的声音忽清晰忽模糊,回荡在两侧岩壁之中:
“此梦已深,你该醒了。”
我想抓住他的衣角,可眼前一片昏沉,竟是怎么抓也抓不住,只好沉默着跟随。走在前面的人再次开口:
“你到这儿来,你在找什么,夜磨儿?”
“我在找一个好人,”我答。“我在开封再没见过像那样的好人了,他们都笑我是个痴儿。”
“你还不愿醒,你在恨什么,夜磨儿?”
“我若有恨,便是恨生晚。”我答,“你们在做英雄的时候,都管我叫小孩;如今我长大,懂事,到了我闯前线、抗敌虏的时候,你们却要么是生死不知,下落不明,要么是尘归了尘,土归了土。”
岩壁上有累累指痕,其中因阴冷而生出青苔。我随行走而抛在身后的火炬渐次熄灭,我身后重归黑暗。我忽地感到一种说不明白的苦涩,像是第一次在开封富豪后院偷尝到苦瓜的滋味。我想问些什么,他却像是先一步猜到我的想法似的,说:
“这是你的梦,答案何须问我。”
“可是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长得这么大了,还不明白?”
我勉强一笑,笑容牵动了眼角肌肉。它受了开封黄土道十余年的风沙的磨砺,已然变得粗糙,我忽然感觉由此望向变老。可我张开嘴,说出的却是:“我……可我长不大了。你们把我丢下了,留在那里。我这辈子再也没办法走出百草野了……”
我听到一声叹息、一声轻笑。
“你又怎知道,我们就走了出来呢?”
师兄走到岩窟的尽头,倚墙坐了下来。他通体一件破破烂烂的黑袍,长披风被扯至身前遮住了身子。
“恩人给过你不少东西,现在,他的武学也归你了。”
地上插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陌刀,我将其拔起。
“嗟夫刀法如何?”
我听后,惶恐地俯下身:“是好武学,采尽天下武艺之精华。我习后只觉经络尽通,五内沸然。”
“那就带着它走吧。”他的声音带着笑意。“我的那些奇招也要记着,别失传了!”
“我记得,我记得清清楚楚的。”
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他转过头来时,正逢火炬一明,我看得清楚——那张脸上空空荡荡,难以辨出五官。他是没有脸的。可我感受不到一丝恐惧,只是呆呆地愣在原地。他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只是作出似是微笑的表情,挥挥手:
“走了,你……要快快活活的啊。”
睁开眼时,我只望见石窟顶上洞口遥远的光亮。百草野长秋入冬。白雪如盐,打着旋飞下来,飘飘荡荡落在我一片黏腻的脸上。久违的,我在哭。
开封城回暖的时候,恼人的风雪不再刮了,春雨时节尚未到来,我便又在驻地屋顶上拉起了二胡。今夜,屋顶上已经有了一个游侠,正半跪在瓦片上,悠悠笛声传来。
我本欲下来换一个屋顶,听到这笛声时却止住了脚步。二三声清冽婉转,如风起接云止。笛音被夜色托起向远方飘去,经过我身边时,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待那人一曲终了,我将二胡平放在一旁,问道:“少侠所奏可是名为思芳歌?”
那游侠朝我转过头来了,眼中带有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特有的清澈困惑,接着试探着说:“确是叫这个名字,敢问……”
“这调子我曾听过,在十余年前的百草野上。”我说。
“百草野?我也是清河人氏。”游侠的眼睛一亮。
我忽地产生万千思绪。万千问题涌上舌尖,清河近日可好,百草野近日可好?你可也曾尝过风中野草味,听到夜里金铁声?
河边是否还有一位师傅等待着凑齐八大碗的人,为其送上一顿不要钱的大餐?
还有没有一队人腰间围着浴巾,边跑边喊“江南江北一条街,俺们天泉就是爹”?
百草野的破棚上可还有龙目雕,在每个游子的梦醒时分,在头顶,低低地盘旋?
最终我却只是微笑一下,说:“老乡啊。”
“真是巧了,我在开封很少见到清河来的。”游侠谨慎的声调中也带着些许惊讶。这人如此年轻,却不像是不谙世事的样子,只消看一眼,我便知道这老乡身上定也有不少故事。
“既是老乡,异地相见也算缘分。”我擦拭着二胡,“我有一首二胡曲和一个故事,五十个铜板即可。怎么样,考虑下吗,游侠?”
等待片刻后,我还是收到了那五十个铜板。或许这五十个铜板对游侠来说并不算什么事。于是我架起二胡,把弓放在弦上。
这故事该从何处讲起呢?我从未对人讲过。可如今将要讲时,我却有些胆怯了。我迟疑着拉动弓,第一个音响起之后,曲调如流水般流出。
鸟儿正从远方飞回,啾鸣声如晶莹剔透从枝上滚落的露珠。不远处的檐下,风铃轻轻摇摆,偶尔相碰。快活对于他们来说,会是怎样的呢?我想象着天泉大哥的语调:“快活啊……”
可那天泉大哥的面貌已是在回忆里朦胧,连他的名姓,我也未曾知晓过。我只记得他是一个好看的人,不笑的时候让人联想到百草野冬日檐上晶莹剔透的冰棱。可他笑起来又是那么温暖,我一想起,就感到一点属于阳光的温度也落上了我的嘴角。
风里传来一声模糊的轻笑。
“快活?对我来说呢,是开封城一棵土生土长的大槐树。”
这曲二胡似是有些过于长了。等我终于整理好一个开头,准备向少侠将故事道出时,那位少侠却已是抱膝熟睡,脑袋斜枕着胳膊。一只蝴蝶从檐下玉楼春中飞出,翩翩飘至屋顶,随日光一起落至少侠的鼻子上,作一缕乍暖的春光。
【奇遇·思芳十年 完】
①李白《结客少年场行》
【晏主向】飞鸟与狸奴
全文7k+,巨长,考虑要不要切成两半,最后还是算了,一发完了事。
才思枯竭,已经燃尽了[安详]
1
江晏已经不知道在这条玄色和殷红交相辉映的地方站了几天了。似乎是天也在记恨他,神仙渡烧起来的第二天,便降下了这瓢泼大雨,水滴落下,掩盖了所有的心跳,雾雨朦胧,静得让人什么也听不到。
渠里的水从鲜红变成淡红,又转而变得透明,废墟里的人,性命也如同这色彩一样,在大雨里消散了,化为了废墟的一部分,被他亲手从碎石堆里扣出来。
一张张苍白的脸堆叠在身后。
最初是没有寻找......
全文7k+,巨长,考虑要不要切成两半,最后还是算了,一发完了事。
才思枯竭,已经燃尽了[安详]
1
江晏已经不知道在这条玄色和殷红交相辉映的地方站了几天了。似乎是天也在记恨他,神仙渡烧起来的第二天,便降下了这瓢泼大雨,水滴落下,掩盖了所有的心跳,雾雨朦胧,静得让人什么也听不到。
渠里的水从鲜红变成淡红,又转而变得透明,废墟里的人,性命也如同这色彩一样,在大雨里消散了,化为了废墟的一部分,被他亲手从碎石堆里扣出来。
一张张苍白的脸堆叠在身后。
最初是没有寻找的那个人的面孔的庆幸,然后便是被接踵而来的死亡而打击得麻木。时间一天天过去,希望也越来越渺茫,悬在头顶的剑没有因他找不见孩子而移走,反倒是一寸寸地下落,直到扎入了他的头顶,震得头脑昏沉,让他数天来就重复着一个念头。
现在江晏却清醒了——或者说太清醒:神识空茫,什么也没有的清醒。
悬在头顶的剑最终下落,刺入了心脏,四肢百骸的血都涌了出来,同这大雨下落,汇入沟渠远去。
“啊——!”
江晏听见了寒香寻的声音。她越过自己朝着废墟下刚刚露出的衣角奔去。这个神仙渡老板向来一丝不苟的发包已经散落了几缕秀发,因雨水贴在脸侧,妆容也有些模糊,衬着青黑的眼圈,几乎没有了往日美丽老板娘的风姿。她扑向黢黑的焦炭里去,削葱根般的手指死命地拉着沉重的横梁,絮絮叨叨带着哭腔念叨着什么。
费力移开了几处后那衣角更加鲜明了,由幼时江晏亲手给他扎上的发带也露了出来,一半是鲜活的红,另一半什么也不剩,独留下了焦黑的边缘,像一条河流一般横断在这发带中央。
“江无浪——!”
