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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令/温周】春色满园(无衣番外)

谷妙妙女士的胞妹元月里喜迎五十九岁寿辰。

老法讲究“做九不做十”,家里一合计,得大过。干脆在国际饭店订了年夜饭,提前半年就诚邀姊妹一家来上海同贺六十大寿共度新春佳节。老两口最近几年基本都是半退休的状态,于是欣然应允,差不多腊月底就提前飞了回来。


温客行因为要上班,一直到除夕当天才携周子舒带着寿礼和几大盒周黑鸭和匆匆赴沪。


去的高铁上,周教授仍然坚持不懈地在猜温主任的小姨到底叫什么名字。在此之前他最倾向于谷微微和谷美美,谷奥奥、谷奇奇、谷绝绝因为实在太妙而被排除在外。

“总不能是谷旺旺吧?”周子舒突然杵了杵温客行,后者一口矿泉水差点儿没喷到...

 

谷妙妙女士的胞妹元月里喜迎五十九岁寿辰。

老法讲究“做九不做十”,家里一合计,得大过。干脆在国际饭店订了年夜饭,提前半年就诚邀姊妹一家来上海同贺六十大寿共度新春佳节。老两口最近几年基本都是半退休的状态,于是欣然应允,差不多腊月底就提前飞了回来。

 

温客行因为要上班,一直到除夕当天才携周子舒带着寿礼和几大盒周黑鸭和匆匆赴沪。

 

去的高铁上,周教授仍然坚持不懈地在猜温主任的小姨到底叫什么名字。在此之前他最倾向于谷微微和谷美美,谷奥奥、谷奇奇、谷绝绝因为实在太妙而被排除在外。

“总不能是谷旺旺吧?”周子舒突然杵了杵温客行,后者一口矿泉水差点儿没喷到前面椅背上。

“我真的不记得了。”他也不好意思直接问老母亲和那边的亲戚,“等晚上,晚上就知道了,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晚宴当然是邀了周子舒出席的。但毕竟是大年三十的团圆饭,周子舒猜测除了谷家这边,温客行的小姨夫大概也会来不少亲朋好友。他俩又不是主角,到时候别人不问也罢,万一要解释二人关系也够费劲儿,索性和温客行说好了,年夜饭先避一避,初一再一道去拜年。温客行也好些年没见过小姨姨夫了,不知道水深水浅,便没有勉强,只是再三保证会尽量早点回去。

火车停虹桥,温客行提着礼物去松江的别墅和家人汇合,周子舒则拖着行李去市区check in。

 

他们住的地方是温客行的表妹提前订好的。小表妹的名字取自诗经,叫伊方,跟着英文名也好记,Yvonne. 据温大公子说,伊小姐当年去UC Berkeley留学的时候,正是他熬residency那几年,忙碌的工作之余没少帮衬。只是回国之后太忙,反而疏于联系,只知道伊小姐学业有成衣锦还乡,现在在陆家嘴工作。这次听说温客行要来两个人,拍着胸脯说要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具体下来就是食宿全包。

松江的房子照理说是够住的,但伊小姐完全没有作为选项考虑在内。她的原话是这样的:住在这里怎么劈情操?天天去佘山上数星星吗?于是早早要了两人的身份信息,把住处的地址发给了他们。

是复兴中路上一间三十年代建的公寓洋房。

 

周子舒也觉得挺神奇。明明他出地铁的地方还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只是按图索骥地拐了两个弯,马上便安静了下来。老房子没有电梯,走进去是铺了马赛克地砖的旧式楼梯。他提着箱子吭哧吭哧爬了四层楼,心想还好两个大男人没多少行李,真重的也都被温客行带走了,不然够呛。

公寓在走廊末端的拐角处。开门进去是挺大一个厅,层高比市面上的商品房高出不少,绛红色的木地板和护墙板微微反光,不知道是打了蜡还是包了浆。南面和东面都是黑色的老钢窗,掀开卧室窗纱望出去,是叶子全落秃了的梧桐枝丫。

是有那么一点民国味道,周子舒心想。若不是冬天,会更讨人喜欢,小表妹找到这里也不奇怪。

 

他六点左右收到的消息:谷娉娉,以为温客行再怎么样也要到九十点才能回来,就开了笔记本改本科生发来的RBL论文。没想到新闻联播都还没有结束,就听见有人敲门。

周子舒甫一开门,便见温客行大包小包的,腕上甚至还挂了个果篮,简直比去的时候还要满满当当,的确是腾不出手按密码。

“阿絮,快接一下!”来人急吼吼地喊,“小拇指上那袋要掉下来了!”

周子舒只好依言去拿。

“你怎么回来这么早?”他一边问温客行,一边把东西往里放,粗略看了看手里的袋子,大多都是熟菜,还有一小瓶油。

为什么去吃席还会带油回来,难道寿宴还有粮油抽奖环节,未免太夸张了。周子舒暗暗腹诽。

 

“我被赶回来的。”温客行关了门,答道。

“也就大家一起举杯说了两句吉祥话吧,”他说,“冷菜都没吃两口,爸妈就催我去给长辈敬酒。”

“敬的也不是酒,”他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Yvonne把她的车借给我了,说明天开车去他们那儿方便,所以就倒了点味全装样子。总之一圈刚走完,爸妈就让服务员把我的餐具撤了,说这样他们能坐得宽敞点儿。”

周子舒虽然经常和温客行的父母视频,知道温父温母大概是什么尿性,但前几年出入境太麻烦,还没见过活人。这样听着,竟也感到非常震惊与服气。

 

“阿絮你在干啥?”温客行扫了一眼客厅桌上的笔记本,问他。

“帮学生修文章。”

“哦。那你晚饭吃了吗?”

其实算是吃过了。大年三十儿的,外卖基本上只剩下些快餐还在送,住处走出去就是商圈,要觅个吃饭的地方其实并不难,但这日子一个人下馆子未免略显凄凉。周子舒天擦黑那会儿去全家叮了一份便当,连壳儿都没带回来。

他直觉自己要是告诉温客行晚饭吃了什么,这位可能会当场翻脸,一时没敢正面回答。

“气都气饱了。”他说道,“这群瓜娃子大概觉得自己的论文都是深海鱼。反正也没人看得到,随便长长咯。”

温客行的脑海里游过了一群印着abstract的安康鱼,几乎笑出声来。

“那正好。”温客行不疑有他,“我这儿也和没吃没什么两样。”

 

“我来给你复述一下这都是些啥。”温客行一边解袋子上的结,一边努力回忆。

“这一袋,是光明村的熟菜。有熏鱼、鸭膀、酱牛肉,还有些糟的素菜。”

“这一袋,是白玉兰的烧麦和红宝石的小方,说是当明天早饭吃。”

温客行把糕点往冰箱里塞,回过头对已经有些懵逼的周子舒说,“小姨让我们明天下午再去,他们要吃brunch,不管午饭。”

“还真的可以开火嘛。”温客行找到了电磁炉和炊具,又返了回来,“所以这是小姨家自己包的三丝春卷和蛋饺。还有两袋年夜饭半成品,这样就有热菜了。”

“他们还硬塞了一瓶油来煎春卷用,你敢信?”温客行这个时候才皱着眉突然反应过来,是不是南京西路上那几桌压根就没准备算他。

“噔噔!国际饭店的蝴蝶酥!”他把点心塞到周子舒怀里,“你先吃一点垫垫,我去把热菜做一下。据说排队要很长的,尝尝好不好吃。”

 

这一桌,比以往他俩过节丰盛多了,怕是要吃不完。

楼道里从五六点开始,就陆陆续续有饭菜的香气飘出来,周子舒先前闻着还挺羡慕。这会儿温大厨开始大展拳脚,屋子里也晕开淡淡的油烟气,还有呲啦啦颠勺儿的声音,令人莫名的心满意足。周子舒掰了一块蝴蝶酥,和温客行一人一半分着吃了,帮忙找碗碟装熟菜。

“你债翻翻,”温客行手上握着锅和铲,嘴里叼着蝴蝶酥,唏哩呼噜地说:“怕你吃不惯,我还偷偷顺了一盒鸭脖回来。”

 

他们正式吃上年夜饭的时候,差不多春晚正好开始。

说来也奇怪,温客行看春晚的念头比周子舒要大得多。自从俩人在一起,这六七年的春节联欢晚会一场没落下过。

周子舒问他,他说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不看总好像缺了点什么。

 

但真要说看,又并没有那么认真。

温客行在电视机前惊醒过来的时候,都快要唱难忘今宵了。没有鞭炮和礼花,零点过得静悄悄的。毕竟舟车劳顿,他和周子舒不知道是在儿童乐、梨园春还是民族情哪个版块顶不住,双双睡了过去。这会儿周教授已经完全横陈在了沙发坐垫上。

南方湿度大,虽然开了空调,不盖点儿什么总还是有丝丝凉。周子舒枕着他几乎蜷成一团。温客行小心把他的眼镜摘了下来,本想偷偷亲一下美人儿,不成想膝上这位像小女儿一样,往上拱了拱,背向屏幕翻了个身,直接滚到了他大腿根儿。

 

完了。

BBQ了。

温客行浑身的毛都炸开。

就算老夫老妻了,这大过节的,直接怼脸把周教授顶醒未免有辱斯文。

 

他是实在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把困思懵懂的周子舒摇个半醒,哄到卧室床上,独自一人去喜提农历新年的第一声枪响。

再怎么说,明天也是见公婆的大日子,不能过于放肆了。

 

 

第二天他们就着昨天的剩菜凑合了午饭,去松江拜年。大年初一,马路上都没什么车,除了一开始几条单行道难开一些,上了高架就畅通无阻,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

只要周子舒愿意,其实也是个嘴甜会哄人开心的,配合着温客行一起对着谷家姐妹一顿输出,夸完年轻夸时尚,气质美品位佳,连带着把两位男士和宅子都称赞了一遍,长辈们脸上都乐开了花。

“Yvonne怎么不在?”温客行一边吃着小姨剥给他的丑橘,一边问。

“方方在睡觉。”谷娉娉女士答道,“她呀,三更半夜去龙华烧头香,回来睡到现在了,不要管她。”

“她还信这个?”温客行有些意外。

“天晓得。她说他们部门都信的,大盘走向三分算三分猜四分求。正好,这里还有点带回来的素饼,你们吃吗?”她问,“蛮好吃的。”

温周二人从进了门,嘴就没停过,连忙摆手婉拒。

周子舒瞥见偏厅里摆了张麻将桌,几手牌都还按在台面上,想必他俩的出现正打断了如火如荼提神醒脑的国粹运动。

“叔叔阿姨接着玩儿啊,不用招呼我们。”他笑着问温客行,“你要不要陪着来几局?”

“我不会啊。”温客行面露难色。

“那我们坐后面,”周子舒拉着他起身,“我教你,中国人哪有不会麻将的道理。”

 

一圈打完,周子舒差不多把规则向温客行科普清楚。伊先生站起来对他说:“小周你来,我差不多要开始准备夜饭了。”

周教授盛情难却,坐到了两位女士的中间。

温客行其实觉得,周子舒一副好为人师很厉害的样子,未必打得有多好。上来好几轮了,没怎么见他胡牌,庄家都没在门前停过。而且周子舒一出牌,桌上就特别热闹,吃碰杠成一片。

倒是有几次听张了,他让温客行去摸,还真的自摸了。大家一边一团和气地搓牌,一边笑温客行新人手气好。

 

下午三四点吧,伊小姐终于补足了觉姗姗来迟。大概是睡饿了,打了招呼之后自己跑去厨房热了半个八宝饭,捧着来看他们搓麻。

“衍衍哥哥不打吗?”她站在他们身后问。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辈在,以往尹小姐大都直呼温客行的英文名,忽然吴侬软语喊这么一嗓子,把他吓一激灵,骨头都快酥掉了。横竖没看出什么名堂,温客行借口去帮姨夫一起烧菜,落荒而逃。

“个么我看看周老师。”伊方把椅子稍微拉远了一点,坐在温少原来的位置上。

 

温客行不在,不需要考虑误人子弟的因素,周子舒就更肆无忌惮了。伊方眼睁睁看着他把已经自摸的牌拆开,送了一张风色给下家。

然后她的母亲就混一色碰碰胡了。

“哦,册那。”伊小姐没忍住。

谷娉娉女士极不赞同地瞪了她一眼。周子舒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语气助词大同小异,也转过头笑着看她,眼神里饱含深意。

“么撒么撒,you guys carry on.”伊小姐继续啃她的八宝饭,一边同情地望了眼厨房的方向。

衍衍哥哥,侬弄伐过依。

 

难得在外环外,吃过晚饭一家人去院子里放炮仗和烟火,伊小姐开车送温周回市区。她自己的公寓在浦东,只有逢年过节才回爸妈家住,路上为二人接下来的行程建言献策。

“明天晚上请你们吃本帮菜。”她说,“我爸太养生了,烧菜都不下猛料,没有体现出浓油赤酱的精髓。我这儿还有两张初三晚上的话剧票,没带在身上,明天晚上给你们。”

 

年初二,街上的人已经开始多了起来。他们在家里打了一会儿游戏,才不紧不慢地出门往东边走。周子舒这几年经常来沪上医学院交流,对那一片儿还挺熟,带着温客行穿小路逛田子坊和思南公馆。

“过了高架再走一点就到新天地了,想去吗?”周子舒看了眼手表,问他,“应该来得及。”

“阿絮,你是不是经常背着我出来浪,怎么这么熟,都不用看导航?”温客行嘟哝到。

“我是经常带团来接受爱国主义红色教育。”周子舒乜了他一眼,又呼他的后脑勺,“小同志我发现你的思想觉悟还有待提高。”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新天地先放一放,哥哥带你一大会址去。”

 

可惜一大会址四点就闭馆了。两人在新天地大致转悠了一下,打车去徐家汇和伊方汇合。

 

