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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宗宪×郑泌昌】卿本佳人(大结局)

10 连枝

浙江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新供词,还没送到御前,就被司礼监打了回去。

吕公公说得很明白:“五月新安江发大水,原因是贪墨了修堤公款,有马宁远李玄他们的供词,胡宗宪早已审定了案的。现在何茂才扯上严世蕃杨金水也罢了,牵涉到胡宗宪怎么办?东南在打仗,几千人和几万倭寇在打,总不能把胡宗宪也槛送京师明白回话,让倭寇把浙江都占了。”


严世蕃听说了浙江的口供,心火一下子就上来了:“上本!我这就叫人上本,把他们都杀了!”

“叫谁上本?怎么上本?杀了他们,杀不杀你?”严嵩见他又犯了浮躁,一连几问。

严世蕃呆住了。何茂才再怎么宣称是小阁老让他这么干的,到底拿不出证据,空口攀扯,不足为惧。可郑泌昌...

10 连枝

浙江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新供词,还没送到御前,就被司礼监打了回去。

吕公公说得很明白:“五月新安江发大水,原因是贪墨了修堤公款,有马宁远李玄他们的供词,胡宗宪早已审定了案的。现在何茂才扯上严世蕃杨金水也罢了,牵涉到胡宗宪怎么办?东南在打仗,几千人和几万倭寇在打,总不能把胡宗宪也槛送京师明白回话,让倭寇把浙江都占了。”


严世蕃听说了浙江的口供,心火一下子就上来了:“上本!我这就叫人上本,把他们都杀了!”

“叫谁上本?怎么上本?杀了他们,杀不杀你?”严嵩见他又犯了浮躁,一连几问。

严世蕃呆住了。何茂才再怎么宣称是小阁老让他这么干的,到底拿不出证据,空口攀扯,不足为惧。可郑泌昌手上,确实有自己授意浙江放开手脚毁堤淹田的信。当初九个县只淹了一个半,严世蕃就怀疑过是郑泌昌给胡宗宪漏的口风。现在那封信到底是烧了,是毁了,还是藏在什么地方,他实在没有把握。

郑泌昌一向乖觉,自己以前拿捏着他的烂账,也不怕他翻了天去。现在情形倒转,他既已下狱,光脚不怕穿鞋的,万一供出这些年往京里送的份子,严家也脱不了干系。

只听严嵩道:“给胡宗宪写信,请他务必打好这几仗,稳住东南大局。”

严世蕃不以为然地说:“这样的话不写他也会做。”

“听了!”严嵩喝断了他,“打好了这几仗就休整。倭寇不能不剿,不能全剿,这才是要紧的话!”

“朝廷不可一日无东南,东南不可一日无胡宗宪。倭寇在,胡宗宪就在,胡宗宪在,就谁也扳不倒我们。明白了吗?”


郑泌昌听海瑞找来了蒋千户徐千户,就知此番断无幸理。

此刻被押在隔壁录房,耳听得二位千户犹自强行狡辩,他的思绪却飘到了端午汛前的雨夜。那时他装作累晕过去,实则一夜没睡,满心以为过不多时就要被槛送京师,结果胡宗宪一肩将担子都担了,自己又怀上这孽障。

现在看海瑞这审法,也许京师都不必去了,没准一道旨意下来,直接就地处决,干净了事。

郑泌昌不知道的是,五日后,台州第八次大胜的捷报和海瑞重审的口供几乎同时送入宫中。

圣心从来难测。嘉靖当着阁揆的面,竟连封也不拆地烧了海瑞的急递。


朝廷旨意下来,郑泌昌不枉法赃不及一万两,折半科罪,判杖一百徒三年,官追不叙。念其有身,兼胡宗宪抗倭有功,特恩旨减豁缓决,归家待罪。应追之赃,一年内全完,减一等发落,杖一百免徙。何茂才不枉法赃三万两,不但不知悔改,反而移罪攀咬,罪加二等,判杖一百流三千里,官追不叙,家财悉数抄没。

一场轰轰烈烈的倒严政潮,只在水面泛起一层微澜。


雨后一场大雾里,打响了第九次台州大战。各路援军,全线出击,十年倭患,一朝肃清。

可浙直总督胡宗宪却没有随着戚继光的队伍凯旋。

他已经向朝廷递了告病的奏疏,暗中乘了一条官船,逆流而上,悄悄先回到了杭州。


不过短短三个多月没见,可胡宗宪和郑泌昌都觉得恍如隔世。

胡宗宪比之前更消瘦了,郑泌昌肚子却微微凸起。

郑泌昌自知此次侥幸死里逃生,全赖胡宗宪拿命袒护,见到他颇显憔悴的面颊,不由得有些愧疚:“是我让你为难了。”

胡宗宪摇了摇头:“我说过,你有你的难处,况且这些日子,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胡宗宪又道:“你知道么,阁老曾让小阁老给我写信,说倭寇‘不能不剿,不能全剿’,要我体朝廷大局,暂休兵歇战,以解国库不继之难。我当时在炮台上,阁老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响,我一时只望殉国以全忠名……”

郑泌昌的声音有些颤抖:”什么?“

胡宗宪:“可我又想到你当时危在旦夕,我不能就这么死了,让他们把你推出去顶罪。”

郑泌昌再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怔怔地望着胡宗宪。

“我没有听阁老的话,一举肃清了浙江的倭患。皇上现在准了我告病修养的奏疏,可将来会如何,谁也不知道。”胡宗宪语气有些歉疚,“我也不知到底是救了你,还是害了你。”

“汝贞”,郑泌昌低声道,“我这条命是你的。倘若你meiyou好下场,我也跟你一起meiyou好下场。”

胡宗宪紧紧望着郑泌昌,眼眶微微发热,一时间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却又觉得一句话也不必说。

过了一会,只听郑泌昌忽然唱起歌来,原来是一曲《山坡羊》:“他与咱,咱与他,两下里多牵挂。冤家,怎能够成就了姻缘,就死在阎王殿前,由他把那杵来舂,锯来解,把磨来挨,放在油锅里去炸。唉呀由他,只见那活人受罪,哪曾见过死鬼带枷?唉呀由他!火烧眉毛,且顾眼下,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唱到最后,只觉身子一轻,双脚离地,郑泌昌惊呼一声,却是胡宗宪把他横抱起来,低头问道:“已过了三个月吧?”