寒香寻隔着大雨呼唤他。
2
大雨还没停。
3
屋里在漏水。
半夜被水滴答醒的江晏认命地起身,看着四处漏风的天花板叹了口气,一个翻身,去到了另一处相对干燥的地方。怀里毛茸茸的小球本睡得安稳,猛地被晃这么一下,顿时便不满地哼唧起来。
江晏顿了顿,扯开了衣服,对着那毛球伸出两指揉了揉屁股。
“咪呜——咪呜——”
嘤咛两声,它便又睡了过去。
江晏记忆明明一向很好,但偏偏就对几月前的那场大雨失了神。哪怕他心知自己正整晚整晚地梦见那些场景,每次醒来,也只能回忆起狼狈的寒香寻、鲜红的发带,和漫山遍野的朦胧。
所以对于这只小小的狸奴,自己也没有任何印象。
那时在现场的人就只有他和寒香寻,能了解内情的除了自己也只有她。但对方失去太多,就算真是钢铁做的娘子,也有些承受不住,一朝不慎,有了心魔,被困在了梦魇里,让天不收看着,至今没能醒来。
这狸奴的来历便成了谜团。
尽管如此,看见它的一瞬间,自己还是魔怔般地想把它带在身边。
于是江晏胸前便多了个熟悉的小包裹。
倒也没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很久以前他也常带着某团子,剑法都被那姿势拐得绕了个弯,现在上手迅速,几天下来几乎没让他受到影响。更何况这猫儿乖得很,整天吃吃睡睡,不叫也不乱跑,偶尔江晏把它放下来活动,它也只是乖乖蹲在周围。活泼时就扑扑蝶,其他时候都在用大大的眼睛望着他,引起自己注意力便开始卖力地撒娇蹭裤腿。
毛都没长齐的岁数,竟然就如此懂事,不免让江晏有了某种奇妙的既视感,便寻了红绳束在它脖颈上,还威风地绑了去了舌头的金色小铃铛。
他仍旧看着肚子起起伏伏的猫儿,思绪却已经不在这上面了。阵风刮过,破庙中的人陡然不见了身影,转而透过那滴着水的漏洞上了房顶,鹰隼般的目光穿过水汽,锁定在了不远处的黑衣人身上。
一,二,三,人头应声而落。
4
“咪呜——”
“把你吵醒了吗。”
他掠回破庙。摸小屁股这招已经没用了,便只能把那小小的一只抱出来,以熟练但又生疏的手法安抚起来。
细雨骤停,月光重现,照在他身上,光辉圣洁,一如既往。
5
那血衣前后都穿透了,破洞位置正好落在心口,按伤情来看,大罗金仙都救不回来。周围留有撕裂的痕迹,应该是孩子在最后一刻奋力挣扎,才让衣服从身上脱了下来。
废墟下横七竖八十几具焦尸,实在让人分不清究竟谁是谁,便只能单取这衣服,埋在了小小的坟茔下面。
捧土时看着合拢的双手,他就在想,真小啊,以前捧在手里的时候,对方也是这么小。
猫儿见到了他的木然,在旁边蹭了蹭江晏的脚踝。
锈金楼同他有了血海深仇。离了清河,江晏便放下了其他事物,专注地追着那群人砍,不求别的,只为了一点点收集线索,寻到那首领,取他项上人头血债血偿。
顺利倒挺顺利,但随着他越来越深入,每次行动也越来越危险,猫儿的安危便成了江晏的心头大患。
好多次分明记得把它放在了安稳的地方,一回头它却总跟上了自己身后,明明如此通人性,偏偏这事就像听不懂他说话一样。
“太粘人了。”江晏叹道。这点也这么像。
还有这做错事就撒娇的坏毛病。他点点狸奴的鼻子。
平日尚可顺着它来,但在拿到密信和地图后,这些坏毛病江晏便不能姑息了。尽管他身手了得,却也不是神仙,逐渐深入后屡次以一敌百,吃力是肯定的,最后一行凶险至极,大概率是有去无回,便抽了时间回了清河,给孩子上了柱香,提溜着狸奴找上了天不收。
“你且照看一下它。”这算托孤了。江晏一阵恍惚,搓着包裹里的猫屁股发呆:可不就算再养了一遍孩子吗?
“……什么?”
这几月来天不收为了寒香寻也可谓是万事做尽,连带着人都瘦了三圈,下巴窄得胡子都快兜不住。他疑惑地看了看包裹,揉了揉:“这是什么?”
“一只狸奴,”江晏答复,“……是…那天后就有的,我也忘了我是从哪捡的,得等寒香寻醒了后再告诉我。”
“狸奴?”天不收打开包裹,细细看了一看。猫儿侧头和他对望,打了个哈切抖抖胡须。
天不收“嘶”了一声,把手伸出:“江无浪,你让我给你把把脉。”
虽不知何意,但既然对方提了,他也没有理由推脱,便顺着天不收的意思伸出了手。前臂正好跨过了桌子,横在猫儿旁边,小家伙扭了个头,心安理得地把脑袋放在了他手臂上,权当枕头,安然地呼噜呼噜了两声。
那孩子幼时也是如此,明明说陪江叔写字,一转头却已经枕着自己流起了口水,被叫醒还理直气壮地狡辩,说不怪自己困,怪江叔太好枕。江晏心里一软,不由得喃喃出声:
“真像。”
“……嗯,啊?”天不收疑惑地收了手,“什么像?”
“这只猫儿,像那孩子。”
天不收不语。江晏口中的“孩子”,也只能有那一个了。
他叹了口气,收了包裹。陡然被裹成一团的狸奴不满叫出了声,尾巴甩甩,垂在外周。
“行,我看着它,你……”话音顿了顿,“你,多加小心。”
“我会的。”
江晏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几秒后,他拉起披风,头也不回地走进夜晚之中。
6
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这句话都像是钢印一样刻进了脑子里,每一次挥剑,看鲜血在眼前迸出,就如同钟声一般,在他耳边回响起来。
要让他们偿命。
绣金楼总舵的人比他想象的还要多些,但在一段时间的血洗过后,也没剩下了多少了。
有人在战栗地看着他,躲在暗处犹豫不前,他手里只剩下了弓,背后的十六根箭,十五根被江晏一一斩断,剩下的一支横在了他的右肩,在短暂停顿后,被带着碎肉拔出。
阻碍已经清除,他顺着路,到了能将自己垂直送到地底层的电梯,不掰机关,而是对着地板裂隙猛地一震,通过洞口如同一颗流星向下坠落。
面前白发的男人是陌生的,江晏却觉得自己似乎不是第一次见他。没有像自己这样带着灰尘、凌乱和血腥,那人衣衫整洁,发冠端正,在江晏坠落后,连手里的书也未曾放下,似乎不久前头顶的腥风血雨,同他这绣金楼首领毫无干系。
他手指一动,翻了书页。
江晏上前四步。
“停。”
身旁劲风刮过,虽及时躲闪,也不免擦伤了些表皮。
面前的人还是那副样子,不过只是失了书案,独留其下了地毯上散落的书本。
他把手中的物什放在一边,饶有趣味地抬起了头,上下打量起江晏来:
“不似活人。”
不久后作此评价。
剑影凌乱,汹涌而上。
7
到底是绣金楼首领,对于状态几近枯竭的江晏来说,要打败对方还是太勉强。
浑身的血都快流干了,视线模糊,面前影影绰绰,只剩下了重叠的模糊色块。刚才那一剑精妙,侧身落去,削掉了哀帝半个小臂,但很快他就用另一个完整的手掐上了江晏脖子,将对方悬空提了起来。
“我倒是小看你了。”损伤的肢体还是让他动了怒气,让本就漆黑的瞳孔更加深邃了几分。他将江晏凑近自己的脸,残肢抬起,一只漆黑的小虫从断袖处探了出来,爬升上了末端,跳到了江晏的脸颊处。
“…不知对你是否有用,但你跟我的其他试验品比起来,也没什么差别——总得试试不成?”
剧烈的疼痛如同一道火焰,顺着耳侧烧进了脑海,让江晏的思绪瞬间就乱成了一团。恍惚间眼前的朦胧让他又听到了那场大雨,又看到了那片废墟。狼狈的寒香寻,红色的发带,自己上山去,帮她推开那根横梁,血衣漏出来了,他俯身,细细查看,忽的衣间一声细小的、柔软的、不可忽视的——
“喵呜——!喵呜——!”
江晏神识猛地清明,呛出了一口黑血。
“喵呜——!喵呜——!”
耳旁的猫叫愈发清晰起来,带着急迫和凄切。他艰难地眨了眨眼,让视线更加清晰,透过瞳孔,他看见了不可置信的哀帝和他胸口横着的长剑。
“怎么可能……”
掐着脖子的手松了开来,让江晏落在地上,随着这样的惯性而下的还有耳旁掉出的小虫,带着血,地上滚了两圈,抽搐几下没了动作。
“你是怎么……”
断掉的那一臂让哀帝连阻挡剑锋都做不到,锋锐的边缘落在了心口处,正好贯穿前后。大罗金仙都救不回来。
他也如同那虫一样,抽搐两下,便没了气息。
江晏用剑把自己支撑住,不等稳住身形,便四下张望起来。
明明让天不收看着了,怎么还能跟过来呢…
分明听到了猫叫,拖着血寻找了几圈,却始终未曾见到那毛球的影子。他疑心自己是不是迷蒙之间出了幻觉,可又坚信自己分明听得真切。
尸山血海里没有,断壁残垣里也没有,他反复寻找着,像是个行走在人间的游魂,被束缚在横死地,打着弯地出不去。
为何寻不到呢?