伊小姐刚过三十,不像昨天刚睡醒的素面朝天,今天是用心捯饬过了,一副才毕业没多久的样子。人看上去白白净净的,口味是真重得很,点了一桌硬菜:鲍鱼红烧肉、响油鳝丝、毛蟹年糕、草头圈子、蟹粉豆腐、糖醋小排、罗宋汤,还有好些凉菜,把温周二人都给惊着了。

“你们不要怕呀,”伊方一边招呼一边说,“吃不完打包带走,反正这两天我一个人也不开火,不浪费的。”

馆子开在地下,不算小,门面其貌不扬平平无奇,绝不是他们自己来能找得到的地方。但生意是真的好,门口坐了一片等位的,店里的饕客年纪也都偏大,可见口味大概真的挺正宗。

温周二人对吃食向来不挑剔,虽然口味偏甜,吃得还挺欢。

 

她把话剧票拿给温客行。

“这个季节不太好。”伊方说,“早几个月秋天的时候,从你们住的地方出来往话剧艺术中心走,有不扫落叶的街区,很漂亮的。”

“夏天那一片也好看。时间要是巧,还可以去上戏剧场看毕业戏,虽然比不上安福路的专业,但有一种青春洋溢的生命力啊!”她说,“我也是这几年年纪大了才体会到的。”

“哦,对了。明天路上要是碰到排队长的小店,特别是阿姨爷叔多的,有时间的话可以看一看,多数有好吃的。”

“回去之前我还准备了惊喜。”伊小姐临别前神神秘秘地说,“算是给周老师的见面礼。”

 

温周二人的第二天是从美食公众号上火到不行的老卢湾面馆开始的。不知道是不是昨天的圈子种了草,排了老半天队,一人点了一碗大肠焖肉双浇。

“我记得你不是很喜欢吃动物内脏啊。”周子舒问对面的人。

然而温大公子沉浸在了面里,吸溜吸溜的,都没听清周子舒问了点啥。

“恩?”他在热气氤氲中抬起头,“阿絮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周子舒隔着碗笑,从自己这里又夹了两块肥肠扔进他碗里,“你吃你的。”

 

好像,看着地主家傻儿子吃得乐呵,心情也会更好呢。

 

他们这一个圈儿绕得大,基本上把有名气的几条马路都轧了一遍,路过黑石公寓、使馆区、诺曼底大楼,沿着武康路往话剧艺术中心走。一路上谨遵伊小姐教诲,买到了好吃的Gelato和糕团。周子舒甚至难得地陪着温客行一道,在路边的咖啡馆里喝了特调。

 

晚上的戏是上话的保留剧目,十二个人,讲疑罪从无,讲因为一个人的坚持与不屈服,最终得到真相和正义的故事。小剧场演出,时长两个小时不到一点,看完了之后两个人刷了共享单车往公寓骑。

 

“Yvonne订的地方还挺方便,”温客行一边沿着小路骑车,一边对周子舒说,“骑回去也就半个小时,不算太远。”

“是。我第一天就觉得这一带很有趣。”周子舒点头,“你说它热闹吧,其实还挺安静。说它洋气吧,又很市井。”

“和你表妹有点像,”他想了想,“好像很亲近热络,但其实有微妙的分寸感。”

“她有分寸感?”温客行嗤笑,“你是没看到当年她指挥我扛两个三十二寸拉杆箱的样子,那叫一个指点江山挥斥方遒,我椎间盘都差点突出了。”

周子舒思考了一下。

高中好像是教过沁园春长沙,小同志学得挺扎实,是不是被罚抄过很多遍。

“就是不知道她说的惊喜是什么。”温客行喃喃道。

 

惊喜是外滩华尔道夫的江景套房和米其林一星的闽菜馆晚餐。

“我收回昨天的话。”

温客行站在正朝向外滩的阳台前面,手里捏着一张Thank-you card,上面写着:A little gift for you, enjoy the night.

“那两个箱子扛得不亏。”

“我觉得Yvonne还可以再没有分寸一点。”

 

初六周子舒要回学院行政值班,这是在上海的最后一个晚上。享用完晚餐,他们从十六铺码头开始沿着江边往外白渡桥的方向走,一直到海关大楼对面的观景台前停下。

“冷不冷?”温客行问他。

周子舒摇头。

 

今年腊月里就立春了,这几天有点小阳春的意思,空气中偶尔会飘过腊梅的甜香,风拂在脸上都是暖的。他们那天打车路过华山路的时候,甚至看到了只穿着短袖,单车框里装着篮球的少年,温客行当时还由衷地感叹小伙子就是火力壮来着。

温客行捏了捏周子舒的手,确认挺暖和,同他一道倚在扶拦上。

“阿絮,你在想什么呢?”

 

华灯初上,对面是陆家嘴耸入云霄的高楼,身后是万国建筑群,这一段是这个城市最著名的景点,但周子舒并没怎么来过。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太喜欢靠江太近的地方,前几次和同事一起出差的时候都婉拒了一同游览的邀请。但今天好像抵触没那么强烈,吹着江风还挺舒服。

“我在想,你和爸妈难得团聚,这两天都没怎么好好陪他们。”

 

初一那天晚上放烟火,温客行和伊方冲在前面,玩儿得可得劲儿。有几支高升两个人都不敢点,你推我搡的,差点儿没掐起来。周子舒和长辈们站在一道,看着他俩明明灭灭的面孔,也笑得温柔。

谷妙妙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到他的身边。

“没几年要四十的人了,还没个样儿。”温母嗔道,“子舒啊,你平时多让让他。”

周子舒笑意不减,稍过了一会,答道:“没有阿姨。平时都是他让着我。”

“拉倒吧。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拔大的,我还能不知道他。”谷女士当场拆台,“又倔又轴,天天往牛角尖里钻。”

周子舒心想,要论倔和轴,自己和温客行大概半斤八两不相上下,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但Simon是个好孩子。”温母望着温客行轻声说,“你也是。看到你们这些年一起走过来,我和他爸爸都很高兴。”

说着,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红包,塞到周子舒的手里。

“你们是不小了,但在我们这儿,永远是孩子。拿好了,压岁的。”

周子舒怔怔地接了过来,甚至忘了道谢。

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拿到过压岁钱了,红包并不厚,但在手里沉甸甸的,几乎拿不住。

“谢谢叔叔阿姨。”

“老温他,很好。我也说的都是真话,的确是他包容我更多一些。”

“这么说吧,阿姨。”

“这些年他给我的,比我给他的要多多了。”周子舒声线微颤,“有的时候我觉得……”

“子舒。”温母突然打断了他。

“你对他意味着什么,我们不知道。”谷妙妙只到周子舒的肩膀高,站在侧面要仰点头才能看到他的眼睛,“你也不知道。”

“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她轻轻搂了周子舒的腰,“我们都相信他,你也要相信他。”

天上炸开好大一个烟花。

他听见温客行的母亲对他说,只要他愿意,希望可以听到他叫爸爸妈妈。

 

“嗨,他们这几天可没闲着。”

温客行转了个身,面向周子舒说:“姨夫今天带我爸钓鱼去了,姐妹花大概在江对岸血拼。喏,我给你看小姨刚刚发的图,望着我们这儿的江景喝老鸭汤呢。”

“而且十五之前都是年嘛,等他们这儿叙旧叙够了,爸妈说再来我们那儿住一阵儿,等过了元宵再回去。”

“那太好了。”周子舒笑道,“我应该还没有开学,可以带着爸妈好好玩几天。”

 

“你今天一口一个爸妈叫得挺顺。”

温客行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几天他每天一醒过来就能吃到周子舒早起排队买回来的生煎锅贴葱油饼,到底是沾了谁的光。

“所以呀,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考虑老两口的事儿。”

 

“那是什么?”周子舒问他。

在游人如织的黄浦江畔,温客行终于还是吻了他的美人儿。

“Enjoy the night.”

 

Fin.

我!赶!上!立!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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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太太 感谢不愿透露姓名的🍊...

感谢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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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想照进现实的感觉🤣🤣🤣

白泽:

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橘子皮向我约了@untitled 太太的温周同人文——《无衣》送给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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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春陈皮鸭梨冰

#今日田间播报# 


这位农友,

很高兴遇见你一起重建废墟。

2021年到了尾声,

出发去看看你的游戏体验报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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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到了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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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令/温周】天光将启(无衣番外)

冬至这天,温客行要值夜班。


按理说他已经过了需要跟着一起转夜班的年资。但龙雀有一句掷地有声的名言:洋人不怕土鬼。按老主任的意思,清明冬至七月半,这些急诊的大日子都该把Simon温顶到最前面,让吃资本主义面包黄油长大的孩子镇住邪祟,用魔法战胜魔法。

“你看人家中文名也起得好,温客行温客行,瘟神的克星嘛!物尽其用,可不能浪费了。”

医院里约定俗成的规矩,这些“节日”,换班是绝对不可以的,一辈子都不可以,死都不可以。所以每次排班温客行都会早早地被填到这几个空格上,当仁不让。作为补偿,急诊每年私下里多发他五天带薪假。温大公子掰着手指头一合计,不亏,多出来的假期加上公休,能在寒暑假...

冬至这天,温客行要值夜班。

 

按理说他已经过了需要跟着一起转夜班的年资。但龙雀有一句掷地有声的名言:洋人不怕土鬼。按老主任的意思,清明冬至七月半,这些急诊的大日子都该把Simon温顶到最前面,让吃资本主义面包黄油长大的孩子镇住邪祟,用魔法战胜魔法。

“你看人家中文名也起得好,温客行温客行,瘟神的克星嘛!物尽其用,可不能浪费了。”

医院里约定俗成的规矩,这些“节日”,换班是绝对不可以的,一辈子都不可以,死都不可以。所以每次排班温客行都会早早地被填到这几个空格上,当仁不让。作为补偿,急诊每年私下里多发他五天带薪假。温大公子掰着手指头一合计,不亏,多出来的假期加上公休,能在寒暑假和阿絮一起笃笃定定出去旅游,值几个夜班算什么,于是双方达成了互惠互利友好共识。

久而久之,人人都知道周子舒这天要独守空闺。吴清和他说好,下了班来她家一起包饺子。

 

也不是年年冬至都去吴清那儿过,这次主要是因为婆婆来了。吴医生的老公是山东人,全家都热爱且擅长包饺子或者吃饺子。逢年过节、走亲访友、婚丧嫁娶、落雨刮风,没有什么时候是不适合整一顿饺子的,而冬至首当其冲。吴清先生的水平其实很so so,但婆婆拌馅儿擀皮儿都是一绝,一捏一个白白胖胖。不知道是不是老家靠海的缘故,饺子馅儿里还会加些干贝、鲜虾仁儿和开洋,一口咬下去鲜得眉毛掉下来。自从吃过一次之后,只要一听说清姐婆婆驾到,温客行都会明示暗示地讨一些来。

 

周子舒酒足饭饱帮忙一起刷了碗,也舔着脸问能不能打包带一些回去。

“我看你是和温客行在一起待得时间太长了。”吴清说,“久居鲍鱼之肆啊鲍鱼啊肆!怎么现在没脸没皮的,吃了不够还要带。”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屁颠屁颠去找了好些以前买速冻水饺留下的塑料盒子,指挥思思和想想把饺子一个一个码进去,摞了好几层。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吴清给袋子打了结,挂到周子舒手上,“这些个容器都是特地为你家那位准备的。”

 

人医这边,温主任的夜班不可谓不精彩。

先是接诊了一个独居男子,一个人在家洗澡的时候滑倒在浴缸里,再怎么也动不了了。患者一直单身,也没有儿女,等到定期上门打扫的阿姨发现的时候,已经在浴缸里泡了两天两夜。脱水、电解质紊乱就不提了,老人家二型糖尿病伴发糖尿病足,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湿性坏疽,皮肤几乎是挂在肌肉上,皮下脂肪都像榴莲味冰淇淋融化了一样,轻轻一碰就要一整块掉下来。

饶是来会诊的博文广识的创外大夫都被恶心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位送走没多久,120又车来一位货车司机。据一同跟来的其他司机说,是大货车手刹没拉紧,在休息区被自己的车撞倒撵了过去。骨盆骨折,下肢开放性骨折,CT重建上半个髋骨都不见了,只剩下些零零碎碎的骨渣渣。送去ICU没一会儿,公安的人来了。交警回看监控发现当时她老公就在车上,不排除是人为放了手刹踩油门的可能。现在嫌疑人找不着,来急诊调查有没有见过人,指不定得交警换刑警。急诊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又是好一阵唏嘘。

 

由于连送两个超级大礼包,甚至连乌溪都在群里艾特了一把温客行。

南疆大巫:@鬼谷谷主

南疆大巫:创骨小群里的值班医生们问候今天的急诊主班一个晚上了

南疆大巫:据说一个死活不同意截肢,只能等死

南疆大巫:另一个想截都无从下手,八成也是等死

南疆大巫:具体怎么问候的,就不复述了,但真情实感有必要转达一下

南疆大巫:@鬼谷谷主 怎么没有反应,在准备送第三个吗,我去给他们做做心理建设

4号楼罗丹:不会理你的

4号楼罗丹:估计在和某人一起吃我妈包的饺子

 

吴清对从她家到医院的时间把握得极其精准。

周子舒到急诊的时候,温客行和搭班的同事刚接待完警察同志,脏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换。因为患者生命体征一直不稳定,他陪着一起去的急诊放射科,过两次床浸了一身的血,整个人都散发着浓浓血腥气。

周子舒见他这幅尊荣,远远就微皱着眉问:“你晚饭吃了吗?”

“还没。”温客行答道。他实在不想回忆之前的两个病人了,说到:“一直在忙,也没什么胃口。”

“那现在空下来了没?”

周子舒走到他面前,举了举自己带来的食物。

“你清姐家的饺子,本来想带回家冷冻的。我去护士那儿借个电热水壶,下一点吃?”

 

“哇!”一起值班的杨医生从一旁凑出个头来,“温哥这儿有饺子!”

“太棒了!”他说,“好吃不过饺子!”