郑泌昌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点点头,只见胡宗宪微微笑了一笑:“这曲唱得好,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小别胜新婚,莫误了吉时。”边说边抱着他走进里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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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宗宪×郑泌昌】卿本佳人

07 天网

沈一石打错了算盘。

改稻为桑他原是一定要搞成的,织造局这边杨金水一年后就离任,他得巴上郑泌昌何茂才的大腿。所以当时郑何二人半夜上门,他主动请缨提出了美人计,又顺水推舟地同意在粮船挂上织造局的灯笼。

可惜后来事情闹大,上有裕王反对,下有海瑞王用汲抵制,兼并百姓的田地势不可能,不得已自己拿钱替皇上买名声,好歹卖杨金水个人情。奉旨赈灾的帖子,其实不过是一条退路。

然而他却忘记了一条最要命的古训。历来国库亏空,要么打百姓的主意,要么打商人的主意。现在百姓保住了,他焉能自保!


郑泌昌醒来时,见到一个陌生郎中,正在给自己诊脉。看上去约莫四十出头,束着发,长髯垂胸,乌黑发亮,两眼微...

07 天网

沈一石打错了算盘。

改稻为桑他原是一定要搞成的,织造局这边杨金水一年后就离任,他得巴上郑泌昌何茂才的大腿。所以当时郑何二人半夜上门,他主动请缨提出了美人计,又顺水推舟地同意在粮船挂上织造局的灯笼。

可惜后来事情闹大,上有裕王反对,下有海瑞王用汲抵制,兼并百姓的田地势不可能,不得已自己拿钱替皇上买名声,好歹卖杨金水个人情。奉旨赈灾的帖子,其实不过是一条退路。

然而他却忘记了一条最要命的古训。历来国库亏空,要么打百姓的主意,要么打商人的主意。现在百姓保住了,他焉能自保!


郑泌昌醒来时,见到一个陌生郎中,正在给自己诊脉。看上去约莫四十出头,束着发,长髯垂胸,乌黑发亮,两眼微睁,显出两点精光。

郑泌昌没有说话,等这只手的脉切完了,只听那郎中道:“那只手。”

“这位先生面生得很,不知上下如何称呼?”

郎中倒是毫不客气:“我是李时珍。”

郑泌昌一惊:“可是李时珍李太医?”曾在宫里公然反对皇上迷信方术的太医李时珍可是鼎鼎大名,自己何德何能竟能劳动他来看病,郑泌昌不禁心下犯疑。

李时珍道:“我早就不是什么太医了,郑中丞今后不要这般称呼。”

郑泌昌忙说:“是我说错了,先生不要见怪。”看来传闻不错,李太医脾气真是不小。

李时珍切完了脉,才道:“胡部堂跟我说你向来体弱,想请我有时间帮忙看看。我此番去淳安救患了瘟疫的灾民,正路过杭州,他难得拜托我一件私事,我不能拒绝。”

郑泌昌点点头。到底还是瞒不过他。

只是想不到他竟能请动李时珍来。自己攀附严家才得以升迁,因此在官场上一向名声不好,李时珍这样性情刚烈的人肯屈尊看诊,定然是看在胡部堂面上。

叫高翰文来为难在前,又请李时珍诊脉在后,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胡宗宪到底是什么意思,郑泌昌也糊涂了。

“你已有身一个多月,近来药虽然没停,却架不住整日劳神多思。这次又一时急火攻心,晕倒在地。”李时珍语气严厉,“我只问你,这孩子到底还想不想要了?”

郑泌昌忙抬头答道:“自然是要的。”

李时珍缓和了口气:“我可以重新开处方,按时吃药,保住孩子还不成问题。只是医可治病,不可治命,想必你也清楚。”

郑泌昌默然低头。

李时珍临走前说:“中丞和胡部堂的朝事家事,我一乡野草民本不该多嘴。胡部堂重情念旧,望中丞也不要让他为难。”

既然如此,我决不牵涉他便是,郑泌昌想。

大不了两条命都赔进去,该你的,该我的,就此一笔勾销。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闽浙抗倭打仗要钱,改稻为桑又搞成这个局面,朝廷总要拿有钱的开刀。

内阁廷寄一路六百里加急送到浙江:“查浙江商人沈一石欺瞒织造局,营商肥私,以商乱政。着令即刻将其抄家查办,所抄私财,悉数调拨军用!”

可惜抄家的结果令人大失所望。库存生丝仅能维持作坊织绸二十天,绸缎行库存丝绸仅一百匹,现金不足一万两。沈一石火烧琴房,死无对证。

郑泌昌倒不意外。

今年初世子降生,上命赏赐裕王妃李家丝绸十万匹,就是出自江南织造局;为了施行改稻为桑,沈一石又买了近百船粮食;加上各级衙门开支分润,沈家真有座金山,挖也挖空了。

上下挥霍无度,便掠之于民;民变在即,便掠之于商;倘若商人所剩之家财也不足以填补国库之亏空呢?沈一石的账册既然敢送巡抚衙门,自然不会忘了也给织造局留一份,瞒是瞒不过宫里的。

郑泌昌双手扶额,慢慢闭上了眼睛。

天网恢恢,囚车早已经准备好了。去抄家的高翰文逃不掉,自己也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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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宗宪×郑泌昌】卿本佳人

06 两难

李时珍进来诊脉的时候,意外发现胡宗宪正盯着一张处方,不由得失笑:“我竟不知道,胡部堂什么时候也对医术起了兴趣?”

胡宗宪一向严肃的脸上竟有些羞赧:“正要请教李先生,不知这药方医的是什么病?”

李时珍拿起那张方子细细看了,不禁打趣道:“这哪是什么病,分明是喜事啊。除了几年前皇上赐婚,从没听说过部堂还有什么风流故事,想不到今日叫我碰上了。”

胡宗宪苦笑:”李先生,可不要和我开玩笑。“

李时珍稍稍收敛了笑意:“我不诓你,这确实是安神养胎的方子不假。病人该是素来体弱,似有不足之症,又思虑过重,郁结五内,因此才开了这副药调养身体。”

胡宗宪怔在那里,目光渐渐低了下去,眼中竟有些湿...

06 两难

李时珍进来诊脉的时候,意外发现胡宗宪正盯着一张处方,不由得失笑:“我竟不知道,胡部堂什么时候也对医术起了兴趣?”

胡宗宪一向严肃的脸上竟有些羞赧:“正要请教李先生,不知这药方医的是什么病?”