是怨恨他了吗?
见到大仇得报,不愿意在他身边多待一秒了吗?
游魂飘荡,忽的闻见了水腥气,抬头一见,看到了外边不知何时降下的大雨。
他思付着,转身朝着朦胧里走去。
8
几月过去,春天又回来了。
他从船上下来,抽抽鼻子,看向了不羡仙的方向。船夫最初被江晏吓了一大跳,险些拿着符纸要把他给驱了,还好后续心情平静下来,又通过整个旅程的相处,对他生出了几分怜悯,态度也热情了起来。
撑船的他见江晏出神的样子,便好心解释,说,这是寒娘子叫手下又立起了梨树——不羡仙要重建了。
寒香寻醒了吗?
他点点头,谢过船家,特地多给了点银钱。
去往竹林居的路上他又不小心吓到了几个行人。想到等会儿还要去见的人,无奈之下,寻到了一出溪流,对着倒影细细清理起自己来。
等那水黑了红红了黑,江晏那张原本不差的面容才终于露了出来。过长的头发是没机会打理了,便单纯松了发带,把发丝一一聚拢又束住。最后整理整理衣物,外表看上去就没什么问题了。
他舒了口气,轻轻掠过小路,到了那坟茔处,低头一看,以前立起的草草的木牌如今已经换成了大气的石碑,刻着正楷,遒劲有力。“父”那一栏还空着,“母”已经落上了寒香寻的名字,二者把不羡仙少东家的大名包在中间,一左一右护在他身边。
寒香寻正在碑前,手边落着工具,想来是刚刚完工。她听到了身后的声音,却也没回头,只躬身为碑上了一炷香。
“杀完了吗?”她问。
“一个不留。”江晏回答。
竹林微风拂过,沙沙作响。寒香寻冷笑:“该给我留两个的——困在了梦魇里,倒错过了为他亲手报仇的机会。”
江晏不可置否。顿了顿,开口问她何时清醒的。
“前几天。”寒香寻把工具给他抛了过去,让出了地方,给对方有刻字的空间。江晏拿了东西,一边听她讲述经过,一边在父那边落下自己的名字。
“……一片漆黑,我沉在泥里想往外爬,但总觉得有东西拉着腿,不让我上去。”
“我回头,看到了那么多人——”
“我所爱的人都在那边了。”
“挣扎这么久,有好多瞬间,我都觉得放手落下去算了。就算在泥里,能和他们在一起,我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她顿了顿,舒了口气,“然后,我听到了一声猫叫。”
江晏刻字的手一抽,那“晏”字中间一点转了个弯,歪在了一边。
“抬头一看,是一只半大的狸奴,这么黑的地方,就它闪闪发光,拉着我的衣袖往外拽。”
“我又聚起了力气,拼了老命地往外爬,终于是挣脱了出来,顺着那猫儿领的路,走到了一处大道,再睁眼,便清醒了过来。”
她侧身看向江晏,对上了对方惊讶又带着欣喜的神情:“你…你见到它了?它在哪里,吃的可好?长多大了?”
“它…什么它?”
“狸奴!那只给你引路的狸奴!当时我在那孩子的衣服里找到的,后来我将他托付给天不收,杀哀帝时听到猫叫,以为它来跟着我了,却怎么也寻不到,想来可能是错觉,便回清河来找……幸而它果然在这,还帮你引路,它……”
“江无浪,你且停一下。”寒香寻从未听过原本沉默的对方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一时有些愣神,中途听到了天不收,又想起他告诉过自己的江无浪的异象,便也明白了事情如何。她倒吸一口气,犹豫着,开口打断了对方滔滔不绝的叙述。
“你听我说。”
“无论是当时的衣服里,还是你后续交由天不收的包裹里……”
“——都没有什么狸奴。”
9
寒香寻看着那贯穿整个心口的伤处,痛觉顺着心口蔓延,扭曲腹部,几乎要让她呕出血来。
她颤抖着,要去够那衣物,手却在半路被江晏截了下来。
“——你听见了吗。”他喃喃道,眼睛发直,对着衣物出神,“衣服里有声音。”
什么声音?
痛已经蔓延至头颈,寒香寻已经快要不能思考了。她呆愣着,看着江晏细细把那血衣挑开,对着空无一物的地方露出了个舒心的笑。
“好小的猫儿…”
他又哭了出来。
10
怪不得处处能在一只狸奴身上寻到对方的影子,怪不得他只消一眼便不能再移开目光,怪不得总是嘱咐它待在原地,却总是又出现在自己身边,怪不得只在自己眼中如此鲜活,怪不得…怪不得……
所欲所求皆是幻象,是由自己捏造的海市蜃楼,以困住向死之心,让他行走到大仇得报那天。
像那孩子的东西,从来都不存在,世界上就这么一个,没了就是没了,把心剖开也换不回。
江晏恍惚地立在崖边,手里拿着他为“猫儿”挂上的红绳和铃铛,似有有千金重,但又像浮尘一般,风吹一把就会散。
他伸出手,那铃铛带着红绳从高处坠下,落进了下方奔涌的河水里失了踪迹。
同它一起去的还有自己。
江晏抽出他为孩子打下的第一把木剑,对准自己的胸口,一寸寸地刺了下去。
大量的失血让他恍惚,看着天,他似乎又看到了那场大雨。但这次不再选择经过,他要在那雨里长眠。水汽翻涌,视线模糊,耳旁嗡嗡地传来风声,混合着大雨的沙沙作响,他好像又看到了寒香寻,发带,和血色的衣服——
“咪呜——”
和里面传来的细微的呼唤。
“江叔——”
江晏向前走去,不由得伸出了手,轻轻抚摸起那只猫,那件衣服,那个人。
“江叔——”
11
“江叔——!!”
12
世界上有两种人,第一种人因为被捅了心口而受了重伤,不仅昏迷了足足好几个月,还在苏醒后因内伤止不住奔跑的步伐,一头撞上养父后背害得二人双双坠落。
而另一种人,在被捅伤心口的同时,能够抓着养子,用木剑和轻功从那悬崖下欺身而上。
很明显,也很庆幸,江晏是后一种人。
13
重新落在草地上的江晏还是有些恍惚。面前的孩子见他本是欣喜的,却在目视自己胸口的伤处后变得怒气冲冲起来。他拿起金疮药替江晏包扎,一边义愤填膺地说要找伤了江叔的人算账。
江晏不语,只是伸出手,摸了摸那张瘦了很多,但依旧很熟悉的脸颊,一寸寸拂过,神态恍惚。少东家收了声音,也认真打量起江晏来,半晌后顿了顿,侧头轻轻蹭了蹭那双粗糙了很多的手。
“瘦了好多。”他嘟囔道。久久听不见回复,只感觉落在对方身下的手一片濡湿,少侠疑惑地睁开了眼,见到了对方泪水顺着眼角滑下的样子。
“江叔!”他惊叫一声,手忙脚乱地替对方擦拭起了眼泪,却只觉得那东西绵延不绝,怎么也擦不干净,反倒是让自己有了泪水,声音也带上了哽咽。他胡乱叫对方的名字:
“江叔…你别哭……你哭了我也想哭……”
“你从哪冒出来的。”
江晏抓住他作乱的手,泪水直下,神情不见哀伤,只有一片茫然: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以为命运无情,要夺走我生父,拿去我义父,又带走我剩下的唯一一个亲人,最终连我最后的念想也不留,告诉我是镜花水月一场,不求其他,只求让我痛苦。”
“我以为我上辈子作恶,这辈子还债,不仅没能做什么好事,还连累身边人一起受罪,到了地府,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我以为我要在黄泉口,在忘川河边等上百年,千年来才能再见你一眼。”
“我以为我们的缘分尽了。”
他哭了笑,笑了又哭,拽着孩子的肩膀,把人锁进了怀里:
“天怜我,天怜我……”
“我这辈子别无所求了。”
14
待到那旭日东升,天边都镶上了一层金色,哭成一团的二人才终于安静了下来。少侠哭够了,吸吸鼻子,蹭蹭江晏,说要寒姨还在等着他,他们要快些回神仙渡。
半晌没有动静,侧头一看,才见江晏面色苍白,英挺的眉毛下一双星目安静闭着,气若游丝,像命不久矣。
他吓得不轻,连忙起身要把人背在背上跑,却不曾想才刚从江晏臂膀里脱出,对方便悠悠转醒。动作幅度不大,只是捏紧了手里的人:
“我无碍。”他宽慰道,同少侠一同起身。
所以这世界上有两种人——
江晏看着他宽心的样子笑了笑,牵着人的手想把他带走。行至一半,却见他不住回头,四下张望,恍若在寻找着什么。
他刚想询问,孩子却已经扭过了头,便也住了嘴,同对方一同返回神仙渡。
进了门口,二人便看到了在一群忙碌的人里安然睡着的死人刀。后者安详地待在一堆瓶瓶罐罐里,浑身酒气冲天,红着脸还说着梦话。你仔细看去,那关公般的侧脸还落着一只鞋印,娟美秀气,似出自一个武功高强的美人。
武功高强的美人正叉着腰指挥人群往来,旁边立着面色焦急的天不收,见二人回来,急忙上前把那少侠给拖走:
“都这样了还乱跑,你真是我祖宗!”他抱怨道,瞥一眼江晏,被口水呛得险些厥过去。
“你……”他憋红了脸,咬牙切齿:“你也是我祖宗!”
