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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ummary:为了拉进和绊斗之间的距离，井上生真决定做出一些行动

       其实真正的简介内容应该是:两个假面骑士争着做0，但软糖小伙没有争过巧克力小伙

      三天速成，很没逻辑，大家凑合看吧

 

　　　　

　　“绊斗——我们来做吧！”

　　井上生真捧着脸，坐在吧台前，双腿晃个不停，饱藏们叽叽喳喳地围在他面前蹦跳，他的笑容甜如蜜糖，圆润澄澈的眼里纯真依旧，说出的话却不够纯真。

　　快乐调色内的气氛陡然一静。

　　正专心浏览网页的辛木田绊斗诧异地抬眼，对上了半砂糖人炽热的视线，于是神色一言难尽的记者先生诚心诚意地发问:“你脑子坏掉了？”

　　辛木田绊斗对自己极具攻击性的发言并不在意，半砂糖人向来天真到近乎迟钝，话如果不说直白一点，他真怕井上生真跑到甘根幸果面前口出狂言。

　　被人身攻击了的半砂糖人孩子气地嘟起嘴，赌气似的往吧台上一趴，只露出那双湿润的棕黑眼睛，视线依旧停留在专注于网页信息的记者先生身上，嘟嘟囔囔地控诉道:“为什么不愿意啊？”

　　辛木田绊斗几乎想翻个白眼，但还是好声好气地耐心解释:“恋人之间才做这种事。”

　　井上生真抢答:“那接吻也可以！”

　　“恋人之间才接吻。”

　　“……那拥抱呢？”

　　辛木田绊斗敲击键盘的手连停都没停，几乎是本能回应:”恋人之间才……啊。”

　　他动作一顿，眼神亮晶晶的半砂糖人就从吧台上猛抬起头，高兴地宣布:“我，要抱绊斗！”

　　……简直不堪入耳。

　　但辛木田绊斗并不能阻挡一位主业假面骑士副业搬砖工的天生大力男子的拥抱，被对方从椅子上旱地拔葱似的抬起来的时候他心叫不好，眼疾手快地收了腿才没打翻桌上那杯咖啡。

　　好脾气的记者先生拍了拍生真的手臂，叹了口气道:“生真，先放我下来。”

　　缠在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在控诉辛木田绊斗的无情。

　　“笨蛋——拥抱可不是这样的。”

　　被稳稳放在椅子上的记者先生松了口气，转身正对着眼神殷切的半砂糖人，年长者面色柔和，眼神里透着点无奈，和宠溺，朝着井上生真张开了双臂。

　　“就五秒，”狡黠的年长者挑挑眉，催促道：“快一点。”

　　人类是惯会得寸进尺的生物，当然，砂糖人也同样，糅合了两种血统的井上生真，大概是天生无师自通了双倍的得寸进尺。

　　长相可爱的毛绒绒小狗用那双忽闪澄澈的眼睛俘获了太多人，但这不并意味着辛木田绊斗就能忍受在工作时身上还要挂着个巨型树袋熊。

　　“……我说，”辛木田绊斗稍微挣了挣，在听到自己骨头咔咔作响时停止了挣扎，“明明说好了只抱五秒吧？”

　　“五秒根本不够吧。”井上生真埋在他肩头，声音闷闷的，听起来不大高兴。

　　 “最近也太黏我了吧？”他玩笑似的抱怨，语气里倒没多少抱怨的意思。

　　井上生真并未回应。

　　绊斗的身体被他的拥抱完全裹住，紧密无间，但触碰的那一瞬间，他分明感受到对方难以察觉的、微小的抗拒。

　　绊斗，还在为他妈妈的事介怀吗？

　　即便已经能够毫无芥蒂地与他并肩作战，说笑玩闹，可他们之间的距离感却好像一去不返了。

　　他默默收紧了手臂，紧到辛木田绊斗几乎没办法握住鼠标，他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抵住对方的胸膛想要挣脱出来。

　　“和我做吧，绊斗。”半砂糖人语气平静，仿佛只是约辛木田绊斗出去喝杯咖啡般地轻松。

　　“你和拉齐亚上网冲浪到底看了些什么啊……”记者先生哭笑不得，“都说了恋人之间才能做这些事，再说了，你根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吧？”

　　倒也不能怪辛木田绊斗怀疑，这位热衷于各种各样零食又成天穿着大码童装的半砂糖人一派纯真模样，很容易让人忘记他已经将近是个成年人。

　　被怀疑心智的半砂糖人双手捏住辛木田绊斗略显消瘦的脸颊，强行将记者先生的目光从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和我做吧，绊斗……”

　　半砂糖人的眼神是让人难以忽视的炽热与认真，被那样甜蜜柔软的澄澈眸子注视着，不论是谁大约都会陷入其中，怔愣住的辛木田绊斗迟滞地意识到，并非是他原本以为的玩笑或是胡言乱语，吐槽的话梗在喉头，让他一时无言。

　　啊，这孩子，是认真的啊。

　　

　　

　　

　　

　　

　　“事先声明，做之前需要很多步骤。”

　　井上生真正襟危坐，拿出了比研究新零食还要认真的态度，手上攥着甘根幸果友情赞助的花哨中性笔，封面闪亮的笔记本工整摆放在桌前，他圆润的眼里透着纯然的认真与好奇，打量完第一次被允许踏入的出租房，又将热烈的眼神投向了房主。

　　“……你非要记下来吗？”被迫成为授课教师的辛木田绊斗闭了闭眼，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无力过。

　　“为什么不？”尚且年少的半砂糖人瞪大双眼，“不仔细准备的话我会受伤的吧？”

　　“哈？”辛木田绊斗讶异地挑眉，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井上生真神色严肃:“我比绊斗可耐痛多了！”他语气里透着点雀跃和自豪，似乎完全不在乎下位对他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

　　辛木田绊斗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实在是无法跟上半砂糖人的脑回路，他别开视线，状似无意，却又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自己的语气，询问对方。

　　“……为什么非要和我做呢？”

　　事到如今，辛木田绊斗才发现自己其实很在意这个问题。

　　“绊斗是这个世界里对我最重要的人，”半砂糖人眼神认真，望向他的目光是少见的专注与平和，“我，也想成为绊斗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记者先生一怔。

　　“所以做吧，绊斗。”半砂糖人随即扬起个笑，朝着辛木田绊斗伸出了手。

　　沉默的年长者牵住井上生真的衣袖，引着人在床边坐下，他向来是独居，房屋空间不算大，一眼就能看清格局，但那张床倒是宽敞，容纳两个成年男人绰绰有余，井上生真抬眼去看，辛木田绊斗低垂着眉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绊斗……”半砂糖人轻轻地握住那截细瘦的手腕，半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冰凉，腕骨也硌人，但他无端生出些满足感。

　　床头的昏黄台灯映得两人的影子一片模糊，井上生真望着那双沉静的漆黑眸子，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在辛木田绊斗额前留下个极轻的吻。

　　那几乎都不能算是一个吻，只是蜻蜓点水般的触碰，但井上生真依旧烧红了脸，连耳垂都红了个彻底，他后退些许，对上辛木田绊斗略带讶异的眸子。

　　辛木田绊斗只怔愣了一会儿，看着半砂糖人满脸通红却依旧紧紧盯着自己的模样，没忍住扬了下嘴角。

　　随即眨着湿漉漉圆眼睛的小狗就蹭了上来，用柔软的脸颊蹭对方的，手臂环绕住辛木田绊斗细瘦的腰，轻轻一抬，就把人抱到自己腿上。

　　绊斗的身体比他瘦弱纤细得多，人类的躯体过于脆弱，太容易受伤，需要小心对待，井上生真自觉放松力道，紧缠着对方腰的手臂变成虚虚环绕，发烫的手指陷入对方指间，用鼻尖蹭着他的脸颊和脖颈，他有些焦急，对自己的无措，也对绊斗的无动于衷。

　　下一步该怎么做？他回忆着拉齐亚满脸不耐给他紧急科普的知识，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啊，对了，要先亲吻，温柔的……亲吻。

　　井上生真迟缓地从对方颈间退开，绊斗的嘴唇看上去柔软而湿润，紧紧抿着，他有些犹疑，假面骑士水母君看上去一副对谁都没劲的性冷淡模样，可他总不好拿这种事问甘根幸果。

　　要亲吗？拉齐亚是不是说过亲吻得征得当事人同意？他脑子混沌一片，记不清不耐的拉齐亚有没有说过这种事，可一直保持着这种一动不动的状态好像也不太对劲。

　　啊，好想亲上去。

　　就在他终于下定决心想要凑上去尝尝那两片水润的唇瓣时，沉默着的辛木田绊斗终于动了动，他伸出手，轻轻抚上井上生真的脸颊。

　　“生真……”年长者似乎有些紧张，下定决心似的呼出一口气，轻声道:“先去洗澡吧。”

　　井上生真稀里糊涂地走进了浴室。

　　热水一股脑地浇在身上，白皙的皮肤浮上红色，他像往日一样认真清洁自己的身体，思绪却又忍不住飘远。

　　他忍不住回想起绊斗红透的双眸。

　　难过的，愤怒的，忍耐的。

　　被他一句话断绝了妈妈生存的希望，却只是忍耐着说暂时没办法面对他，几天后又像没事人一样出现在自己面前，普通地微笑着，温柔到让人无可奈何的绊斗。

　　他也想要温柔对待他。

　　淅沥的水声停下来，浴室里热气蒸腾，门被咚咚敲了两声，井上生真迅速擦干身上的水，套上了绊斗借给他的宽大T恤与沙滩裤，着急着拉开了门。

　　“绊斗……”井上生真朝他笑，“我洗好了。”

　　辛木田绊斗半靠在门前，摸了一把半砂糖人湿漉漉滴水的头发，侧身进浴室里拿了条干毛巾，盖在井上生真头上揉了几下，“吹风机放在床边的桌子上了，你会用的吧？”

　　生真乖巧点点头，看着辛木田绊斗进了浴室关上门，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头发，猛地趴上辛木田绊斗那张柔软的床上。

　　好香。

　　半砂糖人小狗似的埋进枕头里狠狠嗅了几下，绊斗总把自己打理得干净漂亮，身上透着股浅淡的松木香，和床上的味道如出一辙，大概是他惯用这个味道的洗衣液。

　　被绊斗的气味包裹着，总觉得很安心，井上生真半眯着眼睛，听着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暂时抛掉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仇恨与责任，在难得的安稳中昏睡过去。

　后续走:

   🧣    用户7951268666

  

    

　　                        

                                                

　　

Summary：仓促的人体改造把某位自由撰稿人的生活搅得一团乱麻，但偷来的饱藏竟然开始提供恋爱咨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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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王的眷属、最了解王的存在，如果拥有我们的帮助，那么我们相信——”

　　“辛木田先生很快就不需要暗恋、可以向王正大光明表达心意了！”

　　“我们会为辛木田先生提供切实可靠的恋爱咨询、实践详细周密的恋爱培训，并且我们每位都会做为您的恋爱导师为您辅导！”

　　“欢呼吧，辛木田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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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 3w+，请合理分配阅读时长。内含要素：一点喜闻乐见的二人转多角恋、一点迫害、一点隐秘的向往和很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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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

　　辛木田绊斗胃里拥有一块坚硬的、不属于他与人类的、海螺壳般的砂糖人器官。这顽固的海螺壳被粘液深埋、用冰凉的根部向下倾扎，以至于永远改变了辛木田的命运。他曾以为那是、也永远是一块寄生在他忙碌无味躯壳里的寄生虫：吸食他的血肉与灵魂当做养料，将他的生活彻底毁掉。

　　但那竟是一粒种子。漫天春风下，坚硬的海螺壳悄然融化，在海风吹响的音乐里，生出了饱含爱意的渺小绿芽。

　　

　　1.

　　胃部传来海螺呼吸的声音。喉咙涌上反酸。四肢像是浸泡在水里。然后是重复的、层叠的，海面的柱子，被海水反复打湿，涨潮又退潮，没有尽头。躯体器官的呼吸与呻吟声。粘稠的巧克力液裹满全身，眼皮被粘液包裹。黑暗堆叠的多层城堡、怪物巡逻、立方的软糖凝胶。母亲被夺走，诡异的狼形怪人。胸骨因胃酸所带来的灼烧感。哭声。哭声。师傅叮嘱的声音。没有哭声的咸涩的眼泪……

　　辛木田绊斗感觉有些东西在拉扯自己。哭声。胃酸翻滚在喉咙。辛木田感受到了眼皮与鼻骨切实的触感。海水的涨潮、海水的退却。辛木田努力睁开眼睛，他失败了。哭声。母亲被夺走，奶奶逝去时触碰脸颊的温暖的手。辛木田努力睁开眼睛，师傅的幻觉在眼前若隐若现，又变成夺走母亲时恐怖的狼形怪物。

　　不对。

　　他这次彻底地真正睁开了眼睛。眼前立着几只十分眼熟的、自称“饱藏”的白色巧克力变身道具。饱藏们见他醒来，又纷纷跳下去各忙各的，冷酷无情到带点善解人意。

　　辛木田绊斗花费了几分钟才终于回神。他不清楚是否是地下小作坊的卫生检疫不合格、导致他患上了某种罕见病，又或者这是作为成功变身假面骑士的必然代价：当他睡眠时，他将不得不面对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折磨。他的脑海会翻滚苍白的记忆、错乱的现实、混沌的场景；他的躯干会以胃部为圆心，向外扩散一切疼痛、恶心与可供描述的、躯体上的无力与不适应。

　　他花了好几天都没能习惯，甚至为此惊世智慧地多买了几个闹钟，由远及近地放在床边到地板中央（碰不到的闹钟会一直响，长时间的持续吵闹便于将他催促醒来）。不过最近几天，闹钟们暂时派不上用场，因为有饱藏们按时代劳。

　　辛木田说不上饱藏们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但根据细致的观察，至少目前为止——它们的行为决不是出自纯粹的善意与同情。饱藏们似乎有一套独属它们的行事风格与逻辑链条。

　　酸贺研造在一开始嘱托他：变身道具请务必放在冰箱，例如白色巧克力遇见炽热太阳会融化，如果长时间温度过高，它们也会变得不尽如人意。

　　辛木田起先兢兢业业，从冰箱拿进拿出，冻得冰块一样的变身道具也同样让他十分安心。直到某天辛木田掐算错了蹲点钟头，为了稿酬与新闻头版（当然主要是稿酬，因为毕竟生活费不剩多少，而他还要为甘根幸果支付酬劳）的蹲拍耽误了回家时间。辛木田一路跌跌撞撞赶回家门，边硬撑着准时准点的躯体反应，边小声嘀咕“绊斗你可以的——你是最棒的——你坚持到这里真的太伟大了——”为自己打气。但遗憾的是，他还是倒在了打开家门的那一瞬间。

　　彻底昏厥、被潮水淹没的那一刻他在想：这下变身道具如果真的废掉了，该拿什么借口去找那个什么酸贺大叔——或者加布前辈帮忙呢？

　　事情回到那天晚上。

　　反复涨潮褪去的海水已经无法让辛木田产生畏惧（或者任何别的情绪），他陷入幻觉与病痛之中，恍惚间身处在由粘稠液体结成的海洋浅湾，再往前走是——有什么东西立在了他的鼻子上。

　　辛木田绊斗被这样猛地惊吓回神，意外因此逃脱睡眠的惩罚醒来。等他睁开眼睛、停顿许久，以便稍微缓和躯体的应激疼痛与反应后，他才意识到：一切并没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倒在家门口后，敞开的大门会让家里的东西被路过的小偷偷个精光；又或者路过的房东婶子骂骂咧咧将他踹进门而后一脚关上；最好的情况就是无人理睬，而他悠悠转醒还是在门口，像是被意外枪杀的尸体。

　　现实与自己的想象完全不同。

　　因为他、此刻目前，安安稳稳地（或许也没有如此安稳）半躺在沙发上。他的上半身体陷在沙发里，双腿曲起来，似乎有东西试图将他的腿塞上折叠沙发的扶手，但最终失败了。

　　是谁做的这一切？他没什么朋友，邻居在这个时间也早该睡觉休息，房东婶子对待他就像是对待家里的破麻袋……

　　辛木田绊斗百思不得其解之时，长久被他忽视、放在桌边的四个饱藏猛地跃起，一齐朝他头上猛踹一脚。恍惚之间，辛木田似乎听见了“Rider kick”的打击音效。

　　辛木田这次昏迷之前，看清楚了在自己眼睛周围活动并喊叫的、可以自由移动的白色巧克力变身道具。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手里的这些变身道具来自于酸贺研造的鬼手神偷，而这些失物的主人——加布前辈身边，常有这么一群会动的、像极精灵一样的小东西环绕。

　　他再醒来时，还没来得及感叹自己今日多灾多难的一天，就感觉到胸口有些不同以往。辛木田用余光看去，自己的胸口处，板板正正立着四枚白色巧克力变身道具，它们围成一个圆圈，似乎在嘀嘀咕咕、密谋些什么。

　　辛木田绊斗这次没有盲目做出行动、出声打断，秉承着几乎算是记者的职业病，他默在下面，竖起耳朵认真去听，像是会议的沉默记录员。起先辛木田所能听到的，只有杂乱刺耳的无序电流音；然后慢慢拟合成了儿童讲话、含糊不清的声音；最后竟然似乎带些神经质、不知是生理还是心理的，似乎渡过自己胃部种植的器官，像是海风掠过海螺壳所发出声音，他能听懂它们的谈话了——

　　这有点不可思议。

　　辛木田绊斗微微瞪大眼睛，他下意识空空吞咽一口，涌上喉咙的苦涩胃酸冲进他的鼻腔，他差点因此流出生理性眼泪来。但没时间考虑这些，辛木田的呼吸微微沉重，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待他思考——胃部——他的胃在呼吸。

　　不，不是“胃部”。是那个被种植进胃里的，坚硬的、不属于自己、不属于人类的器官。在呼吸。

　　辛木田绊斗对改造手术的印象已经变得有些迷糊不清。他并不清楚自己是如何脱掉衣服躺进手术台、露出脆弱的腹部然后被划开身体，他对于手术的疼痛也几乎全然忘却——他理解的，人类拥有的“自保机制”会让他主动或被动地忘记生理性的疼痛与精神上的折磨，这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强行保留得到的也只有痛苦。

　　综上所述，因为这些不论是自保又或者屏蔽机制、以及精神彼时也许确实崩溃的种种原因，经过多次的筛选与遗忘，他还拥有的隐约、片面的记忆基本都来自某触目惊心的一瞥。

　　辛木田还记得那个黑黄色相间的奇怪器官，表面看起来坚挺又拥有凹凸纹理。辛木田绊斗感觉这不知名的砂糖人器官有点像什么东西，但他想不起来。直到他扛不住疼痛彻底昏死过去，在完全堕入光怪陆离幻觉前的一瞬间，看见了一大片巧克力液构成的海洋。风吹过他的脸。

　　那一刻他释怀地想——原来是像海螺壳——原来这个器官，只是长得、很像海螺壳。

　　辛木田绊斗花了几秒钟才接受这个事实。又或者说他此前刻意无视、但今天竟然因此意外地被唐突揭开的真相——“他已经并不完全称得上是人类了”。辛木田努力思索自己该如何面对这枚安置在胃部的、在颤动与影响他正常生活的、在呼吸与帮助他变身的器官。

　　辛木田想不出来。他无意识地翻了个白眼，就此作罢。辛木田重新把注意力放回站在自己身上、俨然把自己的身体当做亚瑟王的圆桌、正在开骑士会议的白色巧克力变身道具们。

　　“他到底为什么要偷走我们呢？”其中一个白色巧克力变身道具问。

　　“不过大部分人类都很友善的吧……我们的王就受到了很多人类的照顾。”另一个白色巧克力变身道具说。

　　“但是偷窃这个行为本身就是错误的。人类还是太复杂了，你能保证他从没准备对我们的王图谋不轨吗？”

　　“——是我被冻得时间太长了吗，感觉大脑好混沌哦，散成了浆糊一样的东西，我有点不能思考了，我只想回到王身边。”最后一个白色巧克力变身道具泪眼汪汪地抱怨。

　　…………

  

  辛木田合理推测揣摩，这四只白色巧克力变身道具口中所述的“王”，某种意义上大约正是加布前辈。它们的一切行动都依据加布前辈的指点、收到加布前辈的命令、并可以与前辈沟通，不仅如此，加布前辈甚至似乎与这些变身道具们关系融洽——

　　果然是经验丰富、待人做事都稳重老练的前辈吗！虽然很合理，但是怎么想都感觉——这也实在太厉害了吧！

　　“哦……”辛木田有意出声，打断了眼泪浇在自己花衬衫上的白色巧克力变身道具，四只白色巧克力变身道具因为他的声音齐齐扭过头来与他对视。辛木田绊斗几乎有点承受不住这些视线，但依旧强撑着挥手问好示意，“我其实……不是坏人哦……”

　　四只白色巧克力变身道具不约而同跳起来、在绊斗不大不小的一居室疯狂移动，像是四只百无目的的弹力球。

　　辛木田绊斗从没见过这种阵仗，他呆愣片刻，猛地冲到门口检查房门情况。待确认门窗锁死、它们四只无论怎么跳都逃不出去以后，辛木田这才松了口气。

　　——反正他从来都不是很招小朋友喜欢。这群“小朋友”的反应他也能理解与接受。

　　等了许久，四只白色巧克力变身道具依旧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它们还是继续在任何可以触碰到的位置活蹦乱跳，辛木田的耐心被一点点耗尽。

　　“我说你们——好好听我讲话！”终于，他开始总结陈词。突如其来的人类声音又一次吓到了四只白色巧克力变身道具，但它们竟因此断线、乖乖停住了动作。“我终于理解酸贺大叔为什么说要把你们放进冰箱了……”辛木田抬起左手，揉了揉发疼的额头，“那么接下来，你们是要自己回冰箱睡觉，还是我把你们强行丢回去？——我可没有加布前辈那种、和你们愉快相处的才能啊。”

　　“加布……”第一块白色巧克力变身道具说。

　　“前辈……？”第二块白色巧克力变身道具接话。

　　“所以你是……？”第三块白色巧克力变身道具若有所思。

　　“Valen——？？？”第四块白色巧克力变身道具惊慌失措地大声喊，“原来你就是 Valen？？？”

　　“哈？”辛木田绊斗不明所以，四只白色巧克力变身道具已经聚集在餐桌上，所以他拖动椅子，跟随坐在餐桌旁，拉进自己与它们的距离，“我是瓦伦，怎么了吗，你们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我肯定是瓦伦啊，否则我为什么要——但总之不是我偷的——否则我怎么会需要你们的帮助呢？”

　　辛木田眼见着四只玩具一样的变身道具如此大的反应，感觉自己已不知不觉被它们四位轻视，于是说话辩解越来越急，然后开始口齿不清。但总归他的辩解还算成功。

　　四只白色巧克力变身道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它们目光交叠，但最终竟一言不发地推选了某位“代表”一样的白色巧克力变身道具。这位“代表”前走几步，抬起脸和辛木田对视，缓慢且慎重地开始了正式的交涉：

　　“好吧，如你所说，你就是瓦伦。你需要我们帮助你变身成瓦伦对吗？因为如果我们可以自由行动的话会太过麻烦，所以你就把我们封在冰箱、让我们冻僵然后失去意识？”

　　“当然，我需要你们帮助我变身。但——”辛木田继续重复地解释、似乎生怕它们误解，“我之前从没想过为什么要把你们放进冰箱，这全部都是——额，那个给我做改造手术的人告诉我的、要我务必这样做。”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轮到我提问了，这样才公平。”辛木田举起手，弯曲的食指和中指，做成握爪的姿势，虚空挖了挖自己的眼睛后又去挖代表白巧的眼睛，以示恐吓，“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们和前辈又是什么关系，我该怎么称呼你们？”

　　“我们是——‘眷属’。”

　　“眷属？”

　　“我该怎样表述才能方便人类理解呢？虽然你也不完全算是人类——我们在你随地大小睡的时候，把你的身体检查了一遍。”说完这话，代表似乎高兴起来，又一次燃起斗志，岔开话题，手指直指辛木田的鼻尖，“你的秘密已经无从遁形了！被改造的可怜人类！”

　　“那不是睡觉！——那是昏倒，你们不可能完全看不出来吧？我脸色会很差欸？不对，这完全不是改不改造的问题啊！”辛木田气恼于自己竟真的被代表指引歪了话题，两手一摊，“是不是不想正面回答问题，所以这样绞尽脑汁逃避？看起来小小的、脑子倒是很机灵，但被我识破了，从实招来吧！”

　　“眷属就相当于——额，国王的士兵。我们的‘王’就是你口中的‘加布前辈’，而我们作为由王赐予我们生命的低等级种族，要无条件效忠我们的王。”

　　“我大概可以理解了……”辛木田绊斗若有所思，“那我该如何称呼你们呢？白色巧克力变身道具实在是太拗口了。当然如果你们愿意回到冰箱的话，我完全不用思考这个。”

　　“饱藏。”作为代表的白色巧克力变身道具——又或者叫白巧饱藏，认真回答，“王很喜欢这个名字，所以我们也会称呼自己叫——饱藏。”

　　“饱藏……确实是很适合的名字呢，”辛木田颔首，“不过这个取名风格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该我们提问了！”白巧饱藏说，辛木田胸有成竹地点头，仿佛彰显“无所不知”的百事通，“其实我们有讨论过别的——但我最终还是决定问你这个问题：你接受改造手术、偷盗我们、和我们的王一起共同战斗，是不是因为你其实——暗恋我们的王？”

　　“哈？”辛木田绊斗惊讶地挑起眉毛，看向桌子上小巧的白巧克力饱藏，它后面还拢着三只聚集在一起的、从外观上根本看不出区别的相同口味饱藏。辛木田不自然地抱臂，交叠起双腿，抬起眼睛刻意地看向窗外、并不去与代表饱藏对视，“暗恋你们的王，怎么可能？他只是我很尊敬的前辈——你们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把身体这样改造，难道不是为了像我们的王一样吗，难道不是为了和王一起战斗吗？这不是你们人类常说的‘天造地设’吗？”

　　辛木田绊斗彼时并不知道，欢乐游行万事屋的二层储物间里，被甘根幸果塞了一柜子的言情小说与漫画。甘根早已把这些“青春期的悸动”忘了个干净，但是饱藏们意外地非常爱看——且有些过分爱看了。

　　当时的他乍一听这个问题，目光猛然透过纱制窗帘、越过玻璃窗户，与那被层叠掩盖的月亮视线交织。他想起与加布前辈单方面的初次见面——有人驾驶四驱摩托撞破月亮、一路像是行走在云上风里、惊鸿一瞥后立刻消失不见。

　　辛木田绊斗的呼吸一顿，恍惚间回忆起那晚冰凉潮湿的空气，他本该早早忘却那个场景——一如他此前很多年，孤独陷入痛苦与回忆的囚笼，此类记忆太多，泛善可陈。但有人如夜中日华，将辛木田记忆的笼子撞翻在地，于是他这才意识到——那晚的空气冰凉潮湿，而那晚的月色很美。

　　辛木田绊斗思考不能，看着窗外模糊的月亮，他的脑袋“轰”地一声响。有什么被他刻意掩藏的隐秘情愫猛涨、突地在内里爆开，升起一朵朵粉红的蓬松云彩。

  

　　2.

  那天晚上，辛木田绊斗和饱藏们都互相忘记了恐吓、挖苦、逃跑、冻冰箱……意想之中的鸡飞狗跳甚至于“一人 vs 四饱藏”的大乱斗场景也没有出现。因为慌张无措、似乎被戳破什么心事的、口齿不清、磕磕绊绊的辛木田把这一切都全然忘了个干净，只是努力给四只饱藏们科普人类之间的关系——总而言之，他与加布前辈之间，是兄弟、是友情、是知音！但总之不是“暗恋”，OK？你们可以理解了吧？

　　饱藏们似懂非懂，作为代表的饱藏又一次站出来问话：“那你的意思——还是很喜欢我们的王咯？”

　　“不是——”辛木田爆发出一声尖叫，头重重地磕在餐桌上，双手不停挠抓着头发，万分苦恼的样子，“人类的喜欢是很复杂的，我要怎么说你们才能听懂……”

　　“难道我们理解错了吗？”白巧饱藏们异口同声地询问。

　　“当然，大错特错！”辛木田气不打一处来，拧着头发仔细思索，终于顿悟，“比如说——我或许可以这样为你们科普一下。人类社会的‘伴侣’与‘爱情’的关系，通常都建立在男人与女人之上，只有当男人与女人结合的时候，人类才可以繁衍后代。我这样说你们能明白吗？”辛木田看白巧饱藏们讷讷点头，自满的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在后颈：“啊呀……我果然是天才啊，你们这下都理解了吧！总而言之，我、和你们的王——加布前辈，是完全没可能的！”

　　“难道人类社会选择伴侣，只是为了繁衍后代吗？”其中一个饱藏冷不丁、但语气足够真诚地开口询问。

　　辛木田绊斗一个没留神，从椅子上重重跌下。

　　“——这不是繁衍不繁衍后代的问题！”辛木田坐在地上，下意识顽强反驳，强撑着惶恐、愤怒与被误解的慌张，“这只是说——按照常理——我和加布前辈、也就是你们的王之间，是不可能产生‘爱情’的！”

　　“这……我们是真的无法理解。”作为代表的饱藏又一次站出来，为几乎溃不成军的辛木田解释，“作为饱藏，我们族群里没有繁衍后代这个观念，所以我们无法理解它的重要性——或许对你们人类来说，它确实十分重要。我们诞生的开始就是为了辅助王的，我们都希望为王献出生命，我们会因此得到完全的幸福。我们的观念里，从来不存在繁衍。”

　　“你们诞生的目的……”辛木田又一次被饱藏们带歪了话题，“你们的诞生，仅仅是为王献出生命？我的意思是——进入那个，红色的腹口？然后就会满足了吗？”

　　“是这样的。”

　　“那你们不会拥有……别的理想和目的吗？比如爱好什么的，你们完全可以接受——‘只是为王献出生命’，这一个归宿吗？”

　　“那你呢，作为像王一样的人类，你活着的目的有很多很多吗？”饱藏反问自由撰稿人。

　　辛木田愣在原地。

　　当天晚上，他一句话都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就是这样，意外的初次见面与糟糕的谈话。不过这代表不了什么，辛木田和白巧饱藏们因这一系列的事情，成为了另一种语意下的“朋友”——说是朋友并不贴切，白巧饱藏们拥有自己的行事逻辑与作风，辛木田尚且不能完全理解。

　　他依旧记得第一次变身时的状况，还未完全解冻、进入强制冬眠的第一块白巧饱藏被他安置在变身器上，而后与措不及防的电流互通，白巧饱藏的喊声与嚎叫灌入他的脑神经与知觉细胞，紧接着就是挤入五脏六腑的、河流湖泊一样的大片粘稠巧克力液，内里充斥着苦味与酸涩。辛木田那时起就大概明白，自己的“变身”意味着什么、会带来什么。

　　如他和白巧饱藏代表交涉的那样，饱藏们都希望“进入红色的腹口”，那时候才是它们真正幸福的时刻。但他辛木田来此强插一脚，饱藏们在生命（如果这称得上是生命的话）末尾，因辛木田的选择与行为，饱受折磨。

　　——但辛木田绊斗是不可能放弃变身的。

　　——就像是白巧饱藏们不会放弃“拥护王”。

　　所以他尽可能放任仅剩的四块白巧饱藏在他的一居室里“搞破坏”。

　　几日以来的相处也大致让他摸清了四位的脾气，其中一块对他曾抽奖抽到的、搁置在桌上很久的毛绒小熊钥匙扣一见钟情，甚至晚上睡觉都要搂着这只比它小不了多少的廉价玩具入睡；另一块白巧饱藏对他因职业原因整理规划来的报纸很感兴趣、但非常爱往上面写写划划，辛木田也曾偷偷看过，大致内容像是某些他看不太懂的数学公式（辛木田又一次懊恼于高中时的不良时光）；作为代表的、说话最多的白巧饱藏似乎很对人类学有了解，常托绊斗去书店借书，从《奥兰多》到《资本论》，辛木田在借书时常常啧舌——这些他自己都懒得看；最沉默寡言的白巧饱藏似乎享受独处，辛木田还没非常了解它。

　　他平时的日常就是——出门上班——把四只饱藏放进包里——回家——听从四只饱藏的各种指示与命令，偶尔和他们交谈，但话从来不多。

　　辛木田最近爱无意识去摸腹部，在胃的位置拥有一个浅浅但坚硬的凸起，是被安置进他身体、改变他人生、为他带来一系列噩梦与不适应的砂糖人器官。他曾对这个器官又爱又恨、拥有足够多的不适与恶心。他自顾自地将它归纳为“为了复仇不得不做”的产物、不止一次思考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曾以为这一块器官，像是寄居在他身体里、吸食他寿命与元气当做养料、有朝一日将他吞噬殆尽的、拥有海螺壳外表的黑洞。但——就像是风吹进固执的海螺壳，却能带来无比婉转的音乐回响那样，因为这块不属于他的器官，他听懂了饱藏们的语言。

　　曾经单人独居、但从来显得空旷荒凉的一居室，需要他买来大叠碟片、播放各种音乐（因这一行为被房东婶子贴脸开大、并趁乱没收了他的 CD 机）才能稍微安心的屋子，竟然因为四位拇指大的、玩具一样的“饱藏”入驻，而显得略有些拥挤了。

　　想到这里，辛木田坐在床铺边，无意识地笑起来。毛绒熊饱藏见他这样，抱着毛绒熊跳到他的脸上、遮住辛木田的视线，张开双臂大喊“哇啦啦——”的战斗语恐吓他，辛木田又躺倒回去。

　　“不要闹我啊！”辛木田仰在床上，扒开在脸上趴着的毛绒熊饱藏，笑着抱怨。

  

　　3.

  生活毕竟不是童话故事，更不是辛木田绊斗闲暇时就会畅想的辛木田版童话故事：成功报仇、找到安然无恙而且生活特别幸福也依旧爱他思念他的母亲、救回师傅、写出名利双收的头版头条被全世界称赞、师傅衷心表达青出于蓝向他拜师学艺倒反天罡、甘根幸果表示如此伟大的老主顾莅临万事屋，以后的委托再也不需要付款、功成名就之后刮彩票暴富中了 5 亿日元然后潇洒人生，甚至甩给万事屋临时工几万块让对方惊讶羡慕地说不出话……

　　就此打住。以上这些揭过不谈，毕竟这好像严格来说并不算童话故事。这只是辛木田绊斗单纯的白日梦。

　　所以辛木田目前此刻、正在头疼于这封还没拆开的、四块白巧饱藏、认真手写给他的“家族会议邀请函”——甚至拼写时写错了拼音。

　　“你们的意思是……”辛木田将信将疑地问，“你们的四块饱藏的小型家族会议有了结果、有些重大决策希望通知我？”

　　“嗯嗯！”白巧饱藏们一起齐刷刷地点头。

　　“我？”辛木田用手指指向自己，“要和我一起开会？”

　　“嗯嗯！”白巧饱藏们又一次确认，神情与语气都像极了欢乐游行万事屋的某位临时工。

　　辛木田绊斗挑挑眉毛，做出一副“我就免了”的表情，然而乖乖搬来椅子，陪同坐在饱藏们搭建的小桌子旁。四只饱藏已全有了自己的代表物，而今他可以毫不费力地区分出它们：和毛绒挂件形影不离的毛绒熊饱藏、带着塑料片切圆爱看书的代表饱藏、做了一对假模假样助听器的公式饱藏、不爱说话但实际上或许（辛木田还没来得及实践）着迷哥特文化的沉默饱藏。

　　他扫一眼它们四个，轻咳一声，故作勉为其难：“那么，请说吧，你们的——重大决策结果？”

　　“首先呢，我们认为，辛木田先生是个好人！”

　　“我们很信任辛木田先生，我们同样认为王也信任您！”

　　“我们就在思考，到底怎样做才能既帮到王、又能帮助辛木田先生。”

　　“我们这次终于想好了——”

　　辛木田绊斗瞪大眼睛，凑近饱藏们，乖乖且认真地听着饱藏们的接龙式发言。

　　“我们要帮助辛木田先生追求我们的‘王’！”

　　辛木田绊斗猛地载倒下去。

　　“作为王的眷属、最了解王的存在，如果拥有我们的帮助，那么我们相信——”

　　“辛木田先生很快就不需要暗恋、可以向王正大光明表达心意了！”

　　“我们会为辛木田先生提供切实可靠的恋爱咨询、实践详细周密的恋爱培训，并且我们每位都会做为您的恋爱导师为您辅导！”

　　“欢呼吧，辛木田君——”饱藏们异口同声地同时说。

　　辛木田绊斗本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这下子又重复载倒在地上。他“啊呀”大叫了一声，又努力撑起身体，靠着卓沿去看桌上一排的四块饱藏：“你们不是在开玩笑吧？”

　　“‘开玩笑’，这个词语是‘讲笑话’的意思吗？”沉默饱藏怯生生地问，“我们没有在讲笑话哦，辛木田先生，我们是真的很想帮助你。”

　　“啊——我不是、我、怎么说呢——”辛木田本想直截了当地拒绝，但开口的是一向内向、不爱说话的沉默饱藏，这让他顿时犯了难：他并不想挫败这块饱藏与人交流沟通的热情（有点像幼儿园老师的工作，辛木田暗暗想）。于是他思忖再三，终于犹疑开口，话语拐弯抹角，语气温柔，似乎真的作为了幼师，“我的意思是——就是说，像我这样的人，怎么能配得上加布前辈呢？毕竟前辈真的，我是说，我真的认为他——非常非常完美、非常非常可靠，而我完全不能与他相配。我这样说你们可以理解吗？”

　　“我们有考虑过的！”

　　“但是辛木田先生毕竟是个很好的人，对我们也很好，除了变身的时候都很好！”

　　“所以在我们的慎重推演里，如果辛木田先生和王在一起了的话，辛木田先生也会对王很好，这样我们就放心了！”

　　“请安心，辛木田君，这是我们慎重的决策哦——”

　　“王是个很温柔的人，他不会嫌弃你的！”

　　辛木田绊斗坐在椅子上，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但他并不愿意（又或者并不舍得）与这四块饱藏切断关系、不留任何情面（其实饱藏们根本意识不到辛木田刻意的‘情面’）地拒绝。他实在很有些犯难，本来应该思考拒绝的措辞，但他似乎一时鬼迷心窍，神游一般地开口：“你们的王……长得很好看吗？”

　　说完这话他猛地回神停顿，而后立刻忙不迭查漏补缺：“我是说——我是说，我知道他是一个很完美的人，但是外貌上呢？我确实会很好奇但这绝对不是出自私心，只是单纯的好奇，你们可以理解吧？虽然我和加布前辈约好了不互相打听，但是——但是……我是说，简单评价外貌，也许并不违背约定？不过我绝对不是逼迫你们要告诉我，因为加布前辈永远是加布前辈，我——”

　　辛木田绊斗编不下去了，他绝望地垂下头，不再面对白巧饱藏们。

　　白巧饱藏们依旧没有体会到他的尴尬与窘迫。用塑料单片眼镜切圆的代表饱藏“滴——”一声，不知道哪里拿出哨子吹响，紧接着四块饱藏立刻组合列阵、昂首挺胸，开始按照排列依次前倾身体，目光充满向往：

　　“我们的王是——”

　　“绝对的完颜——”

　　“永远的自推——”

　　“存在即为奇迹——”

　　它们四块饱藏列阵，又同时伸出手，再次异口同声：“赏金一百万日元都不可以抵扣的绝世神颜、永远的神之王子殿下！”

　　辛木田绊斗久久没能回神。

　　辛木田绊斗深吸一口气、辛木田绊斗深呼一口气。他终于拧着眉、用手揉搓鼻梁骨以缓解头疼地说：“……你们这种二次元应援属性也是天生自带的吗？”

　　4.