李时珍拿起那张方子细细看了,不禁打趣道:“这哪是什么病,分明是喜事啊。除了几年前皇上赐婚,从没听说过部堂还有什么风流故事,想不到今日叫我碰上了。”

胡宗宪苦笑:”李先生,可不要和我开玩笑。“

李时珍稍稍收敛了笑意:“我不诓你,这确实是安神养胎的方子不假。病人该是素来体弱,似有不足之症,又思虑过重,郁结五内,因此才开了这副药调养身体。”

胡宗宪怔在那里,目光渐渐低了下去,眼中竟有些湿了。


过了良久,还是李时珍打破了沉默:“胡部堂,问你一句话,你不要在意。”

胡宗宪慢慢望向李时珍:“李先生请问。”

李时珍不看他:“你是个有才的,心里也有社稷和百姓。朝野上下说你好的,给你八个字的评价‘知人善任,实心用事’。可你为什么要和严党夹缠不清?”

说到这里,李时珍突然激动起来,“冲着这一次你为了浙江的百姓,先是抗上,又到处筹粮,我送你一句旁观者清的话。严嵩,尤其是严世蕃倒台就在这一两年之间,郑泌昌在浙江更是首当其冲,你不能够只是一味地以功抵过。”

胡宗宪默然无语。

李时珍深深地望着他:“大义者连亲都可以灭!大丈夫何患无妻!你应该站出来向皇上揭示他们的所作所为。”

胡宗宪道:“先生,我答你一句,你不要失望。”

李时珍已经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胡宗宪的语气十分沉重,“我可以不做名臣,但不能够做小人!”

“部堂,李先生。”说话间谭纶从舱外进来了,一脸的严峻,只是望着胡宗宪不开口。

胡宗宪慢慢站了起来,对李时珍说道:“失陪,先生稳坐。”


谭纶是裕王派来的参军,此刻站在船头,正在急迫的说着近日杭州的波谲云诡。

高翰文议事时当堂昏厥,这事胡宗宪是知道的,可另一件事却是他没料到的——沈一石竟然挂上织造局的灯笼,运着粮船去淳安建德买田。算日子,今天应该已经到了。

胡宗宪当即一惊:”这个主意是谁出的?为什么要把皇上也牵进来?“

谭纶说:“这个还不清楚,但呈报说粮船挂灯笼的时候何茂才在场,沈一石出行时轿子前打的也是织造局的灯笼。”

胡宗宪:“郑泌昌呢?”

“他好像没离开府衙,何茂才还气得骂他是个病西施,一到关键时候就不见人。”谭纶又总结道,“部堂,必须你亲自去,只有你才镇得住局面。”

胡宗宪的内心天人交战。

郑泌昌这次决意瞒下身孕,多半是猜到自己和高翰文的会面。彻底绝望之下干脆铤而走险,不放织造局置身事外了,就赌裕王清流他们不敢牵涉皇上,完成改稻为桑的国策涉险过关。于公,作为浙直总督,还是那句话,他胡宗宪不能让浙江乱起来,必须阻止织造局贱买灾民田地;可于私,他忍不住怜惜郑泌昌怀胎辛苦,想象他那张巧笑倩兮的脸苦着喝药,竟也儿女情长起来,只望能够帮他保全性命。

胡宗宪最终摇了摇头:“我不能去了,你带些兵去淳安吧。商量好了以后,便叫船靠岸,我得立刻走陆路去戚继光大营。”

谭纶一惊:“部堂的意思倭寇会举事?”

“内乱必招外患哪!”胡宗宪缓缓地说道,忧虑的目光投向了远方。

只是谭纶不知道,胡宗宪这话为公也不公,无私也有私。


郑泌昌原意是要高翰文醒了后去淳安买田的。

可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一来杨金水悄悄回来给高翰文解了套,二来谭纶带着总督署的兵追上高翰文,高翰文把兵又给了海瑞,去取粮船上织造局的灯笼。偏生沈一石首鼠两端,见海瑞是个硬点子,竟然搞一出偷梁换柱奉旨赈灾,把粮食全赈了。

眼看着改稻为桑黄了,胡部堂又跑去台州大营,何茂才这个颟顸犯起了疑心,追着问:“老郑,你有什么办法先告诉我点,我心里也好有底。”

郑泌昌无可奈何,狠狠吸了口气:“那我就告诉你,我的办法有三条。”

“哪三条?”何茂才急问。

郑泌昌:“一条是绳子,一条是毒药,一条是钢刀!哪一条都能把我这条命结果了。这你放心了吧?”

何茂才立刻坐下了:“那我还忙什么?”

郑泌昌只觉急火攻心,这身边都是些什么扶不上墙的烂泥。恍惚间眼前一阵发黑,紧接着天旋地转,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台州前线,胡宗宪和戚继光站在冷冷的月光中。

“部堂,你留在这里,我就只能守在这里,哪一仗都没法打。”戚继光十分固执,“除非部堂先行回杭州。部堂一身系着东南的大局,不能留在这里。”

胡宗宪叹了口气:“要怎样说你才能明白?我在这里有我的考虑。”

戚继光迷惘地望着胡宗宪。

胡宗宪低声说道:“内阁要在浙江推行改稻为桑,大战在即,还能改稻为桑吗?”

“我必须留在台州!我在这里,朝廷才会改变决策。举全国之力也要筹粮募军,抗外患才会省内忧。你打胜了这一仗,下面的事我就好部署。明白了没有?”

胡宗宪没有向戚继光明说的是,他在此亲冒矢石,也有一点私心,想保住那个他伤害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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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宗宪×郑泌昌】卿本佳人

05 牵绊

郑泌昌心乱如麻。

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他现在是浙江的掌舵人,以改兼赈还没执行就碰上个大钉子,朝廷的用意又晦暗不明。自己素来体弱,眼下正是要紧的时候,哪里还有余裕静心调养?

他这婚姻本出自小阁老的一番算计,面对胡宗宪总有些自惭形秽,婚后也谈不上琴瑟和谐。既是孽缘,悄悄打掉,一了百了,再无牵扯,原是上策,偏偏心里又舍不得。胡宗宪那日留下一句“望你好自为之”就走了,之后一路北上进京,二人再没见到面。他知道这消息后会怎么想,实在难以揣度。

一时间心里酸酸楚楚,柔肠百结,可也有些欢喜,酸楚中止不住地泛出一点甜来。到底还是命人明日去抓安胎的药,又严令郎中和下人不得走漏半点风声,旁人如果...