他把少东家混着江晏劈头盖脸训斥一番,先一步拉着较虚弱的少东家跑去了活人医馆。崽子舍不得,但又拗不过,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15
那印子没错,就是寒香寻踹的。谁让伊刀跟个行尸一样,莫名其妙从土里钻出来,把大伙都吓了一跳。
但怪他归怪他,这死人刀能把崽子带回来,寒香寻是不介意给他立个牌坊的。听他要喝酒,便大方地取了最后一点没被烧成碎片的离人泪,通通赠与了他,听他一边喝,一边讲述着当时的事情。
按伊刀所说,小崽子当时被梦魇迷住,他赶不上,只能眼睁睁看那镰刀朝着对方心口挥去。本以为事态已无力回天,那崽子却不知哪来的毅力,用疼痛唤醒了神智,反手挥剑,打退了那妖女。
伊刀急忙上前把人护在怀里,用背抗住了绣金狗射出的箭雨,冲来发愣的人群就往外跑,听着崽子的指挥,在妖女的追逐中跑到了一处屋子,找到里面的洞跳了下去。
房屋混着碎石在背后轰然垮下,堵住了出口。伊刀带着人往前走,落到了宽敞的地下密室。
那时的他也已经到了极限,踉跄两步,便一头栽倒,再醒来时已经不知是何时了。
本以为崽子必死无疑,这么小的岁数,却硬生生等到了他醒来的时候,让伊刀替他把那洞口堵住,敷上了金疮药。而后每次以为对方气若游丝命悬一线时,就总能见他喘着气坚持着活下来的样子。
地窖里寻不到出口。伊刀一边养伤,一边照顾昏迷的小崽子,就这么过了几个月。得亏那地下有活水,从外面通进来,附赠游鱼,不然还真不能撑到现在。
最后的最后,也就是不久前,崽子咳嗽两声清醒了过来。他缓了一阵,凭借着自己对这地方的了解,让伊刀寻了处薄弱点,一路向上挖了出去。
随后就被受惊的寒香寻一脚踹上了脑袋。
“直娘贼!”伊刀破口大骂。
“简直是奇迹。”闻讯而来的天不收对着大难不死的男孩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心口那层厚厚的旧疤,又是捏又是压。
“就差一点。”他感慨道。
16
是啊,就差一点。
17
江晏最近时常惊醒。
他睁开了眼睛,侧头向身侧望去,摸索到了沉睡着的孩子胸口,感受着在那疤下的心脏轻轻的跳动,许久过后,才轻轻舒了口气。
“嗯……”
“我吵醒你了吗,抱歉,抱歉。”
“没有。”
孩子总是敏感的,就算自己什么也不说,他也还是能通过一些细微的变动觉察什么。少东家摇摇头,拉过江晏收回去的手,将其同自己的手一起叠在了胸口,一本正经道:“跳得可好了。”
“天叔说,我不久之后便又能拿剑,”他笑笑,摸了摸江晏胸口的纱布,“到时候,就由我来保护江叔。”
江晏失笑。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地上。
他突然心灵福至,问道:“那日,你寻到我,又向周围看,你在找什么?”
少侠迷迷糊糊,已快梦会周公,自然问什么答什么,便模糊道:“……找燕子。”
“燕子?”
“在梦里,好大的雨……”
他心头一跳。
“有只燕子,一直飞在我前面,给我领路,一停下来就啄我的头,让我一直走……”
“醒来后我也能听见它的声音,顺着去看,就找到了江叔,然后它就不见了。”
江晏思付着燕子,又想起那只消失的狸奴,一惊,立起半个身子,连忙追问,“你…你究竟是何时醒来的?”
小孩嘟囔着说了串数字。
18
梦耶?情耶?江晏已经分不清,那只狸奴,究竟正是他心头的人,还是自己的幻想了;就如同他分不清,少东家的燕子,究竟是自己的思念,还是对方活下去的执念一样。
他发着愣,有些想哭,千言万语汇在喉咙间,哽咽两声,只能轻生问道:
“……大雨里走这么久,是不是很害怕?”
“…怕,”少东家似乎被问得有些清醒,眯着眼睛,露出了个半是回忆半是思索的表情:
“但是燕子一直飞,我觉得它能带着我找到你。”
“想到大雨里有你,我就不怕了。”
[晏主]长路归乡(中)
大量造谣江晏往事()
晏主bl向,本章有少东家姓名私设。文中黑体部分为引用或歌词。全文7k+,欢迎评论和捉虫(≧∇≦)/
BGM推荐:《月》——魏诗莹
Summary:“你十六岁离家,还记得回家的路吗?”
00.雁回
许多年前,在世界尚未染上全部色彩之时,他望见义父朝自己走来。
事实上,他已经很少能记起自己被义父义母收养之前的经历了。父母姓甚名谁,故乡路在何方,酸腐儒生那一套无病呻吟他通通都不清楚,也不想追根溯源,毕竟这些虚无主义都比不上一个沾了灰的干馒头。
发灰的馒头,发灰的...
大量造谣江晏往事()
晏主bl向,本章有少东家姓名私设。文中黑体部分为引用或歌词。全文7k+,欢迎评论和捉虫(≧∇≦)/
BGM推荐:《月》——魏诗莹
Summary:“你十六岁离家,还记得回家的路吗?”
00.雁回
许多年前,在世界尚未染上全部色彩之时,他望见义父朝自己走来。
事实上,他已经很少能记起自己被义父义母收养之前的经历了。父母姓甚名谁,故乡路在何方,酸腐儒生那一套无病呻吟他通通都不清楚,也不想追根溯源,毕竟这些虚无主义都比不上一个沾了灰的干馒头。
发灰的馒头,发灰的天,发灰的尸体堆在道边。他不知晓什么是饿殍遍地,易子而食,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停下脚步。晚一步,东边发的稀米汤就喝不到了;晚两步,天黑前就找不到合适的角落藏身;晚三步,兵老爷就会来拽走他冻僵的身子,把他砌进死人堆中,变成一座腐烂的墓碑。
今日与昨日并无不同,而明天——他要如何肯定"明天"与阎王爷哪个先光顾?乱世逢生,虽生不知几何,死又有何难?凡人种种无常,不过一捧发灰的黄土。
然后,明天降临了。高大威猛的男人一把牵过他握着观音土的手.告诉他人生不只有天为被地为席这一种结局。这人把土扬了,换成暖手的小炉,又在原先的土坑中插了一把剑,硬生生把他的灰暗撕扯开来,露出热腾腾的饭菜,湛蓝的天空,闪闪发亮的盔甲和明黄色的剑穗。有个很漂亮的姑娘蹲下身来同他讲话,头上系的红色发绳随着动作起伏上下翻飞,像他许久未见的蝴蝶。
世界从此鲜活而分明。他开启了名为江晏的新生。
海清河晏,义父名为王清,他叫江晏。某种意义上来说,名字有时的确能预判人一生的使命。
江晏后来才知晓那天的男人就是威名赫赫的大将王清,而漂亮姑娘就是将军夫人。彼时王清刚刚暂时离开天泉,来到燕北盟做将军。有些人生来就像炽热的太阳,不论在哪里都不会蒙尘,身处逆境反而能爆发出更大的能量。在江晏看来,王清就是这样一个人,世间万千优点集于他一身,他若生在盛世,定能成为王朝将才之冠上最闪耀的珠玉。只可惜乱世已至,社会动荡,他有心挽大厦于将倾,却终究无法填补败絮其中的根基。
乱世之年,自保者为民,安家者为士,救人者为侠,护国者为将。俗话说时势造英雄,然而英雄造于时势,究竟是时势之幸,还是英雄之不幸?