  恋爱培训班授课第一讲——投其所好。提出议案的是一向沉默寡言的白巧饱藏，辛木田至今依旧对它并不是很熟悉，只在猜测它或许有某些阴暗的小众爱好。所以乖乖在听从它的提案、按照它的建议购买所谓的“零食礼物”并使用沉默的白巧饱藏变身、解决完正事、将礼物放在天台（似乎）成功送出以后，脾气久违有些糟糕。

　　他回到家，把随身的包向外倒去，里面的三只饱藏活蹦乱跳地蹦出来，并兴高采烈地询问他进展。辛木田绊斗都没回答，只是手里攥着那只被使用过、已经失去“生命”与重量的沉默白巧饱藏。

　　“辛木田君，进展不顺利吗——”毛绒熊饱藏探出身体问他。

　　辛木田一言不发地从一居室杂物堆叠的角落，搬出一只极重的老旧红酒柜——这只沉重的红酒柜来源于他在二手市场的头脑一热，本来目的是为了收纳碟片。后面他的 CD 机因为扰民被房东没收，而他也发现自己确实没那么喜欢音乐，一切都来自于他的灵机一动，于是他又将红酒柜搁置了。

　　他这回翻箱倒柜、从杂物堆里将它翻出来，又将红酒柜上的灰尘全部抹净，立在门边。这次终于不是灵机一动，他在回家的路上就有在这样考虑。辛木田这回满意地看看自己劳动成果，感觉一切妥帖后，仔细地将失去“生命”的饱藏放了进去。

　　辛木田反复打量，总觉得不对劲，而后终于想起什么，拆开刚到的快递包裹——用薄薄的信封包着，但好在没有什么损坏——这是一只很小巧的、据说是棉花娃娃爱戴的哥特配件帽子。

　　他将帽子盖到了沉默饱藏的身上，这才满意回身，拉动椅子坐上：“好吧，你们还问我进展，我真的觉得毫无用处——你们理解吗，就是——加布前辈，怎么能因为几包零食就被收买、彻底信任我呢？这也太幼稚了，它也太幼稚了！”

　　“那辛木田先生为什么要听从它的建议，乖乖这么做呢？”代表饱藏问他。

　　辛木田烦躁开口：“这不是你们的要求吗……”

　　他越说越没有底气，剩下的三只饱藏也一直紧盯着他，这让辛木田感觉难以呼吸。辛木田踌躇烦躁很久，愈发感觉奇怪陌生的、无法呼吸的异样。他最终猛地站起身：“——我出去一趟！”

　　这趟“出门”有点漫无目的。辛木田边走边思考这算不算“赌气离家出走”，但他又想不明白自己在“为何生气”。想着想着他的思绪莫名其妙拐弯到好几天没正式写过的报道、很久没发过的头版，又继续烦躁起来。他就这样发泄般踢着路边的石子往前走，低头专心地边走边踢，却猛地听见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辛木田君——”

　　辛木田绊斗顺着声音的来源猛地抬起头、转回身，正看见拿了大包零食往他身边赶的井上生真。辛木田花费了片刻将他认出来：“哦……是你啊。”

　　井上生真笑着赶上他：“我刚刚就有在观察辛木田君——失礼了啊啊，但是——辛木田君是心情不好吗？我可以帮忙吗？——因为我想做像幸果小姐那样的、为人们带来幸福的人，所以如果我可以帮忙的话！”

　　“啊呀，”辛木田抬起头，一副随意懒散的模样，刻意不避讳地看向井上，“我能有什么事呢？”

　　他的目光顺着井上生真的眼睛向下，看到了熟悉的超市购物袋，更为熟悉不过的零食搭配——这在沉默饱藏的引导下，刷掉了他足足两千日元，他记得再清楚不过。辛木田绊斗一下呆愣住，无数个“到底怎么回事”闪现在他的脑海又迅速因为“可能性为零”而被他抛开……但……

　　辛木田犹疑再三，终于委婉开口：“你手里这个，是谁给你的吗？”

　　彼时他先是将零食放在了加布前辈附近，等加布前辈忙完后，他有向前辈提及——但实话实话，他对于加布前辈有没有去拿、这些东西有没有被人捡走，还是……很没把握。

　　真是草率了啊！

　　“——这些！”井上生真目光闪闪、毫不避讳地回应，说到一半有些卡壳，但辛木田认可井上的智商，明白这大约出自“嘴瓢”而不是“慌张”，“是一个——啊，对，是一位很体贴温柔的神秘人给我的，辛木田君喜欢吗？我可以分给辛木田君哦！我很感激对方，所以我也想给更多人传达感谢！”

　　辛木田绊斗终于松了一口气：原来大约是加布前辈看穿了这位临时工的食不果腹，好心救助给他了吗？——果然是前辈啊，也太体贴了吧！

　　二人走到岔路口，辛木田婉拒了井上第三次塞给他的扇贝蛋糕，并一再强调自己“确实不爱吃”，井上生真这才放弃自己的硬塞计划。他边乖乖过绿灯的斑马线、与辛木田分别，边回过身来笑着举手打招呼：“辛木田君，下次再见——”

　　辛木田双手插着兜，装酷一般地：“好吧，再见！”

　　他也转过身，绕到另一个方向回家。这次，辛木田绊斗的心情莫名其妙好了起来，甚至开始边走边哼什么不知名的小调。

  

　　5.

  “你的意思是……让我写情书？”辛木田绊斗停顿下整理采访报告的手，看着抱着毛绒熊跳过来的饱藏，饱藏抬起脸，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是的，辛木田君——”

　　“我？”辛木田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手上的手稿，“写情书给加布前辈？”

　　“对——”毛绒熊饱藏慢慢吞吞地说，“我很希望看到辛木田君写出来的情书哦，作为乖乖写情书的报酬，下一次变身请使用我吧。”

　　“可是……”辛木田停顿了一下，做出刻意的冷酷无情来，但乖乖拿出新的一页稿纸，整理了一下页脚的卷边，“好吧！这可是你说的，不要后悔哦。”

　　“能帮到辛木田君，我很开心呢。”

　　辛木田绊斗梗了一下，钢笔的顿尖将稿纸擦破，他放下笔，撕扯开这页残破的稿纸，揉成一团，丢在桌上。辛木田看向抱着毛绒熊的白巧饱藏，又烦躁起来，出声呛它：“你们愿意帮我，完全是因为我可以帮助加布前辈吧，不要说‘帮到我很开心’这种话啊！”

　　“……嗯？”饱藏抱着毛绒熊，朝辛木田的手边跳去，眼里又包了一包泪，“我是真的很想帮助辛木田君——”

　　“我——”辛木田又梗住了，他匆忙口不择言地岔开话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很感谢你——好吗？我这样说你满意了吗？”

　　“好欸！”饱藏立刻转哭为笑，向上抛掷毛绒熊挂件，像是在模仿人类“欢呼”的动作。

　　“真是败给你们了……”辛木田揉着太阳穴，半恼半带点满意，他重新铺展开稿纸，“我写嘛，如果这能让你稍微开心点的话。”

　　“欸，搜到了——互联网真是好东西呢，”辛木田绊斗端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满意地点划到某页图片，将它放在桌子上以做参考，兴冲冲地拿起笔，开始正大光明地抄袭，“标题是什么……哦，今晚…月色真美。好，抄下来了，认真读过书的人文化素养就是不一样。”

　　“辛木田君在抄袭别人的情书吗？”毛绒熊饱藏凑过去，去看辛木田的稿纸，“不过，辛木田君写字很漂亮呢。”

　　辛木田绊斗放下笔，又去看打量自己稿纸的毛绒熊饱藏，突发奇想：“你为什么要我写情书呢？这个不一定会寄出去、加布前辈也不一定会看到，其实最方便快捷的——比如我们可以投个匿名 bot 什么的，只要加加热度、加布前辈刷到之后就能解码，但同时还不互相暴露我们的身份。”

　　“字迹是可以看出人类的情感的。”毛绒熊饱藏说，“比如说，认真写起来就是一笔一划的；很草率地去写，哪怕写得再好也会凌乱；抱有功利心的话，字会写得很有故意卖弄的味道；不满意、羞耻于某些表达，字也会虚飘飘的。”

　　“你有点像国中的国文老师。”

　　“是吗！这是我看漫画时看到的，叫什么名字来着……不过漫画剧情里，男主角就是依靠情书向女主角告白成功的！如果辛木田君也可以顺利告白的话，那就太荣幸了——我会在天上祝福你们的！”

　　“喂！”辛木田又气又恼，但还是被它说的话逗笑了，“加布前辈和我之间，真的一直都不是那种关系，要我说多少次你们才会明白！”

　　抱着毛绒熊的白巧饱藏蹦蹦跳跳地跑远，并不去听辛木田的辩解，于是自由撰稿人在沉默片刻后，继续老实地抄写起情书模板来。

　　辛木田抄到一半，在看到洋洋洒洒的模板词汇后，又停下了，上面堆砌了数不清的赞美、夸奖，将收信人“您”写得天上有地下无，称得上是完美的情书模板。辛木田所做的，只需要在抄完后，将落款的某某氏改做加布前辈，一切便大功告成。

　　但他又陷入了似乎有些莫名其妙的牛角尖。在一边艰难翻书的代表饱藏抬头，看见了转钢笔无所事事的辛木田，它开口问询：“怎么了吗，辛木田先生？”

　　“我又有点无能为力了，如你所见……”辛木田猛地转过身子，和这块他认可过的“理性且聪明”的代表饱藏认真交流，“像你们所说的那样，加布前辈——你们的王，完美又强大，情书模板里的字字句句其实都像是在指向他，而我只是这样一个人……”

　　代表饱藏点点头，示意辛木田继续说下去。

　　“我只是这样一个人。你理解的，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只是一个走投无路的普通人。”辛木田深吸一口气，“我能做什么呢？我也并不知道。我现在很迷茫，我所做的这一切到底对不对呢——不是仅仅只是对前辈，而是……我的存在是否是正确的呢？我能和你们遇见是否是正确的呢？”

　　“这些……”代表饱藏跳过去，立到辛木田的简易书桌上，“本质上，其实都是命运。你选择了命运，所以命运选择了你。岔路口后的道路与岔路口前的道路并无区别，你是因为留恋不舍于‘曾经作为完整人类’的自己吗？”

　　“我还没有想到这里……但或许潜意识里，是有的。”

　　“作为完整人类时，辛木田先生无法反抗砂糖人，对所有事情都无能为力的糟糕至极的处境，辛木田先生有怀念过吗？”

　　“——从来没有过。”

　　“辛木田先生，这不是我一朝一夕与你谈话就能解决的。我看过不少书，但还是不能够称得上了解人类，”代表饱藏认真说，“只是，或许——仅仅只是我的猜测，你因为自己的成长经历、童年创伤吗？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你有些显而易见、但被很好地隐藏了起来的心理问题，这让你害怕失去任何东西。你很清楚自己该如何选择、自己会如何选择，但你总是会忍不住地想——如果可以两条岔路口都走过呢、哪怕一分为二、哪怕死去，但是也两全其美了。”

　　“我……”辛木田缄口无言。

　　“饱藏们几乎共享记忆与看法，所以我们无法理解你认为的‘迷茫’与几乎舍弃自身都要保全的‘两全其美’。我们拥有共同的目标与生存守则，所以其实并不能理解你的不安。”代表饱藏缓慢、语气真挚地继续讲，“但是，如若以我粗鄙的哲学观来看——人类毕竟是群居动物。你所正在走的路，这之前有人走过，这时候依旧会有人走，你们就是彼此不同时空下的同一伙伴。更甚至某种程度上说，我们的王也与你并肩前行，他不仅仅是你的战友、更是与你一起、选择了同一条道路的旅伴。这能稍微安慰到你吗？”

　　辛木田沉默着点点头。另一边的公式饱藏也凑过来，还拿着像模像样、百元店的微缩铅笔样品，它开口打断辛木田的沉思：“辛木田先生最近身体怎么样，还有很严重的不适应症吗？”

　　“——哦，你说这个，”辛木田绊斗回过神来，先搁置了永不会有标准答案的哲学思索，认真回忆起近况来，“说实话，平时的躯体反映确实不大了，噩梦也在逐渐减少，我开始有点能靠意识‘认出这是噩梦’与打破了。”

　　“这很好！”公式饱藏笑着回答，而后蹦跳过去，撕了一张辛木田没使用过的干净稿纸，又去往不知道哪里列公式了。

　　辛木田绊斗的目光又移回“恋爱导师”毛绒熊饱藏，倾心指导他书写的情书上。他沉默片刻，拿起笔，继续认真且工整地抄写起来。

　　…………

　　次日早上，辛木田绊斗出门时，并未将这份被他仔细包装的信放进包里。这封他真心半是仰慕、但大多抄写网络告白经典段落的情书，依旧被他刻意地、端整地放在桌上。当天晚上，被使用过的空罐毛绒熊白巧饱藏，压在了这封情书上，也立进了他显得空旷的二手红酒柜。

　　6.

  辛木田绊斗今天难得起了个大早。

　　到了蔬果长成的季节，附近的早市最近上了新一批的新鲜菜，基本都是自家门口田地种出来、来这里售卖的。新鲜、价格适宜且量少，辛木田早早嘴馋那一口紫苏叶和笋尖，今天终于与床搏斗、并且没有被床打倒，让他顺利大驾光临。

　　晨间6:30，还可以呼出雾气，道路依旧是潮湿的。辛木田提着肩包四下观望，意外地看见位熟悉的身影——对方穿着明亮扎眼的浅色衣服，几乎有点像是大码童装叠穿套在身上，毛茸茸的浅色头发翘起来，微微有些乱——是欢乐游行万事屋那位临时工，看样子正在和卖家讲价。

　　这可不符合他对这位冒冒失失临时工的刻板印象。

　　于是辛木田没话找话般凑过去，不自在地在他旁边佯装忙碌地挑挑拣拣，以此吸引临时工的视线。

　　

　　果然，对方顺着辛木田的动作抬起头来，目光明亮又干净：“——早啊，辛木田君！辛木田君竟然也在这里！”

　　“哦？”辛木田装作这才看见井上生真，“欢乐游行的临时工……井上君啊，你接到什么委托了吗？”

　　“是的！辛木田君猜得好准。这家的根茎块菜听说都很完美，后街的阿婆让我帮忙来买些菜，给了我一系列的清单——她最近摔伤了，出不了远门。”井上解释，“辛木田君有想要的吗，我已经把这里摸透了，我可以为辛木田君带路！”

　　“还是算了，”辛木田笑着说，与此同时挑到新鲜的笋尖，“你去忙你的工作吧！临时工，钱还是有点太难赚了，真是辛苦你了呀。”

　　井上却突然顿住了脚步，辛木田有些意外地看向他。井上生真无比认真地拉住辛木田的皮革大衣，目光诚恳且坚定，带点辛木田陌生的冷意：“我不知道是否让您误解了，辛木田君，但我给阿婆带菜，并不是为了报酬。幸果小姐包括我在内，都没有收阿婆的任何酬劳——阿婆过得也很辛苦，我们只是希望为阿婆带来一点小幸福。”

　　

　　“我——”辛木田顿住，又不知所措起来，他气急反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井上生真似乎转瞬相信了辛木田苍白的辩解，立刻换了一幅神情，从刚才的状态中解离开来，将菜篮放到一边，双手握住辛木田的手，弯腰鞠躬将手举到头顶：“啊——真对不起辛木田君，是我误会您了！啊……人类——啊不，社会相处还是好难啊……”

　　辛木田绊斗叹了一口气，歪过头看他，抽回手：“好吧，确实是我表述得不太对，我的本意是你去忙你的工作，不要因为和我聊天、耽误你自己的事情。”

　　“辛木田君……”井上泪眼汪汪地看他。这让辛木田想起已经成为空罐的毛绒熊饱藏，对方的语气与神态，与这位欢乐游行的临时工几乎一模一样，“我真的误会您了，希望您别生气——”

　　

　　“——真是的，没有的事，”辛木田有些窘迫地笑起来，驱散脑海里莫名其妙关于毛绒熊的回忆。他用余光瞟过去，利用多年以来练就的、给人衣兜里塞小广告（这只是伟大的记者、完美素质的自由撰稿人无数技能之中、微不足道的小小之一）的熟练手法，迅速且不留痕迹地往井上的口袋与蔬菜框里，分别放了几张面额适当的纸币，算作他口是心非的赔礼，“勉强算是，加油吧，你快点去忙，不要耽误人家的早上！”

　　说完这话，他听见井上认真且元气地“嗯！”了一声，随后提着蔬菜筐迅速跑远。他本以为井上还会像普通人那样推辞几句再告别，没想到竟然如此迅速且不留情面地离开，辛木田深吸一口气：“……怎么这就——”

　　井上生真转过身来，朝辛木田挥手告别，硬生生打断了他的抱怨：“辛木田君，我们改天见——”

　　“……离开了。”辛木田一边下意识跟着挥手示意，一边小声地补全埋怨的句子，但又生怕井上生真听见。一旁的商贩奶奶称好了斤两，将辛木田选好的蔬菜洗净装好袋子、递给他，自由撰稿人于是又立刻慌张地去摸钱包。

　　

　　辛木田常常刻意避讳任何有关生离死别的话题，这让他有点过分敏感。于是在他终于选好新鲜蔬果，提着两大袋食物回家时，他又不可避免地因为早上的短暂谈话、陷入某种没有答案与意义的思考——他想起井上生真所说的那位经济拮据的阿婆，在辛木田自顾自的脑补下，阿婆几乎陷入了某种永远无法挣脱的绝境：经济困难、手脚不便、因衰老带来的系列问题……辛木田又有些难以呼吸了。

　　为什么世界上幸福的人那样少？为什么不幸的人又那样多呢？

　　他又回想起那只爱抱着毛绒熊入睡的白巧饱藏，对方常爱拉长音节，用极缓极慢的声音喊他“辛木田君——”，辛木田自认为，彼时他们大概也许、已经成为了朋友。而他在变身时却毫不犹豫地将“朋友”放置进变身器里，这到底算不算——他亲手毁灭了这位某种意义上的“朋友”呢？也许他才是那个被复仇蒙蔽了双眼、不珍惜身边事物、极其伪善、最后会失去一切的丑恶人类？

　　——好吧，他甚至没有送出那封“只要你写出送出、就可以使用我变身”的情书。

　　

　　辛木田绊斗，又一次显而易见地陷入了某种独特的情绪低落。他该寻求一下别人的帮助，但讨论起从何做起，辛木田有些犯难。

　　

　　

　　他——还拥有——与饱藏们“做朋友”的资格吗？

　　

　　

　　“欢迎回家。”代表饱藏和公式饱藏都在各忙各的，它们抬起头、像任何平常的日本人那样欢迎辛木田绊斗，又低下头去做自己的事情。辛木田习以为常，平时如若不是“有意调查案情”，他基本都会放心甩饱藏们在家里。他象征性地回了一句“我回来了”，将买来的蔬果分门别类放入冰箱，沉默地坐回椅子上，继续沉思——又或者说发呆。

　　

　　终于是代表饱藏觉察出意外，它依依不舍地翻过最后一页《厄舍府的崩塌》，将封皮合上，力拔山兮地拖着精装书凑近辛木田：“我看完了，辛木田先生能帮我再换本书吗？有时间的话。”

　　辛木田绊斗抬起头，接过饱藏递来的小说合订册，也没问它接下来要看什么就点头同意，将书放在自己膝盖上，继续沉思。

　　“发生什么事了吗，辛木田先生。”代表饱藏问他。

　　

　　辛木田点点头，又摇摇头，做出疑惑不解的神色来：“加布前辈不会因为你们之中的某些离开，而感到难过吗？”说完这话，他又停顿、打断自己，自顾自给了结论：“不对，你们可以在加布前辈身上获得——额，你们常说的，真正的幸福。但我可以给你们什么呢，我希望你们为我做事，但我给不了相应的酬劳，这是不是有点不太公平？”

　　公式饱藏放下写写划划的铅笔，也凑过去：“辛木田先生想起了它们吗？”——它们，它们被辛木田放在二手红酒柜的橱柜里，干干净净的，但也只是这样。

　　“我是说……呃，是因为我是非正规改造人的原因吗？它们为什么不像加布前辈那样，会长出天使翅膀幸福飞走呢？”说完这话，辛木田自己都有点被逗笑，笑出了声音，“当然——我是说、我是很认真地在说。”

　　“因为我们毕竟、不是辛木田先生的眷属啊。”代表饱藏解释，“真相有些伤人，但越早揭开、伤口才会越早暴露，也越容易痊愈。所以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辛木田绊斗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他停顿许久，似乎深思熟虑，又似乎神游天外，若有所思地开口。

　　“可以叫我辛木田君吗，”他说，说完这话辛木田又摇摇头，但还是继续说，“因为你们的声音是一样的。”

　　“辛木田君。”公式饱藏凑过去，乖乖喊他。

　　“辛木田君——”代表饱藏模仿着毛绒熊饱藏的语气，跳上他的肩膀，蹭了蹭他的脖颈，“请不要难过，这是我们一定会经历的。只要我们有帮到王，我们的消失就都是有意义的。”

　　“我有点受够了。”辛木田说，“我真的受够了，我只是不想再失去……”

　　

　　“但是人一定会失去的呀，辛木田君。”代表饱藏说，“你为什么不明白呢？人像饱藏一样诞生、拥有自己的梦想，然后追逐梦想、遇见很多朋友、失去很多朋友，然后死亡。……这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情呀。”

　　“你会放弃复仇吗？”公式饱藏问他。

　　辛木田坐在椅子上，身体靠向椅背，用胳膊支撑着，他把头埋得很低，低到饱藏们看不见他的神情。辛木田摇了摇头。

　　“你会放弃杀掉坏的砂糖人吗？”

　　辛木田顿了顿，又摇晃了脑袋。

　　

　　“鱼和熊掌是不可得兼的，辛木田君。”代表饱藏说，“这是很早之前，就有人讲过、并写在书里的了。你选择了某方、一定会舍弃另一方，如果你不愿意舍弃的话，所承受的只有来自双方的痛苦。”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不是我呢？为什么一直是我呢？”辛木田问，“我是真的很认真地……将你们当做朋友，这话好像太虚伪了，但是——我为什么要让你们离开呢？我有些迷茫了，就像师傅说的，为什么不能维持现状、我总要追求更坏的结果呢？明明我根本没有能力让你们幸福——我该把你们还给加布前辈的。”

　　“啊呀，辛木田君……”代表饱藏笑着说。

　　

　　“辛木田君希望别人因为坏砂糖人的行为受到伤害吗？”公式饱藏继续问他。

　　辛木田摇摇头，又笑起来：“我想不明白——只是，我有点想不明白……”

　　“那我要告诉辛木田君一个好消息了。”公式饱藏说，说完他跳到辛木田支撑起的胳膊上，在上面小幅度地蹦哒哒，“某种意义上，因为辛木田君已经开始接纳身体里的器官、因为我们也开始将辛木田君当做朋友，所以其实——它们离开时并没有很痛苦。而第一位饱藏，它偷偷为你画了魔法阵祝福你——某种意义上辛木田君确实猜对了，它确实是寡言少语的‘哥特饱藏’。你的细心它已经收到了。”

　　辛木田绊斗猛地抬起头。公式饱藏正立在他的眼前，看着他定定地、认真地说：“能和辛木田君当朋友，我们也很幸运哦——我们在帮助王、辅佐王，甚至与此同时我们还帮助了王的朋友、王未来的恋人，这是别的饱藏无法得到的伟大功劳。”

　　

　　自由撰稿人终于笑出了声，他低声呢喃了句“什么跟什么”又回过神来，猛地受到惊吓般地跳起，一如往常般反应巨大：“我们只是朋友，要我强调多少遍！你们这群固执的饱藏！”

　　公式饱藏和代表饱藏相视一笑。

　　

　　

　　当天晚上，辛木田绊斗的睡眠久违没被折磨，长久翻滚起伏的海浪也不再侵袭、引他入深渊。在他快要彻底沉入梦乡时，刺耳的铃声把他惊吓醒来。

　　因为改造手术与不适应症的缘故，他近来都休息得及早，生物钟早被调理得极其三好学生。辛木田摸索床头柜上的响铃的手机，被屏幕的光亮刺了一下眼。他努力眨一眨眼，眯着瞳孔去看，是欢乐游行万事屋老板的视频通话。

　　辛木田有些好奇地叹口气，接听了，全妆的辣妹老板向他元气十足地打招呼：“呀吼，绊迪——啊呀，抱歉抱歉，我没想到你十点半就睡觉了……我有特别打扰你吗？”

　　“没事，”辛木田哑着嗓子回复，他抬起手撞了撞耳朵，以敲掉轻微的耳鸣，又因为举着手机太酸，翻过身去，抱着枕头趴躺在床上，“有什么事吗？”

　　“其实没什么大事——美味生口袋里的钱是你放的吗，老主顾大人，你没必要那么关照他！”

　　辛木田用手撑着下颌，看着视频里实际笑得合不拢嘴的老板，也跟着回答：“话是这么说，下次其实还是希望我多多照顾他吧？”

　　“主顾大人，我有告诉他实情：大概是口是心非的绊迪送给他的资金，以赞助他的美食日记。这孩子对你印象很好呢。”甘根笑着说，“不过这些都不是正事——你有做好心理准备吗？”

　　“什么心理准备？”辛木田绊斗打了个哈欠，极其耐心地问，他把枕头蜷成一团，垫在下颌上，手靠在床上、无力且困倦地举着手机。刚说完这话，甘根翻转了视频通话里的前后摄像头，霎时间，极其漂亮的绚烂烟花充盈在辛木田的手机屏幕，几乎闪到了辛木田的眼睛。

　　

　　“算是我替美味生给你的赔礼——”甘根笑意盈盈的声音传来，“这是我们这片街区，今年的第一场烟花秀。”

　　一望四处是极尽绚烂的烟火，光华四溢，恍若宇宙的星屑。斑点繁星的碎片闪烁，出现又消失，如此往复。

　　辛木田呼吸一窒。甘根幸果的手机摄像头里，遥远的暗色草地边缘，有位穿着明显大码童装、亮色衣服的年轻人，正张开双臂，孩童一样漫无目的地到处跑。他的目光微微软化了几分。

　　“怎么样！”甘根邀功式的语气传来。

　　视频通话这头的自由撰稿人蜷了蜷身体，困倦但笑吟吟的：“很漂亮，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这个赔罪礼物了。”

　　

　　

　　没过多久，烟花的可燃放时间截止。甘根幸果与辛木田绊斗互道晚安，退出了视频聊天。辛木田阖上手机屏幕，这次倒头就睡。

　　他久违地彻底睡了个好觉。

　　梦里巧克力粘液构筑的海水不再翻滚、幻觉出现后立刻消失。在他未曾反应过来时，有熟悉的前辈身影驾驶四驱摩托、一飞冲天撞破梦中的月亮，冰凉的月光碎了一地。辛木田这才、真切地进入人类的梦境。他转瞬间回到十几年前的童年时光，温暖的月亮遥遥挂在天上，辛木田捡起掉落在草地里的皮球，母亲温柔有力的手主动扣住他的手，牵引他一起回家。

　　梦境里，辛木田抬起头，是母亲温柔的笑。这笑容好似化作暖流，几乎灌满辛木田的心口。

　　

　　

　　

　　7.

　　“按照道理，是不是该轮到我们了？”公式饱藏饱藏询问代表饱藏，对方点点头，两位拇指大小的变身道具就这样在桌子上开起了小型家族会议，“是的，坦白来说，鉴于辛木田君是一块不肯正视自己心意的木头，我还没想到什么有效的计谋。”

　　辛木田刚刚睡醒，敲了敲耳朵以震慑躯体的耳鸣（虽然没什么用，但确实精神了不少），他伸个懒腰，唐突地加入家族会议：“有我的快递吗——你们有听到什么快递铃声吗？”

　　“没有！”公式饱藏说，“我们在谈论正事，始作俑者禁止插嘴，以及——不要在二手交易网站灵机一动下单购买各种废品了！”

　　

　　“啊呀——”辛木田非常受伤般喊叫一声，伸了个懒腰，有些游离虚浮地起床洗漱，“我确实大概听清了你们在聊什么……但无论如何，相信我嘛，我会慎重地使用你们的。”

　　“坦白讲，其实我已经想好了对策，”公式饱藏不理会辩解的辛木田，继续与代表饱藏商议，“最近我慎重地研究了人类社会的法律条文，它们让我意识到——我们可以钻这些空子，以达成我们的最终目的。”

　　“什么空子？”代表饱藏询问，在洗漱的辛木田也探出头来。

　　

　　“其实承诺或者坠入爱河都是空谈，它们本质上都是情感上的东西，我们触摸不到。而辛木田君对我们从来不说实话，我们也无法推测事情的真实进展。”公式饱藏说，“所以经过认真的分析，我终于发现——我们一开始就走错了道路，实际上我们只需要让辛木田君与我们的王，在法律方面达成一致、领取某个可供证明他们感情的、拥有法律效力的文件证书，那么一切便都迎刃而解了。”

　　

　　辛木田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他屏息凝神，静待着两块饱藏之后的谈话。

　　“人类真是奇妙啊——竟然还可以这样吗？”

　　“是的！”传来翻稿纸是声音，大约是公式饱藏在查阅自己装订的笔记，“……我找到了，好像是什么——结婚证？”

　　

　　辛木田绊斗猛地将自己的头按进了灌满水的洗手池里。他吓得连连吸气，水涌进自己的鼻腔，辛木田又忙不迭仰头爬出来，连呛带咳，弄得浑身都是水，好不狼狈。

　　

　　

　　“你真的是天才——辛木田君高兴得连脸怎么洗都忘了！”传来代表饱藏欣喜若狂的声音。

　　

　　“——我说你们！”辛木田绊斗忍无可忍地大喊，“我重复了几遍这不可能！你们听不懂日本语的话，可以找我给你们报国文补习班！”

　　

　　

　　辛木田也有点记不太清，自己花费了多长时间，才终于说服两块某种方面各有各聪明之处的饱藏——在任何意义与原则、任何法律与归属、甚至涉及到种族隔离的范畴内，加布前辈和他都是毫无可能的。辛木田规劝两块白巧饱藏尽早死心，饱藏们最后终于艰难接受了“结婚违法、它们的王如果和辛木田绊斗结婚的话，会被抓去坐牢（当然这只是辛木田编撰社稷的）”这种毫无道理的结果，它们垂着头，万分失落的模样。

　　

　　

　　“啊呀……”辛木田头疼地揉起额头，一难未过二难又起，“我说你们，也没必要这么难过吧？”

　　“我们真的好伤心——”代表饱藏诚实地说，“我终于可以理解辛木田君的难过了，这种难过真的很折磨。”

　　

　　“真是……”辛木田无奈地捂住脸，难以面对两只包了满眼眼泪的饱藏，“你们不要这样啊，我感觉我像是做了什么千万分对不起你们的错事……”

　　“我们是真的很难过。”代表饱藏继续说，“我们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实现价值，我们都是这样。我们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帮助王，如果达不成这个目标，我们就像是从来没活过。因为你也在帮助王，所以我们愿意为了你去献出我们的价值——虽然这不在我们的计划之中。”

　　“但是，王一个人孤独了很久很久，走了很长的崎岖的难过的路。他不久前才看到这么漂亮的阳光，他几乎刚刚才发誓要守护这里、和这里的人类永远幸福地生存下去。”

　　“我们真的很不希望……王再这样孤独下去了。”

　　

　　“啊呀……你们，”辛木田苦恼地抓挠头发，深思熟虑起来，“我也不是不想帮你们啊，而且你们认为我会背叛加布前辈吗——你们觉得我是那种人吗？”

　　“你能保证永远不背叛王吗？你能保证永远和王站在同一阵线吗？你能保证不再让王受到信任的人带来的伤害吗？”公式饱藏难过地说，“没有一份恰当适宜的文件，你简单口头保证又有什么用呢？”

　　

　　

　　“……”辛木田绊斗沉默许久，“原来你们只是在担心这个？”

　　“什么叫‘只是’？”代表饱藏与公式饱藏异口同声地反问。

　　“你们……额，怎么形容呢？博览群书、钻研法律、学习数理化、某种意义上比我几年学校生活学得都多……”辛木田掰起指头列举，“但是从来没有了解过，人类社会存在‘保证书’这种东西吗？”

　　两块饱藏齐齐摇头。

　　辛木田叹气地揉着额头：“我该怎么说你们的好……”他突然想起什么，一拍脑门，走向门口的挂钩，取下自己挂在上面的肩包，从里面拿出一本小巧厚书，丢到被整理地干净的餐桌上：“唔，我借来了，叫什么……《失去一切的人》，是你想要的那本吗？”

　　代表饱藏兴冲冲跳过去，珍惜地站在封皮上，抚摸凹凸烫色的封面字：“天呐，也太完美了，辛木田君——非常感谢！一直以来跑图书馆借书真的辛苦了！”

　　

　　“好了，事情一件一件地解决。”辛木田拍拍手，搬起椅子挪到书桌旁，“接下来就是你们所要的保证书了——确定了吗，我写完‘永不背叛加布前辈’的保证书，按完手印表达诚心，你们就不许再每天吆喝那些离谱的恋爱培训了——好吗各位？”

　　被新书蒙蔽了双眼的代表饱藏依依不舍、随口敷衍：“当然当然，辛木田君说得都是对的！”

　　辛木田于是又转过头打量公式饱藏，对方明显略有不服，但似乎是担心如若按照原计划行动，“王会坐牢”这种可能性，终归愤愤但老实地应答：“好嘛好嘛！”

　　

　　

　　保证书这类公示文体，作为记者的辛木田绊斗还是极其熟悉的，是以他措辞官方、格式正确、字体漂亮地一气呵成了这份领饱藏们纠结许久的保证文件。在代表饱藏认真检查、确认任何地方都没有问题后，他们三位像模像样地摁了手印。

　　

　　辛木田正准备笑着解释与调侃两句，沉闷的敲门声突兀响起，两块白巧饱藏立刻找地方将自己掩藏起来，辛木田条件反射站起身，隔着门问询：“您好，是谁呢？”

　　

　　

　　“辛木田——”房东婶子不耐烦的声音传来，“把你的这堆快递破烂捡走！”

　　辛木田绊斗于是立刻惊慌失措起来。他猛地跳过去，第一时间为这位彪悍的武士打开门（再晚几秒钟，他的门就会阵亡），语气卑微到了极致：“啊呀是您，特别感谢您——真是给您添麻烦了劳您送来，您直接给我发信息通知我来取就好……啊呀真对不起！”

　　“年纪轻轻的，多存点钱吧！”房东婶子语气不耐，将大摞快递交到辛木田手上，又变着戏法般拿出个崭新的CD机，“你隔壁那位房客搬走了，如果想放歌的话，最近随便你——但如果敢让我听见，你就死定了！”

　　辛木田绊斗惊讶地接过房东递来的新机器，这成色与质量显然比他之前买的二手廉价货好上不少，他看看机器又看看房东，一时间愣了一下。

　　房东婶子见他的目光，白他一眼，并不承认这份几乎算得上是礼物的“还给你”。于是辛木田也并不拆穿，笑吟吟地捧着东西，目送房东婶子离开：“您辛苦了，慢走——”

　　

　　

　　等到房门关上，藏起来的两块白巧探出头来：“发生什么事了、发生什么事了？”

　　辛木田绊斗笑着挑挑眉毛，他举起这摞快递：“你们看吧，我料事如神——快递今天确实该到了。”

　　

　　——但也确实买了一堆废品。

　　辛木田绊斗略有些头疼地看着大摞延迟发货的打折促销CD碟（天杀的，他忘记了申请退款！），又看看房东婶子新送给他的崭新CD机，略有些迟疑地看向两块饱藏：“你们平时喜欢听歌吗？”

　　两块饱藏齐齐摇头。

　　辛木田扶着下颌思忖良久，终于一拍头发，猛地坐起身，收拾整理起来：“我去送到万事屋，他们应该可能有用——还要再承我个人情，你们要去吗？”

　　两块饱藏继续摇头。

　　辛木田绊斗于是愉快地接受了这个设定，他整理好包裹，打开房门上路，又故作高深咳嗽两声：“我不是想给他们送东西，只是实在没有地方放了——”

　　两块饱藏齐齐点头，示意完全明白了。

　　

　　辛木田哼着歌远去。等到再没听到辛木田的声音，两块饱藏便开始小声讨论琢磨：“辛木田君知道了我们的王是谁？”

　　“没听说过……他们不是约好了不互相打听的吗？”

　　“那他为什么要去万事屋，他们感情很好吗？”

　　“……谁知道呢，辛木田君嘴里从来没有实话。他会说那是什么——善意的谎言，谁信他！”

　　

　　“难道……”公式饱藏抬起眼睛。

　　“他们已经？”代表饱藏接话。

　　“——在一起了？！”它们一齐喊出声音。

　　

　　

　　当然没有！——辛木田绊斗如果知道它们的讨论的话，大概会如此这般继续恼羞成怒地大喊。

　　但现在，他只是在欢乐游行万事屋不断重申：“这不是特意送来的——我只是派不上用场，好吗？”甘根幸果笑着收下礼物：“啊呀，谢谢绊迪——你的心意我收到了，老主顾请以后也要照顾我们家的生意哦！美味生，你愿意来跟绊迪问个好吗？”

　　乖乖缩在一边的井上生真闻言立刻凑过来，笑容闪亮地看向辛木田：“辛木田先生，真的太感谢您了！”

　　

　　辛木田并不善于招架这位过于热情开朗的临时工，于是他含混地“嗯”声回应，就开始借口“还有事情”推辞离开，并嘱托幸果继续调查网络媒体的相关委托信息。

　　幸果笑着点头，挥挥手，派遣临时工送老主顾出门。

　　

　　

　　

　　8.