05 牵绊

郑泌昌心乱如麻。

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他现在是浙江的掌舵人,以改兼赈还没执行就碰上个大钉子,朝廷的用意又晦暗不明。自己素来体弱,眼下正是要紧的时候,哪里还有余裕静心调养?

他这婚姻本出自小阁老的一番算计,面对胡宗宪总有些自惭形秽,婚后也谈不上琴瑟和谐。既是孽缘,悄悄打掉,一了百了,再无牵扯,原是上策,偏偏心里又舍不得。胡宗宪那日留下一句“望你好自为之”就走了,之后一路北上进京,二人再没见到面。他知道这消息后会怎么想,实在难以揣度。

一时间心里酸酸楚楚,柔肠百结,可也有些欢喜,酸楚中止不住地泛出一点甜来。到底还是命人明日去抓安胎的药,又严令郎中和下人不得走漏半点风声,旁人如果问起,就说近来天热,郑中丞贪凉吃坏了肚子。


次日一早,两封京里的来信就呈到了巡抚衙门。郑泌昌摒退下人,自己坐在后堂案前细看。

一封是宫里的,织造局杨公公声称老祖宗有差事给自己,一时回不去浙江。

一封是内阁的,要求他必须完成今年五十万亩田的改稻为桑,措辞颇为严厉。之前九个县的毁堤淹田功亏一篑,严世蕃显然已经怀疑到他头上,字里行间明着暗着敲打他不要妄想背叛严家。信中还提到,淳安和建德的两个知县都是裕王给吏部举荐的。

郑泌昌当即就明白了,小阁老为什么选高翰文这么个人到浙江:剜肉补疮的事要干,面子上却还要光烫,所以派个郎中在边上看着,买了田改了桑老百姓也不能闹事。

只是高翰文刚出翰林,虽有书生意气,毕竟不通世务,昨夜会上却显得颇为老练,咬死了以改兼赈的解释权不放,应是另有高人指点。小阁老还不至于明着让他掣自己的肘;他是知府,又自视甚高,料想不会单听两位知县的说辞;权位高过知府,又愿意费心教他,数来数去也只剩胡部堂了。

一想到胡宗宪说动高翰文来搅局,明摆着让自己难做,郑泌昌不禁一阵气苦,这是半点情分也不念了,分明要置自己于死地。眼下这个局面,即使赚了钱浙江一分一厘都交上去,亏空也难补全,毕竟宫里的、朝里的哪个都少不了要分钱。何况按高翰文他们的搞法,今年和西洋的五十万匹丝绸生意就要泡汤,又哪里赚得到钱?补不上亏空,到时候朝廷下狱论罪,第一个拿来开刀的就是他郑泌昌。

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想到眼前这条断头路,郑泌昌只觉万念俱灰,长叹了一口气,左手轻轻按上自己肚子,低声道:“他要顾着浙江百姓,却顾不得别的。倘若知道你的存在,只怕还要暗自后悔,后悔那晚放纵荒唐。”

可惜我一点也不后悔。


郑泌昌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要在这一滩浑水里挣一挣,往死里走出生关来——不为别的,就为这个尚未出世就注定得不到完整父爱的孩子。

逼急了兔子还咬人呢,何况自己也不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要沈一石能套住高翰文,事情未必没有转机。淳安建德受灾已成定局,严党和司礼监本就达成一致要沈一石去买田改稻为桑,干脆要他亮明织造局的身份,扯下那大人物冠冕堂皇的遮羞布。

让百姓看看,到底是谁要断他们的生路,发这趁火打劫的国难财!

这时何茂才的大嗓门隐约在门房响起,郑泌昌揉了揉后腰,叫人请何大人进来议事。


郑泌昌以为自己做得隐秘,殊不知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胡宗宪到底没有白兼了三年的浙江巡抚。

驶向淳安的官船上,胡宗宪的亲兵队长领着一个随从模样的人进来了,原来是巡抚衙门的王书办。

行礼完毕,王书办抬起了头:“部堂,杭州出了变故。”

胡宗宪眼皮一跳,只听王书办接着说道:“启禀部堂,高府台中了美人计,在第三天议事时被逼着签字,当堂昏厥了过去,郑中丞和何大人派两位知县立刻去以改兼赈。”

胡宗宪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自己好不容易从南直隶借到粮食,又专门在驿站等待,想不到高翰文到底是落入了圈套,万幸他还没在文书上签字。

王书办又说:“不过郑中丞似乎近来身体抱恙,第三天上午议事时给海知县一番顶撞,之后就起不来了。只是……”

胡宗宪浑身一震,紧接着问:“怎么讲?”

王书办回道:“只是郑中丞这病,属下看着有点蹊跷。对外说是暑热,可郑中丞在杭州也有几年了,以前从没见这么大的阵仗,半夜直请人叫郎中来瞧。属下特意抄来了郎中开的方子,请部堂过目。”说罢呈上来一张药方。

胡宗宪一怔,接过药方时手微微颤抖,他心中隐约有个猜想,可又有点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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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宗宪×郑泌昌】卿本佳人

04 珠胎

也许是天气暑热,郑泌昌近来总觉得精神不济,胃口不好,无缘无故就倦得很。

京里来了旨意,命他接任胡宗宪的浙江巡抚,落实“以改兼赈”的朝廷方略。他恭恭敬敬地领旨谢恩,毫不刻意地堆出笑来接受同僚的恭贺,内心却是一片惨然——毕竟,官仓的赈灾粮已发不了十天,沈一石早准备好了买田的粮食,五十万亩田的改稻为桑,眼看着一个月内就要完成。

好在眼下也没什么可忙的了。天罗地网,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新任杭州知府高翰文此时正在赶路。

前后各四骑护驾的兵,马车两旁还有两骑随从,一路奔越数省,人尚未到浙江,声势已足以宣誓朝廷改稻为桑的决心。高翰文凭轼而立,衣袂飘飘,平生所追求之驷马风尘,经营...