这个问题,十岁的江晏答不出来,四十岁的江晏依然寻不到答案。
再说回江晏,江湖上下对他有个统一的称号:奇才。
第一是武功奇,不到弱冠之年便能自创无名剑法。第二是背景奇,那可是王清将军的义子,江湖中人人都要尊称一声"小将军"的存在。第三是性格奇,天泉门徒与将军之子,双重身份加诸一身,江晏算是不上不下,刚好卡在阳光开朗与内敛谦逊的中间。这一点具体表现为不太习惯于社交却天南海北都有朋友,带上狐朋狗友招惹前辈打赢了还要彬彬有礼地请教赔罪,给同门讲直男笑话从来没逗笑过任何一个人,喜欢在读书时旁批上几句吐槽等等。
顺便一提,上文中的狐朋狗友专指陈子奚。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江晏是个奇才。除却他灰暗惨淡的童年——实际上他已经没剩下多少记忆了——他的人生将由他自己亲笔写就。他拥有义父义母的疼爱,天泉同门的关爱,江湖友人之间奇奇怪怪的惺惺相惜,以及江湖中个别老前辈寄寓的深切希望。这份传奇将在他正式接任大将军之位时达到顶峰,然后伴随着他之后无数次告捷一同走向辉煌,走进史书的某一页传记之中,成为不朽的传奇。
然而传奇没有发生,因为他十九岁了。
王清将军战死,天泉三百弟子悉数阵亡。契丹军不日将南下攻城。他自小饱读诗书,这短短三句话却怎么也看不懂。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义父临出任前不准他跟随,还像交代后事一般将孩子托付给了他。哪里有什么战死,义父分明就是被狗贼暗害了——
现在世界的全貌终于展现在他面前了。世界的确有色彩,只不过杂乱的毫无无章法可言——这是个大染缸。形形色色的人为了求财保命主动跳下去,染上斑驳不一的杂色,再把身边人的头按进去,不让他们纯白的底色刺痛自己污浊的内心。于是有人行乞,有人偷鸡,有人高坐明堂尽享清福,有人流落荒野身无长物。就像有人十九岁成家立业,有人十九岁浪迹天涯,有人十九岁背上千古骂名,抱起襁褓中的婴孩,转身走进自己的命运之中。
凡人种种无常,不过一捧发灰的黄土。
箭雨淋漓,大雨滂沱。追兵多的甩也甩不掉,马儿跑死了好几匹,身上伤口被雨水泡得发白,隐隐有发炎的迹象。深山野林,夜色四合,他闪身躲进一处山洞,喘息间感受着热气与血腥味交织在一起的苦痛。
这里倒是个不错的归宿。他自嘲地想着,尽量忽略自己内心深处的迷茫。义父、义母,是我无能,今日或许——
怀中小孩子轻轻翻了个身。
他一下子中断了思绪,赶忙去看怀中的婴孩。小孩被雨淋得狠了,眼睫轻眨,似是将要醒来,外面风声、雨声、叫喊声、打杀声织成一张大网,将他们困囿于这一方狭小天地之中。不知怎地,江晏忽然在心里同自己打了个赌。
他从不喜欢把命运交给其他人掌控,但这一次,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这次他准备与命运较量一下。
若小宝醒来哭泣,势必引来追兵,那么便合该他们命丧于此。
若小宝未曾醒来,则是他们命不该绝,他江晏豁出去也要杀出一条路来。
小孩子颤动几下睫毛,睁开了眼睛
江晏盯着那双宝石般明亮的眸子,忽然有种哽咽的冲动。这一生实在太过短暂。十九载沧海桑田,他没护住义父义母,没护住天泉同门,没护住黎民苍生,如今又要与这孩子共赴黄泉。疲倦,茫然,不甘,遗憾一同涌上心头,他终于清醒了一些,开始后悔自己方才的荒唐赌局。他无法再面对小孩子纯粹的明净目光了。
错开视线的前一秒,借着几分月光,他看见此生难忘的一幕:
襁褓之中的孩子轻轻地,无声地朝他笑了起来。
天地缄默。他借着雨势洗去了剑上污浊血渍,摸了摸婴儿有些消瘦了的小脸,转身走进雨幕之中。
那一夜,天地灰暗昏黄,血渍殷红夺目,怀中孩子朝他露出一个笑,从此世界多出第三种色彩。
01.秉烛
养孩子是个挺有意思的事。不羡仙著名教育家江无浪如是说。
寒香寻撇撇嘴,"还不是因为你家孩子太过乖巧了?换一个旁的你再试试,保证让你体会到什么叫含辛茹苦。"
"我又不会成家,哪里来的第二个孩子。"
江无浪笑了笑,又拿起手中的拨浪鼓逗弄孩子。
"都说了你家孩子是营养不足又缺乏休息才从不夜哭!"天不收甫一进门便发出尖锐爆鸣,"你能不能让他好好睡一会?"
江无浪悻悻收回手,看着甚是有几分遗憾。
陈子奚在一旁偷笑起来。
江湖动荡依旧,不羡仙却是个难得的世外桃源。洛神心性手段在偌大江湖之中属一属二,如今看来审美也能拔得头筹。托了他一众友人的福,孩子熬过了最初那一场暴雨,渐渐从一小团长成一大团,在江无浪看来算是初具人形了。
孩子的世界到底和他们不一样。四个大人从天光乍现聊到日薄西山,总算是搞定了洛神「悬剑」计划的一些细枝末节。时代的一粒沙就能砸死人。就算他江无浪能重振燕北盟,陈子奚与天不收能治好每一个流民病患,寒香寻能成功组织势力潜入契丹,这仍然还远远不够。
光凭他们四人救不了这天下。
寒香寻写完了寄给褚清泉的信,在落款处盖上自己的私章。室内静得压抑,只余信纸沙沙作响的声音。
"刚好今日人齐,"寒香寻出言打破缄默,"将军家的孩子还没有名字吧?"
气氛总算活络起来,四个大人又开始讨论孩子的姓名。
陈子奚说平安顺遂一生即为圆满,寒香寻却说名字是为立志,应当大气一些。江无浪用眼神无声询问天不收,天不收说你还指望我给孩子取名字?你也想要一个类似"天不收"这样草率的名字吗?
烛影摇曳,灯花爆了几下。小孩子在睡梦伸了个懒腰。
"就叫秉烛吧。"江无浪突然道。
"秉烛夜游嘛……这乱世如长夜,心存光明也是好的。"天不收正色道。
"只希望他不要在这大夜之中迷失方向。"江无浪接上他的话,"若他日这孩子能闯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把光亮分给旁人片刻也好。"
他的父亲是那样明亮的太阳,不留余力地燃烧自己照亮他人,最终却没能明哲保身。所以这孩子有烛火便已足够。这世界上不缺救世主,这世界上最缺幸福圆满的普通人。
"秉烛。"寒香寻低声念了一遍,而后笑起来,"真是个好名字。"
陈子奚笑着去逗弄睡醒了的小孩子,拿着玩具一边摇晃一边叫他的名字。小朋友笑得两眼弯弯,伸出小手去够那一摇一晃的玩偶,就像在附和自己的新名字。
江秉烛。江无浪也笑起来。跟了我的姓,此后你便有个家了。
我也一样。我又有家了。
小宝长成少东家之后,江无浪才知道乖巧和跳脱两种性格可以如此巧妙地结合在同一个人身上。他望着江秉烛被大鹅追得满山乱蹿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孩子如今天开了。眉眼间神似他的母亲,笑起来却如同他的父亲一般开怀。不羡仙很少有人不喜欢他。毕竟少东家长得俊俏,情商又高。性子活泼,脾气也好,浑身上下属于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挡都挡不住,叫人根本挑不出理由来讨厌他
寒香寻曾经告诫江无浪不要教他武功。江无浪嘴上连声应着,没过几天就在江秉烛的抓周礼上把自己的剑放了上去。
眼看着孩子握着剑不放手,江无浪很无辜地朝着寒香寻一摊手,表示这我也没办法,孩子自己选的。寒香寻都被气乐了,你拿了个最大的东西放在最前面,他不拿这个才怪。
就这样,待到江秉烛稍大一点,江晏便开始带他练武。十岁之前他没教这孩子拿过剑,只日复一日地让他练习基本功。到底还是个小孩子,江秉烛对于扎马步,拳脚功夫等项目并没有多大兴趣,却热衷于观察蝴蝶,练了没一会就开始四处乱瞟 ,江晏挑了根小树枝打他才能回神
再大一些,江晏便送他去学堂读书。夫子很喜欢他,常常夸他是可塑之才,独独只有一个缺点——不愿意练字抄书。
江无浪苦笑了一下,心说我小时候也不爱练字抄书来着。这习惯没有血缘关系也能遗传吗?