  “井上生真送别自己时具体说了什么”——辛木田已经略有些忘记了，因为敬语与胡言乱语过分堆叠、太阳也过分大导致他晃了眼，满脑子都是井上生真那张漂亮的脸（辛木田绊斗零责任，一切都是鬼天气和长得太完美的井上生真搞的鬼）。

　　他换好工作时的衣装，站在夜店死角处蹲点时，还在思考井上生真和他之间，到底具体聊了什么——糟糕，真的完全想不起来了。

　　“欸，辛木田君？”远处路口有位蹦蹦跳跳的身影，他提着只空了的塑料袋，从郊区方向走来，声音熟悉亲切到辛木田猛回头——正是井上生真，“好巧，辛木田君在干什么？”

　　

　　恰这时，辛木田蹲点的夜店门口开始推搡，于是辛木田猛地将井上也拉入死角，一气呵成地捂住他的嘴巴将他锁在墙边、以免这位突然闯入案发现场的大型犬被人发现。辛木田边警戒看他，边用余光去瞥夜店门口推搡的众人。

　　“嘘——”辛木田把井上压在墙上，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轻轻缓缓说，“你明白了吗？”

　　井上生真愣了片刻，忙不迭点头。辛木田这才松开桎梏他的手，举起相机，专心抓拍起来。不远处的人群吵嚷起来，似乎因为某些“款项”的事情出现了纠纷，辛木田打开录音笔。

　　“……这是怎么回事，辛木田君？”井上生真小小声询问、还有样学样地蹲下身来，也学着辛木田的姿势，朝那边观望。

　　“这是师傅在追的一条花边头条，”辛木田好心解释，“我来这里蹲点看看所谓的风言风语是否属实，没想到运气不错。”

　　“——原来是这样！”井上生真惊叹一声，猛地捂住嘴巴，声音里带着歉疚，“抱歉抱歉，我不会大声说话了。”

　　辛木田点点头，专心地看着事情进展，推搡的人已由两三位扩展到了四五位，他陷入沉思——涉及到花边、夜店、分赃等事情，往往也会涉及——女性。在很多非褒义的语意下，女性被贩售、划定成商品、成为归属第一性别的所有物。他停顿片刻，将照相机的角度觉得更高一点，以便可以清晰拍到他们的脸。

　　“辛木田君的师傅呢？——我是说，老师？”

　　辛木田低下头，与井上生真纯洁干净的面容眼睛对视，啧了一声，没有说话。

　　

　　没过多久，如辛木田所料，开来一辆破旧宽大的面包车，几位“商品”被驱逐着下车，她们站在夜店门口，推搡的五六位也开始对她们指指点点。

　　辛木田的呼吸微微停顿，眯起眼睛，用相机调焦，清楚地摄出每个参与者的样貌。井上生真瞪大眼睛，似乎对这突然的展开极其意外，他立刻就要冲过去——

　　辛木田扯住了他的帽子（奇怪，他竟然没办法将井上扯回来），压低声音说：“回来，还不到时候！”

　　井上听见这话，立刻乖乖退回，缩到他身后。辛木田回翻了照片，以确认即使有废片、依旧照顾到了每位事件的参与者、清晰拍摄出了他们的样貌。

　　

　　“井上君，你现在可以先离开，待会儿会很麻烦。”辛木田一边翻一边讲，“我这样说你能理解吧，毕竟你似乎刚刚拜访朋友回来，没必要牵扯到这些。”

　　“但是——”

　　“太危险了。”辛木田补充，他这次确认了成果后，又去看案发现场，两波人又开始纠纷吵架，“你不要插手，这不关你的事。”

　　“辛木田先生，”井上生真猛的又一次拽住辛木田的手，双手扣在上面以示哀求，“求你相信我——我很希望帮到辛木田君！”

　　“……喂，”辛木田软化了态度，但依旧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不许给我添麻烦，具体的事情等之后警察处理就好，我们主要是救出她们，能理解吗？”

　　“完全可以！”

　　辛木田侧过身体打量，确认几位都没什么防备，深吸一口气，再次嘱托：“别受伤。”

　　井上生真乖巧点头，而后猛的像是换了副神情，跟在辛木田手边，等辛木田说出那句“我们走！”后，猛的冲了过去，在要动手前又停顿住——辛木田没搞明白他在做些什么幺蛾子，也完全不清楚井上突然思考到的“一拳下去把坏人类打死了该怎么办”。

　　他只好气急败坏地大喊：“不会打架一边呆着去，把人送回车里，问问她们有没有会开车的！”说完这话，辛木田猛地拉开破旧面包车的驾驶座，把里面的男人生拉硬拽出来，为避免男人惹是生非，猛的揪着他的脖颈朝车门上撞，而后丢在一边。

　　井上生真明白了辛木田的吩咐，立刻去检查受害者们的情况，单手掰断绳索为她们松绑，而后仔细一个个询问“有没有受伤、状况怎么样？”，期间有人想来井上身边找麻烦，几乎都被辛木田暴力地推翻或打退，几个漏网之鱼也被井上收敛力道、顺利解决。

　　

　　“你们怎么回事——”为首的混混大喊，辛木田笑笑，猛地给了他一拳：“找你算账！”他几乎泄愤一样猛地几拳砸在对方身上：“搞花边、挣黑钱、让师傅在这里蹲点——办坏事的你们怎么没遭到天谴？”

　　——反而间接导致师傅那位老好人是这种结局。

　　辛木田绊斗几乎有些发泄私愤了。

　　

　　不过他已经不会迷茫于“为何没有因果报应”、“幸福的人那样少”了。辛木田深吸一口气，眼见井上顺利解决追撵来的混混，将其中一位会开车的人送到驾驶座，破旧的面包横冲直闯、人群纷纷躲避、眨眼之间就没了影。

　　辛木田长舒一口气。

　　

　　这个世界，不完美的“坏蛋”并非只有“邪恶砂糖人”，他偶尔也会陷入“用命保护的世界就这种破烂样子”的迷茫里，但好在世界上还有井上生真这类人——辛木田视线望去，确保人质们安全以后，井上便没再还过手，只用双臂挡在脸前，却没办法完全挡住街溜子们的袭击。

　　“——我说你！”辛木田还没来得及抒情表达“这难得一见的干净灵魂”，又一次因为井上挨打还不还手行为气得不打一处来。他观察四周，恰时恰分抓到人群混乱时的包围圈缺口，于是猛地越过去，拽住井上生真的衣袖就开始狂奔，“不是说好不给我添麻烦吗！你那是什么打法，顶级M吗！”

　　“我不是——”井上生真辩解的声音传来。

　　

　　风吹过他们的脸。辛木田听见井上生真的呼吸声、听见混混们追赶的脚步声。他的左脸被狠狠打了一拳，口腔里全是血腥气息——甚至还有一股黏腻的苦巧克力味。

　　辛木田对这片街区的大拐小弯全部一清二楚，凭借地形优势，在七拐八弯与漫长的追逐战之下，总算是甩开了人群。辛木田边跑边四下张望，还没来得及下一步动作，就听见井上生真喊他的名字：“辛木田君！”

　　

　　

　　辛木田绊斗回过头去，霎时似乎宇宙的流速的都变慢，地球的自转角度缓慢倾斜，这一秒似乎定格成永恒——他看见井上生真的脸，他看见井上生真的眼睛，于是几乎一切都模糊不清疯狂倒带，记忆与画面回溯，月亮洒在井上生真的身上。

　　辛木田的呼吸一窒，今晚月色真美。

　　

　　

　　“……怎么了吗？”越过这漫长的一秒，辛木田回过头来重新找路，时间回归正轨，万事万物重新沉寂失色，恍惚上一秒钟从不存在。辛木田绕过七拐八弯巷子的最里层，牵引井上生真探出头来，一眨眼竟到了街区。

　　井上生真震撼于辛木田比探测犬还要灵敏高超的识路本领，感叹的同时没有忘记正事：“辛木田君伤得怎么样？”

　　辛木田观察四周，确认安全以后停顿下脚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左脸还火辣辣的。他顶了顶似乎微微肿起来的脸颊，怀念了半秒钟担当不良学生的时光，笨蛋一样笑起来：“你呢，你的情况就比我好很多吗？”

　　井上生真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并不辩解。

　　

　　轻微的耳鸣恰时恰刻响起，几乎习以为常的幻觉闪现在辛木田的视线之中。辛木田猛地停顿住脚步抚上额头，井上生真下意识来搀扶他，被他逞强似地推开。

　　“……辛木田君？”

　　辛木田撞了撞耳朵，以敲掉这不轻不重的耳鸣，躯体的排斥反应已经降到了最低，但他还得面对这不适应症。辛木田深吸一口气，状似无意抬起头，笑着说：“刚才有点低血糖，没事的。”

　　“那就好！”井上生真又一次凑近他，被辛木田伸手挡住，这行为有点过分疏离，但井上没觉得难过，“这附近我大概认得路了，辛木田君不介意的话能不能来万事屋——我知道幸果小姐把医药箱放在了哪里，应该可以帮到辛木田君。”

　　

　　“没事，我家里也有。”辛木田绊斗深吸一口气，给井上理理凌乱的衣角，示意告别，“放心，我多大的人了，等我顺利到家会给幸果发消息的。你明天看嘛，不用担心。”

　　辛木田这次成为了“毫不留情转身离去”的人，是以他没注意到路灯下长久站着的井上生真，对方神情凝重又目光复杂，一直注视着辛木田摇晃远去的背影，直到辛木田转过一个街角消失不见，他这才往相反方向犹豫离开。

　　

　　

　　辛木田绊斗转过街角后终于摊下身体，放心地靠向墙壁，右手摁上发疼的腹部，砂糖人的器官像是感知到了什么，这次的排斥反应比以往都强烈。辛木田深呼吸一口气，暗暗发誓这次真的不能再“随地大小睡”，两块饱藏悠闲地待在家里，他这次可没人帮忙善后。

　　“真是的……”辛木田抱怨，但情况毕竟早比之前好了太多，于是他继续靠着墙壁，等待不适应症的减轻，“好吧，也不算太糟糕——”

　　

　　许久之后，胃酸上涌，耳鸣加剧，辛木田后知后觉：好吧，状况并没随着他的休息改善，他万不能在这里待上一整夜，如果被夜店附近的混混们发现，明早他的骨灰会直接畅游太平洋。

　　

　　于是辛木田定下心神，努力拖着沉重的身体，敲敲耳鸣噪声愈大的耳朵，精神恍惚地朝家的方向走去，两步都挪得极其艰难。

  “……辛木田君！”井上生真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对方跑步的声音也逐渐变大，似乎在往辛木田的方向赶。他边跑边喋喋不休地解释，“虽然辛木田君说没什么事，但我还是有点放不下心来——辛木田君——”

　　

　　井上生真转过弯，正对上步履不稳走出来的辛木田绊斗。对方无意识地拌了一跤，恰时恰刻栽入井上生真的怀里，头靠在生真的肩颈，呼吸倾洒下来，冰凉的。

　　井上生真猛地顿住，时间似乎静止，二人粘稠成一片无法分割的巧克力糖浆，片刻即为永恒。他僵硬地半撑着臂弯，一动也不敢动，辛木田无意识地半昏厥过去。井上按耐住突兀狂跳的心，试探性地问：“……辛木田君？”

　　

　　没人回应。片刻即为永恒。

　　井上生真极其轻缓的回揽住辛木田，呼吸也放低声音，路灯与月光交叠夹杂，世界此刻寂寂无声，井上生真只能听见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

　　一下，两下，三下。辛木田君——

　　

　　今晚月色很美。

　　

　　

　　

　　辛木田绊斗再醒来时，发觉自己正处在欢乐游行万事屋的床铺上。他下意识敲敲依旧发着噪音的耳朵，还没反应过来。辛木田坐起身子，第一眼就看到了窝在他旁边，坐着眯眼打盹的井上生真。

　　“呃……”辛木田有些迟疑地开口，“我怎么会在这里？”

　　井上生真立刻睁开眼睛，泪眼汪汪地双手去握辛木田的手：“辛木田君——你终于醒了，我要吓死了——啊呀我差点要去找幸果小姐帮忙了，太好了辛木田君——”

　　辛木田被他这巨大的反应吓了一跳，又立刻意识到不对，但没想起抽回手：“……你不是走了吗？啊不，我不是走了吗、不是，我是说……呃，我们不是分开——也不能这么表述——我们不是在十字路口告别了吗？而我们的住处方向相反。”

　　

　　“辛木田君……”井上生真说，“我实在有点担心辛木田君，所以又绕回去看，然后就看到了——”井上生真停顿了片刻，似乎在思索什么措辞，“呃、倒下去的辛木田君，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就把辛木田君带回万事屋了。”

　　辛木田绊斗了然般点点头，刚想重复询问什么，又被冻得打了个哆嗦。他这才发现自己的皮衣被妥帖地挂在万事屋的衣帽钩上，而自己只穿着件单薄的花衬衫、搭配几乎可以忽视的打底。

　　井上生真反应巨大，立刻爬上爬下、翻箱倒柜，而后变魔法般凭空挖出一套蓬松柔软的棉被，为辛木田盖上：“这样有好一点吗，我有考虑过给辛木田君先上药，但感觉不太好——我现在去拿医药箱。”

　　“没事。”这次换做辛木田去扯井上生真的袖子，井上意外地回过头，看见辛木田迷迷糊糊地摇晃脑袋，似乎是在拒绝，“我没事，放心。不需要的。”

　　——废话，如果被井上生真发觉他躯体的异常，那么他辛木田绊斗就别想体面地活了。

　　

　　“辛木田君……”井上生真不知是触动了什么情绪，可怜巴巴地跪在辛木田绊斗身边，用澄澈干净的眼睛看他，“我想为你做点什么——”

　　辛木田在内心感叹，井上生真拥有一种神奇的能力，他可以恰时恰克地利用周身的气质或神态，让人完全忘记或忽视他本质还是一位身高接近一米八的、发育正常甚至有点过好的青年男人。他垂下头，尽管已经意识到了这一切，但还是很吃这一套。于是他绞尽脑汁下达指令：“……好吧，能为我倒杯水吗？”

　　　

　　井上生真立刻又去爬上爬下，辛木田绊斗眯起眼睛观望，发现他正从冰箱里开罐出瓶牛奶，走到加热机器前。

　　“辛木田君真的好厉害，我完全想不到那里会出事。”井上生真似乎在有意识地没话找话，“我无论如何做不到辛木田君这样。”

　　“你啊……”辛木田笑起来，他无力地敷衍井上，“很会夸奖人嘛。”

　　

　　“可是辛木田君，那些事情很危险。”井上生真说，青年依旧穿着那身配色亮眼鲜艳、几乎如大号童装般的衣服。他走过来，递给辛木田一杯温过的热牛奶，“辛木田君可以放心把事情交给——”井上顿了顿，仓促地唐突停止了声音，有些拘谨地眼神看向别处，“交给假面骑士？——或者说，类似的人，因为这真的危险，也很让人担心。”

　　辛木田绊斗裹着万事屋里的备用棉被，耳朵里还是一阵嗡嗡的耳鸣，但他大概听清了。辛木田抬起手接过盛了热牛奶的马克杯，抱在双手里，依旧在打着寒噤，但状态好了不少。

　　他摇了摇头，含糊不清地说了个：“不。”

　　井上生真坐到他身边，目光并不朝向他，二人看不到彼此的表情与面容。有点陌生又确实熟悉。

　　

　　过了好一会儿，辛木田断断续续的脑神经与回路才缓慢接上，于是他若有所思地开口：“因为，我有不得不做的事。”

　　“不得不做的事？”井上接话。

　　“是的，”辛木田点点头，而后意识到井上生真看不到他的动作，于是他停下了，“这是很没有办法的事。”

　　“但是还有假面骑士，辛木田君也可以像别人那样，安心依靠假面骑士就好——我是说，不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冒险。”井上生真说。

　　辛木田心想你又懂多少，他无意识勾勾嘴角，转过头，却正对上同样转过来头的井上。他愣了片刻，井上抢先他笑起来：“我早就想说了，辛木田君，意外地是个很温柔的人呢。”

　　辛木田点点头，似乎并没听清井上生真的话，他抬起手，揉了揉井上的头发，嘴角勾起个虚弱但温和的笑：“我毕竟也算是——在为了守护拥有像你这样笑容的、弱小天真的普通人——而战的。可不要小看我啊。”

　　很久以后，辛木田绊斗每每午夜梦回想到那个场景，总是会猛地坐起身，羞愤欲死地抽自己两巴掌。

　　——但这毕竟是后话。

　　

　　此时此刻，井上生真忘记了呼吸，然后因为缺氧脸涨得通红、猛地咳嗽起来。辛木田绊斗并没觉察他的异常，恍若得胜将军般地笑话他。

　　

　　

　　

　　9.

  “你身上有一股属于王的味道，你们最近坦诚相见了吗？”代表饱藏翻着书的最后几页，唐突开口向反复观摩着久违发表头版报纸的辛木田绊斗，辛木田吓得猛一个起身，报纸都被揉皱了。

　　辛木田有些气急败坏地抱怨：“我说你——不要整天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呀！”而后他立刻将报纸平铺在桌上，心疼地按压揉皱的痕迹。

　　报纸上写着花边夜店详细前因后果、惩罚措施与涉案人群，并大肆表彰了某两位匿名的好心人——有他们的帮助，被恶意拐走的受害者们才成功出逃。

　　辛木田第十二遍重读完报道，被自己的文采折服，大肆感叹自己文豪一般的遣词造句，心情尤其得好。他哼着歌走到二手红酒柜，拿了被仔细收拾的干净丝帕，擦拭起红酒柜里立着的三块饱藏。

　　

　　“那你怎么解释我闻到的气味呢？”代表饱藏又翻一页书，不依不饶地询问。

　　“这只能证明加布前辈之前借给了我武器——”辛木田扭过头去，朝饱藏做鬼脸，“你不要再这样造我们的谣言了！”

　　“哦——”代表饱藏拉长语调，显然没有被辛木田的几句辩解说服。

　　

　　经过井上生真好心肠的救助，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辛木田最近显而易见地不再为排斥反应困扰，他的生活几乎完全步入正轨，很多时候他都会忘记自己“曾做过改造手术”。噩梦很久未曾上门造访，变身时他也没再听见饱藏的痛苦嚎叫。

　　

　　“你手里的这家伙——”辛木田正擦拭着第三块公式饱藏，闻言抬起头来，看向代表饱藏，饱藏的视线正对上辛木田手里、已经化作空罐的公式饱藏，“它托我向你带几句话。它说自己的科学研究略有成果、而它作为精神脆弱的科研人员，受不了你反复口是心非的否定，所以托我转达。”

　　辛木田点点头，专心听饱藏讲话。仅剩最后一块的饱藏缓慢开口，语调措辞一如以往、甚至边讲边翻了页书本：“我们作为王的眷属，如果要减少你的排斥反应，需要的不仅仅是我们接纳你、将你当做朋友，大概也许——还有王对你的认可、喜爱等一切正面情绪的引导，这种负面影响带来的异常才会逐渐消失。”

　　“我一向认为，”饱藏顿顿，又接话，“虽然我并不明白为什么——王有和你约定不互相探究，但是——尽管你口里没有一句正视自己情感的实话、尽管我们没兴趣探究你与王进展到了哪一步，事实证明，现在的结果就是可喜可贺的。你没再被负面的情感伤害，这证明不论是王还是我们，都至少有将你当做‘朋友’。”

　　

　　辛木田绊斗停顿许久，后知后觉开口：“我们真的，算是朋友吗？不是我一厢情愿、不是为了什么恋爱培训、仅仅是发自真心——我们真的算是朋友吗？”

　　饱藏抬起头，对上辛木田的视线：“我认为是这样的，辛木田君。”

　　

　　辛木田绊斗乍一听从来说话条理清晰、不带太多私人情感的代表饱藏这样讲，有些短暂的茫然无措。他想起加布前辈，对方在战场拍拍他的胸甲，说“你辛苦了——”；他想起欢乐游行的临时工——真奇怪，他为什么现在会想到井上生真呢？

　　

　　他有些茫然无措地坐到椅子上，隔了很久才回过神来，自顾自陷入尴尬与窘迫之中，开始没话找话：“没有了变身道具可怎么办——你认可我当朋友也算不了什么吧！”

　　“你去找你亲爱的加布前辈直说嘛，”饱藏又翻一页书，跳到页眉处，语气难得揶揄，“毕竟——他不是已经接纳认可你了吗？”

　　

　　辛木田脑内轰地一声响，又说不出话了。过了好久他才找回舌头与腔调，强装镇定地岔开话题：“……不过话说回来，吆喝了很久的恋爱培训彻底失败了，你们真是死脑筋啊。”

　　“这可不一定。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会出现什么状况，还没人清楚呢。”饱藏坦诚平静地接话，“不过你已经承诺过不会背叛王、不会让王继续孤独下去、你会陪伴我们的王。对我们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说到底还是为了加布前辈啊，不是说好的我们也是朋友吗？”

　　

　　饱藏抬起头来，小巧玩具一般的生物语调认真：“因为我们的王也会陪伴辛木田君。王不会背叛你、也不会让你继续这样孤独下去。”

　　

　　辛木田绊斗停顿住。他想起月亮、想起太阳，无限的思绪拉扯他回到广阔干净的夏天，那时晴空万里，抬起头有纸飞机划过；他循着回忆探索，想起中学时期同学们模糊不清的脸，想起奶奶递过来的、热气腾腾的玉子烧；再回忆起更加琐碎的细密日常——是喊他“呀吼，绊迪！”的万事屋老板、是路边他时常投喂的野猫、还有为了几百日元酬劳帮他蹲点打听情报的“间谍”小孩队、以及回家时常路过、会在他跨过的那一瞬间播报“欢迎回家”的自动贩卖机。

　　最后的最后，他想起月色下井上生真那张干净纯粹的脸——他的目光诚恳又缱绻，晶亮如宝石；他想起单方面初次会见，驾驶四驱摩托潇洒而行、几乎撞破月亮的加布前辈。

　　

　　辛木田绊斗的语气软下来，他窝在椅子上，把脸埋在臂弯里，像一只惬意暖和的猫：“确实……谁知道呢。”

　　

　　白巧饱藏将厚书翻到最后一页，《失去一切的人》封面合上，这篇故事落下帷幕，新的书籍篇章与故事尚且未知。月亮透过窗户与纱窗，柔柔撒下来，一片沉寂。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END.

  

  

  

Summary：在被Gavv和井上生真第一次告白后的第十二天的夜晚，辛木田绊斗终于知道自己喜欢谁了。

《皆大欢喜》 的后续，说实话拖了太久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请当成纯粹的IF线来阅读。全文1w，依然是充满了莫名其妙的严肃、搞笑以及ooc的作品，但希望您能看得开心！

　　

　　*

　　

　　其实说辛木田绊斗喜欢Valen也不全是胡乱揣测，除了绊斗先生不经意说出口的话，生真还能想出其他证据。

　　

　　绊斗先生能叫出Valen的名字，就说明他跟Valen一定有接触——他叫「Gavv」的事也是后来自己说给绊斗先生听的——仔细一想，之前也有过几次看到绊斗先生追去了现场，在Gavv抵达之前，说不定都是Valen保护的他。

　　

　　绊斗先生的报道不写Valen……对了！巧克力君也说过的，知道的人越少风险越低，关于Valen的信息当然是越少越好，绊斗先生应该是为了保护Valen才这么做的吧……

　　

　　这么说起来，他一直知道Valen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但是既然对方不是像他一样通过巡逻的饱藏发现砂糖人的踪迹，那肯定有别的方法——说不定就是绊斗先生告诉他的！难怪经常绊斗先生一离开现场，Valen就会出现，肯定是绊斗先生联系的Valen吧！

　　

　　而且，巧克力君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啊……勇敢、坚定、明事理，他把能想到的美好的词汇都用来形容自己这个同伴：他坚信Valen是值得被爱的。

　　

　　Valen提醒他绊斗先生不止喜欢Gavv也是好意。这么说起来，Valen虽然知道Gavv的事，但应该不知道他作为生真的事才对，所以Valen说的另一个人难道说……

　　

　　其实就是Valen本人吗？！

　　

　　绊斗先生对巧克力君的「喜欢」原来已经到了表明心意的地步了吗……

　　

　　可是、Valen说他喜欢我（Gavv）！那绊斗先生怎么办？绊斗先生喜欢Valen！——我该怎么办？！

　　

　　啊、那个，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吧，别在意啊。呃，其实我说的是那个Valentine Day、就是情人节啊哈哈。

　　

　　年长者率先从这一阵诡异的沉默中回过神来，在内心的惊涛骇浪中强装波澜不惊，打着哈哈试图把话题揭过去。然而万事屋年轻的员工紧接着握住他的手，用真诚的圆眼睛紧张地注视着他：绊斗先生、你喜欢那个假面骑士——巧克力君吗？

　　

　　巧克力君这个称呼怎么感觉有点耳熟？绊斗来不及想这个问题，他现在显然逃不掉了，因此无比懊悔自己祸从口出。他不敢直视生真的眼睛，只能堪堪偏开视线，含糊其辞：假面骑士不都是保护人类的好人吗。

　　

　　绊斗先生……移开视线了……

　　

　　生真露出了深受打击的表情。年长者不明所以，但仍忍不住心生怜爱，于是打着哈哈把话题揭过去，拉着呆愣的少年出了门：走了，我请你吃东西吧。

　　

　　诶？可以吗！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可以安慰此刻陷入伤心的半砂糖人，那必然是美食无疑。开心的情绪略微冲淡了些阴霾，生真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从手上传来的属于人类的温暖，心里泛起甜蜜的苦涩。

　　

　　好像巧克力。

　　

　　事到如今他没有办法不去想巧克力君和绊斗先生的事了。但是、如果，绊斗先生真的像他喜欢着绊斗先生这样喜欢着Valen的话，他也只能松开这只温暖的手了吧。

　　

　　至少，生真想：爱绝不是像父亲对母亲那样的。

　　

　　不是禁锢、不是痛苦。

　　

　　爱明明应该是给那个人幸福的事。

　　

　　只要绊斗先生能幸福，我就这样一直、一直，守望着他也没关系。

　　

　　但是……生真顺下眼，长长的眼睫在眼底投下一层浅淡的阴影。少年看着自己和喜欢的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在心里对亲爱的友人道歉：但是，至少今天，请让我和绊斗先生一起……

　　

　　绊斗拉着他来到一个路边小摊。自由撰稿人先生倒也不是没钱请他吃高档餐厅——虽然绊斗现在生活有些拮据，但咬咬牙请小孩吃个饭的钱还是掏得出来的。只是他就是觉得，大概这孩子比起那些做得精美却少得可怜的高级餐点，会更喜欢这些日常的、给人带来满足与幸福的小吃。

　　

　　这家店是以前和师父蹲点放完风之后，师父经常带他来解馋的路边关东煮小摊。热腾腾的、温暖的，象征美好的。

　　

　　他其实很久没再来过了，自从师父被砂糖人杀害之后。

　　

　　摆摊的老板显然还记得他，热情地同他打招呼说哦是绊斗君啊你好久没来了，又问他师父盐谷壮士怎么没来。绊斗勉强维持住笑容，解释说师父他有事外出了，今天带一个朋友来尝尝。

　　

　　老板没疑心，又将话题转向了他带来的少年，生真回应着对方的话语，余光却捕捉到身边的青年眼里一瞬抑制不住的浓稠得化不开的苦涩。

　　

　　绊斗先生……发生什么了？他想问，但那苦涩转瞬即逝，融化的苦巧克力顺着指缝缓缓流逝，只剩下黏腻的不安。绊斗的表情已看不出什么异常，很自然地跟老板说还是和之前一样，又转过头来问生真想吃什么。

　　

　　诶、那个……生真回过神来，目光落在面前一格一格长得都不一样的迷之食物上——他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但看起来都很好吃的样子——少年苦苦思索了一会，用手指了几样：这个方方的、这个圆圆的，还有……

　　

　　这是鱼豆腐、这是牛肉丸——你没吃过关东煮吗？绊斗跟他解释，见他摇头，顿时忍不住心生怜爱，又替他多拿了几串不同的：这个很好吃的，我以前经常……

　　

　　啊、又说到以前的话题了。他确实必须时常咀嚼这些苦涩以支撑自己前进，但至少不能在这时候、不能在这孩子面前。

　　

　　所幸老板及时将他的那份递了过来，绊斗顺着咽了话音道了谢，把自己埋在热腾腾的雾气里。老板乐呵呵的声音和生真的目光似乎都被隔绝开来：绊斗君以前经常和他师父一起来吃……

　　

　　绊斗轻轻咬下一口鱼豆腐。

　　

　　好烫。

　　

　　好烫！！

　　

　　旁边传来一声痛呼。绊斗转过头来，看见生真正泪眼朦胧地吐出一小节舌尖，用并拢的手指给自己被烫到的地方扇凉风。他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地看着这孩子：这么急干什么，先吹凉了再吃。

　　

　　生真忙不迭地点点头，吐字含糊不清：但是……好好吃……

　　

　　和一般的零食不一样。那些包装袋里的零食形状各异，也有硬有软，但都不像这般滚烫——有点危险，却又显得熨贴。有点像——

　　

　　有点像……人类的、体温？

　　

　　大概。

　　

　　因为，即使会受伤，也还是不愿意轻易放弃啊。

　　

　　生真学着绊斗的模样对手中的食物呼呼吹气，飘远的白雾中少年稚气地鼓起的脸颊若隐若现，绊斗不自觉地看着他，又在反应过来时被烫着了似的收回目光，将有些凉了的鱼豆腐囫囵塞进嘴里。

　　

　　这孩子纯真而美好，虽然单纯过了头，连常识也缺乏了，但跟他在一起的时候，绊斗总是会忍不住放松下来。

　　

　　所以、他绝对不想伤害这孩子。

　　

　　他忍不住会想：如果他仍然只是一个普通的自由撰稿人，也许他这样纠结一番，最终还是会答应这孩子。本来也不大的年龄差距和世俗的目光其实也无关紧要，即使师父曾劝他考虑清楚，最终也还是会软下心来祝福。

　　

　　如果他仍然只是一个普通人。

　　

　　但他不是。他已经不可能再把身体里不属于人类的器官重新剖出来，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从他戴上假面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存在回头路了。如果……如果哪一天，他死在了和砂糖人的战斗中，生真系在他身上的爱，无疑会成为最深的诅咒。正因为他知道这种深爱的人被杀害的仇恨，才不希望生真也被此伤害。

　　

　　他更不可能因为喜欢生真而放下一直背负着的仇恨和责任，不可能不去变身假面骑士Valen，不可能不被命运的洪流卷向未知的黑暗。

　　

　　他不可能许诺这个孩子未来。

　　

　　倒也不是说只作为朋友相处这孩子就不会受伤，生真是个好孩子，一定也会为他伤心——还有社长和律……以及Gavv前辈——至少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会为他哭泣，这个事实让他一次又一次确认了自己的存在。

　　

　　但是一旦答应了生真，他就必须要负起责来，而正是因为无法做到，才希望多少能最后不让这个孩子受到更多伤害。

　　

　　大概是他的目光停留太久，正在吃东西的生真在百忙之中望了回来，那双真诚的圆眼睛显得如此包容，他所隐匿的种种言不由衷似乎都能在其中被柔软地裹住。他几乎有一瞬间——一瞬间想把自己背负着的全盘托出，又紧闭嘴唇将冰凉的残渣咽下。

　　

　　不能说、不能说。

　　

　　你想让他也过上那样的十八、十九年吗？

　　

　　你怎么能。

　　

　　绊斗深深呼吸了一下，若无其事地露出普通的微笑：怎么样？很好吃吧！

　　

　　生真用力点了点头，仍然用那样一双圆眼睛看着他，绊斗怕被看穿似的仓促错开视线，低下头去吃自己那份。所幸泡在热汤里的关东煮没那么快凉掉，只是很久以前感受到的那份微小的幸福，到现在只遗留了苦涩。

　　

　　还好他习惯了。

　　

　　等关东煮吃完，年长者又询问今天有没有什么别的安排，结果得到少年有些羞怯的道歉说他忘记问约会要干什么了。绊斗不禁怀疑起这孩子是否真的能理解他自己所说的这个「约会」的含义——生真似乎总是缺乏一些必要的常识。

　　

　　「喜欢的人」。说到底生真应该只是把恋爱的喜欢和朋友的喜欢搞混了吧。

　　

　　……如果是这样，就更好了。

　　

　　最后还是年轻的自由撰稿人自掏腰包——即使他的钱包已经可以说瘪得可怜了，或许在过度投身于与砂糖人的战斗中之前他得多写点赚钱的稿子——请自己的同行人吃了一圈路边小摊。生真长着可爱的娃娃脸，却意外胃口很好——也难怪才认识一段时间，这小子就长得比他还要高了！

　　

　　不过，生真每次吃东西，咀嚼的时候脸上浮现着的、可爱的幸福洋溢的神情，不管看过多少次，都还是会令他心软不已。

　　

　　即使他最后必须要亲自让悲伤的表情再一次出现在这张纯真的脸上。

　　

　　绊斗怀着几乎是愧疚的心情付钱，一路上两个人差着小半步走着，也不太说什么话——生真的脚步似乎也不如往日轻快，但心不在焉的年长者没注意太多。

　　

　　时间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再怎么不情愿夜晚依然会降临，在黄昏时刻绊斗停下脚步，长长的风衣在地上投下晦暗的阴影。

　　

　　少年立刻意识到什么似的瑟缩了一下，然而又鼓起了勇气继续用那双真诚的眼睛注视着他。于是想退缩的人又变回年长的一方，自由撰稿人握紧的拳透露出内心的动摇，他闭了闭眼，最终认真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生真。

　　

　　少年点了点头，努力在有些古怪的气氛中露出一如既往的可爱笑容：谢谢绊斗先生今天和我约会，我很开心！

　　

　　啊、嗯，毕竟约好了……绊斗几乎不敢直视这双圆眼睛，略微错开了视线，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狠下心来开了口：那个，我说……以后我也可以像这样请你吃东西——但是，是以朋友的身份，你明白吗？

　　

　　生真懵懂地点了点头，又摇摇头：但是、「约会」是和「喜欢的人」做的事吧？

　　

　　只是这样的约会的话、朋友之间不是也能做吗？又没有Kiss什么的……绊斗解释着，最后一句嘟囔的声音可疑地降到很低（实际上这位先生自己也没体验过Kiss什么的），但还是被半砂糖人敏锐地捕捉到了。

　　

　　「Kiss」？人类世界的新生儿对这个陌生的词汇露出困惑的表情，这孩子有时候缺乏常识得像一张白纸，简直单纯得令人惊讶。

　　

　　喂喂……这样真的没事吗？绊斗忍不住心想着，作为年长者的责任心又压过了其他情绪，他实在担心这孩子是否那天被做了什么奇怪的事都发现不了，于是只能硬着头皮指了指自己的嘴唇含糊着解释。他本来还想再补充一些比如说不要让奇怪人的人随便碰你之类的基本常识，然而实在没来得及：似懂非懂的少年忽然凑过来亲了他一下。

　　

　　说亲可能不太准确，这比起亲吻可能更像是小动物般本能的亲昵。但是绊斗的大脑确实当场罢工，等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狼狈地逃了开来，只来得及带上未散去的灼热余温。

　　

　　啊啊、完蛋了……太糟糕了……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几乎崩溃地痛苦而羞愧着，但又可悲地感到一丝慰藉的欢喜。

　　

　　他没来得及拒绝。

　　

　　被他留在原地的那个少年怎么样了？他仍忍不住担心，但丧失了回去的勇气——想必生真也被他伤了心，还是下次再到万事屋赔礼道歉吧。绊斗无奈地叹着气坐在路边，脸上的红晕已经褪去：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

　　

　　你还好吗、撰稿人先生？

　　

　　如果不是他信赖Gavv的人品，绊斗简直要怀疑对方是不是在蹲点他之类的——不然怎么每次他困窘的时候，紫色骑士都会这样来到他身边？——虽然说他们确实有过今晚要「约会」的约定……噢、他现在真不想提这个词。

　　

　　而且、这么说起来，以前辈这幅姿态他们也不能去什么人多的地方，前辈不解除变身的话他们甚至没法一起吃东西——这算哪门子约会啊！

　　

　　然而Gavv只是安静地在他旁边坐下了。一向沉稳的紫色骑士坐姿竟意外显得乖巧，他看起来稍微有些局促，但他的存在依然令绊斗感到安心。

　　

　　没有什么上天入地的惊奇和浪漫，这位人类的Super Hero的「约会」内容意外的朴实：安静地陪在自己喜欢的人身边。

　　

　　Gavv前辈是这种体贴的人设来着吗——噢，这么说也确实没错。毕竟作为Valen的时候，前辈一听说他缺乏饱藏变身的时候就毫不吝啬地给了他一捧，还体贴地问他「只有白巧克力够吗？」呢。除了不喜欢（当然，是恋爱意味上的）Valen，Gavv作为前辈强大可靠又体贴温柔，根本无可指摘。

　　

　　绊斗很感激此刻紫色骑士默不作声的体贴陪伴，又不免感到又些愧疚：他辜负了生真热烈而真诚的喜欢，也不得不拒绝Gavv安静而深沉的爱意。

　　

　　……绊斗。自由撰稿人叹息似的轻声说：我叫辛木田绊斗。虽然已经见过很多次了，但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吧。

　　

　　啊、嗯。Gavv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又点了点头。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假面下的人已经在心里呼唤过他的名字千百遍。

　　

　　他不知道假面下的人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又怎么样为了一个注定会受伤的约定戴上面具追随而来。

　　

　　即使如此，生真心里仍然怀着一丝微弱的希望——至少辛木田绊斗对假面骑士Gavv的信赖绝非虚假。也许、只是他自己想错了，绊斗先生喜欢的并不是Valen也说不定——

　　

　　我……呃、我很敬佩你。绊斗硬着头皮开了口——虽然Gavv昨天明确地跟他表白了（并且还拒绝了Valen呢），但要对尊敬的前辈说什么你很好但我不能答应你的话还是太令人羞愧。你一直……背负着各种误解和异样的眼光为了人类而战斗，很了不起。

　　

　　绊斗先生……谢谢你。Gavv的语气比战斗时显得柔软得多，那称呼和记忆里那个纯真的少年呼唤他的模样重叠起来，以至于绊斗几乎要狠不下心来说拒绝的话——但这更说明问题了：他显然还同时喜欢着生真和Gavv！

　　

　　绊斗一边暗暗唾弃自己，一边攥紧了拳头——答应谁都不公平，那当然要一视同仁地全都拒绝了！不管了豁出去了对不起前辈！

　　

　　但是，就像我不知道你是谁一样——我没有要探究的意思——你也并不了解我。我并不像你认为的那样、那样好——

　　

　　“我是说——抱歉……我没办法答应你。”

　　

　　……我明白了。在一阵长长的沉默过后，Gavv面向因无法通过表情确认对方态度而有些不安的绊斗，那真诚的目光似乎透过明亮的复眼径直落到自由撰稿人身上：但是，希望绊斗先生不要再这样说自己了。

　　

　　“绊斗先生很好，我希望你能幸福。”

　　

　　银白色的月光温柔地洒下来，路边孤身一人的自由撰稿人的影子被晕得模糊不清。紫色骑士的到来仿佛只是一场虚幻的甜梦，他深深低下头，却觉得梦中遗留的苦涩如此真实。

　　

　　隔天绊斗拎着一盒马卡龙到万事屋为自己丢下生真逃走的事赔罪——他自己对这种甜食一向敬谢不敏，但考虑到生真的口味，穿着黑色长皮衣的自由撰稿人不得不拎着精致的粉色小盒子上了门。

　　

　　迎接他的少年眼眶有些泛红，鉴于自己大概率就是那个罪魁祸首，绊斗心虚地没有问对方发生什么了。然而生真开心地收下了他的礼物，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这孩子大概不会伤心太久。

　　

　　生真对他的道歉显得很包容，甚至反过来道歉说是自己的错，虽然这显然让本就心有愧的绊斗更加坐立不安。

　　

　　在他终于坐不住准备起身告辞之前，一直不知为何表现出犹豫的生真忽然下定决心般叫住了他。少年用干净的圆眼睛真诚地望着他，然后有些磕绊地说：那个、绊斗先生……！那个假面骑士他——有喜欢的人了！

　　

　　啊？哦……我知道啊。绊斗愣了一下——Gavv前辈有喜欢的人这种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啊？！（虽然他拒绝了）不对、为什么生真会突然说这个事，这孩子应该知道才对吧，明明之前还一副接受三人关系的开明过头的样子，怎么就突然就开悟了、懂事了？——他有时候真是不能理解生真的脑电波，难道这孩子是什么外星人之类的吗？

　　

　　这样啊……生真看起来有点失落，但又很快振奋起来，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把一头雾水的绊斗送出门。

　　

　　真不懂这孩子在想什么……

　　

　　——生真在想：绊斗先生还真是喜欢Valen啊。

　　

　　明明知道Valen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难道是巧克力君拒绝绊斗先生的时候说的吗？），还是为了Valen拒绝了其他人……绊斗先生现在和自己一样，心里这样闷闷的、像生病了一样吗？如果是的话，至少希望绊斗先生的病可以痊愈！

　　

　　善良的半砂糖人做了一个伟大的决定：他一定要让Valen意识到辛木田绊斗的好，让两个人相爱，帮助他的挚友和心上人得到幸福！

　　

　　实际上他很快就又见到了Valen，毕竟砂糖人的出现也不以私人情感为转移。紫色骑士叫住战斗一结束就准备离开的同伴，真诚地说虽然我不能答应Valen但是一定还有更好的人在爱着你。

　　

　　Gavv前辈这是还在因为之前的事愧疚在安慰我吗？前辈真是温柔啊……巧克力战士这么想着，心中深受感动，然而一想到自己（绊斗）昨天才狠心拒绝了对方，又不免愧疚不已，于是也真诚地回了一句：虽然那个人拒绝了前辈，但前辈也一定会遇到更好的人的。

　　

　　紫色骑士表面沉稳地点点头内心已经深受震撼——绊斗先生甚至已经把拒绝Gavv的事告诉Valen了吗？！难道说、已经用那双漂亮的眼睛注视着面前这位骑士申明不管怎么样都只喜欢Valen了（以上纯属想象画面）吗？！

　　

　　绊斗自然没有看出自己这位前辈假面之下呆楞的表情，和往常一样和对方道了别，在说出「再会」这个词之前，他还不曾想到下一次见面自己将会面对怎样的一幅场景。

　　

　　Gavv开始在Valen面前夸赞辛木田绊斗。

　　

　　他完全想不通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如果说Gavv前辈因为他的拒绝受了情伤，那也应该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得到治愈，而不是才过了几天，就突然开始在自己的同伴面前真诚地夸赞拒绝了他的人。

　　

　　Gavv前辈原来是这种痴情的人设吗？！到底为什么还在喜欢辛木田绊斗（我）啊？！

　　

　　一方面他觉得Gavv实在言过其实，紫色骑士愈是用美好的词汇修饰他（Gavv当然不会知道自己是在对辛木田绊斗本人说），他愈是觉得羞愧不已。另一方面，他为执迷不悟的Gavv前辈感到痛心疾首，希望对方能及时止损回头是岸。

　　

　　于是乎他开始反驳紫色骑士那些蜜糖一般美好的赞美，一向和睦的两位假面骑士之间爆发了史无前例的内部摩擦——当然，没有上升到动手的程度，但也足够糟糕了——仅仅围绕「辛木田绊斗究竟值不值得人喜欢」这种无聊的话题。

　　

　　而对于他对辛木田绊斗不好的评价，Gavv似乎有些生气，比平日要低的声音总感觉透着些危险的气息：我说过，即使是Valen也不能说他的坏话。

　　

　　对此Valen几乎有些哭笑不得——他当然知道即使如此Gavv也并没有恶意——他就是辛木田绊斗本人，这世界上还有比他更有资格说辛木田绊斗坏话的人吗？

　　

　　绊斗觉得Gavv在心里将他美化得太过头了，在对方心里辛木田绊斗永远定格在挡在Gavv身前为他说话的那最美好的一刻——明明也没有认识多久、明明也没有见过几面。

　　

　　只可惜辛木田绊斗本人并不愿意再回首看自己还是普通人的那个时刻，他能做的只有往前走。他希望Gavv能尽早放弃追逐那个美好的幻影，但是Gavv依然一副一往情深的模样，这令绊斗几乎感到焦躁。

　　

　　可是他越是反驳，Gavv越是不放弃赞美辛木田绊斗，一周过去了，这个战况反而还愈演愈烈了。

　　