温客行都还没说话,周子舒一个凌厉的眼刀扫了过去,吓得年轻大夫立马噤声。

又抖抖花花地补了一句:“饺子好吃不过…”

 

要说这小杨医生,也算是个奇人。

他的父亲,在老家是大学教授,教中国古代哲学的。

也不知道是出于怎样的机缘巧合,老爷子有一天忽然意识到,自己主攻的周易其实具有非常高的现实意义和普适价值,开始兼职看风水。这有理论基础和文献支持的算卦,岂是路边摆摊儿的半仙儿能比的。通过兼职神棍,杨父在当地名声大噪,商政圈里混得风生水起,颇有些日入斗金家财万贯的意思。也是因为家境殷实,家学渊源,造就了杨医生又愣又神叨的特殊性格。

急诊入科的第一天,年纪轻轻的小杨医生就大放厥词,标榜自己是千年一遇纯阳的生辰八字,从进了医学院开始就从来没在自己的班上包过人。听到“包人”两个字,旁边的前辈有的冲上去捂他的嘴,有的原地大呸三声。

听说了这事儿的龙雀冷笑一声,表示挺好,每年总有那几天,给温客行找到了固定的副班。

 

大家揶揄杨医生所谓的纯阳命格,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杨阳阳。再后来,杨医生的正经名字都不太有人知道了,人医其他科室只知道急诊有个羴儿。

 

“没你的份,想也不要想。”温客行把羴儿的大脑袋推开。“你在外面守着,我洗个澡换身衣服去。”

“去吧。”周子舒点点头,“办公室等你。”

 

洗完澡,换了干净的工作服,温主任先去诊区里望了一眼,见暂时没有新病人来,还算太平,才去自己的办公室。医院里不允许私自使用炉子,周子舒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把电热水壶,一会儿加水一会儿倒水,忙得不亦乐乎。

他从温客行的柜子里翻出来两个保鲜盒装刚煮好的饺子,还在冒着热气。见温客行开门进来,笑眯眯地招呼他坐下开饭。

“你先吃这碗,”周子舒把饭盒和筷子往温客行面前推,“第二壶也快好了,不够还有。”

 

毕竟是水壶煮的,难免有饺子黏底。温客行稍微拨了拨自己面前的碗,又看看旁边的,发现周子舒把没破的都挑出来给了他。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感到原来自己真的有些饿。

“趁热吃呀,看着我干什么。”水烧开了三遍,他拔了电源插座,端着壶也坐过来。“是想要醋吗?还真没有。”

“阿絮,”温客行并不着急下筷,只是单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师兄忙前忙后的模样,“是谁改变了你呀。让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周教授变得这么贤惠。”

“哪儿那么多废话。”周子舒拿自己手里的筷子尾巴敲温客行的脑袋,看着挺用力,其实连个印儿都没留下,反倒是自己两颊染上了些可疑的绯色。“没认识你之前我又不是修仙辟谷的。”

他打开水壶,把饺子一个一个夹出来,翻来覆去看一遍,然后一样,没破的扔进温客行的碗里,破了的放另一边。

“差不多了,阿絮。”温客行抿着嘴笑,“再多吃不下了。你一起再来一点?”

“行。”周子舒把剩下的一股脑倒出来,说道:“我在吴清那儿吃过了,陪你再吃一两个就行。”

“剩下这盆一会儿拿出去给羴儿,别浪费了。”他说,“我还是学不会她们家那种拿虎口挤一下的包法,干看还行,一下锅就要散架。”

“散架了也好吃。”温客行从另外一碗里夹了个饺子放进嘴里,吧唧了两下,“早知道这碗才是你包的,我就吃这边的了。真是便宜那猴子了。”

 

吃饱喝足,温客行惬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他起身关了办公室的门,转身几步走到周子舒跟前,一把将人搂进怀里。

“饺子好好吃。”他一边蹭一边说,“阿絮来探班好开心。”

周子舒觉得好笑,快四十的人了,怎么还蠢兮兮的。拱人的动作和小宝贝儿一毛一样,这父女俩的名字真是没白取。

“挺晚了,过会儿夜里更冷。你让我再抱一会儿,然后早点回去,路上开车当心。”

 

北方有个说法,叫做冬至大如年。

许是看着吴清一家团团圆圆有些眼红,许是温主任太久没值夜班了有些不习惯。

他很想留下来,再陪一陪他的大宝贝儿。

 

“我去吴清那儿之前回了趟家,”他说,“遛过小宝贝儿了。”

“嗯?”温客行有点没反应过来。

“有份PPT十点之前要发回系里。”又等了一会儿,他从温客行的怀里脱身而出,装模作样地看了眼手表,“现在回去做可能来不及。”

欸?

我信了你的邪。

温少撒娇归撒娇,又不是没长眼睛。阿絮来的时候就带了点饺子和水果,连公文包都没有,现在居然说想要做PPT?

但他还是从善如流地试探:“那…委屈周教授在我这儿办会儿公,再坐镇一会儿,给急诊添点阳气?”

“好呀。”对方答应得倒是很爽快,甚至还眯眼歪了歪头。

 

完了。

师兄好像被我养傻了。

 

温客行只好哭笑不得地翻出了自己的笔记本,递给周子舒。

“也别太晚了。我这就要回诊区,要是一会儿在忙,你就自己先回去,不用打招呼了。”

“无聊的话,”温客行有些狡黠地补充,“E盘里有美剧。左手最下面的抽屉里是你喜欢的零食。”

有段时间周子舒老来接他下班,怕路上堵误了饭点,他在杜文文处设立了主任基金,每次护士们买好吃的都会一起跟单,备在自己的更衣柜里。后来就变成了习惯,零嘴常换常新。

“嗯,你去忙吧。”周子舒应下,“这个夜班才刚开始呢。”

 

温客行端着饺子回到工作区,看到杨医生正在电脑屏幕前看病人的胸部CT。

“诺。赏你的。”他凑过去一起看,“这是哪个病人?”

“谢谢温哥!谢谢周老师!”小杨喜出望外,难得的嘴甜。“您吃晚饭的时候来的新病人,下楼梯被后面人撞了,踩了一脚。”

“其实也没大事儿,不疼不喘的,想想不放心还是来拍了张胸片。我看着平片不对,给加了急诊CT,人还没从放射科回来,图片先上传了。”

“温哥,你看这里。”他指着右侧胸膜上挺大的一个占位,感叹道:“好像还真发现了了不得的东西。”

“要是不来检查指不定什么时候发现呢,我觉得他得谢谢踩他那人。”

“你觉得是走运?”温客行不置可否。

“胸膜上的实性占位,看他的年龄先不考虑III型PPB,剩下就是胸膜间皮瘤和各种肉瘤,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杨医生还没有想到这一层,愣了一下。

“胸膜间皮瘤,前两年不是有新药了吗?”他说,“好像还上了新闻呢。”

“是。”温客行轻嗤了一声。“原来的五年生存率是10%,服用新药之后,有25%患者可以存活超过3年,是治疗上里程碑式的进步。”

“你大可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病人,看他觉不觉得自己撞大运。”他说,“不过既然没什么明显症状,我建议还是让白天看胸外科和肿瘤科的门诊吧。”

“饺子一个也不准剩啊,都是周老师辛辛苦苦包的,给你吃我可舍不得了。”

 

快十点的时候,救护车送来新的病人。

32周的孕妇,严重的腹痛,血压高得吓人。

温客行指挥护士接监护开静脉,让小杨打电话给产科值班,自己翻着家属递上来厚厚的一叠资料问病史。

“产检诊断是子痫前期,”孕妇的丈夫对温客行说,“本来准备一足月就剖的,今天晚上突然痛得很厉害。”

“以前血压多少?”温客行看了一眼监护仪,心率稍微快了一些,氧饱和度正常,但血压200/140,“有过抽搐吗?”

“没有。以前最高180左右,控制得不太好,但也没这么高过。”

温客行又去问杨羴产科什么时候来。

“你再打个电话,让别忘了带一个胎心监测仪,还有问一下硫酸镁解痉怎么走。”他敲着台子说,“我们自己这里先开一级护理、吸氧,拉贝洛尔和瑞芬太尼微泵,术前常规、血尿淀粉酶、心肌酶谱和心电图都要查,告病危。”

“她这么痛,是不是用吗啡镇静镇痛的效果更好?”杨医生依言开着医嘱,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嘴巴。

“是。但是吗啡半衰期长。”温客行皱着眉答道,“要是情况不好,说不定急诊要剖。万一孩子出来呼吸抑制就糟了。”

 

所有的措施都上去,准妈妈的情况看起来略好了一些。产科值班医生一向脚踩风火轮,来得的确很快,又仔细问了一遍病史,做了体格检查和NST。

“有过蛋白尿,的确是子痫前期,但胎心还好,也不是真性宫缩。”她说,“32周还是有些小。要是降压解痉效果满意的话,住院密切观察吧,实在不行再剖。”

温客行看着回报的检验报告和心电图,也都没有明显的异常。

“所以腹痛还是假性宫缩造成的吗?”他说,“这我没经验。送来的时候疼得确实很厉害,血压能降下来有一部分也是镇痛的关系。”

他走到患者的床边,问她,“现在还疼吗?”

“好很多了。”孕妇吃力地点了点头,额上还都是汗,“最厉害的时候胸口、腰和背都痛。”

来会诊的大夫已经写好了会诊单,甚至报了产科的床位。

“等再稳定一些转我们科吧。”她对温客行说,“产房有一个已经开全了,助产士催我回去,有什么事再联系。”

说完又风风火火地撤了。

 

温客行思来想去,总觉得哪里不对,趁公务员还没推床来接病人,推了一台床旁超声来。

“你先别太担心,刚刚检查宝宝挺好的。”他对大肚子说,“反正现在闲着,我们再看看其他脏器。”

超了没多会儿,就又把杨医生给叫来了。

“你让产科等一会转人。”温客行压低了声音,“先call心外科去。”

但是心外科的值班手机打了五分钟都是没信号,病房说值班大夫出去会诊好一会了,他们也联系不上。

温客行实在没有办法,自己守在床边不敢走,只好差使羴儿:“去我办公室看看。你嫂子要是还没走,把他请来。”

 

周子舒也没想到,难得来一次急诊,还能派上这么大用场。

他就着温客行打的切面仔细看,又换了探头向膈上和颈窝打多普勒,脸色也冷峻了下来。

“A型主动脉夹层,已经撕到腹主了。可能因为子宫顶着,所以疼痛位置不是很典型。”周子舒退开了几步,轻声问温客行,“几周了,能做增强CT吗?”

“32周。应该可以。”

“太危险了,要急诊手术,但术前还是要扫个增强。”他说,“大血管手术要转体外抗凝的,孩子可能得先取出来。心外值班要是实在联系不上,让病房call备班的主任吧,横竖这手术一个人也开不下来。”

“行,我知道了。”温客行点头,争分夺秒地又去联系产科和急诊放射,一边拨电话,一边还对周子舒挤眉弄眼,用口型说:早点休息。

 

他们准备把病人送去做CT的时候,心外的大夫终于姗姗来迟,老远就听见他在骂骂咧咧。

“我操你妈。这什么破医院,老子被关在电梯里快一个小时!”

温客行挑了挑眉,心想也是够寸的,就听见羴儿在一旁问:“哪部电梯啊?”

“内科楼西边那部,去呼吸科会诊来着。”

“哦~”神棍·二世·杨露出了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4号楼14号梯,ICU去太平间必经。上次我爸来还嘱咐我少坐那部,说是不干净。”

“可能里面的叔叔阿姨喜欢你吧,想让你多陪他们一会儿。”

“你别理他。”温客行见心外的大夫脸都白了,只好安慰道:“这小孩儿脑子不好使。我陪病人去做CT,你留这儿歇会儿压压惊,和家属谈谈,电脑上刷图像吧。”

“别别别。”心外忙不迭地摇头,追了几步路跟上他,“我不想和他待一块儿,渗得慌。和你一起去CT室看吧。”

 

走在半路上,温客行感到自己的袖口被扯住了,低头见是患者在拉他。

“医生,”不知道是疼还是害怕,孕妇一双眼睛都是红的,“这个检查会不会对宝宝不好?”