没办法,他只好亲自盯着江秉烛抄书。抄书确实很无聊,他在一旁吹叶子都觉得索然无味,而江秉烛——江秉烛已经栽到地上去会周公了。
竹林是个极静的地方。正所谓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却并没有多少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之感。他与江秉烛都很喜欢雨打竹叶时发出的阵阵响动。竹林的雨一般下在夜中,他便和着竹叶的声音给自家小孩子哼歌。有时候他也哼些歌词,大多数时候都在哼笛子曲。他不觉得自己哼的曲子有多么动听,但江秉烛总是很珍惜他的每一首歌。
江秉烛总是很珍惜有关他的一切。
这孩子看着天真,实际上心思玲珑剔透,只不过很多事情他都不甚在意。他不在意被大鹅咬出的伤口,却在意江无浪是否会给他上药。他不在意漂亮的服饰佩环,却在意寒香寻最喜爱的花色款式,他记得不羡仙每个人的名字,记得自己见过的每一处风景,他把整个不羡仙描绘进心中,成为他的人生底色。因而他不用淌过名为江湖的大染缸,不羡仙的所有人一人一笔,帮他染出了最绚丽的色彩。
这就是不羡仙的少东家江秉烛。青春少年,无忧无虑,受过最重的伤是被大鹅啄伤了屁股,每天最大的烦恼是江叔何时归家,干过最大的买卖是用两包松子糖央求着小红线帮他抄书,喝过最烈的酒是他寒姨的离人泪。每个人都爱他,每个人都护着他。他同不羡仙的一草一木一起长大,如山谷轻风般肆意生长,成为风筝一般自由的存在。
江无浪时常想,他愿意做那一缕托举风筝的风,护着江秉烛永远遨游天际,永远自由自在,永远平安喜乐。
这是三十岁的江无浪唯一的心愿。
02.公无渡河
离别伊始之前,他曾见过寒香寻一面。
十三年一恍而过,寒香寻模样不曾改变太多,眉间一缕愁绪却是经年累月积少成多,无论天不收开多少药方都无法消减。
他与寒香寻说明来意,未等说完便被她打断。
"梦傀一事,没有个三五年无法斩草除根。"寒香寻盯着他的眼睛,"上次你让那孩子苦等了一个月,这一次是打算让他一直等下去了?"
江无浪错开她凌厉的目光,"事关重大,我义不容辞。何况有些事情我去做才最合适。"
"你和秉烛说了吗?"
"……还没有。时机成熟了我会告知他。"
"你们天泉出身的是不是都喜欢一声不吭地搞失踪?"寒香寻嗤笑了一下,"你明知道你对那孩子来说有多重要——"
"正是因为我知道这一点。"江晏摇头,"正是因为我对他来说太过重要,我才应当暂时离开他一段时间。他已经十三岁了,他总要去外面闯荡,去更广阔的天地,而不是和我一同窝在竹林之中,连同龄人都不认识几个。"
寒香寻悲哀地看着他。"你们总是不明白离别的真正意义,总是把大义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也罢,我不拦你。那边的线人见我私章如见本人,你且去吧。"
"反正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晏一生无悔。"江晏向她行礼,"多谢洛神照拂,之后江秉烛还要劳您费心了。晏他日归来,定报洛神大恩。"
"行了,去吧去吧。"寒香寻摆了摆手。
江晏顿了一下,最后说了一句:"若有褚师兄消息,我会及时告知你。"
离去之人的衣角轻拂过桌案,带起一堆泛黄宣纸四处飘扬。寒香寻随手拾起一张,望向那个早已过时的落款日期。
"得到了便轻视,失去了才珍惜。"她轻声呢喃。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
渡河而死,其奈君何?
江秉烛记得那天江晏回来得极早。
往常他备好饭菜,又在庭中无所事事大半个时辰,等到天边云霞由红变粉又归于沉寂,江晏才姗姗来迟。
然而那天他还没煮饭,江晏就迈进了屋子里。他惊喜异常,笑着冲过出对着大人嘘寒问暖,几乎要蹦到他江叔身上。
江晏包揽了主厨的位置,问他想吃什么。他左思右想,点了一道江晏最拿手的烧鸽子,于是下厨暂缓,两位厨师长背上弓箭,准备去旁边山崖处客串一次猎户
江秉烛瞄准了一只鸽子,说要给江叔露一手,他暗自运了稀薄的内力,用全力拉弓射箭,射倒了一旁断崖处的松柏。
他有些窘迫,又看到他江叔一脸憋笑的神情,讪笑着让出了射箭的位置。
"你那一箭也不是全无收获,去把那几个鸟蛋捡回来吧。"
"真哒!"他眼睛一亮,"还是江叔眼力好,我都没发现鸟蛋。"江秉烛飞奔过去查看蹊跷,果然掏到几个鸟蛋。待他返回时,发现地上已经多了四五只插着箭的鸽子。江晏站在原地,收起了弓,朝他微微一笑。
他江叔还是太年轻了,江秉烛感慨,再过两年说不定他们两个都像是同龄人了。
返途路上他们摘了些野菜,晚餐便吃上了野味宴。他一边吃一边握着江晏的衣角说个不停,大多都是最近遇见的趣事。江晏时不时应一声。夕阳把两个人的身影无限拉长,直至交织在一起,像是一个拥抱。
夜色朦胧。江晏在外屋收拾东西,江秉烛换了里衣,躺在床上,等着江晏过来吹灭烛火。
江晏走了进来,坐在他身旁,却未曾熄灯。
"我明日要出趟远门。"
江秉烛眼神黯淡下去。原来江叔又要走了啊。
"这次你要走多久啊?"
江晏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假装在思考的样子,沉吟片刻道:"至少要半年,时间还不是很确定。"
江秉烛一听便急了:"连江叔这般身手也要半年吗?此行是不是万分凶险?我去给你找些药丸带着——"
"不必。"江晏握住他的手腕,"只是耗些时间,凶险倒是谈不上。"
那就好,那就好。"少年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哭丧着脸道,"江叔你可一定要赶上明年的开坛宴啊!还有我的生辰,就在开坛宴后不久.半年时间不多不少刚刚好!今年的开坛要你就错过了,可热闹了!"
"我尽力。"江晏拍了拍小孩子的手背,"现在你该睡觉了。"
烛火熄灭,唯有月光入室添得银辉满床。江秉烛一双眼睛比漫天繁星更为璀璨,直直照进江晏的心中。
"江叔。再给我哼首歌吧。"
"最近我新学会一首,关于月亮的。"
"是月亮船吗?"
"不是,那首你小时候听过许多遍了。"
江秉烛于是不再言语,轻轻地闭上眼。
[天上月亮弯 照相隔千里两人的心]
[等那月儿圆 又是一年不见]
[天上月亮弯 洒踪影不在熟悉的路]
[等那月儿圆 又是一年誓言]
"多少思念啊……"
游侠躺在火堆旁,低声哼起了剩下的部分。
"静静月光,依稀过往……多少情愫啊……"
他感受到眼前视线模糊起来。
"月影冰凉……"
凉,也望。
TBC.
作者说:
最后江叔哼的歌就是开头推荐的BGM,魏诗莹的《月》。其实是有点悲伤的一首曲子,毕竟中国人与月亮总是有些别样的情愫的。
提笔写这篇之前,先去拜读了一下《思芳十年·奇遇》。读完之后深受震撼,于是放弃了之前二千字的存稿,重新构思了《长路归乡》想要表达的东西。
就像开头Summary说的,你十六岁离家,还能找到回家的路吗?我想不只是少东家,像江晏、寒香寻、伊刀、褚清泉,以及无数没来得及留下名字的忠烈英魂,时代裹挟着他们奔走不停,与风沙为伍,与刀剑相伴.最后变为时代的一抔土,化作史书上的一个墨点。他们都找不到回乡的路了。
故乡究竟代指什么?我相信每个读者朋友都有自己的理解。
在我看来,故乡是一个答案。人出生时没有问题,自然不会寻求答案,待到几十年后,沉疴难愈之时,便总想着回到故土找寻一个答案。只是这答案会更改,故乡会变化。长途跋涉的外乡人啊,当你回到故乡时,真正想要的究竟是故乡,还是承载了你对于故乡全部回忆的人和物?
所以故乡也并非一个具体的概念了。古时游子离乡会带上故乡的一捧土。土没有太大意义,故乡才有意义。就像回乡没有太大意义,见到故乡的那个人才有意义。
倘若你寻不到那个人,你当如何?
古人云:此心安处是吾乡。
浮木
2025.3.9
PS:彩蛋是正文手稿,仅用作推流,无需解锁
【晏主】流浪小狗也想知道
我流男少东瓜,双向明恋✓6k+一发完
你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冷心冷情的人,直到你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过那片名为不羡仙的儿时乐土,和那个不告而别、杳无音信不知多少年的人。
这是为什么呢?
思考这个问题并没有花费你太长的时间——你在开封有太多的事要做,今日帮染了风寒的老张家照看粥铺子,明日应了开封府尹的请托查探消息,后日听说樊楼似乎有跟寒姨相关的只言片语……江湖的日子过于忙碌和险恶,要留心的太多,要思考的也太多。你想,大概是已经淡忘了。
这个念头被你逃避似的迅速肯定,转头便抛之脑后,继续在大街小巷中穿梭。
可是,垂垂翠柳下,稚童无神的眼眸里盛满了未经世事的单纯,她问,...
我流男少东瓜,双向明恋✓6k+一发完
你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冷心冷情的人,直到你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过那片名为不羡仙的儿时乐土,和那个不告而别、杳无音信不知多少年的人。
这是为什么呢?