　　绊斗终于忍不住向前辈发出求和的信号，决定率先结束这个诡异的话题。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Gavv似乎看起来很挫败，一向很稳重的紫色骑士居然会说出来「Valen为什么就是不明白绊斗先生的好啊」这种像小孩子一样的话着实让绊斗怀疑对方是不是真的染上恋爱脑了——为什么非要执着于说服他不可呢？

　　

　　当然，辛木田绊斗本人是到下辈子都不可能想明白这个原因是Gavv想要让Valen即辛木田绊斗本人喜欢上辛木田绊斗就是了。

　　

　　眼见让Valen发现绊斗先生从而回心转意的计划破产，无计可施的半砂糖人只能又一次找上了自己最亲近的人类朋友。

　　

　　真生的意思是，A喜欢B，B喜欢C，但是C喜欢A——这不是很典型的那个嘛，「三角恋」啦！这样B不喜欢A也是没办法的，毕竟是「情敌」啊～——真生从哪里看到的，电视？

　　

　　嗯……因为没有办法将实际情况说出口，所以生真只能含糊地肯定着幸果的问题，接着又有些忐忑地问道：就没有办法能让B喜欢上A吗？

　　

　　这个只能看编剧怎么写了吧，真生原来是喜欢这种couple（配对）的类型吗？幸果露出可爱的笑容，倒也没把生真的提问当真：不过为什么真生希望B喜欢上A呢，明明B总是说A的不好啊～

　　

　　那个、但是，这样的话A不是就会得到幸福吗？我很喜欢他——

　　

　　诶～希望喜欢的角色得到幸福啊……幸果点点头表示理解：但是，人家觉得，如果A放弃了不喜欢他的B，C会让他更幸福也说不定哦？

　　

　　诶、？真的吗？生真愣愣地睁大眼睛，懵懂的心开始产生动摇：Valen总是说些绊斗先生配不上Gavv之类的话，让他很伤心——明明也是很重要的伙伴吧，为什么会这么不喜欢对方呢——如果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让Valen喜欢上绊斗先生的话，不如他自己来让绊斗先生得到幸福……吗？

　　

　　最后再尝试一次。他想：如果巧克力君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接受绊斗先生的话，他就努力让绊斗先生喜欢上自己！

　　

　　只要绊斗先生愿意接受他，他绝对会、绝对会对绊斗先生好，努力给绊斗先生带来幸福的！

　　

　　本来以为辛木田绊斗这个话题终于成为了过去式的Valen时隔三天再次被亲爱的前辈拦了下来，不过鉴于对方诚恳地说这是最后一次，所以还是再一次申明自己对辛木田绊斗不认可的态度。

　　

　　在他想劝前辈差不多也该放弃了吧之前，紫色骑士认真地点了点头，那仿佛透过明亮的复眼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令绊斗感到一种微妙的不安——然后这份不安紧接着变成了现实的灾难。他听见Gavv绝非玩笑的话语。

　　

　　那么，即使对手是Valen，我也绝对不会让步的。

　　

　　「我会让绊斗先生喜欢上我，然后给他带来幸福的。」

　　

　　……等等！这是什么意思？！巧克力战士因这惊世骇俗的宣言呆愣在原地，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紫色骑士已经转身离去：Gavv前辈？！！

　　

　　……完了……

　　

　　虽然完全没有搞明白这件事到底和Valen有什么关系——就因为他们这几天在因为这个事争论不休吗？！——但有一件事已经可以盖棺定论：Gavv不仅没有就此放弃辛木田绊斗，反而还被激起了莫名其妙的战意。简而言之，接下来Gavv很有可能要继续追求他——追求辛木田绊斗。

　　

　　假面下的自由撰稿人感受了深深的绝望。

　　

　　早知道不跟Gavv前辈吵了，这下好了，怎么把前辈刺激成这样了。

　　

　　他几乎失魂落魄地飘到了快乐调色万事屋的门口：他觉得自己现在迫切地需要一个「正常人类」——是的，正常人类！天知道为什么他现在身边都是些什么疑似恋爱脑的假面骑士前辈缺乏常识的小孩绝对不能信赖的诡异科学怪人啊？！——的帮助。简而言之，他需要除了喜欢叫他“绊缇”哪里都正常得亲切的甘根幸果社长的帮助。

　　

　　然而不知道他最近到底是倒的哪门子霉，幸果并不在万事屋里，里面只留下了另一个令他头疼的角色——是了，现在都要晚上了，幸果早该回去了，而他忘了生真似乎是就住在万事屋里面的——从打开门看到生真的那一刻起他就有一种不妙的预感，尤其是看到对方那双真诚明亮的圆眼睛的时候。

　　

　　太不妙了。

　　

　　这个眼神他深刻地记得上一次看到是这孩子向他提出「约会」请求的时候。然后上次他魂不守舍地回家在路上就碰见了Gavv前辈。再然后……

　　

　　社长不在吗？那我明天再来——心中警铃大作的自由攥稿人立刻准备走为上策，然而刚才还在另一边的少年以一种快到令人以为是错觉的速度跑到他面前（哦对，这孩子的优点之一是跑步很快、大概），握住他的手，用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望着他。

　　

　　绊斗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番，感觉用发丝悬在自己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已然摇摇欲坠，只能勉强发出干涩的声音：怎、怎么了？

　　

　　绊斗先生！然后他听见少年混着紧张和坚定的清亮的声音：我果然还是喜欢绊斗先生，所以——

　　

　　等等！我上次说过了吧，我还会请你吃饭的，以「朋友」的身份——这个距离太近了，生真的气息很难不令他想起上次那个猝不及防的亲吻，绊斗慌乱地往后退了几步，但始终无法拉开与生真的距离（是的，这孩子的另一个优点是力气很大）。

　　

　　生真摇了摇头，认真地说：即使绊斗先生还要拒绝我也没关系，我不会放弃的！我对绊斗先生的喜欢不止是朋友的喜欢——

　　

　　绊斗预感对方接下来可能要说那个见证了他狼狈的逃跑的Kiss的事，于是率先选择在重蹈覆辙之前再次落荒而逃。生真毕竟没有为难他的意思——以及半砂糖人担心自己控制不了阻止的力度会轻易伤到脆弱的人类——只不过绊斗逃出好一段距离之后还能听见对方在身后跟他道别的元气的声音。

　　

　　不必要的困扰又增加了一个。

　　

　　现在相比起来，他甚至觉得单纯把他当成试验品的酸贺研造都显得和蔼可亲起来了，毕竟至少这个恶魔科学家不会对他产生什么多余的感情。

　　

　　路上祈祷着不要再让他遇到Gavv前辈了，尽管事实证明确实没什么用，但总比上次被前辈公主抱着跑了几百米要好。绊斗身心俱疲地叹了口气，苦中作乐地想至少他提前对Gavv前辈要说的话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以至于在对方出现的时候还能波澜不惊地打个招呼然后先入为主地说抱歉如果你要说的是那件事的话我还是没办法答应你。

　　

　　只可惜他的对手显然也不吃这一套，Gavv也一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模样（该说不愧是Gavv前辈吗？），真诚地对他说明自己的心意是不会因为他的拒绝而动摇的。

　　

　　这个事情已经没有探讨的余地了，总之绊斗麻木地接受了自己必须再次陷入被两个人喜欢的困境之中的事实，但凡他稍微再没底线一点现在就破罐子破摔干脆同时答应生真和Gavv的告白而不是自己陷入道德上的自我谴责和深深的愧疚感之中了。

　　

　　然后他听见紫色骑士认真地说：我知道绊斗先生真的非常喜欢Valen，但是Valen他……总之、我不会放弃的——

　　

　　绊斗已经麻木到迟钝的大脑后知后觉地处理起接收到的信息，这些字他显然都认识但不知道为什么连成一句话他就突然听不懂了——等等？Gavv前辈刚刚说他、辛木田绊斗喜欢谁来着？

　　

　　他大概是问出声了，所以他又一次听到了自己敬爱的前辈肯定的话语，由于这语气太确信，如果不是因为他就是辛木田绊斗本人他就信了——「我知道Valen是个非常好的人，绊斗先生会喜欢他也很正常」——请原谅他听不进后面的内容了。

　　

　　原来辛木田绊斗其实为了Valen才拒绝了Gavv和井上生真，即使Valen对他有诸多不满但依然心甘情愿地为对方提供关于砂糖人的情报，为了保护Valen才帮Valen隐藏身份——

　　

　　在被Gavv和井上生真第一次告白后的第十二天的夜晚，辛木田绊斗终于知道自己喜欢谁了。

　　

　　原来他其实是对Valen一往情深来着吗。

TBC？

  标题正文无关注意，乱说话注意

  文笔差是真的，流水账也是真的

 ooc致歉，好长时间不写了感谢包容

  ［给大家烤个🥮大家就当我有活吧］

  

  嘶……

  左翔太郎搓了搓手，虽然夏天刚走不远，风都的风已经开始凉起来了。

  秋冬的衣服放在哪来着……边想边揉着惺忪的眼，前几分钟他还在梦里和黑帮老大Mick街头火并呢。

  到底是为什么这三更半夜他却在海边吹着冷风呢……

  “翔太郎！”从远处传来了声声呼唤，然后是愉快的轻快的奔向他的一串串踩在沙上的脚步声。

  “嗯。”下意识回答又张开双臂，斜刘海的少年温热的呼吸下一秒已经带着皎洁的月光和侦探撞了个满怀。

  “好冷啊！”身穿长衫的少年八爪鱼一样缠在了左翔太郎身上，冰凉的额头更是一个劲儿的往侦探脸上贴。

  “笨蛋。”侦探的回应是一记手刀。

  今夜的月亮又大又圆，映得海面翻涌的波纹也镀上了银色的光辉，偶尔几只海鸟拍打着翅膀经过，衔起拍打在沙滩上浪花的歌声又飞向远方。

  左翔太郎想起来了，他是来陪菲利普看流星的。

  看看怀里少年满眼的喜悦，又望向星空，晴朗，群星一览无余。

  准确来说，他是被菲利普硬拉过来的。

  只是因为园咲若菜的一句话。

 

［想要实现愿望的人，请一定不要错过哦！］

 

  菲利普会有什么愿望呢？

  许是夜晚不似白日那般热闹忙碌，紧绷的神经也得以放松，左翔太郎少有的开始琢磨起身边伙伴的心思。

  若是放在往日，那侦探绝对会把菲利普现在的行为自我理解成单纯的对这种天文现象好奇。

  他总是这么好奇这个好奇那个，一会儿跑去跳舞，一会儿又开始减肥，最后反弹胖成个球儿还是自己陪着他运动才终于恢复成了往日的样子。

  然而现在，他仔细端详起面前伙伴的模样。时间似乎从不愿在他身上留下些什么痕迹，他还记得第一次给他打理好头发见识到菲利普庐山真面目的时候。

  那对深色透绿的眼睛仍是像今天一般光彩夺目。

  可能是风太凉了，少年的脸颊被吹的微微发红，他就那么贴在侦探怀里，仰头一个劲儿的盯着他看。

  左翔太郎突然感觉有点儿不自在，心口被压得有点儿喘不过气，喉咙里似乎也堵了东西一样吞咽困难。

  “菲……菲利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哦，我只是在想，等会儿翔太郎看见流星会许什么愿望。”

  少年脸上突然的慌乱出卖了他，以侦探敏锐的观察力只在一瞬间就判断出这句话是他临时想出来的。

  这让侦探越发好奇他刚才原本在想的是什么。

  坏心眼儿的侦探顿时来了兴趣，双手搭在菲利普肩膀一推把整个人从身上剥了下来。

  “那伙伴你要告诉我你的愿望，我们俩交换一下。”左翔太郎趁着机会赶紧退后一步，好让风赶紧把脸上的热度带走，也让呼吸能顺畅一些。

  他不是反感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或者是被菲利普注视，正相反，他还挺喜欢的。

  但是每每这个时候自己的身体就不争气，胸口难受心脏狂跳。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对菲利普过敏。

  “还有，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的也太不硬汉了！”

  “有什么关系嘛，我和翔太郎不是一直相濡以沫嘛！”菲利普往前一步，双手背在身后偷偷搓了搓取暖。

  “是相互扶持吧？”

  “对，我和翔太郎一直都相依为命~”

  “是相伴同行啦。”

  “相扶到老。”

  “相……不许突然开始接龙啊！！”

  “那就是我的愿望喔，翔太郎。”

  从少年嘴里说出的话，平静，且自然。

  “和翔太郎一起相扶到老，怎么样，很普通的愿望吧？”

  “我还以为你会许一些更切实的愿望来证明流星许愿的真实性。”左翔太郎勾起嘴角，稍微低头与少年对视。

  “笨蛋翔太郎！”

  “唔啊。”

  这下轮到侦探的腹部受到一记肘击。

  “我以前确实是会这样做。”小声咕哝着把头扭到一边，稍微翘起的发梢沾着点点月光随风轻轻飘动。“但是现在不会，这次可是动真格的！”

  “说起来，这流星，一个人都没来看吗？”

  左翔太郎没有追问下去，虽然他也好奇菲利普的愿望到底从何而来，但眼下还是得先拖延时间好好想想该怎么编出个愿望糊弄一下刚才的交换。

  “他们预告的时间是错的，其实真正的流星应该是今天晚上。”

  菲利普的声音又轻松了起来，拽着侦探手往后退了一步并排坐在了干燥的沙滩上。

  “我有特意检索了一下这次流星雨的时间。”炫耀似的指了指手表。“绝对准确。”

  “地球图书馆还管流星的？”少年神秘兮兮的样子惹得侦探嘴角忍不住的上翘，一心只想逗逗眼前的伙伴，看他还能露出什么样有趣的表情。

  “那也是地球的记忆啊，曾经划过夜空无数次的光辉灿烂，连古老时代的人们都会把这转瞬即逝的光芒錾刻在石壁上……说不定现在这些流星就是从起始之夜那天出发的呢！”

  “那就是独属于我们的流星咯。”一时间被刚才少年描述流星的浪漫氛围感染，左翔太郎也半感叹半就着菲利普的话来了这么一句。

  然后就迎来了大概半个世纪的冷场吧，左翔太郎猜的。菲利普突然就抬头不说话了，他也不知道说错了什么，只是想着再找找话题别让这冷空气再蔓延了。

  

  “说起来，菲利普还是头一次怀疑若菜公主呢？”

  “这次流星雨的时间我谁也没告诉哦。”

  “怪不得今天晚上偷偷过来。”

  “因为想和……有不得不想要实现的愿望嘛，人少许愿成功几率肯定会更大的。”

  “所以更是属于我们的流星咯！” 

  果不其然又是突然冷场，故意又把话题聊回去的坏心眼侦探终于在看见少年脸上［你怎么又提这］的无语表情之后完全满足了。

  当然侦探的敏锐观察力此时也又注意到了已经攀上少年脸颊的一丝绯红。

  那是［再说下去我就要生气咯］的信号吧？

  还是暂时不要逗他了。

  但是到底这句话是怎么会惹到他生气啊？！！！

  

  “说起来，我小时候好像也看过流星。”

  “欸？翔太郎竟然看过吗？！”

  “那是很小的时候，晚上一个人睡不着，然后就看见啊，家门外的街上有好多人仰头指着什么。”把头靠向少年毛茸茸的脑袋，侦探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笑了一下。“然后我也好奇，就翻窗户出去坐在墙头上跟着他们一起看。”

  “我的卧室可是二楼哦，那也是我第一次翻窗户出去。”

  “我总算是知道Joker记忆体在你手上怎么能发挥最大性能了。”

  “因为我就是鸣海事务所的Joker呀！”

  “那我岂不成了鸣海事务所的Cyclone了？！”

  “大风警报大风警报，请附近居民关好门窗，Cyclone菲利普马洛要回家咯！”

  “哈哈哈哈哈哈都扯到哪里去了啊！！”

  一时间整个沙滩都回响着两个人的笑声，空气中弥漫着轻松的氛围也让寂静的夜晚不再死气沉沉。

  伸出胳膊揽过了少年到怀里，侦探若无其事的抬头仰望满天星空。

  “好冷……伙伴你都不检阅一下天气预报的吗？”

  “你不一年四季都穿着这一身嘛，我以为你肯定不冷的。”

  “那你觉得自己也不用穿厚衣服？”

  “不还有翔太郎你呢嘛！在南极企鹅们也是这么紧紧靠在一起取暖哦！”菲利普说完又往侦探怀里靠了靠。

  “对，对，你应该也带着Heat记忆体呢吧？”

  “是哦！我们变成w就不冷了嘛！”

  “那某人就得在冷沙滩上躺一晚上。”

  “那就用FangJoker吧！”

  “我回家啦！”左翔太郎假装起身，衣角不出意料的被拽住。

  “还有十分钟……”并膝坐在沙滩上的菲利普抬头目不转睛。

  有一瞬间左翔太郎分不清少年眼中到底映出的是自己还是星空。

  他更希望的是他在看着自己。

  天色黑得深了，身后公路边儿的灌木丛中蛐蛐儿终于耐不得闲奏响了夜的第一声，然后是鸟儿叫，风吹树叶发出的沙沙声，海浪拍打岸边礁石哗啦哗啦，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组成了完整的风都海滩的夜。

  但左翔太郎现在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翔太郎的愿望是什么呢？”

  “我的愿望……”

  我希望你的眼里映出的永远是我。

  “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这是独属于左翔太郎的秘密。

  “有什么是不能对你最亲近的半身说的吗？”

  菲利普仍是抬着头盯着侦探，或者是星空，深色眸子中的幽绿更深，更美。

  “翔太郎？”

  根本逃不掉啊……愿望也是，目光也是。

  自暴自弃般坐回原地，左翔太郎不敢确定菲利普的目光是否回到了自己身上，自顾自抬起头又看向天空。

  方才还熠熠生辉的星星此时就像全部要落下来一样，整个夜空也整个压在胸口，压得人说不出话。

  尤其那轮明月。

  自己其实也和少年一样，无比渴望能与其相伴终身，只要像现在这样就好，每天都能见面，说话，他接受委托，他帮着检索，变身w守护风都。

  他也渴望着更近一步的某些关系。

  但这是不可能对现在的菲利普说出来的。

  独属于左翔太郎的秘密。

  或许只要沉默十分钟就好，十分钟之后流星就会出现，就这么沉默着看完流星，等着菲利普许完了愿就回事务所睡一觉。 

   “我的愿望是，能和翔太郎一直做搭档，直到永远哦。”

  是嫌自己不够直率吗？

  少年在身边大声的喊出了愿望。

  但是仔细想想啊，左翔太郎，你到底有没有想要实现的愿望……

 

   群星闪烁的夜空，划过了一条，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流星划过了！！

  几乎是同时，更多流星划过夜空，三颗五颗，绚烂之后消失在夜空！

  

  不行啊，完全没有一点儿头绪。

  每颗划过夜空的流星都仿佛是给左翔太郎的倒计时。

  快想一想，到底有什么愿望！

  但是这个倒计时并没有准确读秒。

  快点儿啊，再快点儿！

  每颗流星划过可能都是最后一颗。

  “我的愿望是！”

  不要消失啊，还请现在不要消失！

  “和菲利普你相伴到永远！”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半身，请不要消失！

  “然后，再看一次流星雨！”

  正所谓男人做事八分靠决断，决断之后的事会自然而来！

  像是用尽了浑身力气，侦探倒在少年怀里大喘着气。

  夜空中的流星雨还在继续，但此时左翔太郎眼中只有被刚才自己气势惊到的的菲利普。

  “笨蛋翔太郎，只能许一个愿啊！”少年脸上从不可思议变成灿烂的笑容只有一瞬间。

  “那就让流星只实现一个就好。”

  “我们两个许的是同一个愿哦。”

  “那第二个就由菲利普你来实现咯。”

  “我得检索一下下次流星雨……”

  “现在就先别了。”按下菲利普正准备抬起的手，左翔太郎调整了一下姿势，正大光明的枕在了少年的大腿上平躺着仰望星空。“真美啊，流星。”

  “我还以为翔太郎会许让自己变更硬汉些这些不切实际的愿望呢！”

  像是为了反击侦探之前对自己的猜测，现在从菲利普嘴里说出的话也是字字诛心。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哪里不切实际了啊！”

  所以半吊子侦探，真的吃这一套。

 

  “哪里都不切实际吧！”

  “我早就已经是硬汉侦探了。”

  “好，好，Half-boiled侦探。”

  都不用看，菲利普现在肯定笑得很开心。

  就这样吧，反正是不是硬汉侦探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说了算。

  天上的流星仍在无声无息划过，整个夜空就是它们的舞台，一个华丽登场，数个谢幕离开。

  “翔太郎，我啊，其实不喜欢流星。”轻飘飘的声音自头上落下。“我只是为了和翔太郎一起许愿而已。”

  原来生气的点是只属于我们的［流星］吗？

  左翔太郎趁着翘起腿的功夫偷偷瞄了一眼少年此时脸上的表情。

  菲利普确实在笑，但因为喜悦而上抬的眉毛和不知为何皱起的眉头此时正打成一团。

  “对着如此短暂的瞬间许下想要相伴永远的愿望，真是太不合逻辑了。”

  “但是我自心底想要实现这个愿望，或者，我想把这个愿望说给翔太郎听。”

  “这可是只有翔太郎能实现的愿望。”

  “我的也是，只有菲利普你能实现的愿望。”

  “那流星不是没有意义了嘛哈哈哈……”

  “能知道彼此心意就好。”左翔太郎坐起身，拍拍身上的沙子，和菲利普面对面，额头贴着额头对视。“能让我们都知道就好。”

  “而且啊，这或许是从W星系在初始之夜出发的流星。”

  “是能写进地球之子记忆的，只属于我和菲利普的流星。”

  “或许在我们老去，新一任地球之子仍然记得这场流星。”

  “地球之子一代又一代，这场流星雨就会永远存在于地球的记忆中。”

  左翔太郎看向菲利普的眼睛，他现在可以确定，两人眼中只有彼此。

  “就像我们一样，永远，永远都是搭档，永远都会相伴而行。”

  揉揉少年的头，接着是个踏踏实实的拥抱。

  翔太郎把下巴搭在少年肩上，菲利普则将嘴贴近了侦探耳边。

  “相扶到老。”

  “相濡以沫。”

  “相敬如宾。”

  “这种时候就不要接龙啦！”

End

TV后翔菲已交往设定

OOC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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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鸣海侦探事务所难得涌来一大批客人，大伙争先恐后地上前述说，客厅里一时间嗡嗡吵个不停。最后还是亚树子抄起拖鞋，狠狠砸向了桌面。

 

    “安静！”

 

    这声巨响着实是效果拔群，肉眼可见众人的肩膀抖了三抖，屋内陷入死寂。这丫头可别把委托人给吓跑了！翔太郎气愤地瞪过去，而亚树子只是若无其事地收起拖鞋，冲各位来客露出无辜又甜美的笑容。

 

    “太过心急反而会影响办案效率呢，还请各位一个一个地来详细描述你们遇到的问题。”

 

    送走最后一位委托人并再次弯腰保证他们将尽快查明真相后，三人凑在一起，望着卷宗陷入沉思。

 

    委托人们清一色都是风都花市的摊主，近日里他们的生意纷纷遭遇了前所未有的诡异危机。无论怎么悉心照料、百般呵护，店里新进货的花卉总是一夜之间便枯萎凋零。最初有摊主以为这是对手恶意竞争的卑劣手段，可检查过干枯的花朵后，却发现那上边没有丝毫人为破坏的痕迹。

 

    这些鲜花，怎么看都是自然衰老而死的。

 

    “总感觉和过去的Old记忆体很相似啊……”翔太郎摸着下巴低声说。

 

    “确实如此，”菲利普点头道，“但Old掺杂体早已被击败了，按理说不应该再出现相同的盖亚记忆体。”

 

    “总之先从花市的常客入手吧。”

 

 

    于是三人前去花市开始调查。他们挨家挨户询问了店员近期是否有可疑的顾客，但眼下正是繁花盛开的季节，直到怪象发生前每日来店的人都络绎不绝，实在是难以一一去回忆。

 

    “不过啊，”终于一个年轻店员怯生生地开口，“虽然不知算不算可疑，但前些日子确实有位先生让人印象深刻。”

 

    “我知道，美咲是在说铃木先生吧。”

 

    “但铃木先生人很好啊，完全不像可疑人士嘛！”

 

    “就是，怎么会是他呢？咱们再仔细回忆回忆……”

 

    眼看着店员们就要叽叽喳喳讨论起来，翔太郎轻咳两声，上前询问道：“那个，请问铃木先生是谁？”

 

    几位店员互相看看，最后还是那位年轻店员开口道：“铃木先生是前些日子店里的大主顾，曾经每天都会来购置大量的花卉。”

 

    “他人很温和，对我们都非常客气。另外我们店是有送货上门业务的，按理说将花盆搬到货车上应当是我们的工作，但铃木先生会主动来帮忙。”

 

    “听起来人很不错嘛，”亚树子扯过翔太郎，跟他小声咬耳朵，“但是怎么说呢，太好了反而很可疑……？”

 

    “喂亚树子，你这样搞得我们也很可疑啊！”

 

    翔太郎小声抱怨道，竭力挣脱束缚站直身子。他抬手按住帽檐，绅士地朝店员们鞠了一躬。

 

    “好的，情况我们大概了解了。放心吧，我们会尽快为你们解决问题的。”

 

    说罢他便拽着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的亚树子离开现场，菲利普则始终一言不发，似乎在沉思什么。眼见翔太郎动身离开，也立刻抬腿跟上。

 

    走过一段路后，亚树子一甩胳膊，从钳制中挣开来。

 

    “我说你怎么回事，多问点线索不行吗？”

 

    “店员们都对那个铃木印象极好，追问下去反倒会使他们对我们的信任度打折。”

 

    翔太郎的话极有道理，亚树子一下被梗住，沉默好一会儿才不服气地小声开口：“但是，我们掌握的情报太少了，现在不问清楚的话……”

 

    “侦探先生！”

 

    身后传来呼喊声。三人转过身去，方才那个叫“美咲”的年轻店员正朝他们奔跑而来。店员停在他们跟前，双手撑着膝盖稍微喘息一阵后，抬起头对上他们疑惑的视线。

 

    “我想起来了，之后我还要去铃木先生家送货。侦探先生需要调查的话，可以一同前往。”

 

    视线稍稍偏移，翔太郎这才注意到美咲手里拎着的巨大礼品袋。

 

    “诶——”亚树子惊呼一声，“真的吗？真的吗？”她一脸期待地望着美咲，眼底几乎能蹦出星星。

 

    “我相信你们没有恶意。”美咲冲他们笑了笑，“我去取车，各位就在此稍等片刻吧。”

 

 

    “铃木先生每天都会购买一货车盆栽，大概持续了一个月吧。”开车驶向目的地的途中，美咲向他们介绍道。“虽然店里有生意大家都很开心，但连着买这么多，还是让人觉得很奇怪啊。他家也不是豪宅，怎样才放得下那么多植物啊。”

 

    “冒昧问一句，你还记得那位铃木先生购买的花卉品种吗？”

 

    菲利普突然开口询问。翔太郎看了他一眼，少年又无意识轻触下唇，好像在沉思什么。看样子他似乎有线索了，不愧是我的搭档啊。翔太郎自豪地想着。

 

    “品种吗？”美咲稍微减慢了车速，回忆起来。“都是很普通的，像是绿萝、长春花、吊兰、牵牛花、金银花什么的，很多哦。”

 

    “我明白了。”菲利普轻轻点头，不再追问。

 

    转眼间他们已来到铃木先生的住宅前。美咲将车停在路边，大家陆续下来，忐忑不安地走到门前。深吸一口气后，美咲按响了门铃。

 

    “来了。”

 

    铃木恰好在家，没多久便为他们开了门。翔太郎趁机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对方带给他的第一印象便是温和。男人相貌算得上中上，全身衣装都干静整洁，服饰搭配也恰到好处，尽显一派成熟稳重的气质。

 

    对方冲他们微笑起来，友善地开口：“请问各位找我有什么事呢？”

 

    “铃木先生，”美咲上前一步，将手里的礼品袋递上去，“我是风都花市的店员。先生在本店消费已到达一定金额，因此本店将赠送一份惊喜礼包。”

 

    “原来是这样。”铃木连忙接过口袋，“真是麻烦你们特意跑一趟了，其实通知我去店里取就好。”

 

    这人言行举止都彬彬有礼，确实看不出什么异常。翔太郎稍微皱起眉。

 

    “铃木先生。”菲利普突然开口说话了。翔太郎吓了一跳，抬起手就想打手势叫他安静，又生怕被那铃木发现。最后只得尴尬地将手放回衣兜，不断在男人的视线死角给菲利普使眼神。

 

    拜托，这个时候千万别问奇怪的问题。要是被对方怀疑可就不妙了！

 

    “其实我们店还有售后服务。”也不知菲利普是没收到翔太郎的信号，还是看到了却偏偏故意忽视。他微微勾唇，继续补充道：“我们会免费为顾客提供关于花卉护理方面的帮助，不知先生过去在店里购买的花如今存活得还好吗？是否需要我们提供帮助？”

 

    铃木有些抱歉地笑了笑。

 

    “啊，其实大部分花我都不是买给自己的。”他挠了挠头，“买来的花基本都已经被我送给亲人朋友了。剩下那些我自认为养得还不错，你们要来看看吗？”

 

    “不必了，先生只需在有困难时联系本店就好。”

 

    翔太郎微眯起眼，对方表现得极其坦荡自然，可他偏偏觉得有股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继续询问下去的话，对方说不定会起疑。于是他们假装已完成花店业务，与男人告别后离开了。

 

 

    回到事务所，亚树子看起来还有些不甘心。她刚进屋便飞扑到沙发上，随手抓起一个抱枕蹂躏起来，嘴里不住地嘟囔着：“这么这次这么不顺利啊……可我还是觉得那个男人有问题啊……”

 

    “没办法，亚树子。”翔太郎跟着走进屋，叹了口气。“办案要讲求证据，我们手里的线索实在太少了。”

 

    事务所已有段时间没遇到这般棘手的委托了。敌人完全隐藏在暗处，具体记忆体未知，使用者身份未知，目前他们就只了解到了对方能力造成的效果。调查也陷入瓶颈，似乎很难找到突破口。

 

    “我刚才查了一下铃木购买的花卉品种。”菲利普突然开口。

 

    两人抬头看向他。少年手中捧着无字书，开始在房间来回踱步。

 

    “那些花有一个共同点，它们都是特别好养活的种类，是养花新手的最佳选择。”

 

    “哦哦，不愧是菲利普，我完全没留意这一层线索呢。”翔太郎上前，熟练地揉了把少年的头发。

 

    菲利普拨开他的手，继续道：“如果是这样，那铃木先生大量购买花卉的行为就显得格外不对劲。明明是最好养活的种类，要怎么糟蹋才会导致如此频繁的补货？”

 

    “可他不是说大部分都送人了吗？”亚树子提出疑问。

 

    翔太郎看向她：“你信吗？”

           

    亚树子耸耸肩，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说实话，我不信。”

 

    “可办案毕竟要讲证据，我们手里的线索太少了。”

 

    好啊，这丫头竟然学会拿他说过的话来堵他了。翔太郎瞪大了双眼，刚想上前呵斥几句，对方又抢过话头道：“而且也不是没有那种连仙人掌都能养死的奇才啊。我们现在的怀疑，很难站住脚。”

 

    亚树子说的没错。翔太郎一下泄了气，苦恼地揉起头发。

 

    三人聚在客厅，不停地提出猜想，又被同伴找出漏洞、一一否决。事务所的空气一时间陷入凝固。

 

    直到黄昏时照井龙来将亚树子接走，他们也没想出什么合适的切入点。

 

    翔太郎长叹一声，撑着膝盖从沙发上站起：“嘛，总之我已经拜托了情报屋帮忙查一下那个铃木的信息，希望之后能找到突破口。”

 

 

    晚饭过后翔太郎习惯性坐到办公桌前沉思。平常这时候他该阅读起侦探小说了，可今天他却始终没那心情。菲利普难得没去车库检索，他缓步来到翔太郎身边，也不出声，只是静静凝视对方的侧脸。男人眉头紧锁，视线游走于房间内，始终没有在某处停留。

 

    “翔太郎。”菲利普轻声呼唤他，“还在想委托的事吗？”

 

    翔太郎转过头来，眼底难得染上深沉的色彩。

 

    “这次事件，难道真的只需要调查花卉快速凋零的原因吗？”他摸着下巴，也不知是在询问菲利普，还是只在喃喃自语。所以菲利普并不出声，只是静静地望进他的双眼。

 

    “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说完这句话后翔太郎沉默了一阵，又突兀地轻笑起来：“嘛，果然还是得克制一下我的妄想—”

 

    “我相信你哦。”

 

    “诶？”

 

    只见菲利普冲翔太郎耸耸肩，嘴角上扬，眼底迸发出调皮的光：“虽然翔太郎大部分时候都是个半吊子，但不得不说，你的直觉很准。”

 

    “什么啊，你就这么评价自己的搭档吗？！”翔太郎佯装恼怒，两人在事务所上演起玩闹般的追逐战。最后翔太郎占了上风，他成功锁住菲利普，狠狠揉乱少年的头发。

 

    望着对方狼狈的模样，他们对视片刻，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心头被暖意填满，调查进度受阻而带来的负担仿佛也卸下些许。眼看天色渐晚，两人爽快地决定洗漱就寝。烦恼的事大可留到明天再去思考。

 

    翔太郎搂紧菲利普。全身都被温暖包裹，耳边奏响温柔的音色，男人沉稳的心跳让少年很快变得昏昏欲睡。眼皮都困得睁不开了，菲利普迷迷糊糊地低声咕哝起什么，可惜一个词都无法辨认。

 

    他怜爱地抚过少年的脸颊，随即也闭上眼，缓缓陷入沉睡。

 

 

    第二天亚树子早早赶来，三人找到情报屋，从他口中得知了铃木的情报。

 

    “这人相当了不起啊。”情报屋捏着手机啧啧称赞，“全名铃木拓也，高材生，在科学研究院工作。周围人对他评价也很高，都说他待人友善，工作也努力上进，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

 

    “这怎么看都是好人啊……”亚树子托着下巴喃喃自语。

 

    “亚树子，别轻易下结论。”翔太郎扶了扶帽子，“这情况有先例，看似无害的家伙说不定才是最可怕的。”

 

    “好，好，我都明白的啦——”亚树子拖长声音，冲他扮了个鬼脸。

 

    短时间看不出什么问题，他们决定将资料带回事务所，再详细分析上头的每一条情报。可谁也没想到，事务所门前伫立的身影彻底打乱了原计划。

 

    “你好，我是鸣海侦探事务所的所长，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吗？”亚树子第一个热情地上前招呼。来人缓缓转过身，她佩戴了面纱，刻意遮住面庞，索性还能从眉眼中窥见其善意。

 

    “我们可以进屋谈吗？”女人淡淡开口。她的嗓音飘渺空灵，令人心底仿佛被微风拂过，清凉又舒适。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亚树子忙不迭地点头，“请进吧。”

 

    女人坚持要锁上事务所的房门，接着环顾四周，似乎松了口气，这才缓缓摘下她的面纱。

 

    “我叫奈仓千寻，这次前来是想拜托你们帮帮我校的学生。”

 

    “最近他们接二连三地昏迷倒下，可医院什么都查不出来。医生只说他们身体虚弱，需要静养，但我知道这背后肯定有问题。”

 

    “请你们阻止那个怪物，我不想再看到他伤害别人了。”

 

    怪物？三人对视一眼，神情都凝重起来。翔太郎忍不住前倾了身子，语气低沉道：“奈仓小姐，请问你亲眼看见过那怪物吗？”

 

    女子点点头，可紧接着便又迅速摇头说：“我只远远看见过他的背影。”

 

    果然不会那么轻松。翔太郎在心头叹息一声，打起精神微笑着说：“放心，我们会尽全力解决事件。”

 

    “那就多谢了。”奈仓小姐轻轻点头，又拿出一沓纸张。“这是遇袭者的资料，还有他们遭受攻击的顺序……希望能对你们的调查有所帮助。”

 

    说罢她便站起身来，再次小心翼翼地蒙上面纱，戴上宽大的遮阳帽，静静离开了。她走路很轻，几乎听不见任何脚步声。若不是事务所三人一直抬头目送她的背影，或许根本不会发现她离开的事实。

 

    奈仓小姐走后，他们立刻扑向桌上的资料。

 

    “受害者全是风都大学的学生。”菲利普看得最快，他很快总结出规律，摸着下巴分析道，“年龄皆为20-22岁，在同学眼中生活习惯极好，被评价为最健康的人。遇袭后身体虚弱，被医生诊断为生活不规律，且营养不良。”

 

    “好奇怪的能力。”翔太郎皱起眉头，“是有人向他们寻仇吗？”

 

    “不，应该不是，”指尖抚上另一张纸，“从资料看，他们的专业与交友圈毫无规律，出现同一个仇家的概率几乎为零。”

 

    “怎么最近老是这种线索不明的案件……”亚树子旁听许久，终于忍不住拖长了声音抱怨道，“现在咱们还得同时处理两个委托，真棘手啊。”

 

    “不过你们觉不觉得这案子有点像？”她抱起手臂，指尖轻戳自己的脸颊，“花朵枯萎，人变虚弱……听起来都像是生命力被吸走了嘛。”

 

    菲利普噌地一下从沙发上蹦起来。无字书被他紧紧抱在胸前，少年凑近两步，眼底闪烁着格外耀眼的光：“小亚树，你果真是天才！”

 

    说罢他便一阵风似的刮进车库，翔太郎反应过来时就只看到了紧闭的车库门。他连忙带着亚树子跟上前，菲利普已彻底沉浸在检索里，嘴上念念有词，不住地往白板上写写画画。

 

    “有结论了。”

 

    几分钟后，菲利普啪地合上书，在白板上重重写下几个字母，转头露出满意的笑容来。

 

    “敌人最有可能的记忆体就是这个。”

 

    两人凑上前去，睁大眼阅读菲利普留下的字迹。同时少年也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解起来。

 

    “Vita，生命记忆体，能力是转移生命力。比如说它可以从一个人身上吸收一部分生命力，然后注入给另一个人。”

 

    “如果我们把两次的委托串在一起，并假定铃木拓也就是最大嫌疑人，那么一切都能说通了。他先是购买大量活力旺盛的花卉，并将它们的生命力全部吸走，之后发现这样收集来的生命力有限，便悄悄潜入花市，直接吸取所有花朵的生命。再后来，植物也无法满足他的需要了，他便开始打人类的主意。”

 

    “他特意选择年轻力壮的大学生作为目标，大概也是因为这个群体生命力最为旺盛。”

 

    “可他吸收这么多生命力是要做什么？”亚树子不解地开口，“不会是想永生吧？”

 

    铃木拓也的资料一下子从翔太郎脑海中蹦出。追求永生的疯狂科学家吗……？感觉也不无道理。

 

    但他还是觉得有哪里似乎不太对劲。男人摸着下巴沉思，努力回想与对方见面时的场景。

 

    铃木拓也其人，无论是职业还是表现出的性格，都与自己截然不同。可翔太郎隐约从他身上察觉到某种气质，令他想起某些不良市场上包装绚丽的水果。标签掩盖了腐烂的疮疤，却依然有丝丝刺鼻的霉味从胶水中渗出。他讨厌这气质，几乎是本能的抗拒。或许是看不惯，又或许他只是不愿去承认，那股莫名的熟悉感。

 

    “不管目的是什么，我们肯定是要阻止他的。”翔太郎摇了摇头，决定不再去想。随后他咳嗽两声，开口道：“菲利普，能查到他下一个袭击的目标吗？”

 

    菲利普将笔在手上转过一圈，立刻刷刷书写起来。

 

    “渡边诚，每周日下午三点至四点会在校园里一个偏僻的体育馆内独自练习篮球。敌人最有可能挑这个时机下手。”

 

    “明天不就是周日嘛！”亚树子惊呼。

 

    “没错，”菲利普平静地点头。“对方应当会在明天出手，所以我们也去。”

 

 

    已经三点十五分了，亚树子不住看着手表，再次盯向体育馆门口。

 

    “他真的会来吗？”她悄声问道。

 

    “耐心点。”翔太郎用气音回答。

 

    他们又等了十多分钟，终于听到不远处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亚树子想要探头提前看看来者的脸，被翔太郎一把抓了回去。

 

    “咚咚”声缓缓走进体育馆，三人从藏身处滑出，悄无声息地贴近大门，碰巧听到一个略微耳熟的男声。

 

    “同学，你篮球打得真好。”

 

    果然是铃木！亚树子瞪大眼，冲翔太郎做着口型。

 

    “谢谢夸奖！篮球可是我最擅长的项目了！”那个叫渡边的学生热情应答道。单从声音判断，确实是个充满活力的家伙。

 