04 珠胎

也许是天气暑热,郑泌昌近来总觉得精神不济,胃口不好,无缘无故就倦得很。

京里来了旨意,命他接任胡宗宪的浙江巡抚,落实“以改兼赈”的朝廷方略。他恭恭敬敬地领旨谢恩,毫不刻意地堆出笑来接受同僚的恭贺,内心却是一片惨然——毕竟,官仓的赈灾粮已发不了十天,沈一石早准备好了买田的粮食,五十万亩田的改稻为桑,眼看着一个月内就要完成。

好在眼下也没什么可忙的了。天罗地网,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新任杭州知府高翰文此时正在赶路。

前后各四骑护驾的兵,马车两旁还有两骑随从,一路奔越数省,人尚未到浙江,声势已足以宣誓朝廷改稻为桑的决心。高翰文凭轼而立,衣袂飘飘,平生所追求之驷马风尘,经营八表的快意人生,终于触手可得。

可惜这份澎湃汹涌的心潮,终结在前方一个小小的县驿里。浙直总督胡宗宪的几句话,有如当头棒喝,把初出翰林的高府台问得哑口无言。

“十天后,赈灾粮断了,灾民没有饭吃,要是官府纵容买田的人压低田价,你怎么办?那时候,你既不能去抄大户的家把他们的粮食拿给灾民,也不能劝说灾民忍痛把田贱卖出去,两边都不能用兵,灾民要是群起闹事,浙江立刻就乱了。你在朝廷提的那个‘以改兼赈,两难自解’,就是致乱之源!”

高翰文怔在原地许久,终于抬头望着胡宗宪,“该怎样做,请部堂明示。”

“‘以改兼赈’的方略是你提出来的,你有解释之权。第一,不能让大户低于三十石稻谷的价买田;第二,几十万亩桑田分散到没有受灾的各县去改。这样,改稻为桑能施行,浙江也不会乱。”

胡宗宪叹了口气,续道:“我不会让你一个人争。十天以内,我会借来粮食,让你去争田价。”

高翰文此时心绪纷纭,许久才吐出一句话:“部堂,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胡宗宪:“请说。”

高翰文:“恕属下唐突。部堂和郑抚台是御赐的婚姻,这些事部堂为何不跟抚台大人明言,却要说与下官?”

胡宗宪苦笑了一下:“事非经历不知难。有些事以后你会慢慢明白的。”他望了望门外的天色,扶着躺椅慢慢站了起来:“现在是午时末,到下一个驿站还有八十里。赶路吧。”

高翰文退后一步跪了下去,磕了个头:“部堂保重。”说完站起,大步走了出去。

目送高翰文出去,胡宗宪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却有点站不稳了。伸手想去扶背后的躺椅,却没有扶住,一下便坐在了地上。

他何尝不知道高翰文这一去,必然要与郑泌昌起冲突,可淳安建德两县的灾情不允许他袖手旁观,坐视不管。赶着去苏州借粮也好,专程等高翰文也罢,无非是想为浙江百姓争一条活路。至于百姓的这条活路,是不是郑泌昌的死路,他原本不该在意。他是该恨郑泌昌的,恨他投靠小阁老,干尽伤天害理事,却又忍不住想端午汛前那一晚,郑泌昌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英明决断如胡宗宪也不明白,为什么偏生舍不下这冤家,还牵肠挂肚地想他。


浙江巡抚衙门里,灯笼火把一片光明。

郑泌昌坐在正中的大案前,闭着眼不闻不问地在那里养神。左右两排案桌,坐满了红袍紫袍,歪歪斜斜,百无聊赖,只等新任杭州知府高翰文到场再开始议事。

去门外问询的随员匆匆进来了,在何茂才耳边低声禀报。“到了,翰林大老爷终于到了。”何茂才望向郑泌昌嚷道。

说话间郑泌昌睁开了眼,见高翰文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新任淳安知县海瑞和新任建德知县王用汲在门口站住了。

郑泌昌知道高翰文是小阁老严世蕃举荐来的,又提出了“以改兼赈两难自解”的方略,便对他十分客气,更安排他的位子在何茂才对面第一位。想不到高翰文毫不谦让地坐了,还史无前例地请给两位知县设座,公然和省里唱反调:“这个议案和朝廷‘以改兼赈,两难自解’的方略不符!”

“哪儿不符?”郑泌昌压着声调,语气已有些严厉。

高翰文提高了声音,“这个议案只有前四个字,没有后四个字……”接着便就什么压低田价贱卖土地,什么十石一亩八石一亩,国计之难民生之难之类侃侃而谈。

郑泌昌着实没有想到高翰文一上来就向自己叫板。以改兼赈的方略是此人提出的,他当然也有解释之权,况且为何会如此拆台,小阁老又没有明白交代。郑泌昌白日里就有些神思倦怠,惊疑之下,更觉头晕无力,腹中绞痛,连高翰文在说什么都有些听不清了,只是硬着头皮抗住,给了何茂才一个眼神。

何茂才虽挟有官威,却语多疏漏,哪里是高翰林的对手,三言两语就有些扛不住了,只得放话要参他。

谁知高翰文顶了回来:“不用参,你们现在就可以免我的职。”

“还有我。”海瑞这时倏地站了起来,“请你们把我的职也免了。”

王用汲也说:“照这个议案卑职也难以施行。请中丞一并将卑职也免了。”

郑泌昌的头都大了。这是开什么会?吏部新派来的两级三个官员刚到任都要求免职,他就有这个权利也没这个胆子。事缓则圆,无论如何得拖上一拖,再行谋划。

一阵死一般的沉寂。

所有的目光都望向了郑泌昌,郑泌昌强忍着小腹一阵抽疼,慢慢站了起来。

“既是议案,当然可以再议。高府台还有两个知县,事情要靠他们去做,他们自然要能够做得下去。可你们是新来乍到,浙江许多情形尚不知情,比方说要改多少亩田才能完成织造局今年卖往西洋的五十万匹丝绸?现在漕运的粮市上能运来多少粮?那些丝绸大户到底又能拿出多少钱来买粮?这些都是难题。这样吧,高府台和两个知县明天都了解一下详情,后天上午我们再议。”

“那就散了吧!”何茂才一张脸黑如锅底,第一个离开了案前。


如何让高翰文就范,实在是个难题。郑泌昌累得不行,还是勉强撑着费了一番心思,总算和沈一石一起量身定做了出美人计。

回到府里时,已接近子夜了。郑泌昌发现身下似乎有些见红,心里登时着了慌,什么高翰文什么以改兼赈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忙颤着声音叫郎中来看。不想怕什么来什么,竟然当真诊出了喜脉。

算算日子,当是端午汛前那晚春风一度,就此珠胎暗结,到如今已有一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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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宗宪×郑泌昌】卿本佳人

03 温柔刀(上)

京师,贤良祠。

小阁老严世蕃两眼瞪得像灯笼,正死死地盯着沉默的胡宗宪:“好!好!别以为我不知道都是你干的好事!想不到,郑泌昌居然也被你给策反了,一起吃老子的饭,砸老子的锅!”他越说越气,一时间新仇旧恨翻上心头,突然举起右手往自己右脸上狠狠掴了一掌:“该打!这一掌是代我父亲打的。”

胡宗宪愣住了。

严世蕃又举起左手往自己左脸上掴了一掌:“这一掌是我自己赏自己的!我们父子俩怎么都瞎了眼,把你派到浙江,去做封疆大吏!”