“会有一点辐射。”温客行坦诚地说,“但是孕周已经足够大了,不会有很大影响的。”

“我们已经给他取好名字了。”她把白大褂的袖子攥得紧紧的,“不管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都叫这个名字。”

“好。”温客行拍了拍她的手背,“要你先平安,他才能好好的。我们一起努力。”


这边群里北渊也潜不下去了。

七爷:@鬼谷谷主

七爷:您可太能了,连CT室都在问候今天的急诊

一线天光:也替我问候骨创和放射的同仁们

一线天光:@南疆大巫 @七爷

七爷:闭嘴.jpg

南疆大巫:zipzip.jpg

4号楼罗丹:两个怂逼。老娘怎么这么瞧不上你们

 

等到一圈儿张罗完,病人送进手术室,已经是第二天了。

温客行回到急诊,揉了揉自己的脖子。真的是岁月不饶人,长久没上强度这么大的夜班,竟有些顶不住。他偷偷从吧台顺了一瓶红牛,准备趁没有新病人回办公室稍微歇一会儿喘口气。

他原以为周子舒肯定已经回家了。

 

用过的电热水壶、餐盒都洗干净了。

周子舒来的时候买了些苹果和柚子,都剥好、切片都装在乐扣乐扣里。

下面还压了一张纸,一看就是周教授的字迹:吃这里的,窗台上的别动。

温客行抬眼去看窗台,发现北面的窗户前面放了四个苹果,苹果上又供了一个柚子。

他差一点笑出了声来。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样一群共产主义战士,天天从死神手里抢人,从不露怯手软。但一旦面对的是夜班之神,就格外虔诚敬畏。

他记得自己在妇产科实习的时候,也是见窗台上有个小玩意儿挺有趣,就顺手拿起来看看。只听见当时的住院总大喝一声从远处赶来,吓得他差点没把摆件掉窗外去。

“这是我用来镇宫外孕的牛魔王!快放回去,朝向也不要动。”

大约真的是因为朝向产生了些许位移,当天收了三个宫外孕,两个保守一个腔镜。一直到出科,住院总都没给过温客行好脸色看。

值班的种种迷信和讲究,只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就像是某种诡异的外显子突变,已经融入了他们的DNA里。

 

他的师兄,自己熟门熟路地换上了急诊的内穿衣,支了他的行军床,甚至从值班室拿来了枕头被子,已经睡熟了。行军床毕竟短,算不得舒服。温客行去外边找了把稍微矮一点儿的小凳子,垫上自己的衣服放在床尾,再用被子仔仔细细把他的脚脚掖好裹紧。

他把还没开封的红牛扔进垃圾桶里,想了想,又扯了两张擦手纸盖住,端了剥好的水果来吃。

怎么会有这样自荐枕席的人。

温客行一屁股直接坐在床边,心里美滋滋地想。

而且还长得这么好看。

柚子有一点点酸。

他就这样抱着一个大饭盒坐在地板上,一边吃,一边看,一边流口水,竟然也就清醒了。

一盒水果吃完,温客行拍拍屁股站起来,俯身轻轻吻了一下周子舒的额头。他把办公室里师兄留的灯关了,继续回吧台熬鹰去了。

 

周子舒其实觉得这一觉睡得挺好,但终归不比家里两米宽的大床,温客行刷牙的动静一响,他就醒了。

温主任自己洗漱完毕,把挤了牙膏的一次性牙刷塞到懵懵懂懂刚坐起来的周子舒手里,说:“阿絮快,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反正都穿着急诊的衣服,温客行带着他混进了新装修过的NICU。

“32床。”温客行指着玻璃窗里面的暖箱对他说,“很争气,都没有插管,打完固尔苏只用了CPAP。”

“妈妈在CICU,应该已经醒了。”

周子舒看到暖箱外面的床头卡上,写着宝宝的名字。不是N里常见的XX之子,也不是XXX宝,而是郑重的三个字:宁承佑。

他站在温客行的旁边,肩膀倚着肩膀,忽然觉得一整颗心软下来。

“是个好名字。”他说,“以后生个妹妹,可以叫温泽。”

“啊,算了。”看了一会儿,周子舒又说:“这次是子痫前期,二胎妊高症的可能性大概也很大,怪吓人的。还是一家人整整齐齐平平安安的好。”

 

我家阿絮,可真是个活菩萨。

温客行心道。

“好,”他点头,“出院之前我去心外提醒一下他妈妈。”

“我和羴儿说好了,他交班。”

温客行拉了周子舒往回走:“我们换了衣服吃早饭去。隔壁巷子里新开了一家豆皮,可好吃了!”

 

这是北半球黑夜最长的一天。

但因为有爱,所以不黑,不冷,不害怕。

更何况,日行南至,往北复返。

天总有亮的时候。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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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令/温周】各怀鬼胎(无衣番外)

烂尾短打 无剧情 无逻辑 纯说教

感恩节?生日?贺文?

随便看看就好


周子舒是在人医门口打车的时候看到张成岭的。


正值下班高峰,医院正门前的主路上堵得厉害,周子舒有意向前稍走了一段。他在港湾式公交站立定,拿出手机叫车,抬眼便瞧见了瑟缩在公车站牌旁边的张成岭。

就像一根寒风中飘摇不定的豆芽菜。

小张医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阴郁得很,周子舒走过去也没有发现,一直到被拍了肩膀才恍恍惚惚地转头过来,幽幽喊了一声师父。要不是天还没黑透,简直让人渗得慌。

也就是就着西边太阳最后一点光,周子舒看到了成岭还泛着红的鼻头和眼眶。...


烂尾短打 无剧情 无逻辑 纯说教

感恩节?生日?贺文?

随便看看就好



周子舒是在人医门口打车的时候看到张成岭的。

 

正值下班高峰,医院正门前的主路上堵得厉害,周子舒有意向前稍走了一段。他在港湾式公交站立定,拿出手机叫车,抬眼便瞧见了瑟缩在公车站牌旁边的张成岭。

就像一根寒风中飘摇不定的豆芽菜。

小张医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阴郁得很,周子舒走过去也没有发现,一直到被拍了肩膀才恍恍惚惚地转头过来,幽幽喊了一声师父。要不是天还没黑透,简直让人渗得慌。

也就是就着西边太阳最后一点光,周子舒看到了成岭还泛着红的鼻头和眼眶。

 

大徒弟大概又遭遇什么人生挫折了。

大徒弟的学医路上怎么这么多沟沟坎坎。

 

周子舒在心里替张成岭鞠了一把同情泪,问他:“下班了?去哪儿?”

“回寝室。”成岭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打车带你一程吧,到你们寝室也顺路,车马上就到了。”

他赶着回家,滴滴上加了很大一个红包,立马就有司机接单了,离到指定地点还有三四分钟。

“不了师父。”成岭摇摇头,“我坐公车就行。”

 

但是他要等的公交并没比周子舒的专车先到,终究还是被押上了后座。

 

从人医到医学院的宿舍,大概二三十分钟车程。成岭一直很怵温客行,对周子舒倒还好,毕竟跟过他挺久门诊,师父也叫得亲热。但今天小同学异常沉默,蔫儿不唧唧的不说话。

“晚饭回寝室吃?”周子舒问,“和宿舍的小伙伴一起?”

“吃食堂吧。他们两个夜班一个跟台,都没回来。”

“恩。”

车开了一小会儿,周子舒突然又出声:

“要不干脆去我那儿吃吧。我和温客行说一声。”

说着,嘱咐司机不用弯医学院了,直接开去原来的目的地。

 

张成岭反应有点慢。他回过神想到要婉拒的时候,瞥见周子舒已经拿出手机给温客行发了微信。怕自己这个时候再拒绝,温客行会多想,成岭只是问,“会打扰温老师休息吗?”

“没事。”周子舒说,“就是家里这两天饭菜都比较清淡,他让我问问你想吃什么,路上再点一些。”

“必胜客的感恩节套餐可以吗?”他刷着饿了么,说:“火鸡腿就靠你了,小伙子,长身体。”

张成岭很勉强地笑了笑,表示接受。

 

路上堵,他们比外卖到家还晚些。开门的时候,温客行已经把餐桌都摆好,就靠在玄关等着。张成岭恭恭敬敬地叫了温老师好,后者竟有些手足无措的局促,也规规矩矩地应了:

“诶,你好。”

周子舒皱着眉换鞋,拿了双一次性的拖鞋给成岭,说道:“你们两个有毛病么。”

“好端端的演什么父慈子孝。”

“成岭洗手去。”他接过张成岭的包扔到沙发上,又拉了还傻站在玄关的温客行往餐桌走。

“怎么只有必胜客,”周子舒问,“原来的晚饭呢?”

“在厨房。”温客行答道,“就一点粥和蒸饺。我看这些三个人够了,就没拿出来。”

“端出来呗,”周子舒见成岭进了卫生间,轻轻揉了揉温客行的脑袋,“我陪你一起,垃圾食品给小孩儿吃去。”

 

周子舒在车上就告诉温客行,捡了一个小可怜回家,一会儿一起安慰安慰开导开导。

 

安慰开导个鸡巴。

温客行心中叫苦不迭。

让新晋杀父仇人开解,听着怪新鲜的。

但他又不能明着拒绝周子舒,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最近轮到哪个科室了?”周子舒和温客行一人盛了一碗粥,边吃边问成岭。

“重症。”张成岭答道,“跟刘主任组。”

他拿着叉子绕自己餐盒里的意面,卷来卷去,卷去卷来,就是不见往嘴里塞。

 

那可真,太不容易了。

周子舒差点啧出了声音。

在急诊归温客行管,心内跟吴清,重症又碰到刘主任。这可是千年一遇的命格,不是靠烧高香能解决的问题了。周子舒当年在重症轮转的时候,刘主任还只是高年资主治,已经令他们这群实习生闻风丧胆,每天自觉自愿提前一小时到医院背护理单、检验结果和检查报告,就怕早上刘老师的暴风提问。但凡有回答不出来的问题,她就这么冷眼等着你,任空气静置一分钟,然后亲自告诉你标准答案,再一条一条说清楚为什么要查,可以做哪些鉴别,对下一步治疗有何指导。

刘主任从不骂人,也不说重话,但就是会令你羞愧难当,灵魂遭到鞭笞,榨出皮袍下面藏着的小来。

周子舒算得上心脏大底气足了,到这会儿医院里碰到刘主任还是有些战战兢兢。他十分能够理解张成岭为什么一副被生活击打得稀碎的样子。

 

周子舒把火鸡腿一整条扔进了张成岭的碗里。

 

“刘主任现在还带实习生查房?”周子舒问他。

“每周四大查房,一张床一张床看过来。”成岭说,“实习医生汇报病史,主治医生讲治疗方案,主任提问和点评。”

“被问傻了?”

“真不是我安慰你啊。”周子舒说,“去刘老师下面转没有不脱一层皮的,要是她的问题你都能答上来那才是生命的奇迹。”

“痛定思痛,回去好好管病人,下次再提问,卡住的是更高级一些的问题就是你的胜利了。”

 

成岭本来已经放下了叉子,开始撕鸡腿。这会儿停了动作,叹了口气说:

“没有下次了,师父。”

 

他管的病人是初发白血病,昨天从血液肿瘤科转进ICU的。确诊刚一周,上了一个疗,三系下降都很严重,除了红细胞,外周血计数几乎都接近零了。高热,呼吸也不好,在病房小抢了一次送进监护室,昨天晚上上的机。

“为什么呼吸不好。”刘主任查房的时候问他和床位医生。

他们都认为是重症肺炎和化疗反应。

“那么和胸片、胸部CT的表现相符吗。”

“神经系统检查仔细做过吗。”

“呼吸机上看过他的自主呼吸形态吗。”

“白细胞这么低,现在用的抗生素能透过血脑屏障吗。”

病人昨天转科太晚,床位医生其实还没来得及仔细研究,被主任问得头都抬不起来。后来换了抗生素,又做了腰穿,重新约了带机的头颅CT。

但脑脊液的报告都还没出来,突然心率血压就没了,按也按不回来。

严重颅内感染并发的脑出血脑疝。

30岁不到的小伙子。

 

周子舒和温客行对视了一眼,等成岭自己往下说。

“师父,”张成岭抬头看他,对上温客行的眼睛时略闪躲了一下,“刘老师问的问题我回答不上,是因为压根儿想都没有想过。”

“我总觉得,”成岭说,“解决不了,和完全没有过脑,是不一样的。”

“您就没有过什么时候,觉得自己真的不行吗。”

 

张成岭现在的困扰,在周子舒看来是很单纯的有感而发,但温客行能体会到更深一层。

成岭这一个礼拜都很沮丧,虽然他很快就说服了自己父亲去世的根本原因并不是温客行的过失,但他其实一直在一个死胡同里打转。因为父亲生病,所以学医;因为学医,所以逐渐明白现代医疗的局限,自己能力的天花板。他不确定,继续走下去,对那些和父亲一样的患者,到底是救治还是耽误。

这还是温客行有意隐去了赵敬这一趴,不然此间种种再加上背后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钱权交易,张成岭的小脑瓜子非得爆炸了不可。

说到底,其实就是理想的大厦从地基遭受了致命一击,所以有点什么风吹草动都会摇摇欲坠。

 

周子舒还在组织语言,准备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听见温客行先一步回答:

“有。”

“何止不行,简直不配。”温客行苦笑着对成岭说。

周子舒微蹙眉,左手在桌子底下找到了温客行,拍了拍他的大腿。

 

“但是成岭,没有人生来就什么都会的。”他说,“因为你想不到,所以才有你的上级,才有一周一次的大查房。老师们的存在就是为了在护着病人的同时也护着你,给你成长的时间和空间。医院里一代一代都是这么过来的。”

“现在说行不行对你来说还有些早。”

 

“我那个时候,因为犯了大错,已经不准备继续当医生了。”

“但后来遇到一个比你大一点的小姐姐。”温客行回忆道,“慢慢想通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将功抵过,功和过是独立存在互不相干的。”

“救再多的人也不能作为犯错的借口,减轻应受的惩罚。”

“但同样的,如果尚有心有力,曾经的错误也不应该成为继续下去的阻碍。”

 

温客行是看着成岭说的,小成岭咬着下嘴唇没有说话。

 

这时候周子舒的手机闹铃响了,七点整。

 

他拿筷子敲了敲温客行的碗:“别净顾着说话,快点再喝点粥。”

“你也是。”他起身的时候拍了一下成岭,“必胜客都是你的,吃不完的打包带回寝室去。”

周子舒离开餐桌去屋里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带了温客行晚上要吃的药和一杯温水。

 

“你肯定想不到我觉得自己不行是什么时候。”

他把药和水放在温客行手边,接着话茬对成岭说。

“那时候我博士刚毕业,跟着师父和毕叔上台做二助。肥厚性心肌病做Morrow,师父怕梗阻解除不彻底,室隔前前后后挖了三遍。其实第一次切完肉我就觉得离传导束太近了。”

“当时我在犹豫,要不要提醒师父。”

“但是这种事情,是有时间窗的。第一时间如果没有开口,刀子划下去,再多说什么都是事后诸葛亮了。”

“后来这个病人三度传导阻滞,装了起搏器。”

“是常见的并发症,生活质量也没有太大影响。但我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不适合当一个外科大夫。”

如果不能相信自己是对的。

如果没有勇气对权威提出质疑。

如果在最关键的那个瞬间,考虑的不是病人和当下的手术,而是人际关系、师徒情谊和自己的颜面。

“当二助都不敢发声,以后有什么资格站在主刀的位置上。”

 

张成岭觉得,这种凡尔赛的烦恼,他可能一时半会儿还不会遇到。

“后来呢?”