    “哈哈，你是真的很喜欢运动呢。现在好多年轻人不重视身体，不过我看你还挺健壮的。”

 

    “不瞒你说，我从小到大就没怎么生过病。”

 

    “真好啊，”铃木感叹道，“不知我能否有幸分享这份活力呢？”

 

    “如果可以的话当然……诶，你要做什么—”

 

    砰！翔太郎率先踹开门冲进去，正巧撞见铃木拓也将一块盖亚记忆体插入脖颈。熟悉的机械音即刻在耳边响起。

 

    Vita，生命。

 

    男人在他们眼前变身为狰狞的掺杂体，渡边诚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吓得不住后退。翔太郎一把抓过他，将人向身后推去，同时掏出驱动器按在腰间。

 

    “要上了，菲利普。”

 

    两人迅速变身为W，与掺杂体扭打起来。攻击间隙，翔太郎质问道：“喂，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不搞清楚对方的行为动机，就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然而对方似乎是铁了心一言不发，只是不断挥来拳头。这掺杂体身手颇好，赤手空拳对决，竟一时间分不出胜负。

 

    “翔太郎，换月神扳机。”

 

    “了解。”

 

    W侧身闪过一记呼啸的拳风，同时切换记忆体，对着敌人连开数枪。几道金光弯曲闪烁着，子弹在敌人身上炸开无数火花。掺杂体被逼得后退几步，动作也稍显迟钝。可紧接着他便恢复状态，再次向W冲来。

 

    可惜体育馆空间太小，不然他早该换金属记忆体了。翔太郎有些苦恼地想着，再次提高声音：“铃木拓也，你吸收他人生命力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哎呀，这种事等打赢了再问啊！”亚树子气得跺脚，“反正这家伙八成就是个追求永生的变态科学家。”

 

    谁知道，这句无心的猜测正中了敌方的怒火。

 

    “你这破丫头懂什么？！”铃木大吼着，直冲亚树子而去。W及时横在他们中间，切换回疾风王牌迎战。敌人正气上心头，眼见行动被妨碍，立刻将矛头转向W，猛烈地攻击起来。

 

    “我知道你，侦探左翔太郎！”

 

    掺杂体闪身躲过王牌的拳头，突兀地冲他咆哮起来。

 

    他知道我？翔太郎有些不解。他和铃木拓也素昧平生，可不知怎的，对方吼出自己的名字时，那语气里饱含的不仅仅是愤怒。他究竟做了什么，才会让对方对自己有如此浓烈的嫉恨之情？

 

    “明明你也失去过最重要的人，你不应该最能理解我吗？！”那掺杂体歇斯底里地咆哮着，“你不应该最明白我的心情吗？！”

 

    “我只是想再见到她，再和她说说话。你不过仗着自己的搭档回来了，就能毫不在乎地来阻止我吗？！”

 

    什……么？

 

    脑海里骤然闪过太多画面。翔太郎稍稍愣神，而掺杂体趁着这机会跳窗而出，逃离了现场。

 

    W站在原地，垂在身侧的双臂开始不自然地颤抖，手指扭曲成奇异的角度。

 

    “翔太郎，”菲利普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可以解除变身了。”

 

    搭档平稳的声线终于唤回他的神志。翔太郎长叹一口气，拔下记忆体解除了变身。

 

    意识重回身体，菲利普迅速起身向他奔来，轻轻拉起他的手：“翔太郎，你还好吗？”

 

    少年的体温正顺着紧贴的肌肤源源不断向他传来，翔太郎深吸一口气，心跳终于平静了些许。他安慰似的捏捏对方的手掌，抬起头，亚树子也正忧心忡忡地望着自己。

 

    这次放跑敌人全是他的责任，然而没有人谴责他。亚树子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抬手触碰他的肩膀，她难得用如此轻柔的语气对他讲话。

 

    “我叫龙君来保护渡边君。然后，我们回去吧。”

 

 

    一路上菲利普始终紧紧握住翔太郎的手，男人宽大的手掌几乎将他的手完全包裹其中。他们都一言不发，脑内各自盈满思绪。

 

    终于明白了，那股莫名的抗拒究竟从何而来。翔太郎沉重地思索着。铃木拓也身上那股气质，也是他曾拥有过的，满身伤疤却固执地不肯示弱，仅仅靠毅力硬撑下去。正因太过熟悉，所以才如此反感。

 

    菲利普则是回想起自己修复身体的那一年。他一直在注视翔太郎，看着他是如何坚强又寂寞地活下去，每日依旧执着地扬起笑容来，拼尽全力保护两人深爱的城市。

 

    只在夜深人静时，翔太郎会流露出脆弱。昏黄的灯光仅照亮事务所一角，其四周铺天盖地的黑暗衬得房间格外空荡。男人如枯枝般颓然歪坐于办公椅，两眼怔怔凝视车库大门，似乎妄想着那里头能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悲伤从他凝固的躯体中溢出，缓缓渗透到事务所每个角落。

 

    仅仅是看着这样的翔太郎，便叫他心痛到难以承受。那么翔太郎本身呢？这漫长的一年里，他心中翻滚的究竟是怎样的波澜？

 

    是若菜姐姐的主动牺牲，这才让他拥有了回来的机会。菲利普垂下眼，又向翔太郎靠过去些，直到两人手臂紧紧相贴。

 

    倘若自己当真永久逝去，倘若自己再也无法归来……翔太郎他，会变成什么样呢？

 

 

    “线索已经明确了，总之先调查下铃木拓也的情感状况吧。”

 

    回到事务所后，翔太郎似乎已彻底调整好思绪了。他动手捏捏菲利普的肩头，语气轻松地开口道：“麻烦你了，搭档。”

 

    菲利普一言不发地点头，开始进入检索状态。

 

    “找到了，”这次目标相当明确，菲利普很快便寻找到他需要的信息。“铃木拓也曾经有个恋人，是风都大学的博士，学习期间参与了交换访学项目，去往外地的学校交流。原本铃木计划在对方回风都时向她求婚。”

 

    “那后来……”亚树子想起掺杂体那歇斯底里的模样，心头涌起不祥的预感。

 

    “是的，发生了意外。”菲利普轻轻点头，“化学实验室爆炸，他的恋人不幸遇难了。”

 

    气氛变得有些沉重。亚树子偷偷看了一眼翔太郎，没有说话。

 

    “但是，接下来的资料，让我有些在意。”菲利普将空白书翻过一页，抬手摸着下巴。

 

    “资料上说，铃木拓也很快就从悲伤中走了出来。妥善处理好恋人的遗物后，他依旧维持先前的节奏，拼命工作，友善对待身边所有人。同事们都为他的坚强感到佩服，认为他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抚平伤疤重新振作起来，实在是不可思议。如今距离那场事故已接近两年，他似乎早就回归了正常生活。”

 

    亚树子皱起眉。她很难把评价中这个坚强的家伙，与那哭嚎着大喊“我想再见到她”的近乎崩溃的掺杂体联系在一起。

 

    “两年啊……可他看上去似乎早就重新振作起来了，居然时隔两年突然走上这条路……”

 

    “因为，他根本没有重新振作。”

 

    翔太郎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大家都闭嘴看向他，男人叹了口气，将自己的帽子向下压了压。

 

    然后他再次开口，嗓音格外低沉：“他从来就不曾真正地从悲伤中走出。那副坚强的外表只是伪装罢了，他一直在硬撑，一直在欺骗他人、欺骗自己。直到最后气力耗尽，他再也支撑不住，最后选择走上邪路。”

 

    说到这儿他耸耸肩，摊开双手来。

 

    “真是可怜又可悲的家伙，如果是我的话，那肯定不会——”

 

    “翔太郎，”菲利普猛地打断他，“别说了。”

 

    少年放下无字书，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奔向翔太郎，扑到男人怀里紧紧抱住他。翔太郎无奈地笑笑，抬手揽过少年的腰身，让他贴近自己，感受怀中这份令人安心的温暖。

 

    亚树子清了清嗓子。

 

    “龙君已经将渡边君安置好了，”她轻声开口道，“现在敌人身份暴露了，他应该需要时间来重新调整计划。明天你们可以到处逛逛，就当是约会。”

 

    女子俏皮地笑起来，冲他们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

 

    “这可是本所长亲自批的假期哦！”

 

 

    本以为亚树子只是开开玩笑，谁知第二天她当真将翔太郎与菲利普推出事务所大门，无辜地笑着冲他们挥手。

 

    这家伙……翔太郎按住帽子，恼怒地低吼两声。随后他望向菲利普，有些抱歉地耸耸肩。

 

    “没关系，”菲利普凑过来拉住他的手，眼底闪烁着兴奋的光。“我很乐意和翔太郎出门约会哦。”

 

    “难道说翔太郎不愿意吗？”

 

    翔太郎一时语塞。菲利普又朝他眨眨眼，像是怕被灼伤似的，男人别过头去，涨红了脸嘟囔道：“太狡猾了，你知道我拿你没办法啊……”

 

    “那就走吧。”菲利普轻笑起来，率先迈开步子。

 

    他们沿途走过很多地方。翔太郎带着菲利普去逛了附近的商场，正好前些天他相中几套新衣服，打算给菲利普试一试。之后他们又路过一家和果子屋，菲利普停下脚步，满面期待地望着翔太郎。

 

    想起菲利普过去吃胖的惨剧，翔太郎眼角抽搐两下就打算一口回绝。谁知最后他还是拗不过少年的星星眼，一面在心头唾弃自己，一面掏钱买了两个草莓大福。

 

    菲利普接过大福时冲他笑眯了眼，颇有几分计划得逞的狡黠味。翔太郎无奈地摇摇头，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他想起最初来到事务所时那个冷淡、不近人情的家伙，与如今这个会捉弄他、也会与他一同欢笑的少年早已是天差地别。菲利普变得越发生动了，翔太郎是如此乐见其成。

 

    菲利普吃完草莓大福，拉着他打算离开。少年嘴角沾了些许面粉，翔太郎指了指自己的面庞，示意菲利普擦掉。

 

    结果，也不知菲利普想了什么，两眼滴溜溜地一转，径直凑上前来亲吻翔太郎的侧脸。翔太郎彻底僵在原地，脸颊一点点爬满红晕。他按着帽子，瞪大眼看向菲利普，结果对方一脸无辜地朝他耸耸肩，他又登时泄了气。

 

    “你这家伙啊——”翔太郎感叹道，伸手擦净菲利普的嘴角。

 

    离开商场，他们又开始在街道上四处转悠。风都的大街小巷都满载着回忆，叫他们谈论起便忍不住相视一笑。

 

    两人放慢脚步，一路上都紧握彼此的手。温暖随着交叠的皮肤互相传递，一路渗透到心底。令人幸福得几乎要漂浮起来。

 

 

    但毕竟他们还肩负委托。回事务所的路上，翔太郎找到情报屋交流一番，之后更是与菲利普悄声讨论起来。

 

    “基本可以确定了。铃木拓也无法接受恋人离去的事实，于是试图借助记忆体的力量使她复活。”

 

    “但按照常理，人死是不能复生的。”菲利普静静地开口。

 

    “没错，铃木所唤回的不过是恋人的一缕幽魂罢了。存在于世间时，她的生命力将不断消散，直到最后再次离开。所以，为了不让恋人离开，铃木开始从其他活物那里吸取生命力，转移到对方身上。”

 

    “最初目标只是植物，但幽魂在人间停留越久，生命力的流逝就越发剧烈。铃木变得愈发贪婪，只想让对方留下久一点，再久一点。因此，他将目光投向了人类。”

 

    说到这儿翔太郎叹了口气，随后按了按帽子，静静回忆道：“说实话，最初仅接到关于花市的委托时，我们是极难想到这一层的。”

 

    “铃木夺走他人生命力的行为，引发了受赠者的愧疚。虽然现在还没有人遭遇生命危险，但她害怕铃木还会被进一步侵蚀。于是她特意隐瞒身份前来，主动为我们提供线索，希望借助我们的力量来摧毁记忆体。”

 

    “我说的对吧，奈仓千寻小姐？不，或许应该称呼你为，松本葵小姐。”

 

    如今两人已走到了事务所门口。翔太郎留下这句话后便沉默不语，一直望着走廊。片刻后，拐角处缓缓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愧是侦探。但我想知道，你们是何时开始怀疑我的身份呢？”

 

    翔太郎得意地轻哼一声，捏着帽子做出个耍帅的pose。

 

    “一开始确实没有丝毫怀疑，但事后仔细思考，会发现你的话语中有细微的不对劲之处。”

 

    “你先是请求我们帮助‘你的学生’，这就在引导我们去相信你是风都大学的一位教师。可随后你的重点却已不知不觉偏离到那掺杂体身上。”

 

    “你让我们阻止他，理由是‘不想再看到他伤害别人’。”

 

    “倘若你真因为心急而前来委托，那么这时的每一句感叹都是最能暴露内心的。可你并没有将言语的重心放在学生身上。不是‘不想再看到学生受伤’，而是‘不想再看到掺杂体伤害别人’。”

 

    翔太郎滔滔不绝地说着，面庞逐渐浮现出自信的笑容。菲利普侧头望着他这般模样，嘴角也忍不住上扬。

 

    “要说正式起疑心，大概是铃木拓也暴露他的目的之后。我特意拜托菲利普查询了风都大学的教职员名单，根本没有‘奈仓千寻’这个人。”

 

    “我也拜托情报屋帮忙弄到了两年前报道过实验室爆炸事件的报纸。由于事发地并不在风都，还稍微多费了些功夫。那上面刊登的，死者‘松本葵’的照片，与你一模一样。”

 

    “这也解释了你为何要坚持佩戴面纱前来，直到进屋才摘下。你害怕被过去熟悉的人认出，进而闹出死者复生的新闻。”

 

    说罢翔太郎一手摘下帽子将其按在胸前，绅士地向女子弯腰行礼。

 

    “没错吧？”

 

    女子望着他，眼底缓缓浮现出笑意。

 

    “既然这样，我也就不再隐瞒。进屋详谈吧。”

 

 

    亚树子也在。他们围坐成一团，细心倾听松本葵的委托。

 

    “明天下午五点，我会将拓也君带到凤都大桥。不出意外那里应该没有外人，希望你们可以抓住这个机会，一举摧毁记忆体。”

 

    三人对视一眼，神情颇为严肃。可随后，亚树子似乎意识到什么，怯生生地开口：“那这样的话，松本小姐你……”

 

    “我会消失。”松本葵点点头，嘴角似乎是刻意上扬，“但我早就该离去了。”

 

    “现在的我并非人类。其实，关于人类的情感，我也本该无法领会。”女子缓缓抚上自己的心口，发出沉重的叹息，“可这里有个声音告诉我，要阻止他。”

 

    “无辜的人在受到伤害，而拓也君这样下去也会被完全侵蚀。无论从哪个角度判断，破坏记忆体都是正确的。”

 

    翔太郎稍稍皱起眉头。

 

    “当然，这是我们的职责。”他语气冷淡地应答道。

 

    “不过我也希望你能思考一下。你满足心愿安详离去后，被留下铃木拓也又会怎样呢？”

 

    听闻此言菲利普挑起眉，意味不明地看了翔太郎一眼。

 

    该说不愧是翔太郎吗？依旧是他们所熟知的半吊子硬汉，如此温柔地关心每一个人，甚至连掺杂体的变身者也被他考虑其中。

 

    不过，这次的情况未免过于特殊。菲利普抿了抿唇，心底莫名涌起一阵失落与伤感。

 

    被留下的人……翔太郎大概是，想到了自己吧。

 

    而松本葵只是笑了笑。

 

    “他不肯放手，是因为还抱有遗憾。”她轻柔地开口，“我会确保替他抹除遗憾的。而在那之后……”

 

    “我相信拓也君，他一定能振作起来。况且，就算躯体完全消散，我也会一直祝福他、守护着他。”

 

    就算把它关了，我俩也永远都是搭档。只要这颗地球还存在着。

 

    菲利普身躯一滞，两眼圆睁，连忙偏过头去看翔太郎

 

    对方只是温和地微笑着，再次保证一定会完成委托。

 

 

    送走松本葵时，翔太郎完全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

 

    他关上门，发出一声叹息。随后摘下帽子，轻轻掸去上边的灰尘，将其挂在门后的挂钩上。

 

    翔太郎转身注视着亚树子与菲利普，低声开口道：“我有预感，明天就是最后了。”

 

    两人郑重地点了点头。

 

 

    风都大桥，这里总能瞧见最美的夕阳。热恋中的爱侣们常来此地漫步，一同欣赏落日一点点滑下风都塔，周遭景色悉数染上一道金边。

 

    然而今日这里空荡得过分。一个男人依靠在围栏边，清凉的风轻轻吹过脸颊，他望着桥下活跃的溪流，指尖轻轻摩挲悬挂在胸前的银色指环。

 

    “这儿的黄昏依然那么美啊，”铃木拓也轻声感叹道，“原本还，打算在这里求婚的。”

 

    “确实是无比美丽的夕阳，”另一人的声音插了进来，“无论这座城市发生什么，太阳照常升起，风也依旧吹拂。沉溺在悲伤中的人，总有一天需要走出来。”

 

    翔太郎按住帽子，缓缓从桥头走来。菲利普站在他身边，少年宽大的衣服下摆被微风掠起，一片清新柔和的绿。

 

    “到此为止了，铃木拓也。”

 

    男人瞪着翔太郎，面目再度狰狞起来。原本安宁的眼神逐渐被疯狂所侵蚀。

 

    “你、你们俩，是来嘲笑我的吗？”

 

    他猛地抓起记忆体，狠狠插入脖颈。身体急速膨胀，原本气质温和的男人，眨眼间便变异为高大、可怖的怪物。

 

    “没办法，菲利普，”翔太郎叹了口气，“变身吧。”

 

    两人默契地按下记忆体，疾风王牌在此显现。

 

 

    这回掺杂体的攻击格外猛烈，对方大概是被浓烈的愤怒与嫉恨驱使，毫无章法地向W不断袭来。几轮拳脚相加后，W及时变身为狂热金属形态，狠狠一棍抽在敌人的手臂上。

 

    对方吃痛后退两步，随后又咆哮着向W冲来。

 

    “失去的东西竟然还能回来，你不知道你这家伙有多幸运！少在那儿假惺惺地装作一副安慰我的样子！”

 

    他一拳砸在金属杆上，丝毫不顾其滚烫的热度。W转动金属杆，不断挥舞、突刺，每一次的撞击都发出巨响，地面的沙尘被狂风狠狠扬起。

 

    又一次挥击时，掺杂体不再以拳迎战。他突然张开手掌，狠狠抓住了金属杆的一头，随后用力向前一扯。

 

    “你不会以为，我的能力就只有战斗吧？”

 

    对方狰狞地笑着，闲置的手掌开始产生变化，逐渐形成一个吸盘状的物件。

 

    “糟了，翔太郎，他要吸取你的生命力！”

 

    然而惯性已使得W踉跄着向前，翔太郎正准备冒着摔倒的风险大幅度扭转身躯，一个纤细的人影挡在身前，替他承受了这一击。

 

    “葵——！”

 

    力量无法收回了，眼见着女子脸庞上的生机逐渐褪去，皮肤越发惨白僵硬。掺杂体跪倒在地，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手掌，爆发出崩溃又痛苦的咆哮声。

 

    “拜托了，”松本葵气若游丝地开口，“趁现在。”

 

    “了解。”

 

    翔太郎低声应答，将记忆体插上金属杆。武器两头迸发出爆裂的火焰，连周遭空气都被扭曲变形。W微微屈身绷紧小腿，随即发力向前猛冲。他转动金属杆，烈焰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圆弧，重重打在掺杂体身上。

 

    火光冲天，爆炸声响彻耳畔。男人轰然倒地，记忆体在他眼前炸裂开来。

 

    可他依旧倔强地用胳膊支起身子，缓缓向前伸手。

 

    “葵，葵——”

 

    翔太郎解除了变身。他退到一旁，静静注视眼前的场景。菲利普从亚树子怀里站起来，两人小跑步赶到到翔太郎身边，同样一言不发。

 

    松本葵轻声咳嗽起来，她的脸白得吓人，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又带走一分生气。她脚步虚浮，几乎是飘到铃木拓也跟前，低头注视对方。

 

    “拓也君，我走了。”女子俯下身去，轻轻握住男人的手。“再见。”

 

    再见。

 

    这句话终于唤回男人眼底的一丝清明。他仿佛又回到得知噩耗的那一天，回到那茫然无措、大脑一片空白，紧接着悲伤的浪涛铺天盖地，几乎将他溺毙其中的时刻。

 

    我甚至，没能和她说再见。

 

    他在心底一遍遍默念这句话。遗憾不断发酵、扩大，最终膨胀成可怕的执念。

 

    “再见。”男人声音哽咽。

 

    他太失败了，竟然就这样放任滋生的贪欲不断吞噬心灵，以至于犯下无数的错。

 

    明明最初，只是想和她好好道别啊。

 

    “真幸福呀，”葵轻笑起来。女子的身形逐渐透明，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散逸开来，“再一次，体会到如此充沛的情感。”

 

    “现在的我，就像人类一样呢。”

 

    她完全消散了。微风拂过，一片细长、柔软的金色花瓣，静静飘落到铃木拓也掌心。

 

    “葵……”

 

    男人终于不再克制，放任泪水肆意从眼眶滑落。

 

    翔太郎能感受到，男人身上有什么东西已经变了。被照井龙押走时，自己曾短暂地与其对视。铃木望着他，忽然笑了笑，视线飘向自己身侧。

 

    菲利普站在翔太郎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

 

    “就像人类一样吗……”翔太郎低声喃喃着松本葵最后的话语，反手回握菲利普，与他十指相扣。

 

 

    “松本葵逝去，铃木拓也被捕。好在他积极反省，主动提出加倍赔偿花市损失，并花重金聘请护工照料那些虚弱的学生。相信在一切结束后，他也将迎来崭新的人生吧。这样，松本小姐也能放心了。”

 

    翔太郎敲打下最后一行字，抽出报告，将它细心收纳在贴了标签的文件夹中。就在他站起身时，原本陷在沙发里翻阅无字书的菲利普起身向他奔来，亲昵地扑到翔太郎怀里。

 

    “翔太郎，”他前后摇晃着对方，两眼亮晶晶的。“我又向小亚树申请了假期，咱们明天出去逛逛吧。”

 

    翔太郎轻笑着耸耸肩。每当菲利普露出这种表情，他就知道，对方肯定有什么计划。

 

    “你啊，”他捏了捏菲利普的脸颊，“我怎么会拒绝呢？”

 

    第二天菲利普果然目的明确地拉着他向某个地方前进。最终他们来到一片海滩，四处都是崎岖的礁石。咸涩的海风呼呼刮过，翔太郎不得不抬手将帽子下压些许，避免它被海风吹走。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矗立了一栋破败的大楼。那是曾关押菲利普的基地，是两人初遇彼此的地方。在那里他们初次变身为W，从此两人的命运便紧紧维系在一起。

 

    翔太郎带着宛如机械的他离开这里，给了他新的容身之处。在鸣海侦探事务所，他们磕磕绊绊地相处，成为搭档，一同抹去城市的眼泪。菲利普就这样突兀地被拽入人间，所幸有翔太郎在他身边。男人总是温柔又耐心，一点点教会他无数在地球图书馆找寻不到的事物。

 

    现在菲利普明白了，那是最珍贵的为人之心。

 

    一直被当做物品对待的自己，终于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迎来了重生。

 

    两人小心翼翼地踩着岩石向前行走。周遭是如此平和，没有组织的追兵，没有掺杂体，更没有当初命悬一线、紧张到要冲出胸膛的猛烈心跳。浪花拍打着礁石，海风拂过面庞。两人终于停下脚步，并肩站在海滩旁。

 

    “翔太郎。”菲利普突然打破了沉寂。

 

    翔太郎转过身，对上少年含笑的双眸。

 

    菲利普可真好看啊。就算是第无数次，翔太郎也依旧要发出这般感叹。少年面庞清秀，获得真正的躯体后，原本还有些稚气未脱的圆润轮廓也渐渐长开，为他增添几分成熟的吸引力。

 

    他的五官也尤为精致，其中翔太郎最爱的便是那双眼睛。不知何时起，菲利普的双眼已变得如此灵动、活泼，饱含对世界最纯粹的热情。

 

    翔太郎不可自拔地深爱着那双眼中的光。

 

    就在翔太郎愣神时，菲利普已上前一步，轻轻握住他的手。少年将男人稍显宽大的手掌拉近，缓缓摁在自己的心口。

 

    令人安心的温暖透过布料向他传来，翔太郎也清晰感受到了，那下边的跳动。

 

    扑通，扑通。

 

    那是少年鲜活、又无比真实的心跳。

 

    “翔太郎，”菲利普再次郑重地呼唤他的名字，“我是真实的，我就在这里。”

 

    “现在的我，已经成为完整的人类了。”他垂下眼，指尖轻轻摩挲着男人的手背，“所以，我不会再离开了。我将一直陪伴在你身旁，直到生命尽头。”

 

    菲利普抬起头，格外认真地凝视着翔太郎。

 

    “就在此处，我曾问过你两次一模一样的问题。”

 

    “虽然已经知道答案了，可我还是想再次听你亲口说出。”

 

    说到这儿，少年有些狡黠地笑了笑，再度上前一步。两人的面庞仅余毫厘之差，炽热的呼吸尽数纠缠在一块儿。

 

    “与恶魔同行的勇气，你还有吗？”

 

    翔太郎轻笑出声。他翻过手腕，牢牢握住菲利普的手。

 

    “那当然了。我们可一直都是，二人一体的啊。”

 

    他倾身向前，直到消除两人间最后的距离。

    END

●《虚假爱意》

●字数2.2w

　　鸣海侦探事务所在那一日接到委托，一对父母恳求翔太郎，调查女儿坠入爱河的真相。

　　“我们的女儿，忽然对她完全不感兴趣的相亲对象动心了。明明前一天还在抱怨对方一身的缺点，第二天却像变了个人一样缠着人家约会……”

　　两位老人深深鞠了一躬。

　　“拜托了侦探先生，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侦探事务所三人踏上了调查的旅途。途中偶遇情报商，翔太郎从对方那里弄到了男方的资料——此人在风都相当有名，是被称作“超级相亲失败男”的木之冢二。

　　“是个三十多岁的单身汉，因为性格奇葩所以迟迟找不到婚恋对象，据说相亲过上百次，无一例外地失败了。”情报商正津津有味地嗦着拉面，“不过啊，最近意外走了桃花运呢，相亲对象们甚至为了他大打出手……真是不可思议。”

　　几人凑在一起翻看资料，照片上的男人相貌平庸，收入偏低，过往平平，实在不像是受女性欢迎的类型。

　　“的确是很蹊跷。”菲利普托着下巴，“不过也并非完全无可能……总而言之，先去见见对方吧。”

　　亚树子却偷偷做出一个鬼脸：“情报商说起前半段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看到了未来的翔太郎。”

　　“喂，亚树子，你这家伙……”翔太郎瞪起眼睛。

　　“不能这么说哟，小亚树。”

　　菲利普却忽然开口了。他对着停顿下来的两人淡淡一笑说：

　　“翔太郎只是尚未被人发掘罢了。”

　　“哦哦，果然还是搭档了解我呢！”翔太郎在亚树子怀疑的目光里，感激地拍了拍菲利普的肩膀：“没错，总有一天会有女性欣赏我的——”

　　他捏着帽檐，做出一个深沉的pose。

　　“硬汉魅力。”

　　亚树子的嘴十分嫌弃地歪了起来。菲利普笑望着他，不置可否。 

 

　　

　　找到男人的时候，对方正在酒吧与女性调情——开始是委托人的女儿，待女孩走后，对方身边又出现新的女性，如此反复。那些女性望向男人的眼神里，无一不充斥着倾慕的光芒。推杯换盏间，男人的手不安分地与女人们勾肩搭背，说着些肆无忌惮的调笑话。

　　“这个超级人渣……”亚树子忿忿掏出一只拖鞋，“我要去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举起的拖鞋却被翔太郎按下了。

　　“先观察一阵子再过去。”他对亚树子说。

　　男人看了一眼表，站起身来离开了酒吧。一行人一路尾随跟着他来到一家餐馆，透过餐馆的透明玻璃，他们看见对方正在约会一名女性。

　　“难道说，又是相亲？”菲利普皱着眉头，喃声道。

　　“同时与这么多名女性交往却依旧没有停止相亲的步伐……吗。”翔太郎叹息到，“你说得没错，亚树子，确实是个人渣。”

　　“啊啊啊我受够了！”亚树子抓着拖鞋冲出去，“今天我就要对他降临正义的制裁！”

　　“喂！现在还不是时候啊！”翔太郎一把没拉住亚树子，眼睁睁看着她冲进了餐馆的大门。他在隐蔽的拐角处焦急地跺了两下脚，只好和菲利普跟了上去，“服了她了，真是麻烦的家伙！” 

 

　　

　　餐厅内，靠在落地窗的安静位置上，女人已经隐约露出不耐的神色，看得出交流并不愉快。对方给他的印象怯懦且下流，她的手指伸向桌角的手机，打算随便找个借口离去。

　　对面的男人却偷偷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条状物，他正要按下按钮，餐厅的大门忽然被风风火火地打开，紧接着一只拖鞋重重地砸在他头上。

　　“我说你啊！！！”亚树子巨大的吼声响彻餐厅，男人惊慌着手一抖，盖亚记忆体掉在了地上，正巧被跟着进来的翔太郎和菲利普撞见。

　　“这家伙，果然是掺杂体！”翔太郎扫了一眼，却见对方立刻捡起盖亚记忆体，向门外跑去。

　　“追，翔太郎。”菲利普说。

　　他们追着木之冢来到无人的街巷，对方被逼到死角，捏紧了拳头，愤然转过身来冲他们斥道：

　　“你们几个，到底是什么人！”

　　“啊，我们是鸣海侦探事务所的侦探，有人委托我们调查女儿恋情的真相。”翔太郎正了正帽子，指向对方，“看来果然不对劲呢，你。”

　　“利用盖亚记忆体欺骗女性的感情，真是太差劲了！”亚树子义正辞严地说道。

　　“你们、你们懂什么！不用这种手段的话，根本不会有人爱我！”

　　男人颤抖着手指指向三人：

　　“不要妨碍我！”

　　“喂，你听我说。”翔太郎上前一步，对方却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如果想获得爱情的话，就要以诚相待，使用这种手段，根本不可能获得女性的真心。她们对你的爱只是一时的。放弃吧，把盖亚记忆体交出来。”

　　“这不可能。”

　　“凭借他人虚假的爱意过活，真是可悲。”菲利普望着行为偏执的男人，眼里平静无波，思索着说道，“其实你并非想要爱情，你只是想要满足你自己的虚荣心罢了。幸福可并不会眷顾虚伪的人。”

　　几句话像是瞬间将男人的面具打碎，露出残破不堪的内里。一股尖锐的恨意自木之冢的内心升起，对着两人，他怒极反笑，牙齿咯咯作响，眼里满是神经质的疯狂。

　　“你们两个居然看不起我，既然这样，就亲自尝尝这盖亚记忆体的力量吧——”

　　男人掏出盖亚记忆体，用力一按，插进了自己的手腕。机械的声音响起：

　　Attraction，吸引。

　　他变身掺杂体，迅速掏出枪来向菲利普开了一枪，又向左翔太郎开了一枪。两人一时来不及躲闪，纷纷中弹，却感到一阵不痛不痒。他们对视一眼，不明所以，对面却发出一阵大笑来。

　　来不及思考了。翔太郎和菲利普掏出记忆体，变身与掺杂体缠斗起来。

　　“要上了，搭档。”

　　“啊，翔太郎。”

　　菲利普像往常一样应了一声，翔太郎却蓦然感到心脏一坠——他迟疑了一下，眼看着掺杂体要逃跑，他连忙合上变身器，变成了W。 

 

　　

　　W的行动变得迟缓了，菲利普敏感地意识到这一点，问题似乎出在搭档身上。

　　“翔太郎，你在想什么？集中精神。”

　　翔太郎猛地回过神来，掺杂体的拳头袭来，他连忙闪身躲过。

　　的确、的确变得不对劲了。菲利普的声音在脑海里嗡嗡作乱，令翔太郎身体发热，头皮发麻，他难以集中精神，心脏跳得砰砰响。

　　那掺杂体却蓦地笑出几声来。

　　“感受到了吗，这虚假爱意带来的快感？”

　　“喂，难道是你……”

　　“为这悖德的爱意羞耻而死吧，你这多管闲事的侦探。”

　　那掺杂体扔下一句，跃上高墙，趁W愣神的空隙逃走了。

　　翔太郎有些恼火地解除变身，菲利普的意识重回身体。搭档的状态令他忧心忡忡，他从亚树子怀里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翔太郎面前。

　　“翔太郎，你没事吧？”

　　翔太郎抬起头，对上菲利普的脸，他的呼吸蓦然一滞，一股强烈的吸引力让他的目光无法从菲利普身上移开。目光交汇的瞬间，电流般的刺激划过翔太郎的脑神经，令他浑身战栗。

　　他中了掺杂体的圈套了，他很清楚。菲利普和亚树子都在疑惑地盯着他看，可是此时此刻，他实在是、实在是挪不开眼睛。

　　他以前好像从来没有仔细观察过，菲利普原来长得这么好看吗？眼睛那样有神，鼻梁直挺，嘴唇薄得像蔷薇的残瓣，脸颊却圆鼓鼓的……他感受到的菲利普的纯真和可爱在心中激荡着，哪怕对方一个动作，一个表情，都让他心跳加速。

　　而且他现在，产生了强烈想要伸出手去触碰的欲望。

　　时间仿佛凝滞在此刻。

　　“我知道了。”半晌，他听见菲利普打量他过后，用惯常冷静的声音说，“是吸引力记忆体。第一枪打中我，是为了锁定目标；而第二枪的力量将翔太郎的感情牵引在了我的身上。”

　　翔太郎还未能从黏着的状态中回神，亚树子率先做出了反应。

　　“这就是他色眯眯盯着你看的理由？！”亚树子掏出拖鞋，用力敲在翔太郎的头上，“你给我清醒一点！”

　　翔太郎后脑一痛，他猛地咳嗽两声，终于心虚地挪开目光。

　　“对不起，菲利普……我……”

　　这混蛋掺杂体，居然让他对他的搭档产生了爱意。左翔太郎感到一阵恼火和无所适从。

　　更为可怕的是，他居然不排斥这样的感情。

　　“我们回去吧，翔太郎。”然而菲利普的声音从来有着令他安心的力量。

　　“我一定会找出破解方法的。” 

 

　　

　　侦探事务所里，菲利普坐在椅子上，翻开一本别人看不见字迹的空白书——他快速地阅读一遍，“啪”地合上，自顾自地感叹道：

　　“看来，只有破坏记忆体才能消除影响了。”

　　“那么，也就是说，要找到那个人才行咯？”亚树子问。

　　“没错。”菲利普的手指放在下巴窝上，“对方最近常出没的地点是，晴天酒吧、风都角餐馆以及风都婚介所。如果不能拥有更明确的线索，蹲守并不是个好办法。”

　　亚树子想起那两位年迈的委托人，抱臂信口嘟囔道：“如果是桑田小姐的话，一定会迫不及待与那个差劲的男人见面吧……”

　　菲利普猛地转头，看向亚树子，他的眼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光彩。

　　“原来如此！只要跟踪那些被吸引记忆体蛊惑的对象，就能够找到木之冢二。她们的热情可是比我们要高涨得多。小亚树，你真是个天才啊。”

　　“诶诶？我又说了不得了的话？”

　　菲利普长吁一口气。他的手肘撑在桌面上，低下头，凑近身边趴在桌子上一言不发的人，两人修长的睫毛相对，鼻息交融在一起。

　　“说起来，翔太郎，你要盯着我看到什么时候。”

　　“啊啊。”

　　翔太郎立刻一个鲤鱼挺身站了起来。

　　“对不起，一不小心又中招了。”

　　菲利普宽容一笑，倒是亚树子气势汹汹拎着拖鞋走过来。

　　“我说你给我差不多一点，菲利普可是男孩子哦？”

　　“我当然知道了！”翔太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份心情，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啊。”

　　“所以说，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啊！”

　　“类似于，热恋期？”翔太郎斟酌着用词，他听见菲利普问：

　　“翔太郎，你谈过恋爱吗？”

　　“高中谈过一位，不过那时并没有这样的感觉。话说正常恋爱的话，真的会像这样热情高涨吗？”翔太郎说，“怎么想，都太过了吧。”

　　他现在的心情依旧像燃了团火一般无法平息。

　　“有的哦！”亚树子忽然笑嘻嘻地凑过来，“我和龙君，每天都是这样！”

　　“你这女人——”

　　亚树子拿着拖鞋，在桌子旁转圈：“现在的翔太郎，真的是很喜欢菲利普呢。”

　　菲利普不动声色地低下头，脸颊有些发热。他听见翔太郎说：

　　“那怎么可能，只是记忆体作祟的错觉罢了。哈哈，放心吧搭档，身为性向正常的硬汉，我一定克制……”

　　菲利普忽然站起身，椅子在身后发出一声尖锐的摩擦声。

　　“我去车库了。”

　　他抱起空白书，走出了房间。 

 

　　

　　亚树子临走前，已经是晚上了。照井龙骑着摩托来接她，人等在门外。亚树子看了一眼习惯性坐在办公桌前的翔太郎，夜幕安宁，翔太郎却坐立难安、并不平静。

　　“你这家伙，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的，”翔太郎不耐地摆了摆手，“我正在集中精神压抑自己冲进车库找菲利普的冲动。”

　　“你可不要趁夜深人静的时候对菲利普君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哦？不然的话，”亚树子不知从哪又掏出拖鞋来，“我就制裁你这个人渣。”

　　翔太郎拍着桌子瞪着眼睛站起身，亚树子关上大灯，赶快打开门溜走了。翔太郎叹息一声，拿起本侦探小说坐到自己的床前。

　　他胡乱翻了两页，曾经让他入迷的剧情现在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菲利普现在正在干什么呢。翔太郎靠着床头，盯着落地灯投射到天花板上的一小片灯光。脑海里勾勒出那张熟悉的、让他心神不宁的脸。圆圆的、带着笑容的，目光冷静的，也有愤怒的、哭泣的。他的搭档所有喜怒哀乐，只有他一人，全部领会过。

　　想起这些，心口就又热又痒。

　　他的心情果然，还是无法平静啊。

　　菲利普检索了一下午，换好睡衣的时候，时间已经非常晚了。透过车库的门缝，他看到事务所的灯光还亮着。他打开门走进事务所，办公椅上空无一人，翔太郎的床边，正点着一盏温暖的灯光。

　　菲利普走过去，发现翔太郎抱着一本书，衣服还没脱就斜躺在床上，不知什么时候睡下了。只是眉头皱着，看起来睡得并不安稳。

　　菲利普把他怀中的小说抽出来，放在床头，翔太郎的呼吸变了变，在睡梦中嘟囔了一声：“菲利普……”

　　均匀的呼吸声又响起了。菲利普把自己的手放进翔太郎的手里。纤细的手指被睡梦中人无意识握住，翔太郎的温度贴热了菲利普的手背。像是得到安抚，翔太郎终于不再皱着眉头，整个人平静了下来，睡得很安详。

　　菲利普坐在床侧，静静望着翔太郎的睡颜。

　　“你梦到我了吗？翔太郎。”

　　他的手被翔太郎抓着，放在了心口上。

　　菲利普笑了一下，他看着对方毫无防备的睡脸，被热度包裹的手指，正贴合着翔太郎沉稳有力的心跳。

　　他想起白日里对方不安又慌乱的模样，和那灼灼的、含着爱意的目光。那目光锁定他，像漂浮于空中的气球，盛大但易碎。

　　菲利普的心里泛起一丝彷徨的涩意。 

 

　　

　　翔太郎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才想起自己昨晚过于紧张，躺在床上稀里糊涂就睡着了。但是醒来时，落地灯是关上的，身上好好地盖着被子。他睁着双惺忪的睡眼，隐约意识到菲利普昨晚来看过他，心里居然生出一丝甜蜜的错觉。

　　翔太郎给了自己一拳，没敢用力，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下。

　　但果然，这幸福感是无法抹去的。翔太郎只好起床洗漱，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尽量远离恋爱脑的颓靡。

　　他简单做了点早餐，煎蛋、蔬菜、火腿和吐司，准备好牛奶。事务所的厨房很小，不太方便，所以他们很少自己做饭。只是今天翔太郎醒得太早了，他只好给自己找点事做。

　　饭菜端上桌后他回到厨房整理台面，再出来的时候发现菲利普已经穿戴整齐地坐在餐桌前，正边喝牛奶边等他。

　　糟糕，该死的甜蜜感又冒出来了。

　　他故作镇定地坐下来，正准备若无其事地享用早餐——菲利普掀开一片吐司，笑着看向翔太郎。

　　“火腿为什么是心形的？”