胡宗宪慢慢站了起来:“这个封疆大吏我也早就不想做了。你们大可上奏皇上,立刻革了我。”

“那好,辞呈我已拟好,你自己照着抄吧!”严世蕃从怀里掏出那封辞呈...

03 温柔刀(上)

京师,贤良祠。

小阁老严世蕃两眼瞪得像灯笼,正死死地盯着沉默的胡宗宪:“好!好!别以为我不知道都是你干的好事!想不到,郑泌昌居然也被你给策反了,一起吃老子的饭,砸老子的锅!”他越说越气,一时间新仇旧恨翻上心头,突然举起右手往自己右脸上狠狠掴了一掌:“该打!这一掌是代我父亲打的。”

胡宗宪愣住了。

严世蕃又举起左手往自己左脸上掴了一掌:“这一掌是我自己赏自己的!我们父子俩怎么都瞎了眼,把你派到浙江,去做封疆大吏!”

胡宗宪慢慢站了起来:“这个封疆大吏我也早就不想做了。你们大可上奏皇上,立刻革了我。”

“那好,辞呈我已拟好,你自己照着抄吧!”严世蕃从怀里掏出那封辞呈往茶几上一拍,“另外,告诉郑泌昌,他的天上只有一片云,是严家,不是你!”

说完再不看胡宗宪一眼,径直走了出去。


严世蕃不愿意承认,自己一直暗中嫉妒胡宗宪。

胡宗宪风度出众,剑眉虎目,好似天然带着一身正气,岁月在他脸上刻下的几分沧桑,反倒更添了他的魅力。他的官声很好,能得上司认可与下属死力,军务民事政绩斐然。严阁老向来不掩饰对胡汝贞的欣赏,言必称汝贞如何如何,甚至大有在百年以后将位子传给他的意思,对自己这个独子反而不甚满意。

父亲偏心也罢了,胡宗宪出任浙直总督以来,朝中清流也明里暗里时常拉拢胡宗宪。长期的嫉恨让严世蕃理所当然地起了怀疑,疑心他胡某准备琵琶别抱另觅高枝。

正巧嘉靖三十七年浙江布政使为母丧丁忧,严世蕃便寻思找自己人补上这个缺。如能为鳏居的胡部堂和新任布政使牵个红线,求一纸朝廷赐婚,他胡宗宪就再也翻不出严家的手掌心了。

只是这人选,得费一番思量。美人计么,首先得要好看,但放个徒有其表的草包花瓶也没用;脑子要清楚,可心思不能太活泛;要有手段能办事,更要察言观色会说话……

小阁老最后选了郑泌昌。

这位郑大人星眸竹腰,笑靥生春,端地是个美人,虽然不算年轻,但和胡宗宪倒正相配。虽是两榜进士出身,却没什么背景,从翰林外放知县就蹉跎了十几年,是个容易拿捏的。这几年在鄢懋卿手下当差,办事一向妥帖,一路青云直上,逢年过节孝敬从来不少。要不是兹事体大,又似乎非他不可,自己倒真想近水楼台先下手,尝尝看这软玉温香的郑大人。

小阁老的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派这么个人去浙江,若能吹吹枕边风最好,若是不行,就算他胡宗宪是铁石心肠,至少有个眼线盯着他有什么风吹草动。最不济,郑泌昌的一屁股烂账也能把胡宗宪绑在严家的船上。须知温柔刀,刀刀割人性命。

他那时哪里想到,有朝一日,郑泌昌居然会帮着胡宗宪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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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宗宪×郑泌昌】卿本佳人

02 惊变

天还未亮,大雨还在连幕下着,从总督衙门檐下的灯笼和大坪里点点风灯的光里可以影影绰绰看到亲兵队列阵,每人身边都牵着马。

总督衙门内,胡宗宪正在吩咐亲兵队长:“你带两个人立刻去大营,叫戚总兵和谭参军领一千兵即刻赶到新安江大堤,堰口附近任何人等全部就地羁押,如果决口了就下包去堵。然后叫他们二位赶赴淳安见我。”

亲兵队长领命去了,胡宗宪披着油衣疾步走出总督署大门。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将门前大坪暴雨中的亲兵和战马照得惨白,雷声中雨下得似乎更大了。

“牵马,去淳安!”


胡宗宪一离开卧房,郑泌昌就睁开了双眼。

他慢慢坐起身,收拾洗漱,换上缀着锦鸡补子的二品布政使官服,端端正正戴上官......

02 惊变

天还未亮,大雨还在连幕下着,从总督衙门檐下的灯笼和大坪里点点风灯的光里可以影影绰绰看到亲兵队列阵,每人身边都牵着马。

总督衙门内,胡宗宪正在吩咐亲兵队长:“你带两个人立刻去大营,叫戚总兵和谭参军领一千兵即刻赶到新安江大堤,堰口附近任何人等全部就地羁押,如果决口了就下包去堵。然后叫他们二位赶赴淳安见我。”

亲兵队长领命去了,胡宗宪披着油衣疾步走出总督署大门。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将门前大坪暴雨中的亲兵和战马照得惨白,雷声中雨下得似乎更大了。

“牵马,去淳安!”