 

“是你吴老师。”周子舒说。

“她也刚进科,导管室里被她老板骂哭了,跑来我这里寻求安慰。”

 

“周子舒,你知道在台上哭有多惨吗。”吴清肿着眼睛对他说,“眼泪顺着鼻子流进口罩里,鼻涕顺着口罩往下巴淌,糊了满满一脸。”

“但是最夸张的是,当时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吴清轻轻抽噎了一下,“千万不能让眼泪鼻涕落进术野里,不然就污染了。”

 

“吴清本硕博八年,谁见了不尊称一声姐。我真是很难想象她鼻涕眼泪口水都兜口罩里的样子。”

“她当时肯定很难过很委屈,但想的却是无菌原则。”周子舒扭头对温客行说:“看不出来吧,你清姐也是有大情怀的人。”

 

“其实这两件事儿没什么联系,我就是被她逗死了,突然间心情很好,不纠结了。”

“发现自己哪儿不对,改就是了。”他说。

“那次之后我就告诫自己,划一条底线。平常很多事稀里糊涂的,没必要太较真。但碰到病人最根本利益的时候,要坚持。”

“你以后会知道,”周子舒看着成岭,“会让你怀疑自己的远不止刘主任的提问。”

“最重要的就是能守住自己心里那道线。这是本心,甚至比医生这个身份还要重要。”

 

成岭觉得师父话里有话。

他虽然一知半解,但温老师显然听明白了,眼睛黏在师父身上扯也扯不开。

 

张成岭大概消灭了二分之一的感恩节大餐,剩下的七七八八都装了打包盒里,一并带走。

临出门前,他给了周子舒和温客行一人一个熊抱。

“谢谢师父。”

“谢谢温老师。”

 

“感恩节快乐。”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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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令/温周】温二锅

雪山小甜饼之二

前情参见 无问  红果儿 

#一个妈妈三个娃

#要想生活过得去,就得头上带点绿


周子舒以曾经天窗首领的敏锐,感到今日怕是有事要发生。

一大早温客行就带着成岭后山挖笋去了。且不论他二人是要挖春笋还是冬笋,挖来的笋要给谁吃,周子舒可以以项上人头担保,他就没在这山上见过半根竹子。

简直神经。周子舒以毫无保留的白眼拒绝了温客行同去的邀请,留在武库内整理典籍。但不知为何,眼皮一直在跳,心里也总是烦躁,静不下来。

快到晌午的时候,周子舒终于耐不住,出了武库等他的师弟和徒儿回来。


果然一炷香的功夫,远远就看到了一溜小...

雪山小甜饼之二

前情参见 无问  红果儿 

#一个妈妈三个娃

#要想生活过得去,就得头上带点绿


周子舒以曾经天窗首领的敏锐,感到今日怕是有事要发生。

一大早温客行就带着成岭后山挖笋去了。且不论他二人是要挖春笋还是冬笋,挖来的笋要给谁吃,周子舒可以以项上人头担保,他就没在这山上见过半根竹子。

简直神经。周子舒以毫无保留的白眼拒绝了温客行同去的邀请,留在武库内整理典籍。但不知为何,眼皮一直在跳,心里也总是烦躁,静不下来。

快到晌午的时候,周子舒终于耐不住,出了武库等他的师弟和徒儿回来。

 

果然一炷香的功夫,远远就看到了一溜小跑的成岭和施施然摇着扇子的温客行。

“师父!!!”成岭几步跃到周子舒身前,“您出来迎我们呐?”

周子舒略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当自己没看见温客行含笑挑眉,将白衣收回腰间,“左右无事,为师出来练剑的。”

“哦。”成岭不疑有他,“师父,您看我们挖到了什么!”

这荒山野岭的能挖到什么,周子舒腹诽,难道还能挖出根藕不成。

不成想,他叔侄二人好运气,没有挖到藕,挖到了狗。

只见成岭小心翼翼地把外袍解开,怀里蜷着一条小奶狗。也就周子舒小臂那么长,白乎乎的,尾巴和眉毛处有几小撮灰色的杂毛。

“我和师叔回来路上瞧见的。他掉进前些天我们挖笋留下的雪坑里了,我俩坑挖的深他爬不上来,发现的时候已经冻坏了。要不是师叔眼尖,大概就不行了。现下我抱怀里暖了一路,倒像是睡着了。”成岭撸了撸奶狗的脑袋,这狗倒也乖,只就着他的手蹭了蹭,“师父,好歹我们也有责任,要不就留下他吧。”

周子舒瞧着这奶狗,只觉得头大如斗。什么是挖笋留下的雪坑,这两个不靠谱的还当真上山挖坑去了不成。什么是我们有责任,老子人在家中坐狗从天上来是怎么回事。

“成岭,这狗子看着刚断奶。”周子舒皱了眉头,“我们留下他不难,可要养活不易。我看最好还是送到山下去,找家有母狗的人家送了去。”

成岭听出了师父话里拒绝的意味,心里不愿,可又知师父说的有理不敢违背,只将狗还是紧紧锁在怀里,一双眼睛红彤彤地望着师父。

“成岭,”温客行站到了周子舒的身侧,轻拍拍成岭的脑袋,说道:“听师父的话。”

成岭又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师叔。

“下山找家人家寄养固然最合适不过。只不过…”

温客行就着成岭,拇指扫过小奶狗的鼻尖,“这小畜生面长而鼻突,耳尖而齿锐,骨架看着比寻常幼犬大出不少,怕不是山中雪狼和狗串的。现在他不见父母弟兄,若是归山,狼群里要活下来只怕九死一生;若不归山,寻常村镇日后怕也容不下他。”

说罢,收了扇子轻点狗子脑门,“世间难呐。”

成岭听了,眼看就要哭,又转而望着周子舒,心道这山上最后还是师父说了算。

周子舒瞧见小东西第一眼便知温客行说的没错,只是怕山中养不活成岭伤心,才想着送人起码更存生机。可听了温客行的话,不知怎的心中愈加不忍,像是有人拿针暗暗戳了似的。他抬眼看着一头白发的温客行逗着一身白毛的小奶狗,气质委实相像,不禁露出丝苦笑。

周子舒叹了口气,对成岭说:“罢了罢了,生死有命吧。日后你自己照顾他,能不能活全凭缘分。”

“师父您答应了!”成岭脸变得简直比蜀地唱戏的还快,“师叔说的没错,您果然心最善了!”

周子舒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着了道,回过头去看温客行。只见他已经把狗子抱到了自己怀里,脸上哪有一点点方才的沉郁,正对着成岭挤眼。

“本公子宣布你赐名二锅,此山中排行老三。快,成岭,叫小师叔!”

周子舒:我怀疑你们又背着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成岭:人不如狗。

 

二锅当天就给了他二哥和小侄子下马威。自打暖和清醒过来,二锅就不是奶乎乎软绵绵的二锅了。成岭给他在刚入武库的大殿里搭了个窝,二锅太久没有吃东西,没什么力气,趴在窝里倒也不跑,只是一见着成岭和温客行就炸毛,小眼神凶狠的紧,龇出小牙“呋呋”地凶他俩。

一整个下午,二锅只喝了点水,给他肉也不吃,给他骨头也不啃,又害怕又警觉。

到了晚上,温客行终于觉得这样不行,真得给养死。只得携了成岭舔着脸去找最有经验的养狗专业户周子舒。

“阿絮”,温客行一屁股坐在正在打坐的周子舒对面,“好阿絮,二锅什么都不肯吃怎么办?”

周子舒没理他。

“阿絮,是不是二锅只是长得大,其实月份还小,还是要喝奶?”

周子舒的眉毛抽了一下,还是没理他。

“阿絮,二锅怕真是要喝奶。可是我和成岭不会,还是要你来才行。”

“温客行!”周子舒忍无可忍,对着温客行破口大骂,“找你娘个腿!你个王八蛋把老子剥光了的时候见着过有奶吗!”

怒气冲冲一睁眼,只见温客行笑得勉强,成岭满脸通红噤若寒蝉,登时恶向胆边生。

“就知道你俩干不出什么好事。”说罢起身就往二锅的窝走,脸上一片可疑的绯红,更衬的面若桃李。

因成岭还在长个儿,他们还真存了些牛乳羊乳在冷窖里。周子舒取了一小碗,用内力温了,趴在二锅的窝前逗他。他用食指沾了点奶,探到二锅鼻尖下面,也不着急,就这么候着。说也奇怪,二锅看到周子舒,只是有些瑟缩,并不龇牙咧嘴,过了没多会儿便当真伸出小舌头把奶给舔了。周子舒被添得痒,忍不住笑出声来。

于是温客行看到的画面就是,他的师兄趴跪在狗窝前面,屁股又圆又翘,腰肢又细又软,笑容如三月春风。温客行觉得自己在认下二锅的第一天就不怎么喜欢他了。

好想变成一条狗啊!

 

从这天晚上开始,二锅和周子舒便一奶定情。成岭觉得,二锅怕不是个精怪,明明是他和师叔先捡着了他,救活了他,他却只喜欢师父。但成岭又觉得,这也可能只是朴素的动物本能。师父生的好看,人又温柔,还会喂奶,要是自己也想要粘着。

二锅在周子舒的调教下,终于放下了对二哥和小侄子的敌意,但仍然最喜欢他大哥。周子舒编书他在旁边蹭着,周子舒调息他在旁边睡着,周子舒练功他在旁边看着。周子舒的指令,凡说出三遍他便能学会,凡学会了便不会忘,好不得周庄主的欢心。

反观温客行和成岭,衣裳不知被咬破几套,被褥不知被尿湿几条。温客行只一直说,这是因为某日他指点成岭打狗棒法时被二锅见着了如何如何,口气一天赛过一天咬牙切齿。

 

温客行和他三弟的矛盾,终于在一个平凡的午后激化。

这日周子舒甫一踏进大殿,就感到气氛凌冽。二锅躲在窝里,尾巴都夹起来了,连他进来了都不敢出来蹭。温客行站在大殿中央,双手背于身后,看不清表情,却隐约露着杀气。

周子舒心下一惊,这真是鬼谷谷主的杀气,自从青崖山莫怀阳一战后便不曾在温客行身上见过。他顾不得二锅,几步流云到温客行身前,拉了他的胳膊,急问道:“老温,怎么了?”

温客行没答他,牙关咬的死死地,拳握的更紧。

周子舒何等七巧玲珑心,拉了温客行的手,一点一点掰开,看见如玉的手掌上一排深红色甲印,手里攥着的是他给雕的云纹木簪,自温客行清醒过来就一直戴在头上,只有每晚就寝时才会取下收了。不知道二锅是怎么在夜里找到叼了去,牙口也是真好,咬的木簪上全是齿痕,簪尾云纹都缺了块角。

周子舒心下了然,愈发心疼他师弟,挽起衣袖,牵着温客行向卧房走。温客行被轻轻拽了几下,终于随周子舒进了卧房,按在镜子前坐下。周子舒拿了梳篦,为温客行一缕缕挽起白发,动作十成十的熟练。

“七爷和大巫前些日子送了块南疆的硬玉给我,我看着水头不错便留下了。”说罢从怀里掏出一枚碧绿的簪子,还是一样的云纹,轻巧地插在刚打好的发髻上。

“君子如玉,这支比木簪更衬你。本想着刻好了,待你生辰的时候再送你的,现下也没那么多讲究,喜不喜欢?”

温客行在周子舒给他束发的时候,一身戾气便已卸了大半,想想也觉得自己好笑,竟真和一条狗较劲。待到周子舒把发簪给他戴上,就完全软在了他怀里,反身圈住师兄的腰,脸埋在周子舒的衣服里,闷闷地重复:“我的生辰?”

“是,你的生辰,你自己不记得,师兄总归记得的。”

 

二锅不知道,他的二哥本是个疯批美人,遇着大哥有关的事儿便更疯,他险些从二锅变成了火锅。不过祸兮福之所倚,那天后他大概得到了全天下最棒的磨牙棒。他师兄弟三人,终是有了异曲同工的信物。

成岭:人不如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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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令/温周】红果儿

雪山小甜饼之一

前情参见 无问 

#周首领为爱做零

#温谷主凭哭上位


成岭这日许是白天练棍渴了,喝多了水,半夜起来如厕,不成想影影绰绰间撞见了他师叔。师叔披头散发,仅着亵衣亵裤在卧房门口逡巡。说是卧房,其实不过当初那间透得天光的石室重修了扇门罢了,此时房门也并未紧闭,可就是不见师叔进去。这白头发白衣服白裤子,抱着一床白色的寝具,简直不像个人,活生生把成岭的尿意都吓了回去。

“师…师叔?”成岭颤巍巍地试探了一声。

温客行没有反应。

“师叔,这更深露重的,您站在这儿作甚?”成岭略一沉吟,感到自己这几个月大约也摸出了师父师叔的相处规律,“难道是被师父赶出来了?”...

雪山小甜饼之一

前情参见 无问 

#周首领为爱做零

#温谷主凭哭上位


成岭这日许是白天练棍渴了,喝多了水,半夜起来如厕,不成想影影绰绰间撞见了他师叔。师叔披头散发,仅着亵衣亵裤在卧房门口逡巡。说是卧房,其实不过当初那间透得天光的石室重修了扇门罢了,此时房门也并未紧闭,可就是不见师叔进去。这白头发白衣服白裤子,抱着一床白色的寝具,简直不像个人,活生生把成岭的尿意都吓了回去。

“师…师叔?”成岭颤巍巍地试探了一声。

温客行没有反应。

“师叔,这更深露重的,您站在这儿作甚?”成岭略一沉吟,感到自己这几个月大约也摸出了师父师叔的相处规律,“难道是被师父赶出来了?”