　　翔太郎盯着那心形火腿，鼻息瞬间有点不稳。

　　“什、不知不觉就……”

　　菲利普了然地点头。

　　“吸引力掺杂体会让人下意识做出一些举动，看来这效果要比想象中更严重。”菲利普夹起那片心形火腿，咬了一口，翔太郎盯着那小小的咬痕，喉结动了两下。他低下头，连忙灌了一口牛奶。

　　“总而言之，今天一定要跟紧调查对象，找到线索。”翔太郎说，“果然，还是要帮少女们摆脱这不实的恋爱。”

　　翔太郎想起木之冢二那动手动脚的下流模样，肆无忌惮的调笑，和神经兮兮的眼神，他眉头下意识又皱起来了。

　　“等她们清醒以后，回想起自己居然喜欢过这样一个人，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啊……”

　　菲利普好像被噎了一下，他咳嗽两声，翔太郎连忙去拍他的背，顺势喂给他一口牛奶。

　　不适感平息下来了，菲利普将最后一块吐司塞进嘴里，口齿不清地说：“我吃饱了。”

　　翔太郎望着他鼓鼓囊囊的脸颊，莫名觉得喜感。他也的确笑出来了。

　　“干嘛搭档，吃得那么急。”

　　他伸出手去，非常自然地擦掉了菲利普嘴角的芝士碎。

　　这种事情翔太郎曾经是不会做的。菲利普不由自主地躲开了翔太郎的手指，尽管那温度还残留在他嘴角。他用纸巾擦拭着自己的嘴唇，目光里产生了一丝意味不明的挣扎。而翔太郎正低着头，安静地解决剩下的食物。

　　他偏过头去，看了翔太郎一眼。

　　的确。等清醒过后回忆起自己居然喜欢上这样一个人，会是什么感觉呢。翔太郎。 

 

　　

　　早餐吃完，翔太郎刚把桌子收拾好，亚树子就元气满满地推门而入，围着菲利普上下打转。

　　“早上好！”亚树子坐到菲利普旁边，“看起来没有被骚扰呢，菲利普君，但是可不要对半吊子色狼放松警惕哦？”

　　“亚——树——子……”翔太郎捏着拳头从厨房里走出来，亚树子连忙躲到菲利普身后，冲翔太郎做着鬼脸。她掏出包里的资料，自顾自地说道：

　　“今天的任务，跟踪桑田优美小姐！菲利普君要去吗？”

　　“要去。”菲利普说，“偶尔也想去室外感受一下调查的气氛呢。”

　　翔太郎淡淡一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菲利普时常加入他们的调查，不再只是待在屋子里检索。从前待在车库是因为有组织的威胁，但更多的还是因为菲利普本身是主张“室内派”的侦探。这的确是好事，自从菲利普回来以后，性格越发开朗，笑容也变多了。

　　那是翔太郎愿意倾尽一切去换取的笑容，且与这份恋爱心情无关。

　　“那么，我们就出发吧！”亚树子振臂一呼，事务所三人再次踏上了调查的征程。 

 

　　

　　他们从桑田家转角处的树丛目视着桑田小姐从家门里走出，与父母打过招呼后拎着包离开了。看上去似乎格外修饰过一番外形，整个人面色愉悦，容光焕发。

　　“看来是要去见那个男人呢……”亚树子判断到。

　　“我倒觉得未必。”菲利普说，“桑田小姐穿的是平底鞋。”

　　“诶？”

　　“正常来说，与男性约会的话，女性大概率是会穿高跟鞋的。”

　　他们一路尾随着对方，来到一家商场，而等在商场门口的正如菲利普所料，是两个白领模样的女孩。一番寒暄后，她们走进了商场的甜品店。

　　“原来只是女性之间的约会啊。”亚树子失望地叹了口气，“看来今天的调查不会有什么大进展呢。”

　　“所以才说你不像个女性啊，亚树子。”翔太郎按了一下她的脑袋，“女性凑在一起的时候，可是会大篇幅聊男人的。”

　　“原来如此……话说你说谁不像女性啊！”

　　他们分两桌坐在甜品店的角落，观察着中间位置上正说笑的三人。亚树子靠在一盆巨大的绿植旁，用叉子戳了戳杯子里的布丁。她用手机给翔太郎发消息：

　　【喂！既然分成两桌的话，就应该男女、男这样去分吧。为什么你们两个男人坐在一起？这可是甜品店，很奇怪的吧！】

　　消息很快回过来了。

　　【不要，就跟菲利普坐一起】

　　亚树子捏紧了包里的拖鞋。等回去以后……她务必给这家伙好看！

　　【既然如此，本所长可要独自行动了】

　　【你要干什么？】

　　【不要质问我。】

　　翔太郎捂住了额头。

　　“这家伙又要乱来了。居然学照井说话，这两个人真是越来越像了。”

　　菲利普看了一眼翔太郎的信息界面，他眉眼弯了一下，正准备食用点心，却看见翔太郎把自己杯里唯一一颗草莓放进他的盘子里。

　　“你爱吃的，菲利普。”

　　菲利普抬起头，看见翔太郎不自然地收回叉子。

　　不好，这行为太蠢了。翔太郎在内心流汗，要被搭档嘲笑了，但他的确是一不小心，就上演了这一幕暧昧又烂俗的情节。

　　菲利普果然笑了，像是被他逗笑了。的确，在这种微妙情形之下被夹过来的东西，就算再喜欢也不会想吃吧。

　　左翔太郎，快停止你的降智行为。

　　“那个，”翔太郎不好意思地伸出叉子，“果然还是……”

　　他的叉子被另一只叉子按住了，在雪白的瓷盘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菲利普转而叉起那颗草莓，放进自己的嘴里。

　　红色的汁液随着咀嚼的动作溢出唇缝，在那片薄薄的嘴唇上徘徊，然后缓慢地滑落。翔太郎拿出纸巾，硬着头皮给对方擦了擦嘴角。

　　“到底是痛苦还是愉悦呢？”菲利普吞下那颗甜味的水果，歪着头打量翔太郎，“你看起来很煎熬，翔太郎。”

　　翔太郎捂着脑袋，被揉得乱糟糟的头发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他冲菲利普摆了摆手。

　　“就是因为太愉悦，所以才痛苦啊。”

　　“因为愉悦所以痛苦吗……”

　　翔太郎试图分散精神，视线往调查对象那边瞟去。叉子在餐盘里发出叮当的声响，以至于他没能听见菲利普轻声说：

　　“我也是一样呢，翔太郎。” 

 

　　

　　“咚咚！！我是今日为你们带来礼物的问答甜品熊哦！”

　　跳脱的声音忽然响在不远处，菲利普下意识向声源处循去目光，却看到翔太郎再一次捂住了脑袋。

　　调查对象所在的那一桌，冒出一个带着熊帽子的“工作人员”，不知从哪里弄到了一身工作服，亚树子拿着爱心指挥棒，在三位女士不解的目光里转了一个圈。

　　“只要回答所有问题，就可以得到免费的礼物——”亚树子蓦地掏出一枚盒装泡芙，“一人一份！”

　　桑田小姐率先笑出了声。

　　“是什么问题呢？”

　　“咳咳。”亚树子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冲翔太郎这边比了个得意的眼神。翔太郎冲她忿忿挥了一下叉子。

　　“第一个问题，在座的各位，与恋人多久见一次面呢？”

　　扎着马尾的女孩说：“几乎每天见一次吧。”

　　桑田小姐：“时间不固定呢。”

　　另一位兴致缺缺地拿起了勺子。

　　“我没有恋人。”

　　她复又调侃道：“说起来优美你的男朋友啊……进展也太快了吧？真的没问题吗？”

　　桑田优美的目光变得温柔起来。

　　“没问题的，莉莉。木之冢先生是超完美的恋人人选哦！”

　　“诶，超完美——”扎马尾的女孩子露出不赞同的神情，“跟你一开始说的完全不一样呢。”

　　桑田仰起头对亚树子说：“请你接着问吧。”

　　“好的，第二个问题。”亚树子伸出一只手指，“大家都什么时候与恋人见面呢？”

　　菲利普托着下巴，露出赞许的目光。

　　“果然是天才呢。小亚树。看似毫无章法，实则目标明确。”

　　“不得不承认，有时候确实行得通。”翔太郎捂着半张脸，目光忧郁，“不过身为侦探，不能出现在调查对象面前是铁则啊。”

　　“就稍微变通一下吧，翔太郎。”

　　“周四的下午三点，会在晴天酒吧见面。”桑田捧起脸颊，“好期待哦。”

　　“那不就是后天吗！”亚树子惊呼。

　　“可是优美，你们之前不是天天见面的吗？”说话有些冷酷的女孩子问道。

　　“因为木之冢先生说他最近工作很忙啦……”

　　“我的话，每天下班之后哦。”扎马尾的女孩表示。

　　翔太郎正将重要信息记在侦探笔记上，闻言抬起了头。

　　“那家伙，明明是被我们追得躲起来，居然骗桑田小姐工作多，真是不可饶恕……”

　　亚树子拿出三个盒装泡芙，一人一盒放在她们面前。自顾自地笑着拍手。

　　“恭喜恭喜！这是你们的礼物。”

　　“就这么简单？”

　　“没错。今日话题是‘风都的恋爱’，几位是幸运顾客哦。”

　　“那就谢谢啦，熊小姐。”

　　亚树子用两只手冲她们比了一个心。 

 

　　

　　三位女性吃过甜点之后走出了甜品屋，翔太郎和菲利普赶快起身跟在后面。亚树子不知去了哪里，只剩下他们两个跟着三人，逛遍了各大服饰区，几个小时下来，女孩们兴致勃勃，他俩已经腰酸背痛了。

　　翔太郎在杂货商铺里绕来绕去，三个女孩正在轮番试着水晶发夹。他躲在两个货架之外，信手拿起一个滑稽的青蛙发箍往菲利普头上戴。

　　“女性逛街时的战斗力果然是不能小觑，她们怎么能这么精力充沛？我的头已经快要晕了。”

　　“我调查过。”菲利普顶着两只圆圆的青蛙眼睛说，“大多数女性对逛街的热情是极其高昂的，这种热情来源于对外在美的追求，由此也就忘却了疲惫……”

　　青蛙又被替换成了熊耳朵，菲利普抬手摸了摸头顶毛绒绒的东西。

　　“有趣吗，翔太郎？”

　　翔太郎看着菲利普，笑着伸出手去轻轻摸了一下他的下巴。

　　“挺有趣的。” 

 

　　

　　走出这间店铺的时候，在四楼游戏区，沉浸于逛街欢乐的三个女孩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她们警惕地四处看了看，翔太郎和菲利普连忙躲在转角处，后背紧贴着墙壁。

　　“莉莉，你有没有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人跟着我们？”

　　“……感觉到了。”冷清的女孩子说到，“商场里并非没有变态，优美。”

　　“诶，我们被盯上了。”

　　翔太郎听不见那边的动静了，他和菲利普一动没敢动，也不敢探出脑袋——这时却看到不远处，他们这个方向，伊丽莎白和Queen神采奕奕地朝这边走来。

　　“喂！小弥，莉莉，优美！”她们愉快地喊着三人的名字。

　　“糟糕，她们之间认识。”翔太郎想要在被发现之前带着菲利普离开，结果伊丽莎白目光一挪，一下就看到了即将落跑的翔太郎和菲利普。

　　“啊，那不是小翔吗！”伊丽莎白兴奋地指着翔太郎。

　　莉莉首先察觉到不对劲。

　　“小翔？你说的小翔，是男人？”

　　翔太郎听到有高跟鞋的声音笃笃笃地向这边走来。而伊丽莎白和Queen开心地迎了上去。

　　“当然咯，小翔可是风都最可爱的侦探呢。”

　　“侦探？”桑田疑惑地重复到。

　　莉莉似乎坚定了内心的某些想法，她气势如虹地走过来，一只脚踏进转角，高跟鞋落地发出当！的一声——

　　转角处一个人也没有。

　　她目露疑惑，这时伊丽莎白和Queen也凑了过来：

　　“啊嘞？刚才还在啊。” 

 

　　

　　翔太郎和菲利普躲进正在维修中的大头贴照相机旁，大气不敢出一声。两片黑色的帘子正被菲利普用手捏合在一起，狭窄的空间被遮得严严实实，以保证透不进一丝光来。

　　几个女孩朝四周看了一眼，她们处在一个四通八达的交叉口处，确信人已经从某条路溜走了。

　　“你说的那个小翔，也许是个变态也说不定哦。”

　　“诶？才不会呢，小翔人最好了！”

　　“真是的。跟优美一样，被男人蛊惑了。”

　　“干嘛这么说啦，莉莉。”

　　几个女孩交谈着准备去往下一个目的地。翔太郎长长松了一口气，他一转身，却贴合上了菲利普的身体，把菲利普挤得靠在了机器上。

　　这里太狭窄了。又黑，又狭窄，简直是个糟糕的地方。翔太郎感到自己的呼吸有些不稳了，菲利普的呼吸似乎也乱掉了节奏，温热的气息吹拂在他的颈间，弄得他心神都在发痒。

　　他们应该离开这里。今天的调查可以结束了，翔太郎已经从几人的对话中整理了整整几页的笔记。可是在这狭小的空间内，两个人仿佛黏着着，谁也没有先挪开身体。

　　帘子的缝隙透进一丝光，让他们得以看清彼此黑暗中的脸庞，翔太郎的心跳再一次加快了，他迟疑着伸出手去，按在机器的外壳，把菲利普彻底禁锢在手臂和机器围成的，更小的空间里。

　　菲利普颈间甚至传来清爽的香味，和翔太郎一个牌子的沐浴露，是翔太郎给他挑的。

　　菲利普身上的一切都是翔太郎挑的，此时此刻，翔太郎格外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这种感觉就好像、菲利普整个人都是他的。

　　翔太郎难以抑制地产生了接吻的欲望。

　　这一系列反应如同蝴蝶效应，在他的内心产生一场风暴，翔太郎明知自己该离开了，可不知什么凝住了他的脚步——而且，在这样的气氛之下，他的搭档竟然沉默着，一言不发。

　　说些拒绝的话也好啊，菲利普，让我清醒过来。

　　可是菲利普没有说话。翔太郎的手臂有些发颤了，这简直就像是沉默的纵容。

　　他凑过去，凑到菲利普的脸颊处——这太容易了，他们本来就已经离得非常近，只需要微小地探身，他就吻到菲利普的脸颊了。那里平时笑起来总是鼓鼓的，带着少年特有的纯真和柔软，翔太郎的嘴唇几乎触碰到了那微小的绒毛。

　　此时此刻他的搭档成了诱惑本身，那在翔太郎身体里辗转翻搅的情愫，似乎唤醒了他心灵深处的某些东西。

　　这样汹涌澎拜的爱意，真的是掺杂体造就的吗。桑田小姐和他的状态并不像。翔太郎闭了闭眼，简直就像是某个开关被打开，好像有野兽就要被放出来了。

　　菲利普忽然动了一下，翔太郎以为自己会被推开，谁知菲利普只是抬了一下脑袋，两个人的嘴唇浅浅交错着划过、柔软的触感让翔太郎一愣。

　　刚才那一下到底——

　　“我说，谁在里面啊！！！”

　　帘子在忽然传来一声女性的大吼，翔太郎猛地回神，退开一步。紧接着帘子被“砰”的一声拉开，拎着水桶的大妈不耐地看向他俩。

　　“这间机器已经坏了，要照相的话，就去五楼吧！”

　　“哦、哦。”翔太郎应允着，拉起菲利普的手臂出去，紧接着两个人听见转角不远处传来一声：

　　“原来如此，维修的照相馆藏了人。”

　　是莉莉的声音，那高跟鞋又笃笃地敲过来了。

　　“他们还没走？”菲利普喃声道。他的神情仍有一丝恍惚。

　　“不好。”翔太郎低声说了一句，他拉起菲利普的手向楼梯间跑去。

　　身后有人追过来的声音，翔太郎和菲利普顺着楼梯间跑到二楼，身后的高跟鞋的声音没有断，在楼梯间发出震撼的声响。他们改变路线又从二楼大厅前往另一条通道，这期间还撞倒了一只毛绒绒的迪士尼人偶。

　　“我说你们两个！忙着私奔啊！”

　　身后传来大叔的怒吼。

　　“抱歉抱歉。”翔太郎大声回应着，并没有停下脚步，身后却传来菲利普的笑声。

　　“你怎么还有心情笑啊，搭档。”

　　莉莉气喘吁吁地追过来，扶起了倒下的人偶，站起身的时候两个人已经不见了。

　　她气得跺了下脚。

　　他们顺着二楼的求生通道狂奔，手还牵在一起，翔太郎听见菲利普在他身后大声说：

　　“我们两个，忽然成了被人追的变态了呢，翔太郎。”

　　跑出一楼的出口，风都的风豁然吹拂过两人的面颊。身后已经没有人再追他们了，可是他们的手没有放开，翔太郎拉着菲利普，一直跑到了广场上。

　　四周传来一阵欢呼，他们向天上望去，商场的工作人员刚刚放飞了一群五彩斑斓的气球。气球缓缓升空，他们牵着手站在蓝天之下，脸上带着风抹不去的笑意。

　　“当侦探还真是辛苦啊，菲利普。”翔太郎用力往自己的方向一拉，菲利普就被带到了他的身前。他们在风中相视而笑，他听见菲利普说：

　　“你现在很开心吗，翔太郎？”

　　翔太郎握紧了菲利普的手指，他淡淡一笑：

　　“当然了，菲利普，跟你在一起永远是我最开心的事。”

　　菲利普上前一步，凑近翔太郎，他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的眼睛。

　　菲利普的眼里似乎有着执着、却温柔的目光。

　　“你刚刚说的，是真心话吗？翔太郎。”

　　翔太郎的笑容一滞。他望着菲利普的眼神，刚刚太过于开心，他差点忘了自己处于掺杂体的影响之下——他当然是真心的，这个世界上如果说有谁能够让他发自内心地笑出来，他只会说出菲利普的名字。

　　他最喜欢的搭档，无论是从前还是如今，都是他无法割舍的部分。

　　只是在这样特殊的状态之下，信口说出些笃定地话来，是否对菲利普太不负责任了呢。

　　即便要说，也应该在打败掺杂体，消除影响之后，郑重地——

　　他看到菲利普挪开了眼神，嘴角的笑容也沉寂下来。菲利普眨了两下眼睛，似乎在掩饰着某些失落的心情。 

 

　　“果然如此。”他低声说。

　　翔太郎正要张口解释些什么，他们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叫喊。

　　“啊！你们两个原来在这里！”

　　亚树子狂奔而来，看到被牵在一起的手，瞬间气势爆满——她上前去，一把扯开，翔太郎的手被还给了翔太郎，菲利普的手被还给了菲利普。 

 

　　“你们两个怎么又黏到一起了，嗯？”亚树子指着翔太郎，对方举起双手，退后两步： 

 

　　“喂，我们两个被当成变态，可是好不容易才跑出来。” 

 

　　“这就是你对菲利普君动手动脚的理由？” 

 

　　“都说了是形势所迫……” 

 

　　“我可警告你啊。”亚树子指了指广场上的人群，“我刚才，可是看到伊丽莎白和Queen走过去了哦？” 

 

　　翔太郎敲了敲脑袋：“那又怎么样？” 

 

　　“如果让熟人看到你牵着菲利普的手，左翔太郎喜欢同性的传言就会传——遍整个风都。以后你可就再也找不到女朋友了！” 

 

　　翔太郎的动作顿住了，他托起下巴，沉思着看向亚树子。 

 

　　“你说得很有道理啊。这可不行。” 

 

　　“看吧。”亚树子叉起腰，“所以你克制一下吧，再说了，你也照顾一下菲利普的心情啊。” 

 

　　“啊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简直就像老妈啊，亚树子。” 

 

　　提到菲利普，亚树子下意识朝菲利普看过去，却发现对方的神情——亚树子迟钝了片刻，忽然就、没有再说话。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菲利普整个人好像冻在了那里，样子非常不对劲。 

 

　　翔太郎在亚树子身后碎碎念地翻阅着今天的笔记：“啊，今天收获不小啊，明天应该就能抓到那家伙了吧……还真是又渣又狡猾……” 

 

　　菲利普只是站在那里，沉默着。半晌，他自己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往回去的方向走了。 

 

　　亚树子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一眼翔太郎，喉咙里像是哽着什么东西——这微妙的不对劲，让她丧失了一向活跃的表达欲。 

 

　　“喂，菲利普，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翔太郎转过身，发现菲利普已经走了老远。他连忙追赶上去。 

 

　　亚树子跟在他们身后，一起走上了回事务所的归途。 

 

　　 

 

　　整整一下午，菲利普待在车库里没有出来。翔太郎几度叫他吃饭都没能听到回应。以他目前的状态，也不敢贸然走进车库，跟菲利普单独待在昏暗的环境下。亚树子回家了，他只好自己在事务所的桌子上先解决了晚餐。 

 

　　吃过饭，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他才收到菲利普的信息： 

 

　　【我已经吃过了】 

 

　　翔太郎拿着手机，感到一阵奇怪。距离这么近，为什么要发消息？ 

 

　　他敲动按键回复： 

 

　　【怎么不出来吃？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在检索资料】 

 

　　原来如此。菲利普一旦检索资料入迷是不会分神去做任何事的。翔太郎伸了个懒腰。 

 

　　既然这样，就不打扰他了。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晚上入睡前，翔太郎躺在自己的床上，无端回忆起白日里那个浅淡的吻。 

 

　　他的思绪不能放空。一旦放空，心神都灌满了菲利普的模样和气味。菲利普凑近他的时候，雪白的脖颈暴露在他面前，跟他笑起来的嘴角一样，有着优美的弧度。 

 

　　那只是个意外，菲利普不会是故意的。可是翔太郎的确因为那一个模糊的浅吻，一直醉到了现在。 

 

　　这样的感情的确违背常理，也违背翔太郎一向对自己的认知。奇怪的是，他却没有觉得羞耻。翔太郎隐约感觉到，自己并不排斥这情感。应该说，从头到尾都没有排斥过。 

 

　　喜欢自己的搭档这件事，在自己的潜意识里，似乎被当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才是最让人警惕的部分。 

 

　　他关上落地灯，带着乱七八糟的思绪，迷迷糊糊入睡了。 

 

　　 

 

　　翔太郎是第二天才感觉到不对劲的。平时菲利普没事的时候会在事务所待着，跟他一起听广播、看电视，或者整理资料、分析案情。就算他什么都不做，只是在沙发上坐着，翔太郎也会觉得安心。菲利普只有检索信息或者研究物件的时候，才会钻进车库里。 

 

　　可是今天，菲利普在车库待了很久很久，直到现在也没有露面。 

 

　　翔太郎有些感到心慌了。亚树子下午来到事务所的时候，就看到翔太郎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眉头紧锁，像是陷入了深沉的思绪。 

 

　　“菲利普君，一整天都没有出来？” 

 

　　她看到翔太郎沉重地点点头。 

 

　　“果然啊，昨天我就觉得他不对劲了。”亚树子说，“好像非常、非常不开心。” 

 

　　“诶？”翔太郎抬起脑袋，“什么时候？你怎么没告诉我。” 

 

　　“你们是搭档，连这个都没发现吗，翔太郎，也太差劲了吧。” 

 

　　亚树子在翔太郎对面坐下，听见对方叹了口气。 

 

　　“是我太沉浸在自己的事情里了。” 

 

　　“就是说啊。”亚树子安稳地坐在凳子上，难得没有大呼小叫地说话： 

 

　　“被自己的同性搭档突然喜欢上，整天被看来看去，摸来摸去，任谁都会不舒服的吧。” 

 

　　翔太郎凝了凝神，心底好像蓦然塌下去一块。 

 

　　“是……这样吗。” 

 

　　他回忆起自己这两天的行径——的确，肢体接触变多了，而且他时常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看向菲利普的眼神都是他一厢情愿的柔情蜜意。 

 

　　可是菲利普从来都没有表现出抗拒，既然不开心，为什么不说呢。 

 

　　是在照顾他的心情吗。翔太郎烦躁地把手指插进头发里，他的搭档确实是那种，表面清冷，内心却时常为翔太郎着想的人。 

 

　　翔太郎感到一阵自责和说不清的难受。亚树子抿了抿嘴，看向他的目光也变得不忍： 

 

　　“算了。今晚你好好跟菲利普君谈一谈吧？你们两个之间，只要好好沟通，是不会存在芥蒂的。” 

 

　　 

 

　　黄昏时分，翔太郎走进车库——他有两天没踏进这里了。所有的记忆体零件都围着菲利普，菲利普正在给它们一一做检查。 

 

　　翔太郎走到菲利普旁边，给桌子罩下一片阴影。菲利普正专心给青蛙的后盖上螺丝，觉察到有人来了也没有抬头。 

 

　　实际上，他是待在车库太无聊了，才把所有零件都检查升级了一遍。从前他从来没觉得，怀揣心事孤零零待在车库里，是这么难捱的一件事。 

 

　　螺丝拧好了。菲利普松开手，小青蛙跳上了翔太郎的肩膀，又跳到地面，一蹦一跳地离开了。 

 

　　菲利普这才抬起头，翔太郎靠在桌子的边缘，斟酌着用词。 

 

　　“什么事？翔太郎。” 

 

　　“菲利普。”翔太郎感到有些难以开口，“为什么一直待在车库里？” 

 

　　“你忘了吗，翔太郎。”菲利普将桌子上的细小零件一个一个收到盒子里，“我本来就是推崇冷静分析案情的室内派。” 

 

　　“你是因为我的原因才不愿意出去的吗？” 

 

　　菲利普的手指停顿住了，没有说话。翔太郎心下一紧，似乎是证实了自己的预设，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奈。 

 

　　“我向你道歉，菲利普。我没能顾及你的感受，整日被迫和男人沉浸在恋爱的气氛里，对于你来说，一定很为难吧？我的确，没能很好地克制我自己。接下来的一天，我一定、不再对你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了。” 

 

　　“所以，不要讨厌我好吗，搭档。” 

 

　　菲利普把盒子扣上，放到一边。他两只手都放在桌子上，沉默片刻——这几秒翔太郎感觉像是过了很久。 

 

　　菲利普看向翔太郎，目光里是他所无法理解的神色。 

 

　　“翔太郎，说出这种话才是真的过分。” 

 

　　“诶？”翔太郎愣住了。 

 

　　“明明，感到不舒服的是你，觉得为难的也是你。真正对同性之间的暧昧难以忍受的，其实是你吧？” 

 

　　菲利普站起身来，对上翔太郎错愕的神情： 

 

　　“明明心里厌恶着，却不由自主地接近，真是辛苦你了。” 

 

　　“菲利普，我没有厌恶……” 

 

　　翔太郎想要解释什么，却停住了声音。他看见搭档的脸上，出现了极少见的、十分悲伤的神情。 

 

　　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神情，菲利普。翔太郎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某些答案却在茫茫之中，逐渐地显形。 

 

　　“我的确，不喜欢那支盖亚记忆体带来的影响。”菲利普搁在桌子上的手指攥紧了，“就像你说的，翔太郎，这样的情愫只是一时的，是欺骗性的，根本不会有真心。” 

 

　　“正因为中招的是你……所以，所以我才格外地讨厌。” 

 

　　他看到菲利普的泪光了。翔太郎的喉咙仿佛生锈般滞涩着，他的心口正一跳一跳地痛，目光里的震惊久久难以消弭。 

 

　　仿佛过去半个世纪那么长，翔太郎才蜷了蜷手指，沙哑着嗓子，低声说： 

 

　　“我知道了，我这就出去。” 

 

　　他走在车库用铁架支起的地面，每一步都发出吱嘎声。随着车库的门被打开又关上，菲利普终于脱力般坐下，他趴在桌子上，把头埋进了胳膊里。 

 

　　 

 

　　翔太郎回到事务所，坐在自己的床头。他内心的震撼还因为菲利普的泪光而无法平静。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筋骨，只剩下一副失魂落魄的皮囊。和一颗酸楚的、跳动的心脏。 

 

　　是他的错，他怎么能这么久，这么久以来，都没能察觉到菲利普的心情。 

 

　　那张悲伤的脸搅得他的头颅嗡嗡作响。 

 

　　他那样喜欢菲利普的笑容，怎么却在不知不觉间，让他的搭档变得这么难过。 

 

　　 

 

　　次日，亚树子来到事务所的时候，却看见翔太郎顶着两个黑眼圈，难得没有坐在椅子里，而是躺在沙发上发呆。他直直地望着天花板，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就连亚树子进门都没能察觉。 

 

　　亚树子看了一眼车库门，又看了一眼翔太郎。 

 

　　“你跟菲利普君，和好了吗？” 

 

　　翔太郎双手枕着后颈，停顿片刻，说：“还没有。” 

 

　　“喂，你们两个怎么回事。今天是要一起战斗的吧？而且啊——” 

 

　　亚树子走过来，盯着翔太郎有些憔悴的脸。 

 

　　“你怎么看起来没睡觉的样子。” 

 

　　“……睡不着。” 

 

　　亚树子也坐下来，小小地叹气一声。 

 

　　“你们两个可不要耽误今天的调查哦。不管怎样，都等解决事件之后，再解决你俩的问题吧。” 

 

　　翔太郎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说起来，菲利普君今天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你去叫他试试看。” 

 

　　亚树子指了指自己：“诶？我吗。” 

 

　　“他现在不想见我。” 

 

　　“好吧好吧。”亚树子站起身，“真是拿你俩没办法。” 

 

　　 

 

　　不多时，亚树子从车库里出来了。她戳了戳翔太郎毛绒绒的脑袋，说：“看来只有我们两个去了。” 

 

　　翔太郎点点头，一言不发去穿外套了。 

 

　　事务所这沉闷的气氛真是不多见。亚树子无措地挠挠头发，看到翔太郎挑了一顶帽子扣在头上，站在门口招呼她出门。 

 

　　他们来到晴天酒吧附近，此时已经快要到木之冢和桑田小姐约定的时间。翔太郎和亚树子躲在广告板后面，待了大概十几分钟，看到有人远远地走来，在酒吧街边的花摊上买了一束花。 

 

　　花店老板热情洋溢地给对方包好，男人拎着花走进了酒吧。 

 

　　翔太郎和亚树子跟过去，也来到花摊前。老板笑眯眯地问： 

 

　　“两位要买花吗？” 

 

　　“咳，不是，我们只是想打听一下。”翔太郎说，“刚才那个人经常在这里买花吗？” 

 

　　“是的，那可是我们的大主顾呢。”老板给鲜花依次喷上水，“前阵子一天甚至要买好几束，不知道是送给同一个女性还是……” 

 

　　亚树子和翔太郎对视一眼，双双露出“果然如此，人渣”的神色。 

 

　　“不过最近买的少了呢。”老板笑了笑说，“爱情是相当纯净、不容玷污的东西，所以象征着爱情的玫瑰花才会红得这么热烈。希望他不要做傻事啊。” 

 

　　老板拿起包好的一束玫瑰，递到翔太郎的眼前。 

 

　　“那么，要来一束吗，年轻人？” 

 

　　他们走进了酒吧，看见男人已经就位。翔太郎找到一个角落的位置，给自己和亚树子各点了一杯。时钟指向三点十分，桑田小姐脚步雀跃地从门外走进来，目光巡视一圈，终于找到了木之冢的位置。 

 

　　“抱歉抱歉，让木之冢先生久等了。” 

 

　　男人笑笑说：“没有等多久，桑田小姐。我也刚到。” 

 

　　“那太好了。”桑田小姐拿出一封淡蓝色的信封，从桌面推到木之冢二面前。 

 

　　“这是这周写给木之冢先生的明信片哦。还有我拍的一些照片。”她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这些能让人心情变好呢。” 

 

　　男人将信封放到手里，摩挲着。那信封是有些厚度的，就像女孩厚重的心意。他对桑田笑了笑，面色却有些犹豫。 

 

　　“桑田小姐，这是给你的。” 

 

　　他从身边的椅子上拿起那束玫瑰，女孩果不其然露出了惊喜的神情。 

 

　　“谢谢。”桑田接过那束盛放的花朵，衬得她脸颊红红的，“我真的很开心。” 

 

　　“我也是，桑田小姐。” 

 

　　桑田优美望着木之冢，不知为什么，她感到今天的木之冢先生有些低落。 

 

　　男人沉默片刻，还是开口了。 

 

　　“桑田小姐，其实，我想了整整三天。” 

 

　　“嗯？” 

 

　　“我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木之冢二攥起手指，他看向桑田的目光有些复杂，“的确是，太不好了。” 

 

　　“一直以来，我都是个没人喜欢的人。为了让别人喜欢我，我使出浑身解数。即便如此，依旧没有人，愿意对我付出自己的心意。我很讨厌这个世界，我也想玩弄别人，报复别人……可是如今我似乎明白了。优美。” 

 

　　“木之冢先生……” 

 

　　“是我，是我没有对别人付出真心在先。” 

 

　　男人看向桑田的目光像是撇去了往日的虚浮，优美心想，今天的木之冢先生实在是、不太一样了。 

 

　　“遇见你我才发现，我不想再去恨了。” 

 

　　他抓着手中淡蓝色的信封，低声说：“原来我这种人，也配得到这样的东西。” 

 

　　他的双手被一对柔软的手握住了。木之冢抬起头，看见女孩冲他露出温柔的笑容。 

 

　　“不管发生了什么，木之冢先生，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所以，请忘掉过去，然后重新振作起来吧。” 

 

　　木之冢二感激地抬起头，面前的女孩宛若将他从桎梏中拯救的天使，散发着温暖的光芒。他决定了，从此以后，不再执着于相亲和捉弄女性，他只是想要、这一个人的陪伴而已。 

 

　　他正泪盈盈地向桑田看去，一双被衬衫袖包裹的胳膊却撑在了他与桑田小姐中间，木之冢二抬起头，那顶讨厌的帽子出现在他面前。 

 

　　“打扰了，木之冢先生。”翔太郎低沉着声音说，“不如我们出去谈谈。” 

 

　　木之冢的脸色瞬间由晴转阴，他攥紧拳头，安抚桑田在这里等他，起身跟着翔太郎和亚树子来到了酒吧后门的空地。 

 

　　 

 

　　这片空地直走通往风都广场，远处传来热闹的声音，酒吧的吵闹声被隔绝于门内，风声掠过，衬得这片地带相对清静。翔太郎和木之冢面对面站着，中间隔过一段距离，一阵风吹动了二人的衣角——亚树子站在一旁，静静注视着他们。 

 

　　“既然你想通了，木之冢先生。就把盖亚记忆体交给我们吧。”翔太郎对他说，“继续使用下去的话，你会被记忆体吞噬的。” 

 

　　男人攥着记忆体，握了握，眼里又露出那熟悉的、执着而又偏执的目光。 

 

　　“我不会给你的……失去记忆体的话，桑田小姐就不会再爱我了！” 

 

　　“真心要以真心来换。”翔太郎正了正帽子，“爱她的话，就正大光明地去追求她，用这种手段换取的情分是无法长久的。” 

 

　　“别说得你好像什么都懂！”木之冢突然提高了声音，“我最讨厌你们这种满口大道理的家伙，站在干干净净的台阶上，指责着我们这些在泥泞里摸爬滚打的人。你没有经历过我的人生，没有被嫌弃、被抛下、被像垃圾一样蔑视着。像你这种人，受人尊敬，相貌又好，肯定有很多人爱你吧！我才不想——被你这种家伙指指点点！” 

 

　　“你错了。” 

 

　　“什……”木之冢一愣。 

 

　　翔太郎站在风里，望着风都广阔的苍穹。天高地迥，这世间的情意融进风都的风中，吹尽了遍地伤心事。他沉声说，“我也是个不受人欢迎的半吊子，我其实，并不懂得什么大道理。甚至连自己的心情、自己的事，都还没有理清楚，只是啊——” 

 

　　他看着木之冢，目光里露出一丝忧郁： 

 

　　“这样的骗术会令人难过，不懂得体察他人的真心会伤害你最重要的人。我不希望你，也让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流泪。” 

 

　　木之冢颤抖着手指，他拿着盖亚记忆体，回忆起桑田优美温柔的笑容，颤栗间，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果然，还是不能交给你。”他轻声说。 

 

　　翔太郎淡淡叹息一声。 

 

　　“那就只好，战斗了。” 

 

　　木之冢二将盖亚记忆体插进手腕，变异的瞬间，他流下两行痛苦的泪水。 

 

　　“我不想，不想让桑田小姐忘记我啊。” 

 

　　翔太郎将腰带缠在腰间，与搭档的意识在这一瞬间联通了——“要上了，菲利普。把他的记忆体破坏掉吧。” 

 

　　“我知道了，翔太郎。” 

 

　　车库里，菲利普拿出了疾风记忆体。透过与翔太郎联通的意识，他听见另一边，木之冢二悲哀的嚎叫。 

 

　　“桑田小姐，请不要、不要忘记爱我。” 

 

　　“正是因为被爱过，所以才不想放手啊！” 

 

　　翔太郎摆出变身姿势，按下记忆体的按键，响起一声“Joker”。 

 

　　可他没有听到菲利普那边按下按键的声音。通过腰带连结着的，是他所感受到的，菲利普沉郁的心跳。仿佛他的搭档正陷进轻微的挣扎。 

 

　　“Cyclone。”三秒后，他听见了菲利普的记忆体响起。 

 

　　他们变身成了W。 

 

　　 

 

　　吸引记忆体虽然并非战斗记忆体，能力却并不弱，打至正酣处，翔太郎召唤出回旋冲刺者号。大型支援战车以高速自车库狂奔而来，用力撞飞了暴怒的掺杂体。 

 

　　掺杂体自高空掉落，发出惊天巨响，砸下一个硕大的坑——亚树子被震得跌倒在地，她连滚带爬地起身，回旋冲刺者的车身打开，亚树子跳进车内，看管着菲利普的身体。 

 

　　木之冢支撑起变异的躯体，痛苦的吼声响彻这片空地，吸引记忆体加剧了他的恐慌和愤怒，他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行为。 

 

　　“翔太郎，用狂热记忆体。” 

 

　　“明白。” 

 

　　W变身成狂热金属形态，再次和掺杂体扭打起来。场地里一片烟尘四溢，打斗间扬起重重的沙尘——酒吧的后门被打开，一道身影来到了场地边缘。 

 

　　翔太郎一愣，是桑田小姐，那对委托人的女儿。 

 

　　掺杂体也注意到了桑田的出没，他的攻击停下了一瞬，翔太郎和菲利普趁机用金属杆一棒打在了对方的背部——木之冢哀嚎一声，桑田优美神情怔了怔。 

 

　　“是，木之冢先生的声音？” 

 

　　木之冢变异的身体再次掉落在地面，他挣扎着爬向桑田。 

 

　　“桑田小姐，请与我……” 

 

　　桑田捂着嘴巴，下意识退后了几步。眼前的怪物让她无法与木之冢的身影重合。 

 

　　“趁现在。” 

 

　　菲利普插入记忆体，最大化驾驭的音效响起，金属杆缠绕着热烈的火焰，W的身躯一跃而起，自空中重重落下，火焰在半空划出一道泛溢红光的直线。那道光芒落在了掺杂体的身上，爆炸声轰然炸响，刺眼的火光落进了桑田优美的眼中。 

 

　　记忆体碎裂，W落在地面，解除了变身。菲利普自车中醒来，亚树子将他扶起身，而翔太郎正站在空地中央，望着木之冢二狼狈地爬向桑田优美。 

 

　　仿佛从一场大梦清醒，桑田看着面前的人，回忆起这些时日的过往，惊声尖叫起来。 

 

　　“你、你不要过来！！” 

 

　　“桑田小姐，是我啊——” 

 

　　“好可怕的男人。”桑田捏住自己的包带，手里的玫瑰鲜艳地盛放着，她用力砸在了木之冢的身上，“你不要再纠缠我了！” 

 

　　玫瑰散落一地，包装纸随风漂浮而去。她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跑远了。 

 

　　那绝望的人趴伏在地面，失去了站起身的力气。他趴了许久，直挺挺地，像是粘在了地面。直到警察来将他带走——临别时，他深深看了左翔太郎一眼。 

 

　　“你说得对，侦探。” 

 

　　那具失魂落魄的身躯里，终于住进了觉醒的灵魂。 

 

　　 

 

　　翔太郎捡起自己的帽子，吹了口气，戴在头上。他回过身，正对上菲利普的视线。一阵微妙的静寂后，两个人依旧没有说话。 

 

　　事件结束了，他们都应该感到轻松才对。然而现下的气氛，却莫名地沉重着，菲利普挪开视线——他不再盯着翔太郎看了。对方眼里一片清明，那样的目光已经不会再有了。 

 