胡宗宪一离开卧房,郑泌昌就睁开了双眼。

他慢慢坐起身,收拾洗漱,换上缀着锦鸡补子的二品布政使官服,端端正正戴上官帽。没必要太早到布政使衙门,统算粮食,拨款赈灾,商议善后,推锅扯皮,反正今日注定是有的忙的。

雨一直没有停,轰隆隆的雷鸣里,隐约可以见他喃喃自语,“郑泌昌啊郑泌昌,你一时心软,来日就等着槛送京师吧。”


河堤堰口旁,杭州知府马宁远和知县常伯煕带着人守了一夜。

天早该亮了,可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夹着一连扯的电闪雷鸣。马宁远觉得时候到了,终于狠下心下了命令:“干吧。”

一场人祸酿造的天灾,就此向新安江沿岸百姓逼来。


胡宗宪带兵赶到淳安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

堰口已然裂了,闸门两侧的决口已有五尺来宽,江中的洪水正轰鸣着往这两道决口里冲挤,两道洪流汹涌地冲过决口扑向大堤那方的农田。

他只来得及绑了马宁远常伯煕,就开始组织兵士下沙包堵决口。然而那么多的沙包,倾入决口却像一把撒进沸锅里的盐,立刻被激流冲得无影无踪。

不幸中的万幸,谭纶和戚继光倒是带来了好消息。

雨虽然下起来了,其他几个县大都还在犹豫观望,拿不准端午汛算是到了没有。毕竟布政使大人饭局上一句话,自己就要担着可能砍头抄家的干系,任谁也是不会轻易动手的。总督署衙门的兵赶到时,他们索性声称在视察堰口,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只有建德知县张知良带人把闸门一侧弄出个缺口。

胡宗宪想到九个县一齐决口的可能性,只觉得一阵后怕,脊背发凉。几百万生民,千秋之罪啊!

“赶紧疏散百姓,准备赈灾!”


农谚云:“狂风不终朝,暴雨不终夕”。嘉靖四十年新安江的端午汛就是这样,暴雨铺天盖地下了一天,在半夜时分终于停了。可接下来几天,上游千山万壑的山洪都将倾入新安江河流,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

此时江南第一富商沈一石的大客厅里,一张大圆桌,摆了酒筷,菜也已经上了几道。

江南织造局总管太监杨金水到时,只见郑泌昌、何茂才和沈一石已经等在大厅两侧的座位上。

掌管刑名的按察使何茂才最先沉不住气,急着嚷道:“胡部堂今早怎么突然带兵去了大堤?只淹了淳安一个县和建德半个县!马宁远常伯煕张知良现在还没有消息,依我看,一定是谁走漏了风声!”

杨金水不吭声,默默将目光望向了郑泌昌。

郑泌昌不得不接话了,“要是把毁堤的事透了出去,我们几颗人头谁也保不住。我想马宁远到底是胡部堂一手提拔的人,就算他想瞒着,胡部堂未必发现不了。”

何茂才:“我的郑大人,不是我信不过你,你与胡部堂在一起,难道事先就没看出点端倪?”

郑泌昌无奈地叹了口气,“胡部堂之前忙得几天没回府,昨晚好不容易回来了,谁知道他天还没亮就走了。这件事我们虽是瞒着他干的,背后却是小阁老的意思,这点胡部堂应该知道。现在他这样做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也摸不透。”

杨金水目光盯向郑泌昌好一会,终于开口:”马宁远他们一定被胡宗宪找去了,你们去找他,看他怎么说。“


“拨什么粮?报什么灾?”胡宗宪正闭着眼坐在大案前的椅子上。

何茂才:“自然是报天灾……”

“是天灾吗?”胡宗宪这时睁开了眼,紧紧盯着何茂才。

郑泌昌何茂才两人俱是一怔。

郑泌昌声音很低:“端午汛,一天一夜的暴雨,水位暴涨,本是想不到的……”

胡宗宪打断了他,“我只提醒一句,同样的江河,同样的端午汛,同样去年修的堤,邻省的白茆河吴淞江堤固人安,我们一条江花了两条江的钱,却出了这么大的水灾。这个谎,你们得扯圆了!”

何茂才一下子变了脸色,“部堂大人既然这样说,属下也不得不斗胆说一句了。小阁老给我们写了信,想必也给部堂写了信,一定要追查,是不是也要追查小阁老?改稻为桑的旨意是不是也要请皇上收回?请部堂明示!”

“你是说,毁堤淹田是小阁老叫你干的?改稻为桑与堤堰决口有什么关系,你们不妨在奏疏里一并陈明!”

何茂才慌了:“我、我没有这样说……”

郑泌昌不得不接言了:“这次水灾和改稻为桑的国策肯定是没有关系,可愣要说是端午汛造成的也有点说不过去……属下想,一定是去年修堤的时候没有修好,河道衙门贪墨公款造成水灾。”

胡宗宪不再驳他,也不接话,只是深深望着他,像是等他接着说下去。

郑泌昌低声道:“大堤决了口子便是大罪,部堂有王命旗牌在,可以将有关人员就地正法,对朝廷也就有了交代。”

胡宗宪慢慢问道:“有关人员是哪些人?”

何茂才又接过话题:“当然是河道总管,哦,还有协办的两个委员同罪。”

胡宗宪:“那就是马宁远,还有淳安知县常伯煕,建德知县张知良?还有吗?”

郑泌昌不敢抬头:“牵涉的人是不是不宜太多……”

胡宗宪:“那河道监管呢?每一笔钱、每一段河堤都是河道监管核查的,这个人要不要追究?”

郑泌昌何茂才又是一怔,对望了一眼。最后还是郑泌昌开了口:“河道监管是宫里的人,要治他得杨公公说话,恐怕还得上报司礼监吕公公。”

胡宗宪:“那就是说还是没法上奏朝廷?”

郑何二人都没有吭声,胡宗宪指了指案上,“这马宁远的供状,怎么毁堤、哪些人合谋,都写在上面,常伯煕和张知良也签了名。你们想不想看?”

郑泌昌的脸一下子煞白,最害怕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他知道自己不该期盼的,但内心深处却有些隐秘的高兴。

“不想看就不要看了。我胡宗宪也希望这份供状永远不再有第二个人看到。可逼反了浙江的百姓,倭寇趁机酿成大势,我胡宗宪这一颗人头怕是交代不过去!我没有退路,你们也不要打量着借改稻为桑乱了浙江,这话也告诉杨公公。改稻为桑今年碍难实行,请朝廷延缓,奏折就这么写。写好了杨公公和你们都署名,我再领衔上奏!”