只见温客行缓缓扭过了头,一双眼睛狠狠盯着成岭,脸阴沉得不像话。成岭立刻意识到自己触了师叔逆鳞,顿时又想尿了。

“师叔我什么都没说,您也没见着我。”成岭心下大骇,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您且站着,当心别着凉了。师叔回见。”

温客行额旁的青筋都跳了跳,在这冰天雪地里打了个哆嗦,心道:

小兔崽子,还不是你害的。且看我明天不罚你到叫祖宗。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自从师徒三人定居在这龙脊山巅,成岭就担负起了采买的重任。虽说两位师父不食人间烟火,但武库重修和他自己的吃穿用度也总免不了要定期下山。一来二去的,山脚下市集上的叔叔婶婶们就和这位俊朗的小少年熟悉了,高兴的时候还会随手赠他些小玩意儿,权当哄自家孩子。这不,今天回到山上,成岭就发现不知哪家婶婶给他的菜篓里多放了一串儿糖葫芦。

起初成岭也并没放在心上。想起前些日子他和师叔一起堆了一个雪人,竟好几天了还是刚堆好时的模样。成岭便拿这串糖葫芦换走了雪人手上的笤帚,感慨有了红色的点缀果然多了不止一点儿生机,便开开心心招呼师父师叔来看。

周子舒是没什么,简单夸了两句。再看温客行,盯着那串糖葫芦眼睛都直了,他哈喇子还没来得及流下来,就被周子舒的脸挡住了视线,表情十分嫌弃:“多大的人了,当着徒弟的面儿,你像样一点儿。”

“阿絮~”温客行这一声阿絮,九转十八弯,听得成岭差点没软在雪地里化成水。“你看这一串这么多颗海棠果儿呢,我就尝一颗,恩?”

“一颗也不成。”周子舒略一蹙眉,拉着温客行向武库里走,“你忘了自己上次喝酒,结果烧了整整两天,人都傻了吗?”

温客行面色微讪,揪住周子舒的衣袖仍有些不依不饶,“上次,那是心情不好。这次不会啦!好阿絮,就一颗,我长这么大都没怎么吃过这些个甜食,上次还是师兄你买给我的呢,这次再让一个,好不好?”说罢朝着周子舒直眨眼,可怜巴巴的像条狗。

周子舒脚步微顿了顿,大约是想起了温客行吃西瓜的傻样。若是可以,他自是想满足这个长不大的师弟一切心愿的。但修炼了六合心法,总得有所舍才能有所得,若是为了一时口腹之欲而伤了身子,实在是不值当。于是终究狠了心答到:“不行就是不行。走走走,我新找到了一套丐帮棍法,用来打狗很是合适。我们看看成岭学得成不。”

成岭:您敢教,我敢学。学来干嘛?

成岭:我是不是又做错事了,嘤嘤嘤。

 

原本这一章就在成岭挥汗如雨的打狗混法中翻篇儿了。没想到夜里周子舒楞是从温客行的嘴里咂摸出了甜味儿。这大半年,他俩的嘴里已经快淡出个鸟来,那么一丝丝的甜都显得余韵悠长。再定睛一看,温三岁就是温三岁,偷吃个糖葫芦的渣子也能掉进领口,星星点点的红色在亵衣上好不明显。

“温客行你个鳖孙儿!给老子滚出去!”

“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就别进来!”

温客行整个人都是懵的。好端端打着啵儿,突然被踢下了床,怀里塞进了枕头被子一掌振出门外。阿絮发现了?阿絮怎么发现的?深更半夜他去数糖葫芦上几个果儿了?温客行好生郁闷,他只是偷吃,又不是偷吃,为什么要被赶出卧房这么凄惨。还在罪魁祸首的师侄面前失了威严,一定要想想办法才好。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周子舒听见房门吱呀呀响了一声。他原本也并未真的要罚温客行,一来不忍心他天寒地冻地在外苦站着,二来也怕他吃了寻常食物真有什么不适。可只要一想到这人十足的小孩子心性,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就来气。想着晾他一晾,等知错了服软了便给个台阶下。可这人进了房就再没什么动静,等了半天也没个响儿,周子舒只好烦躁地翻身过去,睁开眼瞪他。

温客行赤脚在他塌前罚站,见他睁眼,滋溜溜几步蹭跪到他身前,一只手撑在地上,一只手忍不住揉鼻子,嘟着嘴承认:“阿絮,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这一次吧。”

鼻头都被揉红了,两只眼睛水汪汪的,更像一条大狗了。

周子舒也坐了起来,忍住摸他脑袋的冲动,冷着声问:“错哪儿了?”

温客行忙不迭地答到:“不该偷吃,不该不听阿絮的话,不该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哼”,周子舒冷哼一声,“现在答得倒是顺溜。之前怎么管不住自己?”

温客行本来凑在周子舒眼前,这会儿慢慢跪坐下来,低了头,银白的刘海挡着看不出表情。

“其实我小时候也吃过。有一次生病了不肯喝药,神医谷的药可苦了,娘说喝了药就有糖葫芦吃。可是后来娘没了,一入鬼谷再难回世间,我也记不起糖葫芦是什么味道了。”

“阿湘小时候也不肯喝药,我骗她有糖葫芦吃,她皮实,病好了就忘了这茬。”

“我就想着,尝一颗,不打紧的。看看和娘给的是不是一个味儿。也替阿湘尝尝,当哥哥的没骗她,可甜。”

温客行本来想撒个娇,装个可怜,好让阿絮快点心软。自己也没想到,说着说着,先前糖果儿的甜全不见了,心头苦茵茵的,竟像是敞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啦啦往里灌。

周子舒眼见着他捧在手心里的老温声音越来越低,似是哽咽,眼神也迷离了,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光。明知道他为什么小孩子心性,好生劝着就是,和他置什么气!他哪里看得了这样的温客行,只觉得心都给拧成了麻花,赶紧一把把人抱紧了。

“好了好了,你没错,是师兄错了。”周子舒把自己的额头顶在温客行的额头上,轻抚他的脸,觉得手里的脸怎么这么凉,怎么能让他在外面站了这么久,好生后悔心疼。

“下次不这样就行了,好不好?”周子舒接过温客行手里的寝具,利索地收拾了,拉着他的手在榻上躺下。

 

“老温,”温客行感到自己的手被周子舒紧紧捏住,终是回过神看他。

只见周子舒几次欲言又止,脸都涨红了,就和偷吃的糖葫芦一样红。

“不难过了…我…我比红果儿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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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令/温周】在你身边(无衣番外)

“周主任,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杜文文这天上晚八八,刚和白班的同事交接完准备去上一圈儿药,就在急诊的门口看到了周子舒。她往病房里张望了一下,温客行正在床边操作,没看到她这边的人。

“嘘。”周子舒拉着她往旁边躲了一步,“我不太舒服,来蹭个雾化。”

这么听着,声音是有些哑。

“你感冒还没好利索啊。”文文皱眉道:“可是我们这儿怪脏的。万古君好像在给一个怀疑感染性休克的放深静脉,要不等他穿好了,带你去内科的病房?”

“不用那么麻烦。”周子舒笑道,“找个有氧气表头的地方就行。”

“就是,我的工号注销了,现在有哪位医生不忙,能帮着开套雾化器和药吗?”

“那不用。”文文想了想,说:“我们私囤的...

“周主任,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杜文文这天上晚八八,刚和白班的同事交接完准备去上一圈儿药,就在急诊的门口看到了周子舒。她往病房里张望了一下,温客行正在床边操作,没看到她这边的人。

“嘘。”周子舒拉着她往旁边躲了一步,“我不太舒服,来蹭个雾化。”

这么听着,声音是有些哑。

“你感冒还没好利索啊。”文文皱眉道:“可是我们这儿怪脏的。万古君好像在给一个怀疑感染性休克的放深静脉,要不等他穿好了,带你去内科的病房?”

“不用那么麻烦。”周子舒笑道,“找个有氧气表头的地方就行。”

“就是,我的工号注销了,现在有哪位医生不忙,能帮着开套雾化器和药吗?”

“那不用。”文文想了想,说:“我们私囤的小药箱里都有,拿一套给你就是了。”

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儿地找东西和钥匙,开了一间晚上不用的诊室。

 

周子舒不舒服是真的,来人医急诊抓人也是真的。

医学院冬季流感大爆发,周老师作为“最受学生欢迎”的青年教师,在劫难逃,不幸中招。最初的高热和卡他结束后,咳嗽一直不见好。这些天温客行遛狗都不带他,说夜里风凉,别再给吹出个好歹来。

昨天吴清给他发信息的时候,周子舒正一个人孤独地在书房做PPT。

英雄的母亲:周老师,今天我回家碰到了医务处小杨,邀请她搭了顺风车

英雄的母亲:一路上都在吐槽您家那位刺儿头

英雄的母亲:说是温大夫能力是真的强,但是闯祸也是真的在行

英雄的母亲:今天又叫了警察,差点上热搜

 

周子舒停了手头上的活儿,问吴大小姐到底怎么回事儿。

 

英雄的母亲:小杨不是临床出身,讲不太清楚

英雄的母亲:我听着,就是一对儿早产儿送急诊,低血糖,我行哥觉得是家属给饿出来的

英雄的母亲:就跳过医院报了警

一线天光:恩

一线天光:是他的风格

英雄的母亲:不是我唠叨哈

英雄的母亲:叶祖宗今年行政职务退了,没人再罩着他了

英雄的母亲:当年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叶院在的时候可以既往不咎,但新上任的领导难免膈应

英雄的母亲:我们做同事的说不合适,你在家劝劝

英雄的母亲:把资本主义国家带来的那些做派改一改

英雄的母亲:平时收敛一点

一线天光:谢谢母亲大人提醒

英雄的母亲:怎么不去死.jpg

 

临睡前,温客行给周子舒倒了杯水放在床头,自己窝在被子里玩手机。

周子舒一边看书,一边有意无意地问他:

“吴清说今天在急诊门口看到警车了,是有什么事吗?”

“恩。”温客行背对着他刷短视频,“有个病人家属闹事。”

“有肢体冲突?”周子舒把书放下来,问:“没吃亏吧?”

“我能吃什么亏。”那边冷哼了一声,“他要真敢动手,我直接躺在地上要求验伤。”

“得了吧你,这么大能耐。”周子舒说,“指不定人倒得比你快,谁碰谁的瓷儿还不知道呢。吴清说,你报警虐待儿童?”

“恩。”温客行应了一声,“她透过一辆警车看见的还挺多。”

周子舒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快,但话头儿都起了,总是要说下去。

“新生儿本来血糖调节机制就不成熟,又是双胎,家里肯定手忙脚乱的。”言下之意,患儿家属也可能是无心之失,“是不是先和医务处沟通一下比较好。”

“恩。”

又没下文了。

“叶院退了,我又不在医院,没办法事事帮衬到你。”周子舒轻声咳了两声,喝了口水继续说,“凡事悠着点儿,别由着性子来。”

“好。”

温客行把手机屏幕关了,插了充电器放在床头。

“不能像以前一样了,做事不要太冲动。”

“知道了。”

 

“你转过来看着我。”周子舒皱了眉,身边这位明显有抵触情绪,答应得都很敷衍,“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温客行还是背着他没有动,周子舒上手掰他的肩膀。

他其实也没用多大力气,温客行只一拍就轻松打掉了。

“说了知道了。”他把被子往上拽了拽,语气不善:“谢谢你和叶院。”

“但我做事,从来不因为冲动。”

 

周子舒缩回了手,把书合上放好,也躺回了被子里。

 

隔了一会吧,温客行感觉到身边的床垫在抖。这他太熟悉了,十有八九是周子舒想咳嗽,又要忍着,憋得狠了闹出的动静。他刚伸了手想给人顺顺气,那边就掀开被子下了床。

“你在干嘛?”温客行沉着脸看周子舒开了衣橱的门,在顶上翻找。

他一边找一边小声地咳嗽,抽了一床被子抱到怀里,等缓过这一阵儿,哑着嗓子说:“我去客厅。”

 

“你要和我分开睡?”

温客行真生气的时候,表情其实挺吓人,也难怪当初张成岭怕他怕成那样儿。

周子舒没再说话,抱着被子往外走,到半路停下来又咳了一会儿,声音都闷在了羽绒里。

 

“你睡卧室,”温客行也下了床,抽走了周子舒怀里的被子,“我出去。”

周子舒楞了一下,反应过来的时候温客行已经转身在往外走。他拉住温客行的衣袂,皱眉道:“算了。”

但被挣开了。

“让病号睡客厅,我做不出这事儿也丢不起这人。”

 

是周子舒关上的卧室门。

 

心里不痛快只是一方面,周子舒其实是想找个由头躲出去,怕晚上影响温客行休息。虽然好像被误会了,但他计划着今天哄一哄服个软应该就没事儿了。不成想温客行一个消息过来,说临时有同事找他顶夜班,晚上不回来了。

自从自己被流感病毒击倒,温客行恨不得把夜班都给贴钱卖出去,就想在家多待会儿,生怕一个不留神周老师就整出点儿什么幺蛾子。这么轻易而临时地答应别人换班的要求,周子舒是不信的。

急诊的排版表他也有,急诊的医生他都认识,果然三两句就套出其实是温医生死乞白赖要连上24小时。

小伙子气性还挺大。

都说夫妻吵架没有隔夜仇,周老师毕竟虚长了三岁,理应更宽容忍让一些。这不,想了个法子到人医寻夫来了。

 

文文这头在配雾化药,听到周子舒问她:

“昨天手机里你支支吾吾不肯说,今天当面总躲不过去了吧。”

“到底怎么回事儿?”

 

杜文文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瘪着嘴答道:“万古说你最近生病,告诫了我们这些眼线,别瞎汇报些有的没的,惹你心烦。”

“只是告诫,”周子舒笑她,“没有贿赂?”