　　生活要回归正轨，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想必日后会成为两人都闭口不言的默契。 

 

　　他们之间本该如此，无论什么他都能接受。 

 

　　然而亚树子总是破坏气氛的那个。沉闷中，她忽然发出一声尖叫。 

 

　　“翔太郎，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翔太郎不明所以的抬起手，发现自己手里握着一束包装完好的玫瑰。 

 

　　那么，要来一束吗？年轻人。 

 

　　花店老板的脸浮现在他的脑海。 

 

　　“啊啊！”翔太郎也惊叫两声，他不自然地握着束玫瑰，看向菲利普，冷汗直冒。 

 

　　糟糕，当时想到了菲利普，不知不觉就买下来了。 

 

　　在这样尴尬的状况下被发现，真是雪上加霜。 

 

　　“我说你，不会是买给菲利普君的吧！”亚树子拎着拖鞋指向翔太郎。 

 

　　翔太郎僵硬着身躯，他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抱歉，我真的只是——” 

 

　　“都说了不许骚扰菲利普君了！” 

 

　　“我没有想要骚扰菲利普……” 

 

　　他下意识想把玫瑰花往身后藏，手里的花束却忽然被人抽走了。 

 

　　“既然买了，就别扔掉了。” 

 

　　菲利普留下一句，拎着那束玫瑰，在残阳中走远了。 

 

　　翔太郎怔忡着，菲利普的身影在空旷的地面拉得老长，像一根柔软的绳，又像一根尖尖的刺。 

 

　　刺在他的心上，引发一阵尖锐的痛楚。 

 

　　翔太郎摘下帽子，蹲下身，整个人像是陷入了情绪的沼泽——他的心口沉重地坠着，怅然的思绪难以消解，困顿的迷雾在他的脑海里，迟迟未能消散。 

 

　　他其实清楚自己这是怎么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去做。 

 

　　左翔太郎总是迷茫、总是恍然、总是迟钝着不知所措。 

 

　　他果然只是个没用的半吊子。 

 

　　“喂，既然有话，就好好去说啊。”亚树子也蹲下来，对翔太郎说，“菲利普对你来说，很重要，不是吗？” 

 

　　“亚树子，我其实……我现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你是因为这几天事情的话，向菲利普君道歉就好了。”亚树子拄着下巴，“菲利普肯定会原谅你的。” 

 

　　“不。”翔太郎抬起头来，与亚树子对视着。在亚树子疑惑的目光里，他把右手放在心口，轻声说： 

 

　　“记忆体被破坏了，桑田小姐也恢复了清醒。可是我对菲利普的心意，却完全、没有发生变化。” 

 

　　亚树子反应了两秒，终于像见到掺杂体的桑田小姐一样，瞪着眼睛捂住了嘴巴。 

 

　　“而且，我也隐约感受到了。” 

 

　　翔太郎又垂下了眼睛。 

 

　　“菲利普也是同样的心情。” 

 

　　 

 

　　接下来的几天，菲利普不仅没有出现在事务所，连车库里都很难找到他。只有晚上的时候，翔太郎能透过门缝看见车库里亮着灯，知道菲利普就要入睡了。其他时间车库都空空荡荡，菲利普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几日恰好没有委托，他们之间的交流也不多。亚树子有时来事务所的时候会去车库看一眼，她只看到那束玫瑰被立着摆放在菲利普的桌子上。放在菲利普做研究时，一抬眼就能看到的位置。桌子有些杂乱，亚树子却不敢帮菲利普收拾，她知道那些东西的摆放有菲利普自己的章法。 

 

　　翔太郎的精神也很萎靡，每天在事务所里，话说得很少。 

 

　　亚树子不喜欢现在这样，可又有些无能为力。 

 

　　菲利普这几天走了很多地方。他回到圆咲家的地址去看了一眼，那里被好好地修复了，不再有曾被大火烧毁的痕迹。也去到曾经自己待过的基地，鸣海庄吉和翔太郎那时把他从那里救出来。他还去到风都塔，风都大桥、去到鸣海庄吉在山间的别墅。 

 

　　他去了许许多多拥有着回忆的地方，静静地坐下，思绪也会因此而变得平静。 

 

　　世事总是无常，不知在什么时候，就会发生新的变故。他五岁的时候死去，后来又与家人为敌，再往后，他失去了除了翔太郎之外的一切。这样温柔的人愿意为他单刀赴会，总是装酷，却在对待他的事情上从来认真。渐渐的、菲利普机械般的大脑塞进了一块柔软的齿轮。他曾经只是想把自己的感情掩藏起来，任其自生自灭——他喜欢翔太郎，而对方显然是对女性更感兴趣的类型。 

 

　　当然了，这没什么所谓。他不是翔太郎那样笨拙又固执的人，他这样聪明当然懂得，维持当下的距离才能和翔太郎走得更长远。 

 

　　他们平淡地相处着，本来这般就够了，菲利普已经非常幸福，可却偏偏发生了这种事。 

 

　　当翔太郎用那目光注视着自己，菲利普的心也被深深地震撼着，原来翔太郎看向爱人的眼神，竟是那样的吗。 

 

　　他时刻想要把自己拉回安全区，却一次又一次地有些忘乎所以，明明警告的钟声就敲响在耳畔，却还是被诱惑着放任了那令人陶醉的温情。 

 

　　直到自己的情绪彻底脱缰，他难以再维持冷静，陷入到巨大的求而不得的空虚之中——痛苦又难过。而随着记忆体碎裂，翔太郎却已经，脱离了这样的泥淖。他还是他，菲利普却已经不再是菲利普了。 

 

　　他当初哪里来的自信，认为自己可以保持冷静。就连他自己，都低估了自己爱着翔太郎的心。 

 

　　菲利普需要时间冷却自己的心情，他四处走来走去，不回事务所，也想躲避那场半告白后的尴尬气氛。 

 

　　这已经是他第九天出来到处散心了。他很少在外面待这么长时间。 

 

　　是时候回去了。他望了一眼天边的新月，一不小心又到了这么晚，每次他超过七点没回去，翔太郎都要给他发消息。 

 

　　他有时都分不清翔太郎到底是自己的搭档还是自己的监护人。 

 

　　 

 

　　亚树子终于捉到了菲利普。这天下午，亚树子来到车库，却发现菲利普正在桌子前翻阅空白书。她喜出望外，奔到菲利普身边，想说些什么，却又感到一阵语塞。 

 

　　菲利普合上书本，看向亚树子。 

 

　　“菲利普君！”亚树子在他身边坐下来，“感觉，好几天都没见到你了呢。” 

 

　　“我去散步了，小亚树。”菲利普说，“总是待在室内的话，是晒不到太阳的。” 

 

　　“说得对呢。”亚树子憨厚地笑了一下，“你这么白，是要好好地晒太阳才行。” 

 

　　亚树子视线挪了一下，却发现那束玫瑰依旧摆在桌子上——十几天过去了，花朵都已经枯萎了。暗红的花底托着漆黑的边缘，看起来残败不堪。十几朵簇拥在包装袋内，有种凌乱的凋零感。 

 

　　菲利普顺着亚树子的视线看过去，他声音淡淡的： 

 

　　“说起来，小亚树，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诶？” 

 

　　“像这样的花朵，凋谢很快呢。”菲利普伸出手指去，抚摸着枯萎的花瓣。 

 

　　“就没有什么办法，让它永远盛开吗？” 

 

　　“有的哦。”亚树子认真回答道，“如果做成永生花的话。” 

 

　　“永生花？”菲利普托着下巴，露出疑惑的神情。 

 

　　“就是将鲜花进行脱水烘干等等工序后，花朵就可以保持盛开的样子。” 

 

　　“原来如此。”菲利普弯起嘴角，“原来还有这种方法，真是有趣呢。” 

 

　　他把那束枯萎的玫瑰拿过来，放在手里捋着它们塌软的茎干，和干巴巴的花瓣。动作很轻柔，仿佛手里的花束只是在沉睡。 

 

　　“可惜已经晚了，花都谢了。” 

 

　　他轻声说。 

 

　　亚树子看着他，心里泛起一丝不是滋味。 

 

　　“没有必要做那种事情。”他们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翔太郎摘下帽子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朵新鲜的玫瑰。他把花插进一只空空的玻璃瓶，放在了菲利普的桌子上。 

 

　　“你喜欢的话，我再给你买就是了。” 

 

　　“不用做这种多余的事情。” 

 

　　“完全不多余，菲利普。” 

 

　　菲利普抬起头对上翔太郎的目光。亚树子坐在旁边，僵持的气氛又诞生了。她有些坐不住，忽然觉得，自己的存在好像才是多余的。 

 

　　她抬起屁股，悄悄起身，说了句：“那个，你们聊哈。” 

 

　　然后就像只蹑手蹑脚的猫一样出去了。 

 

　　翔太郎在菲利普身边坐下来，他拉了一下凳子，让自己离菲利普更近。 

 

　　“菲利普，我们谈一下。” 

 

　　翔太郎的手臂撑在桌子上，菲利普看了一眼瓶子里的玫瑰，他忽然有些埋怨翔太郎的温柔。 

 

　　为了让他开心，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难怪他会爱上翔太郎，对方却浑然无觉。对菲利普的好已经刻在了翔太郎的骨子里。 

 

　　“是关于吸引记忆体的事情吗。”菲利普看着他说，“我们就当这次的事情没有发生，可以吗，翔太郎。” 

 

　　“我不可能当这次事情没发生。” 

 

　　“那你想怎么样，我们不能回到从前了吗？” 

 

　　翔太郎发现菲利普曲解了他的意思。这几天的时间，菲利普没有好好吃饭，好像又瘦了一点。 

 

　　“菲利普，我啊，我其实知道我自己的。”翔太郎在黯淡的光线里对他说，“我想像大叔一样成为硬汉，无论如何也想做一个能够靠得住的男人，所以总是装腔作势。但我其实，又迟钝、又一根筋，遇到事情总是要依靠你的推理才能做好……比起你，我真是差远了。” 

 

　　“翔太郎，你有你的优点，没有你的话，我自己也不行的。”菲利普说。 

 

　　翔太郎笑了一下。 

 

　　“无论什么事情，总是犯傻，你已经习惯这样的我了，对吧？我这样的笨蛋，有些事情你不说，我根本无法察觉。不管是你的心情，还是我自己的心情……如果你不照顾我这个笨蛋的话，我就无法成长啊。” 

 

　　“这种感情，不知道也无所谓。我只要一直和翔太郎在一起就够了。”菲利普低声说。 

 

　　“可是我想和菲利普好好在一起。”翔太郎听见自己的心跳了，菲利普也抬起了目光。 

 

　　“你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我对异性从来没有执着过，哪怕是与有好感的异性分别，也不会挽留。但是我从来无法想象你离开我身边，你不在的那一年里，我整天都失魂落魄，每天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我在行动……已经完全、不会装蒜了，连简单地活下去，都要硬着头皮去做。” 

 

　　“你喜欢的东西，我想全部都弄来给你，我从来没想过是为什么，如果不是这次的事件的话，也许我会一直被自己蒙在鼓里。” 

 

　　菲利普的目光逐渐变得惊讶，他一下挪开视线，手指有些不知所措地戳着下巴。 

 

　　可是他的手随后就被翔太郎握住，放在了温暖的掌心。 

 

　　“很抱歉让你难过了，我喜欢你，菲利普，我从来、从来都没想要让你伤心。请你原谅我的迟钝吧。” 

 

　　菲利普看了看桌面、墙壁，又看看翔太郎，他的眼神已经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这样的窘迫感，也是从来没有过的—— 

 

　　“这次，不再是记忆体的影响了吗？” 

 

　　“我是真心的。” 

 

　　“那、那你要和我交往吗，翔太郎。”他问。 

 

　　“这种话应该我来问吧？” 

 

　　翔太郎想好的告白的话被抢走了，他却被菲利普边询问边无措的样子逗笑了。 

 

　　他的内心无可抑制地涌上一股幸福感。他这样喜欢着菲利普，居然从来没有意识到，这就是爱情的模样。 

 

　　他伸出双臂，菲利普一整个人都被翔太郎抱在怀里，全身蓦地陷入到温暖之中。 

 

　　“做我的恋人吧，菲利普，我不想跟你仅仅只是搭档啊。” 

 

　　翔太郎的声音在耳边，搔得菲利普耳朵发痒。菲利普把脑袋埋进他的肩膀，搂紧了翔太郎的脖子。 

 

　　“……好。我已经喜欢你很久了，翔太郎。” 

 

　　 

 

　　亚树子再回到事务所的时候，菲利普又像往常一样坐在事务所的沙发上，看见她，菲利普笑着打了声招呼。 

 

　　“啊，菲利普君，你终于出来了啊。”亚树子开心地来到菲利普面前，“闭关结束！” 

 

　　“嗯。我很好，小亚树，不用担心。” 

 

　　“其实我没有那么担心，因为啊，菲利普君，”亚树子把手放在唇边，压低声音说，“翔太郎那家伙，超级紧张你的。” 

 

　　她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 

 

　　菲利普被她逗笑了。翔太郎走过来，揪住了亚树子的辫子：“嘀嘀咕咕地说什么呢？” 

 

　　“放开，放开我，你是小孩子吗！” 

 

　　“你才像小孩子吧！” 

 

　　“没办法，龙君就喜欢我这样的小孩子哦。”亚树子转着圈圈，冲翔太郎比了一个鬼脸。 

 

　　“又秀恩爱啊，你这个笨女人。”翔太郎挨着菲利普坐在沙发上，“从今天开始，在这个事务所，秀恩爱已经给不了你优越感了哦？” 

 

　　“诶，为什么？”亚树子凑近他。 

 

　　“因为我也和菲利普交往了，笨蛋。” 

 

　　“啊啦？！” 

 

　　亚树子看起来没有多吃惊，仿佛是早有预料。她哼笑一声： 

 

　　“我和龙君啊，可是在最早的时候就确认了心意，不像某些人，迟钝得要死，居然现在才……” 

 

　　“所以说不要再像小学生一样地比较了！你很幼稚哎！” 

 

　　“你也成熟不到哪里去！半吊子侦探！” 

 

　　“啊啊气死我了——” 

　　 

　　菲利普笑倒在沙发上，玫瑰书签差点从书页的夹缝里掉出来。他把书签仔细地塞好。 

 

　　今天事务所的阳光依旧明朗。 

 

　　 

 

　　—End— 

 

　　 

 

 

 

　　

*李白视角第一人称

*大学生们的爱情故事

*ooc警告，爱情是白鹊的，ooc是我的

1

我大概是有了喜欢的人。

不然怎么解释一看见他我的心就像是被狠狠摇晃过的橘子汽水，那种情绪像是在膨胀发酵，立刻就要喷出来。

我想用这世间所拥有的最美好的字句来形容他，但是每当我想真正下笔之时，一切的词语又太过于贫瘠，让我词不达意。

2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学校组织的敬老活动之中。

那时候是冬天，他穿着黑色的羽绒服，戴着一条灰色的围巾，明明是再常见不过的装束，我却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他。我是从来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的戏码会发生在我自己头上的，那时候也只是单纯地觉得他长得很好看。

我们被分组，有的组去给老人们表演节目，有的组陪老人们闲聊，有的组是打扫卫生，最惨的组是去清洗中午还没刷的碗，不巧，在下正是刷碗组的一员。

论冬天的冷水与刷碗的适配度。

在厨房里我看见了他，有几个哥们试了试水温，又呲牙咧嘴地收回手来。他一直低头在刷碗，洗盘子，如果不是那双冻得通红的手，光看他面无表情的脸，我一定会觉得这刺骨的凉水对他来说一点感觉都没有。

为什么不通热水？

他不冷吗？

一连串的问题在我脑子里冒出来。

人有时候总会被一些奇奇怪怪的点打动，就像是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动作。我看着那双通红的手和漠然的眸子，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里面的气体“砰”地一下涌了出来，把我的心闹得不平静。

“喂，”我拿手肘推了推旁边的好友，“狄仁杰，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谁？”狄仁杰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他啊，医学院的扁鹊。”

扁鹊。

扁鹊。

我在心里重复了几遍这个名字。

我记下了。

“不对啊，你怎么认识他。”我问道，“也没听你提过。”

“刚才分组的时候点过名啊，怎么了？”狄仁杰看着我，“洗个碗把你冻傻了？”

“没、没什么。”我从发呆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洗碗、洗碗。”

3

扁鹊。

医学院大二生，被称为“行走的制冷机”，是医学院只可远观不可靠近的存在。

我花了好几天也没收集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只听说了小医生家境不怎么好，大概是因为小医生总是独来独往，大家也都不怎么关注他，没什么人了解他。

还得靠自己。

我买通了和他同宿舍的同学，得到了他们专业课课表，并且从其口中得知扁鹊每天下午两点到五点都会去图书馆。

有一位名叫沃兹基硕德的伟人曾经说过：“美好的爱情往往从巧合与偶遇中开始。”

我在文学院，他在医学院，这八竿子打不着的院系没法偶遇。时势造英雄，没有条件我们要创造条件。

于是，下午没课的时候，我也不出去打球了，随便抓一本书就往图书馆跑。但我天天往图书馆跑，也只是混个眼熟，只是看着，也不怎么上前搭过话。

按我的性子来说，应该是抓着书就在他旁边坐下顺便再问一句“交个朋友怎么样？”，这才应该是正常套路。可是我只是隔着一段距离看着他，只是看着。

不能这么鲁莽，我回忆起室友曾经提了一句产生感情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我要慢慢来。

不过说来也奇怪，图书馆里那么多的人，满满坐了好几层，但是我却能迅速并且准确的找到他。

在我们认识之后，他也曾好奇这个问题：“你怎么找到我的？”

一般来说，我会笑起来：“可能是因为我有特异功能吧。”

在我的眼睛里，他在发光，是万千色彩中最绚丽的那一束。

4

事实证明，混个眼熟也是有用的。至少，当我遇见小医生时，向他打招呼后他会冲我点下头。

我们第一次的对话场景非常的老套，老套到我都快被自己酸掉大牙。

还是在图书馆里，当时的我寻思着和人家搞好关系总得要有些共同语言，于是跑去借了几本医学的学术书。刚好遇见小医生在书架旁边选书，我不知道为什么学校的书架要设置得那么高，小医生173的身高居然都拿不到最高层的书，这合理吗？这很不合理。

但是我的机会终于来了，我回忆着偶像剧里那些男主角出场时的样子，自信满满地走了过去，开始拿书的时候才想起来忘了问他想要哪一本，干脆把最高层的书都拿了下来，摞起来的书挡住了我的视线，我歪着头去看被挡住的小医生：“你要哪一本？”

他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最后从摞起来的书里抽出一本：“谢谢。”

第二次的对话地点发生在医务室。

我怎么没想到自己打篮球的时候会因为地滑而摔跤，更没想到的是摔一跤真的能摔骨折，最没想到的是小医生那天在医务室帮忙。

我的一世英名啊，怎么就让小医生见到了我这么怂的样子了呢。

当我打上石膏，在内心哀嚎时，小医生看了一眼我的腿：“没什么大事，轻微骨折，回去别沾水，4周之后拆石膏，还有什么其他问题吗？”

“有。”我举起我的手机，据当时在场的、送我来医务室的狄仁杰说我当时大有一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肃杀气息。

“可以加个微信吗，医生同学？”我说。

人们都说福祸相依，是这样的没错，我借着这条伤腿开始给小医生发消息骚扰他——“小医生，我的腿又疼了怎么办？”“小医生，骨折之后我的腿不会有后遗症吧？”“小医生，我能来找你换石膏吗？”

他起初还会耐着性子，尊崇医德回复我几句，时间长了也发现了我其实就是没话找话和他搭话，于是也只是隔三岔五回复一次，我说十句他回一个“嗯”。

“小医生，你理理我吧。”我装可怜给他发消息。

过了一会，他回复我的还是那个非常敷衍的“嗯”。 

这不会是他设置的离线回复吧？微信什么时候也能设置离线回复了？

我不管，我权当他是答应了，于是我变本加厉地开始我的消息炸弹。都说分享欲是最高级的浪漫，我也想把我生活中的各种浪漫分享给他。

当然我也被当作有毛病拉进过几次黑名单，但都在我主动去找小医生之后被放了出来。时间久了，他渐渐也开始回复我的消息，心情好的时候甚至会拍一张路边的风景给我。

他的拍照技术其实不怎么样，十有八九都对不了焦，看上去有些模糊。

我看着那些模糊的光影，心里非常开心。

我终于，和小医生熟悉了起来。

5

我慢慢地接近小医生，从在图书馆的座位越来越靠近他到越来越频繁的偶遇，从找他聊天到约他一起去图书馆，从去他们专业蹭课到拉着他一起去食堂吃饭。他一开始并不说什么，但“偶遇”的次数多了也是真的烦我，看着我也没什么好脸色，到最后倒也是习惯了，随着我去了。

关于专业蹭课，医学生的课是真的好无聊，我偷偷去蹭了几节课，最后无一不是在最后一排睡得昏天黑地，我也想坐在小医生旁边一直盯着他看，可是我又害怕打搅到他上课，最后也只是悄悄在最后一排看几眼。

下课之后，小医生走到我座位旁边敲一敲桌子：“走了。”

我睡眼惺忪地抬起头，脸上还有被衣服压出的红印子。

他把我从座位上拉起来：“睡醒了？”

我笑起来，收拾好东西和他往外走：“饿了吗，带你去吃好吃的。”

他看着我脸上的印子，有点想笑，最后点点头。

“饿了。”

6

小医生其实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冷漠，但是有一说一，他脾气不怎么好还毒舌这一点是真的，但现在倒是比以前收敛了很多，大概是因为他发现怎么说都赶不走我，所以干脆放弃了。

当然我和小医生也吵过架，原因是他学业繁重再加上校外兼职，整个人连轴转把自己病倒了，但是他居然还不回宿舍休息，赶着去兼职。

我很生气，拉着他去医院，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拼，明明自己是医学生还不注意自己的身体，现在身体就不好以后怎么办？

他脾气本来就不好，生病了心情就更差了，再加上我当时没控制住自己的语气，他当即就反问我是他的谁凭什么管他的事情，让我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我一下子被他问住了，一口气一下子哽在喉咙，哽得我的嗓子生疼。

他是病人，我告诉自己，当务之急是让他的身体好起来不是去和他吵架，像谁声音大谁就能赢似的。我很快从这种情绪里走出来，我了解他的脾气，也从他的神情里看出来这些话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整个人陷入懊恼的状态。

虽然这么想，但是我的嗓子还是很疼，我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我让他在原地等我，我先去买了药，回来的时候看见他蹲在地上，他本来就瘦，蹲在地上整个人看上去就小小的一只，很可怜。

“有椅子不坐，蹲着干什么，”我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然后送他回去，“你在哪儿兼职，还是之前那家店吗，这几天我代你去，你乖乖养病休息，好不好？”

他一直没说话，最后到医学院宿舍楼底下了，他才抬起头看着我。

“李白，”可能是因为病了，他的声音有一点哑，“我错了。”

7

有那么一天晚上，我出去夜跑，跑到半路上的时候遇见了小医生。

他一个人走在林荫路上，夜晚路灯的灯光把树影打在地上，拖得老长，小医生的影子也被拉长，他看上去孤独又寂寞。

“小医生——”我往前跑了几步追了上去，“你也喜欢在这里散步吗？”

“嗯。”他的情绪看上去有点不对劲，他别过头不让我看他，“你不是要跑步吗，去跑步，别在这儿晃。”

人总会有不开心的时候，小医生也一样。

“你怎么知道我在跑步，你这么关心我啊。”我逗他，看他的心情并没有好一点，我收敛起笑脸，很认真地问他，“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不说话。

我知道他不愿意讲：“那么这位先生，您能告诉我有什么事情能让您开心起来吗？”

“当然啦，补充一点，不能让我走。”

“你是牛皮糖吗，赶不走？”

我笑起来：“当然啦，我是小医生的专属牛皮糖。”

他愣了下，像是想笑，最后又忍住了。

“那……”他说，“牛皮糖先生，我想看烟花。”

“好啊。”

最后我还真的带着他翻墙出了校，去商店里买了仙女棒和一些小烟花，又骑着辆共享电车带他去海边放烟花。

8

有句话说得好：“喜欢一个人就算是捂住嘴巴，喜欢也会从眼睛里流出来。”我不想掩饰自己的心意，因为不管我是捂住嘴巴还是闭上眼睛，那种名为喜欢的情绪都会流出来，真真切切地宣告着我的心。

我想为他写诗，费尽心思遣词造句，再从中挑出最好的一句送给他。

我想带他去看所有浪漫又盛大的烟花，在绚丽的烟花之下告诉他我喜欢他。

我喜欢你，这是我为他写下的诗。

9

最后，在某一个周末，我约着小医生一起去游乐园。

我和小医生去坐了过山车，逛了鬼屋，玩了许许多多的设备。小医生拿着一个棉花糖吃着，眼睛微微眯起来，看上去像一只开心的猫。

他这人看着冷淡，有时候却比谁都有童心。走过一个买棉花糖的摊位时，我看着他偷偷看了好几眼，看着他脸皮薄不好意思去买这“小孩子才吃的东西”，我就以“好久没吃过糖了”的理由让他陪我吃一个。

我本来是打算最后带小医生去坐摩天轮的，但是很不巧，那天的摩天轮出了故障，等着维修暂时无法开放。

原本想在摩天轮上告白的计划被中断了。

我有一点沮丧，一边打着精神和小医生说话一边在心里策划着Plan B。

小医生大概是看出来了我的沮丧：“有什么事情吗？”

“不，没事。”我笑一笑，“你不是喜欢看烟花吗？游乐园今晚还有个放烟花的环节呢。”

“别岔开话题，”他凑近了一点，认真地看着我，他也没怎么安慰过人，“不开心？”

我看着那双离我那么那么近的眸子，里面映着我的影子，我心一横。

没有什么Plan B了。

我从自己的背包里拿了一个铁盒子出来。 

“扁鹊。”我叫他的名字。

“这里面有99封信，是我写给你的情诗，”我一起交给他，说，“如果想要第100封以及之后的千千万万封，就和我在一起吧。”

他看着我，又低着头去看那个心形的铁盒子。

“李白，”他抬起头，“陪我看接下来的烟花吧。”

当我还愣着不明白他什么意思的时候，一只白净的手伸到了我面前。

“咳，”小医生咳嗽了一声，我看见他把衣领往上拉了拉，遮住了下巴。

他在笑。

“牵着。”他说。

END

‌扁鹊第一人称

‌白鹊  鹊→白单向暗恋

‌一如既往的BE，这次比较平。

全文1w2酌情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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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头回见李白是在边塞，离长城不远的地方。

       或许是被皮囊所惑，我也未曾想到自己会如此肤浅，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他了。

       我以为那就是我们最后一次接触，谁知几年后他又亲自找上门来，求我救他。那是几天前的事。

       他乘着月光踏在围墙上，云不知什么时候散了，那片星光都像是为他撒的一样，或许有我主观的因素，但当他出现在我面前时，我胸腔里那颗心脏跳动的频率向我说明了一件事——我依然喜欢他。

       对于他能寻到我的行踪，我并不感到奇怪。他与庄子休也是相熟的，而庄子休与我相熟，而我和他又不一样的一点是——他似乎是被所有人喜爱着，不论走到哪里都很受欢迎。

       庄子休在我面前有提过李白，但他肯定不会主动在李白面前提起我。

       我拧干了毛巾，仔仔细细擦净了双手，端起药碗给他送去。

       李白脸色苍白的紧，这不仅是他体内毒药游走的缘故，更是有他负伤在身的因素。

       我把药碗递给他，他只微皱了下眉头就喝净了。

        “衣服脱了，”我故作冷淡，“我给你换药。”

       他倒是脱的潇洒，嘴里说着：“多谢小医生了。”衣服已经滑到了腰间。

       隔了这么些年，他身上的肌肉似乎愈发的紧实，男性特有的蓬勃的性欲气息铺面而来。李白在被子里闷出了一身汗，亮闪闪的覆在背肌上，像是抹了一层油。

      他的伤前胸后背都有，几道深可见骨的刀口，每每换药时都不免让我感叹他是怎么撑着翻过我这居所的围墙的。

       伤口情况良好，没有流脓，很正常的在愈合，因此我只是给他上了些利于愈合的药膏。后背倒也还好说，只是前胸的着实不太好处理。

       不是说伤的很重，只是我的一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作祟。

       平日里隔的远看不出来，只是离近了才发现原来李白要比我高这么多，身形也要比我宽大一圈。我在他胸前弯下腰，像是步入了他的领地，全然被他的气息笼罩住，一呼一吸间都是浅淡的酒味。

       太近了。或许没那么近，但我总觉得太近了，我甚至可以感觉到李白的呼吸就打在我的脸上。

       我鬼使神差地抬头看了一眼，正对上李白低头盯着我的视线，一时间我升起了仿佛心思被看破的恼怒，不自觉地拔高了声线冷硬道：“你看什么？”

       李白被我的突然爆发吓到了，他挪开视线虚虚盯着上空道：“抱歉。”

       我知道我又搞砸了。

       和李白离得这么近对我来讲就是一种痛苦的折磨，可我又控制不住去想他，谁能控制自己的想法呢？

       黏腻的药膏隔绝我的手和他的肌肤，可隔绝不了他的温度和肌肤的起伏。我能清晰的察觉到他在呼吸，他的胸膛在起伏，汗液凝聚成珠，从他的胸膛滑落到他的腹部。

       我好像变得同他一样热。

       我小心翼翼地掩饰过分粗重的呼吸和如擂鼓般的心跳，我害怕他会听见，害怕我这点儿见不得人的心思暴露在他面前。

       他还在看着我吗？他在想什么呢？他看出来了吗？

       在抹匀最后一点儿药膏的时候，我近乎慌张地扔下药盒，迅速抽离被他影子笼罩的地方。

       直到这时候，我那被他捂得滚烫的脑子才感觉到一丝丝凉意。

       “好了。”我不确定李白有没有听出来我声音里的颤抖。

       我的手指尖也在抖——这是作为一个执刀的医者所不被允许的——上面还残留着李白的温度，它甚至能勾起我对他不轨的想法。我咽下一口唾沫。

       李白近乎诧异地看着我，也许是我解读过度，但他确实是在看着我，问道：“不绑绷带吗？”

       我指头狠狠地抽搐了一下，他的话让我意识到我犯了错，我犯了医者不该犯的忌讳。

       喜欢他和当他暂时的医生，我哪件事都没做好。

       一时间我没想到好的借口，生生卡在那好几秒，直到我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回他的话时，我的嘴又自己动了：“只是说药上好了。”

       我不想给他绑绷带，现在的气氛就像是让我贴在烙柱上，李白的存在就是给它加了一把火，我迫不及待的想逃。

       他轻轻笑了一声，道：“原来小医生也会讲笑话？”

       他是在给我台阶下，尽管我只想顺着这个台阶赶紧逃跑。

       我拿起来绷带，把它们一圈圈的挂在胳膊上。绷带盖住了本来就绑在我身上的绷带，这让我感觉更加闷热了。

       李白注意到了我，他问：“你受伤了吗？”

       “什么？”我没跟上他的思路。

       他勉强伸出指头指指我的胳膊，我看见他眉头皱了一瞬，应该是扯到了身上的伤口，那一定很疼。

       我逐渐放空，李白好像说了什么话，我没听见，于是又问：“什么？”

       他重复道：“你胳膊上缠着很多绷带，是受伤了吗？”

       “不是。”我说。

       李白大概只是随口一问，他并没有表现出探究我秘密的兴趣，事实上如果他多问一句我就会告诉他绷带下的秘密，而现在我只能感觉到无名的失落。

       我剪断已经足够长的绷带，向李白走过去，准备迎接于我而言新一轮的酷刑。

       我的手还在不明显的抖，我控制不住它们，一如我控制不住想要对现在的李白行不轨之事的欲望。但至少我知道哪怕是现在的李白也能一只手吊打两个我，如果我不用毒药的话——我不可能给他下毒。

       可我控制不住这双手，十几年来它们从来没有这么不听话过，我现在只寄希望于李白看不出来。

       我重新踏入了他的领地。

       我的手触上了他的皮肉。

       由于体型的差异，我必须环住他的身子，在他背后绕上一圈圈绷带，但我若是想要够到另一只手送来的绷带，就必须紧紧贴着李白的前胸。

       他的呼吸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我的颈间，湿热的气流直教我颈侧发痒，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随着他的一呼一吸而剧烈地滚动。

       约摸于我而言，与李白相处不亚于一场灾难。

       “好了，”我低着头不敢看他，迅速地打上一个不甚完美的结，“你歇息吧。”

       我恨不得逃出这个房间。

       然而就在我即将踏出门槛的时候，李白叫住了我。

       “小医生，我这毒还要多久能解？”

       “……我不知道。”

       我撒谎了。这不是我第一次撒谎，我一生中说过许多许多的谎言，我借此蒙骗过追兵，杀死过敌人，也用它隐瞒过行踪。

       我很擅长欺骗。

       但这次却让我心慌。

       李白会知道我的肮脏心思吗？我不敢这么想，可那些想法抵不住的出现在我脑子里。弄的我很想剖开它，把那些想法全部剔除出去。

       当然，也仅限于想想，我的医术还做不到这一点，没有人可以随意控制自己的思维。

       我屋子里养着一盆能解毒的南叶草，确切的说，只是它的花朵可以解毒，它本身是一株见血封喉的毒草。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想让它开一次花，往往需要三四年的精心养育。然而幸运的是，过不了半月，它的花期就要到了。

       而等南叶开了花，紧接迎来的就是死亡，然后枯萎。这一过程往往不超过三个时辰。有趣的是，它的死亡伴着新生——新的种子长在它的根部，它的死亡也是由于这一点。

       种子把营养汲取尽了，埋在地下，静静等待着一生只有一次的花期。

       人们常把它和“爱情”并论，我几乎耗尽了我的所有浪漫细胞去思考，也无法把它和所谓爱情扯上任何关系。

       或许我主动点儿去问问李白就会得到答案。

       那株药草顶着微微绽开的花苞，在风的推动下晃的厉害，我怕它折了，把它从窗口拿到地上。

       我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它和爱情到底有什么“人尽皆知”的关系，它在我这儿唯一的功效就是拿来制药。或许我也应该把它拿来做一些代表“爱情”的事，才算不辜负它这一生的奉献。我深呼吸了几次，想到有关于“爱情”的人，脸上有些发烫。

       “如果你开花了，”我犹豫着说，“……我会试着表达我的心意的。”

       真是疯了，我居然在和一株草说话。这放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看来“爱情”真的会让人变蠢，还会让人蠢的心甘情愿。

       我的药素来是见效快的，只又过了两天，李白便是能自己下床活动了。当然，我说的是不会牵扯到伤口的那种。

       天气渐渐转凉，院子里那颗树开始落叶子，散布在地上，零星的几小堆。

       李白站在那颗树下，揣着手抬头打量着什么，我瞥见他袖子里鼓鼓囊囊的，好像藏着什么东西。他看见我来了，露出个颇没底气的笑，我便知道他又是偷摸喝酒了。

       我走到他面前，摊开手掌：“拿来。”

       “拿什么？”他低头装傻，宽袖下的鼓起向里瘪了瘪，好像真以为我看不到似的。

       “你袖子里的酒。李白，我告诫过你很多次，伤者忌酒。”李白让我头疼的紧，他是个令人憧憬的侠客，却不是一个让医生放心的病人。偶尔我也真的会怀疑自己的眼光，我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不省心的人。

       他抬头望树，我忽然想起来他刚刚还在看这颗树，脱口而出：“你还想上树？”

       “怎么会，没有，绝对不可能。”他这一串话已经说的熟练，纵然眼神真诚也无法掩饰话里的心虚。

       我直接拉开他的袖子，从他手里夺了那酒葫芦。这会儿在他面前的我好像变回原来的那个医生，只真真切切的在为他这个病人恼怒。

       “就一点儿。”李白用手比划出短短的一条线来，他微微垂着头，并不算柔软的棕发遮住他半敛的眸子，看上去像只被欺负了的大型犬。

       李白似乎真的很懂如何让我为他放低底线，心脏强烈的向我彰显它的存在，我再一次感受到肋骨都快要被撞断的威胁感。

       “……不行。”我很艰难地吐出这句话。

       看他失落的表情，我又着实不忍，从脑子里搜刮了好几遍才想起来最近有个大节日。

       “再过两日就是花朝节，届时你的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我说，“你若是闲不住的话……”

       我抿抿唇，有些紧张地说：“我陪你去逛逛。”

       话一出口，我才方觉突兀了，连忙找补道：“你体内毒性未解，离了大夫不行。”

       我不知李白是否看穿了我的心思，他勾起唇角冲我笑笑，我便愣在原地，不知春秋。

       他说了句：“也好。”

       我不是文人，吃不透他这两个字下的意思，光知道他话里藏着东西，却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哪个“也好”。

       也许只是我多想了，李白仅仅是站在这儿，就足够搅乱我的思绪。不过我也没工夫去想旁的，能和李白约会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已经填满了我的脑子，借着这个引子，过往的记忆从湖底浮上来。

       还记得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是在离长城不远的边塞，到现在已有四年了。我依然记得遇见他那日，风起黄沙，残阳似血，驼铃叮叮当当的从远处商队里悠悠传来，炙热滚烫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李白是这时候出现在我面前的，血把他衣裳浸的通红，但这血不是他自己的。

       他恍惚地一直向前走，直至走到我面前，抓住我的衣服，才卸了力气轰地一声倒在地上。昏迷前他那双眼睛还在盯着我，它是异域里独特的蓝，让我想起了重获新生那日的朗朗晴空。

       我后退了半步，衣服上挂的药瓶子磕碰出几声脆响。李白估计是将我当成了心地良善的医生，但我那几瓶可都是毒药。

       这人合该庆幸他长着那样一双漂亮的眼睛，我当时想，不然这几瓶毒药就是他弄脏我衣服的代价。

       黄沙粗粝的紧，被狂风带起来像是刀子一样，割的人肌肤生疼。我没法儿裹紧自己的袍子，两只胳膊都用来背他。

       好不容易找到休憩的店家，我俩满脸都是沙子，看那小二并不觉得惊奇的眼神，想来也是见惯了的。

       他殷勤地跑过来，并没有因为我的脏污形象而看低我——这在城里可是难得一见的——他问：“客官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呐？”

       “要间上房，清净些的。”我的嗓子被风磨的沙哑，许是吃了些沙，只说句话就肿痛难熬的紧，声音听着不像是自己的。

       李白身上沾的血浓稠发黑，小二视线从我身上瞥到他身上，登时愣住了，紧接着他战战兢兢地小声问：“客、客官，敢问您背上这位可是那云中漠地的人？”

      我回想了下他走来的方向，便点头冲小二道：“大抵是。”

      熟料小二的脸唰一下煞白，忙把我推出门外：“走走走！我们这儿不欢迎那儿的人！”

      “哎，等……”

      门彭的一下在我面前关上了。

      这可怎么是好……这时，背上的人却醒了。

      “这位兄台……”李白虚弱的声音刮过我耳朵，引起一阵瘙痒，“多谢这位兄台相助。只是我给兄台添了麻烦……抱歉。”

      “……无事。”反正也是早就习惯的事。

      “如若兄台要寻个休息的地方，我倒是有个去处。”他搭在我颈侧的手虚虚指向不远处的城墙。

       我自原地眺望，能看见那边冒起的战火与黑烟：“去那送死吗？”

       “不算。”他的声音中隐隐透出一股自信，“我带兄台跳进去。”

       我望着那少说几十米高的城墙，也许精通武道或者魔道的人可以上去，但那绝不会是一个虚弱的病患可以爬上去的墙。如果连他这样的人都能轻松出入，那这城墙建来做什么呢？

       我该是不信的，但我被他语气中的自信迷惑了，竟也开口答道：“好。”

       他就轻飘飘地笑了一下，嘴角又慢慢地压下去。我侧头盯了他半晌，一直到他都觉得不自在，才认出来这个落魄的不行的人到底是谁。 

       他一举一动哪还有世人口中流传的风流自在，我只看到一个失意的流浪汉。

       我知道他能跳上城墙，然后呢？然后他又要往哪里去？

       “李白。”我唤他。我听见从他喉咙里滚出的气声。

       “你需要好好休息。”

       我听见他呼吸沉了，好像是从胸肺里挤出湿润的气来：“知道了……医生。”

       “……”

       我其实不算个医生了。

       “过了城墙，你要往哪去？”我问。

       他沉默了许久，一直到扛着我翻上了几十米高的城墙，才在我的阵阵晕眩感中回答我——

       “谁知道呢？”