思考这个问题并没有花费你太长的时间——你在开封有太多的事要做,今日帮染了风寒的老张家照看粥铺子,明日应了开封府尹的请托查探消息,后日听说樊楼似乎有跟寒姨相关的只言片语……江湖的日子过于忙碌和险恶,要留心的太多,要思考的也太多。你想,大概是已经淡忘了。
这个念头被你逃避似的迅速肯定,转头便抛之脑后,继续在大街小巷中穿梭。
可是,垂垂翠柳下,稚童无神的眼眸里盛满了未经世事的单纯,她问,“你为什么不回家呀?”
本还唇角带笑的你倏然语塞,不知是她话语中透露出的关心太过直白,还是心口那一瞬无法忽视的抽痛,你张了张嘴,最终也没能说出什么胡编乱造的谎言。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好哦,要记得回家看看呀。”身边的小孩很听话,并没有追问下去,也看不到你不知何时变得湿润的双眼。
又被沙子迷到眼了。你在心里狡辩着。
你在黄昏之前把小孩送回家,走上大街却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你翻上城墙,眺望着远方琼楼玉宇,再远处是重峦叠嶂。暮色渐沉,那似乎是不羡仙的方向。旁边的天涯客依旧在那里衔着草枝,用低沉沙哑的嗓音唱着不知名的歌谣。
这一刻,你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感觉——踏入江湖数年的你依旧是那个你,却又好像不再是你。那场大火和生离死别仿佛只是淋了一场雨,雨停了,衣裳干了,也就过去了。唯有泥土中还残留着湿湿润润的气息,在不经意间化作利刃,在心头划着,一刀又一刀,留下密密麻麻的疼痛。
“小子,”天涯客侧头,“突然来我这儿,怎么,迷路了?”
你抚摸着粗糙的旧衣,摇摇头,又点点头。
“敢问前辈家在何处?”你问。
“呵。”年长者嗤笑一声,扭了扭太久没活动而略显僵硬的脖颈,一只雀儿落在他的斗笠上,歪着头看中了那一晃一晃的草枝,想找机会衔回去筑巢。
“既入江湖,四海为家。或者,”他拍了拍身下的粗糙石墙,“这儿就是我家。”
你默然,又想起了梦里那句沉甸甸的话。
没有家的人才会在江湖漂泊。
儿时的你向往江湖,如今的你却深陷江湖和朝廷的泥淖不可自拔,已经数不清做了多少人的刀,被迫或无意间促成了多少事。斯人已逝,至亲至爱之人也杳无音讯,被剩下的你,到底该做些什么?
这一晚,你靠在城楼上,彻夜未眠。
“江叔……”
不甚清晰的呢喃被夜风卷去,留下青年人轻轻浅浅的呼吸声。
——————
逃避了许久,你最终还是回到了清河。多年过去,似乎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不羡仙的酒楼早就修缮完毕,大火给这里留下的,估计只剩下荒郊里孤零零的几个坟堆。
往来于不羡仙的商贩们聊着闲话,说不羡仙来了个外乡人,成日里裹得严严实实,覆着面,也不怎么爱说话,不像是个好相与的。但哪家小孩儿丢了风筝,哪家屋顶有些漏雨什么的,这人却是最热心肠。
会沉默着轻功跳上树,摘下树枝间卡住的风筝,会在农夫对着屋顶叹气时搬来一堆砍好的结实的木头。
你想,你总要为这个承载着你全部幼时记忆的地方做点什么,因为你还活着。即使不留一丝关于你的痕迹。
竹林深处的小屋在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打中变得更加破败,一开始你并不想接近那里——太熟悉了,熟悉到你还能想起那个人身上泥土中混着点铁锈的味道和低沉的嗓音。你本能地想逃离跟他有关的一切,逼迫自己不去打听与他有关的消息,好似这样就能掩盖你这几年对他逐渐萌生的不可告人的心思一样。
可是行囊最深处那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深蓝色旧衣出卖了你。
随身盘缠有限,总不能天天住客栈。你这样劝自己,便花了点时间,将小屋修缮成勉强能歇脚的样子。起码屋顶是完整的,门和窗是能阻挡夜风的,不会像刚决定住下来那会儿,半夜被雨点冷醒。至于屋内的桌椅床榻和灶台……管他呢,饿了就啃几口干粮,渴了也可以捧几口山泉水,再不济还有腰间的兑水劣酒。夜里更不必说,漂泊江湖多年的人只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就可以入睡。
一个暂时歇脚的地方罢了,就自己孤零零一个人,有什么好收拾的。
于是接下来的时日里,你往来于小屋和不羡仙之间,偶尔也去别处转转。这种平和安逸的生活过久了,便有邻村的“热心”大娘开始打听你的身世。
和是否已有婚配。
自踏入江湖起,你头一次遇到这种被强行拉着说媒的情况。之前在开封的街头巷里,人们再怎么喜欢你感谢你,也终究带着些乱世里淡淡的疏离感,从不会想着把自家宝贝闺女的一辈子托付给一个身份成谜且居无定所的侠客。
你也没想到,成日覆面的你在说媒的大娘嘴里竟变成了“面如冠玉、丰神俊朗”一类。很不巧,即使你再怎么躲着她,最终还是在某天被她拦下。你听得头昏脑涨,余光看了一眼远处躲在屋后面带倾慕的姑娘,终于在大娘说得口干舌燥,期待地等着你的回复之时,朝她抱歉一笑,“我已娶妻。”
虽说她也看不到你的表情。
说完你便转身离开,不顾她焦急的变得尖锐的声音。
“哎,哎——?少侠?不不不,少——”
不能再在这里逗留了。你回到小屋,有些自暴自弃。你发现能为这里做的属实不多,还会产生一些未知的麻烦。带来的最大变化大概就是破破烂烂的房屋终于有了点人气。
但唯独——偏偏是这座小屋,越是有人气,越能让你在更深露珠时惊醒,然后不可控地开始思念那人。
你真的好想他。
不羡仙被毁的时候,你满心都是悲恸和愤怒,痛恨自己的弱小无能,红线,刀哥,一个都没救下来。在开封被利用被欺骗的时候,你也只是懊恼自己过于天真,那种怀着一片赤诚的火热的心却被人谈笑着毫不在意地踩在脚下,沾上尘埃的感受,你不愿再回想但又被迫一次又一次体会,直到变得麻木。
明明在这些最困难最无助的时候,你都没有想过他。
而现在,竹林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风停后就是死一般的寂静,你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想他想得内心酸涩、辗转难眠,期盼着或许明天一睁开眼,就能看到他像往常一样坐在木凳上,对你说一句,“醒了?”
你狂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将本就睡散了的头发抓得像鸡窝一样凌乱。
所以,他,江晏,作为将你养大,耗费了整个青年时光用来陪伴你的人,在离开你这么多年后,也会像你想他一样想你吗?
所以,他,江晏,作为被王清将军那一战中为数不多留下来的人,也会像你一样陷入迷茫,不知该做些什么吗?
一股邪火从头蔓延到脚,被你偷偷藏起来的心头的伤疤被这火烧得崩出缕缕鲜血,疼得钻心蚀骨。然后,时刻紧绷的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倏然断开,你拔出长剑,狠狠朝着不远处的木凳掷去。
本就脆弱的一根腿被长剑削断,木凳倒在地上,发出寿终正寝的哀鸣。
你终于流下眼泪,从低声的啜泣变成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积压了许久的情绪释放出来,你意识混混沌沌,并没有注意到附近突然乱了的呼吸声。
有时候你也挺佩服自己的。你面色如常地收拾着行囊,昨晚大概是因为哭累了才睡着,竟意外的睡得安稳,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心绪又变回一汪死水。信鸽在床边扑棱着翅膀,是赵光义传来的请托。
“常平仓东去百里忽有贼寇,望君一探。”
你微微蹙眉,本想拒绝。往下看去,却见一句“……疑与某有所勾连,恐有内应。”
绣金楼,又是绣金楼。
当府尹大人放下毛笔,准备歇息时,窗框发出轻微的响声,紧接着一把长剑重重拍在案牍上。
“我竟没想到府尹大人公务繁忙之际,还有心思戏耍于我。”你冷笑,“那标记之处方圆百里哪有活人的踪迹,可别告诉我是在那天上。”
赵光义却是面不改色,甚至颇为好心情的勾了勾唇角。“本府若是不耍点小手段,少侠怕不是要闲云野鹤,从此不再回来了。”
“我看你是怕没了我这把顺手的刀吧。”他一套又一套的说辞你一句都不想听,直截了当问他:“说吧,又有什么事?”