“周主任明鉴啊,我们怎么可能昧着良心拿两头钱。”杜文文连声喊冤。

“行了,不逗你。”

“你就说吧,”他说,“他心情不好,咳咳,不弄清楚我更担心。”

 

杜文文心道也是。周子舒和她们都熟,每次来之前都会先问问甜点奶茶鸡排烤串儿这次想吃点啥,这样突然地出现在急诊是挺奇怪的。加之温医生莫名其妙改动的排班,真闹别扭了也说不准。

 

“昨天出警是因为收了一对龙凤胎。”文文叹了口气说。

28周早产极低体重儿,抢救了好久才保下来,再早点生出来都能算流产了。姐弟俩在NICU的暖箱里住了将近两个月,心肝脾肺肾,每个系统几乎都有问题,到这会儿也就勉勉强强是纠正胎龄36周。

孩子爸爸从住院算起第二个礼拜就联系不上了,妈妈据说产后抑郁,签了授权委托书,外公外婆全权代理。呼吸机才撤没几天,外公要求自动出院,NICU的医生苦口婆心地劝再等一等,现在还不是最佳时机,出院风险太大,对方就是不松口。

前一天下午出的院,第二天上午就救护车送回了急诊,两个小毛头都是低温低血糖。

“带着胃管出院的。”杜文文说,“我们其实心里都清楚,带回去想饿死,真到了节骨眼儿上,又不忍心,给送回来了。”

这样倒也罢了。回NICU养了三四天,情况刚稳定下来没多久,家属再次要求自动出院。

“昨天下午又来了,一样是低温低血糖。温客行指着外公的鼻子骂,说这么小的孩子,每次低血糖对大脑的损伤都是不可逆的。”文文回忆道。

“他联系了NICU,N被折腾了几次,一听这名儿就老大不愿意,万古好说歹说才松了口给了两张床位。结果家属又变卦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以后脑子不好’给吓的,说不治了,要走。”

 

温客行不让。

 

外公就在急诊撒泼打滚。说医院黑,赚昧心钱,一点家底儿都赔进去了孩子也不见好,还可能有后遗症。现在又把人扣住了,是要把最后一点血也榨干,他们活不下去了。

 

本来这种无赖急诊也不少见,自己不存在任何医疗过失,找医调办的来解决就好了。但是温客行直接一个电话打到了警局,要求司法介入。这年头自媒体都很厉害,这么多患者、家属看着,警车一来,一个个的都像打了鸡血,拿出手机就拍,稍加断章取义,白的都能被说成黑的。等医务处赶到已经有些被动,忙活了一下午才把事情压下来。

 

“也是赶巧了。”文文说,“早上120送来一个喝百草枯自杀的,挺年轻的小姑娘。急诊洗了胃送去ICU血透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能活多久。那之后万古脸就很黑,这家人算是撞在了枪口上。”

 

“其实我们也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做。”

“他们是孩子的监护人,要放弃治疗医院又拦不住,不被倒打一耙就谢天谢地了,最后肯定让抱回去息事宁人。”

“那孩子最后怎么样了?”周子舒问。

“在急诊补了液,还是带走了。”

“警察也没办法。”文文说,“我问过黄sir了,不管民事还是刑事,总要有诉讼人。我们又不像美帝有社工强行介入,哪儿给他俩找公诉人去?家里人没有遗弃,咬死没钱了治不起,也不犯法。只能吓唬吓唬,让抱回家了。”

 

周子舒怔怔没有说话。

他离开临床的时间还不算太久,但仿佛已经距这样生死一线的拉扯很远了,听完了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文文把雾化器递给他,打开了加湿瓶。

“不是什么好故事,”她轻声说,被雾化的声音盖住有些听不清,“你可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温客行进来的时候,周子舒正在椅子上做雾化。

坐得是端端正正的,但精神看上去不算太好。这间诊室五点多就关门不用了,打开门扑面而来一股冷气。他几步过去摸了摸周子舒的手,冰凉冰凉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也不知道开空调。”

温客行回到门口把空调打开,又转身出去了。回来的时候带了一袋1000ml的生理盐水,应该是放微波炉里小心转热了,塞到周子舒的怀里。

还拿了自己的外套,团吧团吧垫到周子舒腰后面,让他靠着舒服些,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到旁边低头刷手机。

周子舒一只手举着雾化面罩,一只手拿了手机给他发消息。

 

阿絮:你在干嘛?

温客行看了他一眼,低头打字。

老温:在问雯婷哪个型号的雾化机比较好,医院有没有卖

 

雯婷是呼吸科的大夫,当年当机立断直接把周子舒收隔离病房的大恩人。

 

阿絮:手头的活儿忙完了?

老温:恩

阿絮:晚饭吃了吗

老温:吃过了

阿絮:我还没

阿絮:一会儿有空的话,陪我再吃一点?

 

温客行打开了自己的饿了么,放到周子舒手边。

“想吃什么,自己点。”

周子舒也不客气,拿着戳了一会儿,还给温客行。

 

温客行拿到手看了一下,他师兄猴精猴精的,既往订单里什么出现的频率高他点什么。

“你应该吃清淡一点。”温客行说。

 

阿絮:哦

阿絮:那小酥肉都给你

 

“来急诊怎么不和我说,”温客行问他,“咳得很厉害?”

 

阿絮:拉不住小宝贝儿,跑了一遛

阿絮:有点喘

 

温客行又开始板着脸不吭声。

 

阿絮:不说说话吗

老温:你这样怎么说话

阿絮:可以听你说

老温:累

老温:不想说话

 

周子舒把面罩从脸上拿了下来,看着温客行。

雾化喷出的小液珠弥漫在他们之间,人影都有些看不真切。温客行没由来的有些心虚,别开了脸。

“咳…咳咳…”

他把面罩又扣了回去。

诊室里只剩下气流和水泡的声音。

 

急诊喜欢点这家的外卖,是因为出货真的很快。周子舒雾化刚结束,温客行的手机就响了,去医院门口取餐。他拿了饭回来,看见周子舒坐在诊室的电脑屏幕前面看CT。

“是这里吗?”周子舒把屏幕向温客行的方向转了转,把肺窗放大,拿鼠标对着画圈圈。

温客行在桌上铺了张尿垫,把饭菜一盒一盒摆出来。他抬头瞟了一眼,也没凑近,答到:“不是。”

“我去拿两个药碗盛汤。”

 

周子舒在看的是自己前两天刚扫的胸部增强CT。去年冬天也有那么几个礼拜,咳嗽反反复复的,到了这次,温客行无论如何都要拖着他来检查,怎么说都不听。

“你知道为什么医学院体检要40岁以上才安排胸部CT吗?”周子舒挣扎道,“因为没必要,只会多吃光。”

但温客行不管,硬是找北渊开了后门,把周子舒塞了进去。

“你就当是让我安心。”他说。

横断面图像是当场就能看的。三个人一起对着屏幕研究了一会儿,没看到明显的肺炎、支扩和纤维化,周子舒非常满意地回家了。

 

今天正好来医院,看到诊室电脑还开着,想起来查一下正式报告:

肺纹理增粗;右肺上叶、下叶两处小结节影;请结合临床。

 

温客行拿了药碗回来,周子舒还在前前后后地翻动脉相薄层。

“先吃饭行吗。”温客行说。

“门急诊的显示器分辨率低,看不清楚的,要用放射科的二十万才行。”

“真的很小,北渊说了,这几年他们开始AI读片了才能找到这么小的结节,如果是以前都不会发现的。”

“我问过呼吸科了,5mm左右的小结节随访就行,不要紧的。”

 

这是温客行今天晚上第一次和周子舒说这么长一段话,甚至都带了点恳切和哀求的意味。周子舒赶紧把显示器掐了。

 

他如约把小酥肉换到温客行的面前。

“你不生气了?”周子舒问。

“没有生气。”

“那为什么换班不回家?”

“不想睡沙发,太软了,腰疼。”

温客行拿筷子扒拉自己碗里的饭菜,胃口并不是很好的样子。

“而且很冷。”

 

“明天下了班早点回来。”周子舒说,“再躲在医院看我怎么收拾你。”

 

最终还是听了呼吸音才被放回家。温客行怕他冷,不让把衣服敞得太开,自己捏了听筒探到外套里面。Littmann Master 的传音管就那么长,他几乎要贴到周子舒身上,担心和关切从眼里源源不绝地滚出来。温客行反复叮嘱,一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给他打电话。想来也是很后悔自作孽被困在医院,没办法回去守着。

 

第二天温客行回十七楼的时间还是比周子舒预料中晚了一些。

他真的弯去医院旁边买了雾化器,一到家就拆了包装开始研究说明书。

“这个不急。”周子舒把他拉起来,往卧室推,“先睡一会儿去。”

温客行犟不过,刚换了睡衣,就看到他端了个小盆进来。

“要干嘛?”温客行有些惴惴。

“收拾你。”对方答道,“床上趴着去。”

 

卧室里的空调打得很足,周子舒拧了块毛巾,还冒着热气儿,示意他把衣服撩起来一些。

“阿絮,不用。”

温客行想拒绝。

“大老爷们扭扭捏捏的干什么,你刚出院那会儿不都是我伺候的。”

周子舒掐了一把他肩颈上的肉,一阵酸爽直逼脑门儿,温客行瞬间卸了劲儿,软乎乎地趴在床上,任师兄捏圆搓扁。

 

他的师兄曾经也是手术台上一站一宿铁骨铮铮的汉子。CICU床旁开胸,病床只有裤裆高,起步价一个小时,摘了头灯人都站不直,哪里最酸心里不要太清楚。

温客行长得柳条一样又长又直,平时好看是好看,一有操作就是特别费腰费脖子。周子舒把自己的手泡热乎了,摘了敷着的毛巾,对着腰大肌和髂腰肌的交点按了下去。

 

“嘶…”

温客行倒吸了一口凉气。

 

“忍一忍。”周子舒柔声道,“揉开了就不疼了。”

 

他手下的腰,真是一段好腰。

有多好,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特别好,夜里尤其好。

但这会儿僵得像一块板儿,碾过去还有咯哒咯哒的声音。

周子舒心疼坏了,忍不住地自责。

 

“对不起。”

他一边用鱼际按着一边说。

“是我没有把事情搞清楚。”

 

温客行稍沉默了几秒,才答道:

“你是为了我好。”

 

“为什么不愿意把前因后果告诉我。”

 

“You said to me once, remember?”

“It’s not my call.”

 

小师弟怕他不理解不体谅。

他竟真的没有理解体谅。

 

周子舒停下来,揉了揉温客行的脑袋,轻声道:

“I know.”

“Him neither.”

 

他的手冷了,又到热水了泡红了才接着按。

 

“阿絮,”温客行的脸埋在枕头里,嘟囔着说:“我几乎死过一次,做不到无动于衷袖手旁观。”

 

他是一直都做不到。

人与人的悲喜,其实并不相通。正因如此,共情才是极为难得的能力,但对温客行而言,几乎是一种负累。

温客行最令他佩服的,就是经历了这么多烂七八糟的事儿,却始终抱着一颗赤子之心,热烈而纯粹。

 

“我知道。”周子舒说。

 

“那天早上还收了个喝百草枯的姑娘,我心里难受。”

致死剂量的百草枯,即使这会儿在ICU能活下来,将要面对的也是不可逆转的肺纤维化。她会清醒着,看着自己一点一点被憋死。她有的是后悔的时间,却没有活下去的机会。

“他们不知道喘不上气是什么感觉。”

“他们不知道要活着有多难。”

“能活着有多好。”

 

“我知道。”周子舒说。

 

他一下一下地揉着,能感觉到手掌下的肌肉慢慢不再硬冷。

“咳咳…”嗓子有点痒,忍不住咳了两声。

温客行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攒得紧紧的。

“我配了普米克和爱全乐回来,在包里。”

他几乎两天没睡了,这会儿身上又软又暖,眼睛都睁不开。趴的时间久了,说话带着一点鼻音:“阿絮不怕,过两天就好了。”

 

周子舒把他的手放回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趴着了,好好睡。”

 

温客行翻了一下,侧身蜷了起来。

明明是很大的一只,但周子舒忽然觉得他很像一只鼯鼠。

小小的,眼睛亮亮的,张开四只小短腿儿义无反顾地朝你飞过来,一颗心完完整整地交到你的手上。

自己心里没有底,反复看反复问,又害怕又着急,每个姿态却都还在说,我来护着你。

 

周子舒帮他把被子掖好,理了理小飞鼠的头发。

“我不怕。”

“你也不要怕。”

“以后再也不睡沙发了。”周子舒笑的温柔。

我答应你,每次醒来,都会在你身边。


end.


下蛋公鸡

公鸡中的战斗机

欧耶


untitled

【山河令/温周】哎巴扎嘿(无衣番外)

周子舒早晨开会的时候把手机调了静音,虽然看到了来电提示,但并没有直接接听。那头倒也很懂事,拨号音大概响了五六声就自己挂断了,乖乖等着回电。

他在茶歇的时候拨了回去,上午十点出头,温客行应该刚下了夜班到家。


“阿絮,我刚刚刷抖音看到北京的银杏全黄了,好好看啊。”

“你把机票改签了吧,我来帝都和你会和,怎么样?”

周子舒左手端着咖啡,右手拿着手机,看向会场窗外。银杏的确已经是金黄一片,和着国槐、白蜡,煞是好看。他好像看到了温客行讨好的狗狗眼,提了提唇角,答应下来:

“行啊,带你见识见识帝都的秋天。”

“北方温差大,早晚特别冷。记得带一件厚外套。”


下半...

周子舒早晨开会的时候把手机调了静音,虽然看到了来电提示,但并没有直接接听。那头倒也很懂事,拨号音大概响了五六声就自己挂断了,乖乖等着回电。

他在茶歇的时候拨了回去,上午十点出头,温客行应该刚下了夜班到家。

 

“阿絮,我刚刚刷抖音看到北京的银杏全黄了,好好看啊。”

“你把机票改签了吧,我来帝都和你会和,怎么样?”