说到这里,胡宗宪径自走了出去。

何茂才的脸色还很难看,郑泌昌却仿佛有些不可置信似的,紧紧盯着胡宗宪的背影。万万没想到胡宗宪高高抬起却轻轻放下,竟然愿意帮他们遮盖。

是了,胡部堂最是大局为重,公忠体国。现在东南抗倭大局未定,他怎么会在此时揭严党的疮疤,让自己多年心血毁于一旦?郑泌昌不由得摇摇头,若当真以为他是放自己一马,也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好不容易忙完借贷粮食,郑泌昌深夜回府时,没想到仍能见到胡宗宪。

胡宗宪正在收拾行李,听到郑泌昌回来了,头也没有抬:”为防止倭寇有异动,我最近要去军营看着,过几日估计还要进京。”

郑泌昌点点头,看来还是要走。

胡宗宪很快收好了东西。临走时,他从怀中拿出一角带着火烧痕迹的纸片,朝郑泌昌扬了扬,“你不是不仔细的人,我承你这份情。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也不会把你拉下水。只是……”

郑泌昌静静等他的下文,胡宗宪顿了顿道:“改稻为桑是死局,望你好自为之。”

郑泌昌苦笑了一下,什么都没有说。

部堂你没有退路,我又何尝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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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宗宪×郑泌昌】卿本佳人

01 前夜

案前红烛微晃,浙江布政使郑泌昌正望着京里来信出神。

他已经不年轻了,眼角眉梢却仍带风情,两颊的酒窝不笑时也隐约可见,看起来勾人得很。小阁老信中交代的事情白天已经安排好,可他面色丝毫不见轻松,反倒像是陷入了什么极难抉择的困境。

“布谷,布谷”,几声鸟鸣打破了春夜的寂静,郑泌昌受惊般浑身一震。杜鹃是提醒农人栽秧插苗的吉祥鸟,但如今在他耳中,这报春迎喜的叫声竟直如催命。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窗外杜鹃不停啼鸣。郑泌昌闭了闭眼,揉了揉眉心,终于下定决心,缓缓将信移向跳动的烛火,眼见它一点点化为灰烬。

就在火苗即将烧到信尾落款时,下人在门外禀报胡部堂回府了。他拿信的右手猛地一抖,竟鬼使神差...

01 前夜

案前红烛微晃,浙江布政使郑泌昌正望着京里来信出神。

他已经不年轻了,眼角眉梢却仍带风情,两颊的酒窝不笑时也隐约可见,看起来勾人得很。小阁老信中交代的事情白天已经安排好,可他面色丝毫不见轻松,反倒像是陷入了什么极难抉择的困境。

“布谷,布谷”,几声鸟鸣打破了春夜的寂静,郑泌昌受惊般浑身一震。杜鹃是提醒农人栽秧插苗的吉祥鸟,但如今在他耳中,这报春迎喜的叫声竟直如催命。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窗外杜鹃不停啼鸣。郑泌昌闭了闭眼,揉了揉眉心,终于下定决心,缓缓将信移向跳动的烛火,眼见它一点点化为灰烬。

就在火苗即将烧到信尾落款时,下人在门外禀报胡部堂回府了。他拿信的右手猛地一抖,竟鬼使神差地留下了这未燃尽的一角。


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胡宗宪回到府邸时,还没有用晚饭。

郑泌昌忙招呼厨房把文火煨着的野山参炖鸡汤和饭菜端上来,自己端了碟桃酥权且充当夜宵。

胡宗宪望着锅里百年老参皱了皱眉,没来得及说什么,郑泌昌就赶紧陪着小心解释道:“我知道部堂大人从来不许铺张。没有别的意思,实在是看着这一向你瘦得太多了,前几天又都在总督衙门对付着吃的……”

胡宗宪默默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改稻为桑朝廷催得紧,你最近也公务繁忙,张罗饭食让厨房他们去忙好了。多屯几船粮食,少踏几亩田,比给我炖什么都强。”

郑泌昌听了面上一红,捧着桃酥噎在哪里。

胡宗宪清癯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笑:“是我不好,说了在家不谈国事的。还是叫我汝贞吧,这参汤劳你费心了。”


夜已深了,总督府书房的灯还亮着。房门大开,灯芯随着晚风轻轻地摇晃。

郑泌昌在门外干咳了一声,犹犹豫豫地叫了一声“汝贞”就停下来。胡宗宪正在批着公文,等了一会不见有下文,抬起了头,见郑泌昌亲自端了盆温水来,轻声道:“时候不早了,歇息吧。”说着从盆中绞出脸帕,就要给他擦脸。

他二人奉旨成婚算来已有三年,在浙江官场本是上下级,相处起来难免尴尬,情事向来敷衍了事。胡宗宪持身清正,又是严嵩爱徒,平日连小阁老的账也不买,因此郑泌昌纵是七窍玲珑有千般手段,等闲也不敢来招惹他。今晚却又是炖汤又是擦脸,殷勤地有些过分了。

都说灯下看美人,此时郑泌昌白皙的脸微微发红,显然刚刚已经沐浴过。烛火下一双含情目眼波流转,两侧的酒窝不深也醉人。胡宗宪闭上了眼,竟然没有躲那锦帕,由得郑泌昌替他慢慢地揩着脸。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倒要看看布政使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郑泌昌做好了被推开的准备,万没有想到胡宗宪今日如此配合,眼看颈部快擦完了,不由得暗自迟疑该继续还是收手。哪成想就这一犹豫,闭目养神的胡宗宪突然睁开了眼,一把握住了他的手,郑泌昌反而露出了羞涩和紧张:“这是书房。”

胡宗宪本要问郑泌昌这一番做作到底为何,可经他含羞带怯此地无银地一提醒,只觉体内轰地一下好像着了火。反正此心光明,天地可鉴,小阁老要他套自己什么话,便由他去了也无妨。

“这个时候不要说这样的话。”胡宗宪推开了案上的公文。


郑泌昌后来是被胡宗宪抱到卧房床上的。

老郑生得俏,肤白眼大腰细腿长,声音低沉中带着媚,那一声声“汝贞”,直要酥到人骨头里去。也许是近来筹粮买田累坏了,挑起人火来的狐狸精,什么情报都没刺探,自己先像是要睡着了,口中还念念有词“小阁老放心,端午,端午……”声音越来越小,几乎是自言自语了。

胡宗宪却睡不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知道郑泌昌今天一定有事瞒着自己。窗外开始下起了雨,一叶叶,一声声,点点滴滴砸在梧桐叶上,搅得人更加心烦意乱。胡宗宪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对待郑泌昌,明知他是东南官场的蠹虫、是严世蕃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却总忍不住怜惜他不盈一握的细腰,喜欢听他特有的声线叫自己“汝贞”,更狠不下心推醒他拆穿他的画皮。

突然一道闪电照亮了卧房,紧跟着一阵轰隆隆的雷声,雨陡然大了起来。胡宗宪浑身一震,心下登时一片雪亮,他终于知道郑泌昌念叨的“端午…”是指什么了。

“端午汛”。

原来他不是要刺探我,而是在提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