       夜沉了下来，天空亮起了无数星星。远处是魔种低哑的嘶吼，身后是长安城中永不灭的耀眼灯火。

       我和他在林子里的某片空地上，燃了篝火，托李白的福，他猎了四只兔子，今晚总算是不用饿着肚子赶路。

       “医生，”李白拿着根树枝把燃尽的木头拨开，旁边的野兔烤的滋滋流油，“你过了城墙，要往哪走？”

       “……不知道。”

       他听了便抬起头瞧我，我想这里面有一部分我严实的外装的功劳。

       火烤的我有些热，即便如此我也没有脱下宽大的外袍，连手指头都包都死紧。他大抵觉得我是个怪人吧。

      想到这儿，我不禁皱起眉头，心里泛起些不爽。

       李白却不知从哪里掏出壶酒来，递到我面前，问：“要喝点儿吗？俗话说得好，一醉解千愁嘛。”

       “不了，酒精只会影响大脑判断的准确度。”

       他悻悻把酒收回去，自己拔开壶嘴灌了一口：“真不愧是医生啊……”

       我从火堆旁拿起烤好的兔子，扯开围巾，慢条斯理地咬下一口。那兔肉滑过我的食道，垫实了我的胃，才让我好受了些。

       “你要去哪呢？”

       李白看着我，没有再回答，只是一口一口地喝酒。

       那四只兔子最后让我一人吃了三只，李白一点没动。只到最后，他好像是喝醉了，喃喃着跟我说：“医生，我的国灭了，我的家亡了，我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呢？我这一腔怒火要发泄在什么地方呢？”

       我反应了半天，才想起来他是在回答我最开始问他的问题。蛮可笑的，他没给我答案，反倒给我留了两道没有答案的题，比教学时的庄子休还要可恶。

       第二天清早，我从厚重的毯子下爬起来，而他人已经不见了。

       后来我听闻他只身闯皇宫，再后来大抵是去稷下了吧。

       我隐居的地方是个小县，花朝节比不得长安都城繁华，尽管如此，街上的人少不到哪里去。李白的伤还未完全愈合，我担心他挤着——说起来倒是可笑，无论怎样也轮不到我担心一个武者的行动——也有自己的私心吧，主动提出来要牵着他走。

       我伸出去的手又在细微地颤了。

       “不必了。”有一瞬间李白脸上的表情让我觉得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心跳骤停了一瞬。

       “也没有到走不了路的程度。”他笑着拒绝了我。

       “是吗，”我好像忘记了自己才是医生，心虚地缩回手臂，掩饰一样的说，“那就好。”

       摊子上都挂着或花哨或朴素的灯笼，明灭的灯火将天色映的透亮，乍看真有些长安不夜城的味道。

       不知李白心里是怎么想的，我侧脸偷看他，瞧见他似乎一直盯着什么东西看。

       是摊子上挂的一盏青色莲灯。

       是吗……青莲啊。

       说起来，我似乎一直没有看到他的剑。

       我忽然停下来，他大概是看的太出神了，径直撞到我身上，霎时间他身上的气味裹住我的全身，那滚烫的肉体贴着我的后心，好像要直焚到我心里去。

       我将要出口的话卡在喉咙里，面皮上都沾了热意。他扶住我的肩，不着痕迹地把我推开，问：“医生怎么忽然停下了？可是看上了什么东西？”

       我并没有看上什么，倒是你看上了那盏莲灯才对——我是想这样说的，可看着李白的那双眼睛我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最终我还是回过头去，换了种委婉的语气：“既是花朝节，要去放灯吗？”

       李白在看着我，他应是在看我吧，我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的表情动作，只能感受到他松开了我的肩膀。

       “也好。”李白说。

       李白的“也好”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永远琢磨不透。

       我走到挂着那盏被他视线留守过的灯的摊子前，摊主是个有点耳背的老太太，我头一回向她说话她没听清，倾身长着嘴巴向我“啊”了一声。

       “老太，我想买……两盏灯。”我放大了些声音。

       “哦哦，买俩灯，娃娃，你买甚么灯啊？”摊主坐了回去，摇着蒲扇，微热的风往我脸上直扑。

       我先是把那盏青莲灯拿下来，第二盏却不知拿什么好了。摊主看出来我的茫然，替我选了几盏放在我的面前。

       “你瞧这小兔子，这月亮，多可爱，拿来哄小姑娘最好啦。”老太乐呵呵地说，“要是你自己拿，还有这边的宫灯，孔明灯，男娃娃放着也合适，许愿可灵了呢。”

       我视线从这些奇形怪状的灯上扫过去，一眼瞅见了那个描着画的孔明灯，那画的东西让我眼熟极了。

       “那是……”

       她看见我一直盯着那盏灯，误以为我在疑惑上面画的什么，于是她拿起来那盏孔明灯，指着上面描画的南叶花，对我解释道：“这个画的是南叶花，有个关于南叶花传说——很久以前，有一位天上的神女爱上了地上的凡人，但是天庭律法严厉，禁止神女与凡人相爱，于是她想要和凡人私逃，却被天帝发现了。天帝把神女变成了一株南叶草，并说：‘如果那凡人能在你开花的时候寻到你，我就不计较你的罪责’。而天帝转头又对凡人说：‘我将神女变成了一株拥有最美的花的植物，如果你能找到她，那么我就放过你们’。

       但是南叶草是不会开花的，神女用尽了力气也没办法让南叶草开花，她等啊等，等不到那凡人来寻她。凡人寻遍了这天下的花，却没有一株是他的神女。直到后来，偶然间凡人路过一株南叶草，他的心忽的抽痛了下，他痛的落下泪来。那泪珠正好落到南叶草的根，于是南叶草在他面前慢慢的盛开出世上最美的花来。就这样，神女和凡人成就了一段佳话。娃娃，你若买下这盏灯，你的‘神女’也会在南叶草的花期到来之时回应你的爱意的。”

       ……尽是胡扯。

       我听完之后，第一反应大抵就是这样。

       这故事的逻辑狗屁不通，也不知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信。虽然是这样想，等我反应过来那盏灯已经在我手里了。

       南叶草，我也有一株。

       停留的时间有些长了，我回望身后，对上了李白投来的视线，他笑着朝我招招手，灯火在他身周勾出一圈光晕，衬得他出尘似仙。但我想，如果硬要把我俩套进那个悲惨传说里去，大抵我才是那株苦等无果的南叶吧。

       我的那株南叶要开花了，那我呢？

       我走向李白，把青莲灯递到他手上：“久等了吗，老太拉着我讲了个故事。刚看见这盏灯，感觉很适合你。”

       我看着李白，他冲我抿了下唇角，扬起个堪称灿烂的笑容：“倒还真是麻烦医生了。”

       我会怎样呢？

      “无事。”我将老太赠的纸笔也给他，“寻个空旷地方，我们去放灯吧。”

      纸条并不大，写不下多少字，也容不得多少墨，要是弄得太沉可就飞不起来了。这都是摊主老太交待的。

       愿望，我是有的。我想看看李白的，视线就不自觉地往他那边飘。

      马上就要看到了，他却忽的用手遮住纸条。

      “是秘密。”李白笑着对我说。

      “……我没想着看你纸条，就是看看那边人在做什么。”我算是强词夺理。

       李白含笑挑眉，让开半个身子，露出他另一半的墙来。

       ……真是失策了。

       气氛在我这儿尴尬了一小会儿，李白把纸条塞进灯里，点燃了灯里的油烛。

       他那莲灯其实不太像莲，为了飞起来做的胖乎乎的，现在从下往上看更不像莲花了，像个胖乎乎的刺球。

       “小医生，谢谢。”李白看着摇摇晃晃飞上天的胖刺球说。

      我整个人都绷紧了。说真的，他可能已经发现了。一个诗人，一个浪漫主义者，总不可能从我这呆笨的行为里挖不到任何东西。

      但是他却又给我出了道难题，我还没有弄懂他的两句“也好”，他就抛来一句“谢谢”。谢什么呢？我的喜欢吗？还是我允他出来闲晃呢？

      ……李白这人有时候真的是太坏了。

      “不客气。”

      或许我应该这样回答吧。

      我放飞了手里绘着南叶的孔明灯，空白的纸条被我攥在手心里揉皱发烂。今夜我只求那灯能飞上夜空就好，只要它能飞上去，我便还是有愿望可许的。

      许下第一个和第二个，第三个和第四个……不放纸的好处就是——无论我许下多么长久的愿望，它都不会坠落。

       灯若繁星，飘飘忽忽据了半片天空，有微的轻风从我们两个中间穿过去，那样暖，又那样凉。

       李白许了什么愿望呢？我是看见他把写了字的纸条放进去的。我脑子里蹦出来他许多年前抛下的问题：“我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呢？”

       他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呢？

       “李白。”我唤他。

       李白仰头盯着那盏晃晃悠悠的青莲灯，喉头微动，“嗯”了一声。

       我问出一直以来想问的问题：“你的剑呢？”

       李白的视线落到我身上，他已经不再笑了。

       “你的剑呢，李白？”

       我看着他，很认真地看着。终于轮到他哑口无言了，他呆立了半晌，没有给出一个答案。他的喉结急促地滚动几次，低哑地喊出我的名字。

       我知道我现在像个失败的小丑一样，抓着他的弱点狠狠刺上去，仿佛这样就能让我失败的情感看起来不那么可笑。

       真可悲。我心里嗤笑一声。

       气氛已经被我弄成这样僵硬的地步，我想大概连时间倒流也挽回不了什么了。按李白的聪明才智，恐怕早就察觉到了，哪怕给我一只表，我也不知道要倒流回什么时候才能瞒下他。

       就在这样热闹又寂静的氛围中，李白忽然开了口：“它丢了。”

       真可悲啊，扁鹊。你看看，你又把事情弄砸了。

       “回去吧，李白。”我不想再让李白说话了，“你该休息了。”

       说罢，我转身就走。他却开口喊住我。

       “医生。”

       我一句话也不想和他多说，可以理解我在赌气吧，总要给失恋的人一点生气的余地。

       “我还是很开心的。”

        李白的脸上又浮出了笑意。

       假的不行——我如此恶意的揣度他。但下一刻就被他这笑容晃了神。

       ……所以说李白这人真的太坏了。他就像是逗狗一样逗我，在我眼前绑了根骨头，总是离我不远不近的。

       不过幸好，那盆南叶草快要开花了……它终于快要开花了。

       南叶的花其实并不怎么好看，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它只是几朵暗蓝幽黑的喇叭花挤成一簇，脆弱的花蕊向外延伸的很长，像是石蒜的花，看起来不太像是能食用的样子，连熬出来都药汤都泛着令人作呕的幽绿。

      我看着李白喝完了这碗药。

      李白不知道的是，如果南叶花的剂量用错了，是会变成一种新的毒药的。

      我想起来那个方子，敛下眼皮。

      南叶花的蕊，哪怕是多放一根，就会熬出来传说中的“爱情魔药”。说白了也就是刺激荷尔蒙的分泌而已，只不过是一种短暂的、虚假的、用来自我欺骗的造物。

      也许这就是他们把南叶草和所谓爱情扯的紧密的理由吧。但这样的“爱情”是毫无价值的——我在心里对自己如此说。

       多出的几根蕊早被我埋在土里，等待慢慢腐烂，化为南叶草种的养料。

       “李白。”我转过身，看见了我窗口那盆光秃秃的南叶草。

       “你该走了。”

       李白走的毫不留情，就像他那晚踏着月色来的突然一样，走的也寂静。他好像总喜欢自己一个人悄悄地溜掉——等我醒来，李白已经消失了。   

       这处偏僻的居所重新恢复了它的安宁。

       我以为李白走了是一件好事，但似乎并不是我想的那样好。在看到他整齐空荡的房间时，我的胸腔里也有一种巨大的空落感，就像是一瞬间被人掏空了一样。

      “……是这样吗？”我想。

       我隔着皮肉与骨死死按住隐隐泛痛的心脏，扶着门框无力地滑坐在地，我的力气好像能大到把我的肋骨戳进心脏里去——如果那里真的还有剩下什么东西。

       李白的离开已经把它带走了。

       他的离开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

       哪怕他婉拒了我的喜欢，哪怕他不辞而别，哪怕他懂装不懂由着旧情利用我治伤……我依然喜欢李白。

       我把头埋进膝盖，后牙槽绷的紧：“像条狗一样。”

       如此不堪，如此狼狈。

       我分明没有做错什么，却好像犯了全天下最难容的罪。而这座院子，就是他予我的牢笼，教我喘不过气来。

       真的有那么令人痛苦吗？我质问自己。

       李白他像是我幼时喜欢过的一只小狗，某天它走丢了，我难过的紧，像是今天一样。但后来师父带着我到处玩乐，我也渐渐将那只狗忘掉了。

       这两种感情应该是能划上等号的，毕竟它们不都是所谓的“喜爱”吗？

       我闭上眼睛，试图让它们在我的天平上等重。“爱”从来不是我所擅长的部分，只有数据才是。

       可天平左摇右晃的，终于，它嘎嘣一下散掉了。

       我质问自己得来的答案是……

       稷下的风光一如既往，学院里正是冷清的时候，师生们都在上课。我在路途上恍惚地近乎奔逃一样的晃了几日，回过神来已经到了稷下学院的大门。

       我正打算走，熟悉的身影却从我的视野边角掠过去——好像是李白？

       也许是我看错了。

       在我下决心要去追时，另一个更加熟悉的人打着盹坐着鲲从拐角处晃出来。

       “越人？”庄周半梦半醒地瞧着我，随后他笑了起来，“怎么突然想起来学院了？”

       他向我伸出手，没给我说话的机会：“先上来吧，我带你进去。”

       我犹豫了下，还是握住了庄周的手。

       “你可有惑？”

       “……什么？”

       庄周拂去桌上的多数落花——他带我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估计是看出来我有心事了——他笑着说：“自你坐到这儿就已经发了很久的呆了，这可不常见。”

       “在想什么？”他问。

       他用他那双澄澈的藻绿色眼睛看着我，好像能把我看透。

       我捻碎几片石桌上的花瓣，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事情的经过。当然，省略了我那些过于丢人的心路历程。

       庄周听完似有所思，他脸色沉下来，我好像能从那张素来温和的脸上瞧出“不争气”三个字来。

       “越人，放弃他吧，他与你不合适。”

       “你不够爱他，越人。”庄周掰开我的手，此时我才发现我那指甲都要陷到肉里去了，“但你也并非厌恶他。”

       “你只是喜欢他，越人。”庄周颇担忧地按住我的手背，“你对他仅是这点儿不轻不重的喜欢，却足够令你痛苦了。”

       我不言。

       庄周轻抚我的额发，将它拨到一边去，说：“既来了，便歇几日吧，明日我告假带你去稷下转一转。你许久未来了，很多东西都变了模样。”

       “……好。”

       夜色渐浓，星星稀疏的缀在天上。天阶夜色凉如水，风也染了些许寒意。不知不觉竟也入了晚春，待这阵最后的寒凉过去，就要热起来了。

       星星光芒不亮，在月色笼罩下隐隐约约的闪，我向它们伸出手，任由那些不亮的光从我指缝里流泻。 

       “想不到医生还有如此雅致。”

       我最不想听见的嗓音从我后上方响起，我回头，看见李白提着酒壶半躺在房顶上，嘴角噙着抹笑。

       他冲我举起酒壶，问：“要上来一同赏月吗，小医生？”

       也许是忽的心神贯通，我想起来李白曾在花朝节时说过的两句“也好”。多模糊的拒绝和纵容。

       “也好。”我说。

       于是李白跳下来，忽的搂住我的腰，托起我的腿弯，就像是他当年带我越城墙一样越上了屋顶。

       恍惚间他好像和几年前的影子重合了，好像变了，更多的确是没变。

       李白放开了我，我却扯住了李白的袖子。

       他一怔，我松开手，终究还是没说出什么过界的话，只道：“抱歉，只是下意识。”

       或许这话也足够误导人的，我坐下，又补充道：“我有些恐高。”

       并不怎么高明的谎话，如果李白还能记得以前的事，那他很容易就能揭穿我。然而他却只是笑着，温和地说：“这样啊，那下次就不找这么高的地方了。”

       他取了两只酒杯，拔开酒壶倒下酒，予我一满杯。

       我接过来，问出从来时憋到现在的问题：“你怎么在这儿？”

       “只是来见故友。”李白耸肩说，“结果没见到。”

       他说的是庄子休，但今日庄子休与我形影不离，他自是没能见成。

       “原本我是想等见完他就去找你的，”李白偏头，用他那双极具欺骗性的眼睛看我，“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我置于腿旁的手攥紧成拳，声音都显得干涩：“你找我作甚？”

       我胸腔里丢掉的那快东西“咚咚”“咚咚”地跳的飞快。我甚至忍不住去猜测，李白下一句话是要说什么？是表达他对我态度的转折吗？他方才是抱着我上来的，我还无法忘记大片的隔着衣服的温热。

       李白是要……诉说他对我的丁点喜爱吗？

       “你还记得我曾说过，我的剑丢了吗？”

       他这一句话打的我脑袋发懵。

       “记得，”我舔舔发干的唇，仍抱有一丝希望地问，“然后呢？”

       李白饮下他手中的酒，月亮的光太亮，模糊了他的身影，使我无论如何也看不清。

       “剑……其实在宫里。”李白说，“骗了你很抱歉，小医生。但我需要你，我需要你和我一起，拿回青莲剑。”

       ……是这样啊，又是这家伙算计好的。

       手中的酒泛起圈圈涟漪，我仰头饮下这杯苦辣的烈酒，月光浓的发稠，快要使我窒息过去了。

       “好。”我从嗓子里挤出声，“我帮你。”

       我曲起一条腿，把头埋进臂弯里，用另一只手把空掉的酒杯递还给他：“我好像有些醉了，明日见吧，让我一人在这里醒醒酒。”

       李白的目光似乎在我身上划过深深的一道，刻骨一般。那一刻我恨不得立刻逃开，好不让他发现我的半点异常。

       他接过酒杯，没说多余的什么话。

       月色凝如水，浸湿了我的袖子，想不到有一日我竟也会借酒消愁。

       “你不是恐高么。”李白说，“我陪你再待一会儿。”

       他什么都不记得，竟将这个当真了。

       我临出门前质问自己得来的答案是——我依旧喜欢李白此人，不是爱，也不是不爱，仅仅是喜欢。

       但就是这平衡在爱与不爱中间的喜欢，就快要把我消磨殆尽了。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勉强再扯出一个笑，轻声道：“也好。”

       他只是需要我的药，他从来都不需要我这个人。我花了四天的时间制迷药，花了半个晚上辅助他闯入皇宫，花了一刹那受到贯穿性的重伤。

      我想，我还欠他什么吗？没有了吧。

      分明我一开始就不欠他什么的。

       ……分明我从一开始就不欠他什么的，怎么会折腾到如此地步呢？

       那晚他拿回了青莲剑，在我面前，对着巡卫使出了完整的剑招。我大抵是那时才见识到真正的李白是什么模样的。

       当时我的意识模模糊糊的，只最后用尽力气喊他停手。

       最后的意识世界里只留下李白焦急的声音……和角落里狄仁杰制止巡卫追赶的手势。这柄剑约摸是武皇故意让李白拿走的。

       说起来这也是月余前的事了。

       我坐在旧舍窗口，南叶草已经长出了一点新芽。

       我凝视它许久，指头搭在它的边缘，用力一推——

       它重重砸到了地上，泥土散落，瓷花盆摔得粉碎。被我寄予过情感的南叶种子混在泥里，过不了多时就要死了。

       匆匆的脚步声在门前停下，伴着吱嘎的木头摩擦声，小门被缓缓的打开，露出的是李白那种布满了奔波的疲惫的面庞。

       他吐息不稳，声音发颤，很轻地喊我：“小医生？你在这儿？太好了……你没事……”

       李白问：“你这些日子去哪了？我找不到你……”

       我不言。

       我看着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冷静过。

       “我……真的很担心你。”李白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

       李白说：“我喜欢你，小医生。”

       只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我却下意识的不受控的开始思考——他又要我做什么呢？我身上还有什么他可图的吗？

       我抿起嘴唇，余光瞥见了那盆摔的稀烂的南叶草，几根还未烂完的花蕊从泥土里冒出来一点尖尖，明晃晃地告诉我，它的花期早就过了。

       我垂在身侧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最终我看着李白的眼睛——他的如同蔚蓝天空一样的眼睛，释然了。

       “可我已经不再喜欢你了，李白。”我轻声且决绝地说。

       一如我的南叶再也迎不来它的下一次花期。

————————————————————

END.

·一见钟情应该是存在的，说一见钟情是一见钟颜，我认为这并不恰当，世界上有这么多好看的人，与一些人头一次见面的时候会对他们的样貌发出赞叹，但也就是看看就好；而和有些人就会萌生出想要认识的欲望，而可能只能遇到唯一的一位，见之就想他参与到你的未来的每一份每一秒的人。

 

 

 

 

01

 

 

 

 

我要写一个恋爱故事。

当青莲的编辑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是不敢相信的。因为他本人之前写的所有东西所有的东西和“爱情“这个词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

“青莲？？？？”编辑小哥一脸懵逼，”你要想清楚啊，你要知道现在这个时代言情故事可是十分廉价的。”

“真实的爱无论是友情亲情爱情从来都没有廉价一说，它们都不是予人消费的谈资。”

编辑小哥连忙道歉但是还是心有余悸：“可是……青莲哥啊……你的连载呢？而且你之前从来没有写过有关爱情方面的文章，哪怕是讨论爱情的文段都没有啊，小的担心……担心。”

“连载停了吧，我心不在上面也写不出来。”

他大手一挥的擅自决定令编辑小哥欲哭无泪。“青莲老师，青莲哥，白哥……”

“我恋爱了，单相思。”

“卧槽”

“之前不写爱情是因为我写不愿出他假的样子来，现在，我满心都是喜欢的人，写不出其他了。”

 

 

 

02

 

 

 

 

“我写不出连载了 ，因为我迫切地想要写一个故事。”

 

令所有读者有些慌张的是青莲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语气，郑重其事地向所有人宣布。

 

03

李白发完动态之后，正襟危坐在桌前，就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电脑桌面出神。

 

这张照片记录着他和他心上人的相遇。

 

那是一张模糊至极像是有一道的影子在移动在屏幕里留下了一些晃动的灰黑白的色块，明媚的阳光照进窗户，剪影的主人伸出手去拂开从窗框上垂下来遮住阳光的绿悠悠的爬山虎。天晴风轻气暖，他拿着挂号号码走进房间正遇这副景象，他忍不住噤声举起手机偷拍了一张，而照片中的主角却此时回头他按下拍摄的手抖了一下，立刻把手里的手机揣进了兜里。事后就留下了这张花得只剩下一道一人侧身不像剪影的像。

 

李白打小来就没怎么撒过谎的人扯出了一个奇天大烂谎话，结结巴巴地说自己是个来看病的记者，看见贵院设施齐全医生的诊室也与众不同，自己职业病犯了忍不住照了一张医院的环境如果有冒犯立刻删除云云。一大堆前言不着后语的话说完之后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在说些什么东西啊……一听就很蹩脚的谎话。

 

年轻的医生没有多做表示，查看了那张模糊到不行的照片之后，面无表情颔首表示理解不碍事只要他不把照片流出就行。

 

然后他云里雾里地看完了病，他说自己最近有些失眠，他发现这位医生出奇地宽容很淡定，对他奇怪的行为统统表示包容和理解，待人疏离但是和蔼。而且两人似乎不像在诊断，年轻而清秀的医师和他就像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问他一些有些奇怪的问题。

 

然后他走的时候医生说了一句:“你不要担心自己的症状，不很严重，只有有些神经衰弱，不用太担心好好休息放松不要想太多事，不用太紧张，下次不用来这里。可以去旁边神经科。”

 

莫名其妙，他走出诊室后才发现自己走错了诊室，到了心理科

 

但是他倒是希望自己精神能有些什么不正常的地方了。

 

回到家中，他默默地把删掉的照片恢复回来，静静地看了好久好久，像艺术家看着自己精心描绘的一副只有自己能看懂的抽象画。

 

 

04

 

 

 

 

        从早上十点端坐至凌晨两点。

 

        他将这段邂逅反反复复地回放之后悲戚地发现他的单相思的故事根本无法写成一篇篇幅足够的有结局的有关爱情故事莫名的开头无稽的结尾甚至他不知道另一位主角的名字没能和他发生除了像与陌生人交谈之外的任何接触。

 

       而他一个人，就像魔怔了。不可遏制自己地一遍又一遍地自我陶醉催眠式地回放。

 

       不例外地，他失眠了。

 

05

 

 

 

 

       “小刘，我写不出来。”他在凌晨六点的时候像是诉苦像是求救一般给自己的编辑发消息。

       

 

对方没有回音，他在床铺上闭着眼睛像是半梦半醒着游在黑色的泥淖里挣扎不得。

 

次日，他删掉了自己的那条向读者宣布暂停连载的动态，尝试放弃写这样一个连开头都很莫名其妙的单向故事。苦苦地为自己原来连载的故事绞尽脑汁。写了许多次，删了许多次写不出自己理想中的效果。

 

这样谜一样的状况被他放置了持续了一周之久，文思枯竭情况不只发生过这一次，而这一次他没有办法静心创作，心里梗着一块奇怪的事物。

 

“解铃还须系铃人，青莲兄。”小刘见状说。

 

于是某天他从压抑的透不过气的睡眠里醒来，看见这条消息，犹豫地下了床，有些匆忙地穿上鞋子快速地到达了医院。却迟迟没有走上去。

 

 

一路走走停停到了心理科诊室门外，李白就有些怂，莫名其妙地进去干什么呢。于是在门口从诊室外的小窗里静静地往里望了望。

 

与他还素不相识的年轻医师正垂着头写着什么，他戴着金丝的眼镜镜片微微有些反光，他的额发比上次见有些长了发梢垂在了鼻梁上，眼神似乎更加疲惫了些，嘴角轻轻地抿着认真地像是在批注他手中的像是病历的东西。

 

李白最终没有进门，在科室门口驻足片刻便回了家。

 

此后像是找到了定心的方法，他总会在清晨时时不时在人烟稀少的医院的心理诊室门口，驻足片刻再离开。

 

 

 

06

 

 

 

 

        李白就好像渐渐养成了这种习惯，也终于慢慢地开始写他想写的故事。不过是写在他的手记上。

 

        他的故事总是有很多他的独白，因为另一个主角从来不会与他对话。每次相见的场景也总是在同一个地方，他明白这是一场无稽的暗恋莫名的单相思病态的喜欢。但是他无法扼住自己有些像精神病患者的行径，因为如果他不这么做回令自己十分压抑难过，但是他也严格控制自己不能在其他时间去看这位医生，控制住自己去走进他私底下的生活的念头，比如他曾经无数次动摇思考是否要在等到医生下班后随他走。但是这样的念头令他动心的同时更令他感到强烈的不适和不尊重。

        就维持这样的现状就好，李白默默地想。

 

        

“

若我是你能在你窗边停留片刻的流云

我能感到无风时能够停驻的自由

对你的迫切的需要，向风不断的祷告

让我短暂地在你的身边

不说话

不叨扰

只是远远地不言不语地注视。

”

        

 

        另外在他的故事里，里另一位主角虽然不说话但是青莲对他的描写总是比他雕琢任何一句诗词还要细致。每一次见面他与上一次的不同之处，譬如没来得及修短的头发长了些这次遮住了他的眼镜边沿，手里那只钢笔的盖帽被放在了一旁而没有被他随手盖在笔杆上。从他的眉梢眼尾就能分辨他的心情和精神状态，医生心情好的时候的他的眉眼间距会更宽一些，精神状态差的时候眼尾的轮廓会有些上扬这是在勉强自己打起精神，甚至就这样短短的驻足的时间，他还得知了一些医生的喜好，他的桌上时常会放着一杯热牛奶而不是咖啡，他最近似乎开始偏好八珍话梅，有时能看到在他的厚厚的病历本上放着一包。还有一些细枝末节不知道怎么归类的小习惯，他的头发总是长到快遮住眼睛才修，他的倒在水杯里的液体总是满杯的2/3等等多到他说不完的小细节。

 

就这样他规矩地规律地习惯性地延续这份单方面的爱情。

 

 

07

 

 

 

 

        青莲已经拖更了一个月之余了。

        

他的手记里记满了乱七八糟的都是和同一个人有关联只言片语。

 

他想了想自己对于医生应该算是一见钟情的。

 

他问过读者们，相不相信一见钟情这种存在。大多数人都是不信的，不少人都说，一见钟情难道钟的不是那个人的脸吗？

 

他思来想去他被医生惊艳到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他的令人感到恰如其分舒适的样貌，也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些什么，况且他也不是没有见过更样貌惊绝的人。可是，当他出现的时候，他的内心就是感觉到了不一样。

 

于是他认真地发表了自己的动态。

 

“一见钟情应该是存在的，说一见钟情是一见钟颜，我认为这并不恰当，世界上有这么多好看的人，与一些人头一次见面的时候会对他们的样貌发出赞叹，但也就是看看就好；而和有些人就会萌生出想要认识的欲望，而可能只能遇到唯一的一位，见之就想他参与到你的未来的每一份每一秒的人。”

 

时间差不多，清晨阳光明媚正好，他回复完这一句之后，准备去悄悄看看他想要那位参与到他未来的每分每秒的人了。

 

 

 

08

 

 

 

 

       今天的清晨阳光明媚，而李白却没能和往常一样在家里整理手记，然后过一会儿去心理诊室的门外驻足片刻。因为被放了一月余鸽子的编辑小刘来催他的债了。他起了个大清早匆忙地逃到了城市另一端的蛋糕店。无奈之间只能翻看自己一月多来记录的有关医生的手记来排解自己可能无法及时到医院的烦闷焦虑。

 

     “你好一杯热牛奶，请快一些我有些赶时间。”一个年轻的男人走了进来，对店员快速地说。

     

     李白闻声如遭雷劈，呆呆地看着那个点了热牛奶的男子。

 

     男子接过店员手中的纸袋便匆匆离开，转身之时看到了李白还稍稍颔首示意了一下。显然是还记得他。电光火石之间，甚至李白来不及思考，年轻的医生就端着牛奶走出了店门。

 

     年轻的作家在回过神之后，拿过一方面纸巾涂涂画画了什么夹在了手记里夺门而出。

 

     “小医生！请等一下……这里有你落的东西！”他追上去拦在医生前面，把手记塞在他的手里。“这里面有你的东西请你到了诊室看。”

 

     他把东西塞到人手里马上就跑走了，跑出去一段之后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又跑回来，问还愣在原地的医生：“对了请问一下医生你，叫什么名字？我最近可能不太好，过几天需要去找你帮我看下病。”

 

“我叫秦缓，叫我秦医生就好，这个……”秦缓刚刚说完还没来得及告知这个奇怪的人这个本子不是他的，就见他边跑边说“谢谢秦医生！！”就一溜烟不见了，好像生怕把什么东西丢给他一样。

 

真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回到蛋糕店的李白心跳得飞快，他发了条信息给编辑

：“我觉得那个故事，可以开始写了。”

 

因为两位主角终于，“邂逅”了。

 

 

09

   

到了科室的秦缓处理完手中的工作之后想起来那边来历不明就被规划为自己东西的皮质笔记本。

 

于是翻开来看了下，首页的名字映入眼帘：青莲

 

一张面纸巾四仰八叉地夹在本子中间，他拿出来之后只见上面写着：“医生，请看完这本手记的内容。”

 

秦缓一页一页地翻过去就越来越吃惊，看完之后，脸上的表情已经无法用不可思议和无法置信来形容他的惊疑。

 

这时响起了敲门的声音，早上把本子塞进他怀里就溜之大吉的男人拿着挂号码走了进来

“秦医生你好，我来找你看病了。”

 

看，我对你一见钟情这样困扰了我一个多月的我得过的最无稽的病。

    

 

*终于产出了自己的第一篇白鹊…！！差点难产了 白鹊在我的构想里里面总是会是一个大长篇因为他们的感情不是简单就能说明白的，这次选择写了白哥苦逼暗恋的一段内容（自己的表达还是没有达到自己的预期orz），不过这个pa应该就到他们认识就戛然而止啦！

 

*第一次尝试写这样的文，过程很艰难 很抱歉还是晚了没能赶上当天 迟了半个多余小时qaq（万分抱歉）而且我自己对这篇文还有相当不满意的地方，有很多地方还没有达到自己预期的预想。所以应该在之后这篇文还会被改进的。

“月下邂逅的，是你。也是爱情。”

★名字其实和本文没啥关系，但我不会取名。诚恳。

★有段信邦，不喜欢就跳过咯，再不济不看也成。反正我只是写出我喜欢的东西，有没有人看无所谓。

★王者我主磕信邦白鹊，其他磕的杂，白鹊不拆，雷区挺少，欢迎唠嗑。

1.

 

空无一人的走廊。

 

微凉的夜风吹拂起窗帘，苍白的月光伴随着稀疏的树影起舞，簌簌的树影从窗外在走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惨白的墙面上涂画着古怪的涂鸦。

 

转角寂静。

 

走廊尽头，从一个小房间里传来沉重的喘息，在这空寂的走廊上显得格外诡异而突兀。

 

 

 

 

 

2.

 

李白推门而入。没有袭击。没有敌情。

 

在狭小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人影。

 

身材瘦削，黑发，亚裔人，中等身材。初步估计，可能是Omega。

 

任务目标是个科学怪人，从已有资料上来看明明是个beta啊。怎么，他有虐待Omega的怪癖是吗。李白疑惑。

 

直到那Omega抬头望向李白。

 

月光从窗外轻盈的泻下，在他身上披上一层银白色薄纱。鸦青色的黑发掩住他的双眸，衬的他的皮肤愈发如月光凝成般莹白。他的脸上染上一层绯红，像初绽的蔷薇瓣尖上的那点淡红。

“月光下邂逅的，是——你，还是爱情？”组织里那位歌姬常哼唱的一句低喃不合时宜的在他耳边响起。

也许，是爱情？李白迷迷糊糊的想。

 

3.

李白心里突然咯噔一声。

不对！

 

这是个正在发情期的Omega！最近他易感期来了打了抑制剂，这才没闻到在整个楼层里疯狂乱窜的信息素。

 

从他现在的发热来看，他们俩之间的契合度相当高！

 

李白是那种顶流Alpha。刨去所有外在，别的不说，他光棍至今的原因就是适配精神频率太高了。

 

处于4500-4832这个区间内，能和他达到精神共鸣的Omega太少了，组织里在这个区间内的寥寥无几。

 

不过无所谓，反正他又看不上，这导致了他一顶级Alpha到现在还讨不到老婆，整天被隔壁组的韩信抱着刘邦嘲笑。

无论任务成功与否，这个Omega，他要定了！

 

 

 

 

 

 

4.

 

融合热。

 

 

 

 

 

5.

 

李白躺在床上，身上坐着那个月下让他一见钟情的Omega。

 

短暂的融合热并不能让他陷入深度昏迷，他昏迷的原因并非是因为融合热。

但他显然醒的更慢。

 

因为那个Omega现在已经把李白剥光了。

他穿着件宽大的白大褂，鸦青色的黑发披散在他后颈处，细碎的黑发下，耳后根处一枚浅浅的吻痕若隐若现。裸露在外面的小腿、手腕，散发出一种凝霜般的月白光泽，白的发亮。

 

现在他正慢吞吞的从李白身上爬下来。

 

旁边堆着一溜从李白身上刮下来的小玩意。他的光脑，随身携带的小型信号接收器，贴合在皮肤上的纳米探测仪，还有惯用的武器被刮了个干干净净。

 

好在那个Omega给他保留了最后一丝体面——他把李白的内裤留下了。

 

而李白被捆的严严实实。

 

大事不妙。

 

“你是谁？”

 

这种感觉着实很新奇。

 

在无数次的任务中从未失手过的猎魔人居然因为生理性的需求，或者说因为他那泯灭的不能再泯灭的良心小小的作祟下，沦落到这种地步。

 

以往只有他居高临下看着被绑的结结实实的任务目标，慢条斯理的抚摸着银刃，一点点从目标的嘴里撬出情报。

 

没想到，风水轮流转。

 

他有点神情恍惚。“我……是个贼。”

 

韩信要是听到了这将成为他一生中的污点。

 

“来干嘛的？”大抵是刚经历了发情期，Omega泠泠如珠玉似的冷清音色里染上了点点沙哑疲倦感。

 

还挺好听的。

 

李白看着他脖颈上那枚淡红色的吻痕一激灵道:

 

“来偷走你的心。”

可以，这很土味情话。

 

Omega:……

 

Omega缓缓打出了一个“？”。

 

 

 

 

 

7.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是出任务之前的事情了。

 

同组的搭档韩信最近正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和隔壁信息技术组的刘邦告白，李白戏言韩信木头脑袋开窍了，就是太不接地气了。

 

韩信灵光一现。

 

然后买了好几本土味情话大全。

 

恰好卡在年前花市一番欣欣向荣，韩信就拉上李白一起去给刘邦挑礼物。

 

没想到在路上遇到了刘邦，于是变成了三人行。

 

一路上李白看着这两个全世界都知道他们互相暗恋，就他们两自己不知道的人甜甜蜜蜜，散发出一种浓郁的、恋爱的酸臭味时，李白就觉得自己亮的在发光。

可以给组织供一年电的那种。

 

韩信:君主，人是不是很多，不要抱怨，抱我。

 

刘邦:噗。

 

李白:这尬的我脚趾能在地上扣出一座阿房宫。

偏偏刘邦居然吃这套！素来八面玲珑、深浅难测的刘邦，居然让李白从他脸上看出了点点欣喜意味。

 

看来爱情真的会降低智商。李白若有所思。

 

 

 

韩信:你累吗？

 

刘邦:不累啊，怎么了？

 

韩信:可你都在我脑袋里跑了一天了。

 

刘邦:你这么说，反而有点了。

韩信:那……要不，你牵着我的手？

于是乎两个人喜滋滋的牵着手走在前头，全然忘了后面还有个single dog.

李●神情恍惚●白:有首歌是怎么唱来着。“Single dog,single dog,single all the day.”

李白忍不住涔然泪下。

 

 

 

在逛花市的时候，两个人腻在一起走走停停，一般都是刘邦挑东西，韩信给钱顺便拎东西。

李白。噢，李白负责发光。

 

韩信:我觉得你好像一款游戏。

 

刘邦:什么游戏？

 

韩信:我的世界。

 

刘邦闻言终是绷不住了，弯下腰来哈哈大笑。

 

然后李白看见刘邦搂了韩信的脖颈，踮了脚尖就径直吻了上去，笑的眼眉弯弯、春光灿烂，连眼角都染上绵绵春意，狭长的紫眸里盛满了江南连绵十里的烟雨桃花。

 

两个人旁若无人的在人来人往的花丛中激情拥吻了好一会。

 

然后手牵手走了。

 

留下孤独的背景板李白。

 

李白:我不应该在这里，我应该在车底。

 

 

 

 

 

 

 

7.

 

两人面面相觑，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总之，非常感谢你抑制了我的发情，但你这几个月可能走不了了。麻烦你这几个月留在这里给我做个临时标记。”那个Omega轻咳一声，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我要是说不呢？”

 

“我恰巧有个关于Alpha对各种药物的耐受性实验……”

 

“好的，大概要住多久其实多久都没关系的呢——”

 

“噢，谢谢。”

 

“这里冒昧的问一下，如果我一时按捺不住把你强行标记了……”

 

“我最近刚好在研究布洛芬酸宁以及对氨基——苯乙二胺化合物还有SDS—丙酮酸……”

 

“你能说点我听得懂的吗。”

 

“来缓和、抑制，或者直接阻隔alpha发情期的生理需求感太强问题。”那个Omega顿了顿，凝视着他。

 

“简称化学阉割。”

 

“算了，你还是说点我听不懂的吧。”

 

李白下腹一痛，诚恳道。

——待续咯

是这样的，本来这周一直在写这个，本来双休想把魔女那篇和这篇一口气写完来着。

但是这周和阿羡沉迷于光遇我没写！

可恶。是这样的，估摸着还有后半截。我很后悔。每次战线都拉得好长。我忏悔。

我就想随随便便写个白鹊甜文！不要什么高大上的内核，就是能写出他们俩的相处模式和他们的爱情，只要甜就够了！

我话痨，后面的可以不看。有些话我得搞个置顶，就是不知道置顶咋搞。

随手补个范海辛。这里一说，虽然代号用的是西方的，但实际上无论哪个代号都是一个人。就像扁鹊的代号是“化身博士”，但我写的是黑发一样。

当然了我个人更喜欢东方组☆不过这并不妨碍我对白鹊的热情！

☆但图一乐，别在意。

☆图是我画给我家加加宝贝的，我一般叫他加百列。叼花的动作灵感来自于一只羊哈哈哈哈哈。

搔首弄姿•范海辛.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