赵光义满意地从袖口拿出一张密信,待你看完,又毫不犹豫地丢进烛火中。而你也抄起长剑,转身又跃入黑暗。
虽说用来诈你回开封的信是胡编乱造,但赵光义确实得到了跟绣金楼有关的情报。不得不说,他很懂如何玩弄人心。也不出他所料,没过多久,据点被屠净的消息就传回他手中,连带着你搜出的几封密信。
你平静地从尸体心口抽出长剑,鲜血顺着手腕蔓延上利刃,和剑上还温热的血混在一起,一滴一滴滚落在地。
“还有两个……”你喃喃自语,一步一步朝着不停磕头的摇风卫走去,对悄悄摸到你身后的人毫不在意。
狼牙大刀高高举起,摇风卫忍不住笑出声。
暗处射出一颗石子带着破空声将大刀生生打偏,你干脆利落地转身抹了他脖子,顺势丢出长剑,直直穿透摇风卫心口。
你垂头盯着尸体,用散落的碎发遮住了唇角勾起的冷笑。
然后在暗处人震惊的目光中,搭箭、拉弓,目标是——距你不足十步的炸药桶。
“你疯了!”
火箭射出的瞬间,一只手死死擒住你的手腕,拽着你后撤出百余米。火光漫天,爆炸声震得你有点耳鸣,余波扬起大片灰尘,你不顾身上狼狈,反客为主拉住那人。
来人一身黑衣,蒙着面,你盯着他的眸子,平静地问:“你是谁。”
他沉默不言,垂眸避开你审视的目光。
你的心又抽痛起来。见他只是盯着你袖口不断渗出的血,又轻松笑笑,“我没事,只是划伤。”
他依旧不语,若不是你正抓着他,他或许已经融入这缄默的夜。
你在这场无声的对峙中败下阵来。“是赵光义派你来的吧。”你缓缓松开手,指尖却还贪恋布料上的微凉。“好了,知道他不想刀轻易就折断。任务已经完成,我也没死,你可以走了。”
说罢,你靠着枯树坐下,不再看他。
他深深看了你一眼,待你草草止了血,再次抬头,周围已经是一片死寂。
“非君子所为……”你自言自语。渐渐的,风不知从何处起,裹挟着还没散尽的血腥味和硝烟味扑面而来,蔽月的云慢悠悠飘向远方,那一刻,月光切切实实洒在你身上。
“也从来不是君子……他就是个胆小鬼。”似是打趣的呢喃,又带着赌气般的咬牙切齿。你无比确信,若是你执意逼问,或是想看他覆面下的真容,他定会毫不犹豫地将你打晕,然后再次,再一次,像之前那样,一声不吭地消失。
或许活下来的人正是如此?你与他一样,失去了太多,也背负了太多,到头来满心悲苦不知与谁人说,仅凭着不同的信念,孤身浪荡于江湖——却连捅破那层纸的勇气都没有。
算了。算了。今夜注定无眠。
你撑着剑站起身,晃晃悠悠朝开封城的方向走去。
日子又一天天的过去,你再没感受到过那道灼热的视线。或许是他更加隐蔽,但你更相信他已经离开。
出息了,能把大名鼎鼎的江无浪吓跑了。思及此,你甚至觉得有点好笑。
“嘿,嘿,想啥呢。”回过神来,就看见偌大一张胡子拉碴的脸凑在自己面前,吓得你手一抖,差点泼出手里滚烫的热茶。“哎呦,恁弄啥嘞!”
你想起来,今日你被赵大哥叫来升平桥吃茶。“但是赵大哥,”你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面前似乎装着衣物的包袱,额头突突地跳。
预感接下来没什么好事,转头就看见赵大哥不停搓着手,脸上一副有求于你的“谄媚”表情。
“这事儿还真只得你来。”他嘿嘿笑着,胸有成竹地描述他的“妙计”,实则两只手紧紧握着你一只胳膊,双脚也叉住你脚腕,生怕你转身就走。
于是经过一番友好拉扯,你,一个翩翩少年郎,面施粉黛,身着罗裙,被赵大一句“走你”送进了樊楼。
觥筹交错,酒意正酣,有花信风的帮助,你只是小费了些力气便拿到了赵大想要的密匣,也顺利交予接头之人。
而在本应离开之际,雷声乍响,豆大雨珠紧接着洗刷起落满灰尘的青瓦,叮叮当当的,声音竟是快要压过雅厅中的丝竹。你眼眸一转,收回即将踏出樊楼的步子,转身取了面纱,混入舞姬中。
此刻正是宴饮最浓时,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醉人的酒意。靡靡乐声配着雨声,你与舞姬们流连于权贵之间,抚一下这人的脸,又撩一下那人的胸膛,余光却早已将角落一人扫了千千遍。
你是不会认错他的,即使他穿着南唐官袍,即使他的面容天差地别。他在旁边官员的推劝下喝了一杯又一杯,已经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样。你在人群中流连了许久,在乐曲接近尾声时,才磨磨蹭蹭舞到他身侧。
他也不出所料地眼露痴迷之色,伸手就揽上你的腰,一把拽入怀中。
旁边刚喝下舞姬喂下的酒的官员终于哈哈大笑,调笑他总算是找到了个喜爱的,于是大手一挥宣告了宴饮的结束,各自揽着美人走向客房。
客房漆黑一片,那人炽热的手紧紧握着你腰侧,他甚至没点亮烛火,就在叮当雨声中将你抵在床榻,另一只手撕了人皮面具后又掐上你下巴,黑沉沉的眼眸里分明灌满了怒意。
你并没有反抗,自进房屋起,你就安静得可怕。
“已娶妻、玩炸药、扮女人勾男人……我怎么不知道,短短几年你学会了这么多?”
他手劲极大,你毫不怀疑腰侧和下巴都已经被掐出红红的印子。象征性挣扎两下,你轻笑出声。“大人在说什么?春宵一刻值千金,您要把时间浪费在这毫无意义的问话上么?”
又伸手勾着他衣领,声音软绵,尾音又扬起一个俏皮的弧度,做足了挑逗意味,“……奴家还想问大人呢,怎就从赵光义的暗卫摇身一变成为南唐重臣了?”
“混崽子,没个正形。”江晏骂道,他大概是气极了,紧锁的眉头就没松开过。天知道他潜入南唐队伍后发现女装的你是何等的心神俱震,一口烈酒卡在喉头不上不下,烧得浑身都发热。
见你依旧满不在乎的样子,他轻叹出声,抚上你的脸。脂粉其实早就在跌跌撞撞中蹭去大半,露出经历多年风沙、已经变得有些粗粝的皮肤,和几道浅浅的疤痕。
“……江、晏。”你吐出这两个字,唇角的假笑也落了下去。
“没大没小。”是一记响亮的脑瓜崩。
接下来就是死一般的沉默。大雨依旧哗啦啦的下着,一道闪电划过,你看到江晏发丝间多了几缕银白。
最终还是江晏先败下阵来。年长者终究是心怀愧疚,缓缓直起身子,侧坐在床榻上,又把你托起来,抿了抿干涩的唇,珍而重之地将你揽入怀中。
“长高了,武艺也精进了不少。”他的声音变得沙哑,像安抚小狗一样一遍遍抚摸着你的后背,“我一去多年,也想你想得紧。你自小便挑食,青菜都是我逼着你吃,也最是调皮,练着练着功都能被蝴蝶勾了心神……”
“……半年前我从南唐回来,想着回不羡仙看看你怎么样了,却得知……”江晏顿了顿,随即揽着你的力道收紧了些。“打听到你人在开封,平安无事,我便放心了不少。只是还会挂念你初入江湖,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被别人骗去,有没有受伤……”
他絮絮叨叨地在你耳边说着,直到颈边变得濡湿,灼得他心头一片酸涩。
把你从怀里扒拉出来,借着闪电那一瞬的光,他看到你早已泪流满面。
江晏最是看不得你这幅受了委屈的模样,他的眼神愈发柔和,俯身上前,轻轻吻去了你眼角不断溢出的泪水。
“可我一点儿也不想你。”你早已哽咽得不成样子,却还逞着强,说着赌气的违心的话。
“我想你。”
“那你还离开五年?六年?音信全无,回来了还——还躲着我。”
“因为江晏是个胆小鬼,怕你怨他更怕你恨他。”
你没再说话。只感觉干燥的带着酒气的唇吻过你的眉眼,划过脸颊,停留在唇角。
年长者深沉又隐忍的爱意全数倾注到这个轻柔的吻里。
真温暖啊。你想。
次日醒来,天已放晴。周围空无一人,宣告着他的又一次离开。与以往不同的是,你的手边放着一个通红的画着鲤鱼的纸风筝。
——他会回来的,你也是。
你忍不住勾起唇角,将风筝背在背后,翻窗离开了樊楼。
小兄长,莫急慌,天边云,流无方。
人总要学会长大,学会自己面对一切。你知道你留不住他,也不执着于留住他。你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做,他心里装着的满是家国大义和一个小小的你,而你——你捻着腰间的金叶,被留下的人也将继续与世间千千万的百姓一起。
向那无情苍天争出一条太平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