周子舒左手端着咖啡,右手拿着手机,看向会场窗外。银杏的确已经是金黄一片,和着国槐、白蜡,煞是好看。他好像看到了温客行讨好的狗狗眼,提了提唇角,答应下来:

“行啊,带你见识见识帝都的秋天。”

“北方温差大,早晚特别冷。记得带一件厚外套。”

 

下半场的会议上他的手机就一直在振动。温客行果然是行动派,先发了他复兴号的班次,继而是订的酒店信息,最后是回程的航班。

老温:阿絮,换这班,我看了还有空位

阿絮:恩,知道了

阿絮:周日你不用上班?

老温:还有年假

阿絮:住西单啊,挺会挑地方

老温:千里送精,不敢订在朝阳

周子舒一个没绷住,嗤的笑出了声来,引得身旁的同行侧目。他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继续埋头研究桌上的文件。

突然有点期待他的大宝贝儿了呢。

 

今年是医学会胸心血管外科青委换届,由宇宙第一超级无敌西二环心血管病医院承办。周子舒原来的计划是开完会前会,正式卸任青委委员就直接飞回去,不参加后面三天的青年医师论坛了。既然温客行想来,他自然没有什么意见,唰唰就把自己第二天一早的机票改签到了周日。

 

至于温客行这边,倒也不能怪他临时起意。

 

他本来准备下了班去超市转一圈儿,买点周子舒爱吃的,明天休息在家做一顿大餐候着他老人家。但一大清早等交班的时候刷到了周子舒的朋友圈。

周子舒极少发朋友圈,好几年也就那么一条两条的,还特别官方,上一次的转发还是在20年的四月。

温客行对于他这种行径一直嗤之以鼻:“我最瞧不上你这种朋友圈潜水的。Peeking, you know, that sort of feeling.”

但这回周子舒挺大方,横平竖直地拍了一张会议海报,还配了老年人专用emoji:🙂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是温客行很清楚。这应该是周子舒最后一次参加胸心学组的会议了,今天之后,他就只是外科学教研组周副教授,模拟教学中心周主任,而再不是心外科周医生了。

 

他的师兄,是在和自己热爱的身份微笑道别。

 

这叫他还怎么坐得住。帝都的秋天美归美,但天很干,风很冷,哪怕只是一个晚上,他都不想让周子舒一个人留在北方。

他要携着一身潮湿和暖意去找他。

如果他很好,那固然很好。

如果并不那么好,至少陪他走走逛逛散散心,再领回家去。

 

这不,一得到领导的首肯,他就赶忙安顿好小宝贝儿,把自己打包发往了祖国的心脏。

 

温客行刷开房门的时候周子舒已经结束了当天的会议,在酒店等他。

客房已经开始供暖了,周子舒只穿了一件衬衫站在落地窗前发呆,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温客行把登机箱放在门边,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了他。

“阿絮!”他把自己的下巴搁在周子舒的颈窝,鬓角蹭着他的面颊,“你的大宝贝儿上线啦!”

周子舒被他冻了一个激灵,拆开锁在自己腰间的手,一边一只揣进了兜里。

“不是和你说了早晚凉,多穿一点吗。”语气里倒是听不出什么责备,完全是“不出所料”的无奈,“怎么还是一件卫衣就来了,恩?”

“嘿嘿嘿,衣服在箱子里。我西站出来直接换地铁了,在外面没走几步,懒得拿出来。”

“看什么呢?小可万里奔袭千里寻夫的,也不欢迎一下。”

“在看你运气好,”周子舒说,“这几天北京的天气不错。老舍知道吗?他老人家说过,秋天一定要住在北平,北平之秋便是天堂。”

“阿絮,”温客行又蹭了蹭,“天已经黑了。”

 

五点左右便是日落,温客行到的时候,天已经全黑。其实从窗户望出去,并看不见什么动人景色,反倒镜子似的照出他们两个人。

透过玻璃,他们的面容有些模糊。恍惚间,温客行好像看到了当年在主席台前领誓的周子舒。

无影灯下,手持阻断钳对体外和麻醉说x-clamp的周子舒。

ICU的病床上,奄奄一息却仍挣扎着把手伸给他的周子舒。

 

温客行的国文算不得好,但他突然想起来曾经学过的一阕词。

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他已经暖和过来了,反客为主地在口袋里将周子舒的手包住,把人搂得更紧了一些。

 

“是哦,天都黑了。”周子舒点头,“那走吧,吃饭去。”

“想吃烤鸭还是涮肉,正宗的馆子都要排队的。”

“先去把衣服穿好。”

 

俩人刷了刷大众点评,去了附近的局气。

“明天先去故宫,也就最近是淡季,居然还能刷到预约票。”周子舒边吃边同温客行商量之后两天的行程。“周末人太多,周五去正好。”

“其他还想去哪儿?”他问,“不是来看叶子的嘛,香山、八大处应该都不错。”

“不想爬山。”温客行摇头。

“那长城?来北京总要去吧,不到长城非好汉。”

“我是不是好汉,还需要到长城才知道?”


温氏日常骚话。


“长城以前去过了,也算了吧。”

“你以前去的是哪个?”周子舒问他。

“???”温客行显然是被问住了。

长城就是长城,怎么还有好几个,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温客行眼睛瞪得溜圆溜圆,唇边还沾了一点糖饼上的麻酱,整个人看上去蠢兮兮的。

“八达岭还是慕田峪。”周子舒点了点自己的嘴角,示意他擦擦嘴,倒也没硬要等回答。

“你上次来北京是什么时候?”

“本科。”温客行答道,“北上广飞LA的航线比较多,我一般都会转机。”

“恩。”周子舒不置可否,低头看正在振动的手机,“那也有十年了。”

 

他难得的朋友圈炸出来的不仅温客行一个人。

“得嘞。”他说,“明天有人给我们当地陪,到时候再问土著去哪儿玩儿吧。”

 

 

地陪是周子舒的高中同学,大学考到了北京后留下成家立业。发现周子舒在共和国的首都,举了两只手毛遂自荐。

“郝乐宜。”他们八点约在天安门东地铁口,有幸成为第一批过金水桥的游客。周子舒给温客行介绍,“我们高中的大才女,高考文科年级第一。”

“我们都叫她大宜。”话音刚落,郝女士向他掷出了一道眼刀,周子舒做了个鬼脸,“你就别跟着喊姨了,平白无故被占了便宜。叫乐姐呗。”

“乐姐好。”温客行笑着打招呼,“温客行,子舒的同事。叫我小温就行。”

郝女士这么多年没见老同学,却也不显生疏,可见当年关系是真不错。她领着他俩一起往午门走,一面感叹:“可以啊,周队。您这同事够精神的,走一块儿倍儿有面儿。今儿这导游当的不亏。”

 

郝女士名校历史系毕业,千里挑一持证上岗的故宫博物院志愿者,一路上沿着中轴线尽职尽责地讲解。她给他们讲午门的阙亭,介绍重檐庑殿顶和歇山顶的区别,教他们怎么数檐角的脊兽。

周子舒其实还好,之前故宫也来过,只是有些走马观花,了解的没这么详细。

反观温客行,自从进了午门嘴就没有合上过。周子舒随时都准备连线乌溪,问他下颌骨脱臼要怎么复位。

“你们看太和殿顶的那两个鸱吻。”走到太和殿广场上,乐宜指给他们看,“这里看是不是没觉得怎么着?其实每个都有3.4米高。”

一般住宅的层高撑顶也就3米,温客行的下巴又掉了下来。

“而且太和殿的脊兽是古建筑里独一无二的。一般都是单数,最多九个,但这里是十个,很特别。”乐宜带着他们向殿前走,“我们上去看。”

沿着汉白玉的台阶拾级而上,整个广场尽收眼底。

“你们觉得,”乐宜问周子舒,“今天人多吗?”

“还行吧。”他答道,“十一估计人山人海。”

乐宜笑了,又探头问温客行:“小温是ABC哈,中国历史学得怎么样?”

“恩,就很一般。”温客行挠了挠后脑勺。

乐宜点头。

“太和殿是紫禁城规制最高的正殿,一般只有皇帝登基、大婚、出征这些仪式才会用到。平时朝会大多在后面的乾清宫。”

“上一次在这里举办大型的仪式,是1945年10月10日,华北日军受降典礼。国民党第十一战区孙连仲将军代表中方,接受日军降书和军刀。”

“我们面前的这片广场上,密密麻麻挤满了北平军民。沿着中轴线向南,一直到天安门长安街,东、西华门,南、北池子。”乐宜看着身前的广场,说:“当年北平民众200万,有20万人来围观了这场典礼。”

“你们能想象,那是多少人吗。”

“我每次走到这里,都会讲这一段历史。但每一次仍心潮起伏。”

 “后头景山上那棵歪脖子树,是现世调侃崇祯皇帝上吊的地方。但对当时的他和大明朝来说,那是铁蹄入关,罪己殉国。”她说,“帝都就是这样。前皇天后厚土,日东升月西落,她的格局和气度是六百年沧桑和兴衰堆叠而成的。”


他们齐刷刷站在殿前的丹陛上吹了一会儿秋风,看脚下游人如织,人声鼎沸。

“走吧。”乐宜招呼道,“右门出去有一片银杏,拍照特别好看。”

 

还没走到银杏林呢,温客行就掉队了。

周子舒和乐宜站在路边等,看着他先是拿着手机拍御猫,角度之奇怪让周子舒合理怀疑镜头里是两颗圆啾啾猫蛋蛋的大特写;然后又被挂满了果儿的柿子树吸引了目光,开始研究。

“你的同事怪可爱的。”

“害。”周子舒有些难为情地替他解释,“他小时候在国外长大,没见过这些。”

“周队不够意思啊。”乐宜笑着说,“毕业这么多年了,不是第一次来北京吧,一次都没联系过我。要不是刷到你朋友圈,这次也躲过去了。”

“大家都忙。”周子舒赔笑道,“不好意思麻烦。”

“你这几年怎么样,”他有一茬没一茬地聊,“听这儿化音,在北京还挺适应。”

“是,北京话特别上头,来俩月就会被带过去。”乐宜说,“这里很好,我很喜欢,大气但也市井。”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当年填志愿的时候我们都没想到你会一声不吭就北上了。你都不知道有多少兄弟捶胸顿足扼腕叹息。”

“是啊,我自己也没想到。”

乐宜踢了踢脚边的落叶,答道:“当时还小,屁大点儿事儿看得比天重。”

“觉得那个城市有等不到的人,”她抬头看向周子舒,“与其留着伤心,不如潇洒离开。”

周子舒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语塞。这些少男少女的懵懂心事,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要不是今天听见,他恐怕到死也不会意识到眼前这位也曾被自己碾碎过芳心。

这可真是造孽啊,鬼知道自己当年到底是有多直。

 

诡异的沉默被身后传来的“吧唧”一声打破了。

“那个,”温客行捏爆了一个地上捡来的柿子,糊了一手,“我找到了一个没被鸟啄过的,想拿给你们看看。”

“阿絮,”他把手摊到周子舒面前,“要不你干脆尝尝,甜不甜?”

 

“哈哈哈哈,小温你可太逗了。”郝女士一边笑得乐不可支,一边从包里往外掏湿巾,“你还真是挑软的捏啊。快擦擦,还好你们带了个当妈的,装备比较齐全。”

周子舒眼瞅着温客行的脸忽然就没刚刚那么黑了,也抽了两张湿巾帮他一起擦,一边狠狠掐了一把他的虎口。

“德行。”

 

“周末准备去哪儿玩儿?”他们继续往后宫的方向走,乐宜问。

“没想好啊,这次行程决定得比较突然。”周子舒说,“你有什么推荐吗?”

“京郊的枫叶差不多都红了,”她答道,“想去吗,让我老公开车送,正好溜溜娃。”

“不麻烦了吧。”温客行说,“难得休息,不想爬山。”

“哦。环球呢,我家还有两套鹰院的魔法袍,很符合高知气质。”

“算了,”周子舒摇了摇头,“年纪大了,受不了刺激的项目。而且你应该去过了吧?”

“恩,美帝的两个都去过。”温客行答道,“我们市区转转就行。”

“得嘞。”乐宜嘲笑他们两个,“敢情要的是怂人乐线路啊。”

“那市区几个公园儿都不错,看银杏的话,使馆区和钓鱼台边上是网红打卡点,你们自己看着办呗。”

“我们家老爷子老太太来的时候还赶早看了升旗呢。”她见身边两个人都面露难色,又补充道:“行行行,不为难你们。其实看降旗也差不多,都是三军仪仗队,人还少些。”

 

“我就请了半天假,一会儿东华门先出去了,比较好打车。”她说,“你们可以再逛逛,延禧宫啊,珍妃井啊什么的。北门出去就是景山,能拍到故宫全景。西面是北海公园。”

“说到珍妃井,”她突然阴森森地问温客行,“故宫雷打不动五点就要闭园,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为什么?”温客行往周子舒背后躲了一下。

“因为事业单位五点下班,要去接孩子做饭了。”周子舒把小孩儿挡到身后,笑眯眯地答道。

“我问小温呢,又没问你。”乐宜气鼓鼓地说,“忒没劲。还是那么不解风情。”

 

郝女士打了招呼,先行离开,温周二人又返回去把珍宝馆和钟表馆都看了。温客行看着橱窗里的奇珍异宝,哈喇子都快流到裤裆了,被周子舒嫌弃得不行。

他把人往后拉。温客行高,即使身前还站了别的游客,仍然可以看得很清楚,但周子舒怕他的口水滴到别人头上,引起不必要的冲突。

“你去过的博物馆也不少了,怎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不一样不一样,这可是自己老祖宗的东西。”温客行答道。

“这儿的也就是明清吧,好看是好看,进贡给宫里赏玩的物件儿而已。”周子舒说,“河南、陕西、甘肃,这几个省的博物馆你以后去看看,那才是真正的老祖宗。”

 

他们照着乐宜说的,从神武门出来,爬了景山,向西弯了一下西北角楼,然后从南门进了北海公园。

“这年头大爷大妈都这么拼吗。”温客行感叹道,“太卷了,吓人。”

景山的顶上和角楼旁边,都是扛着长枪短炮的中老年摄影爱好者,设备之精良令曾经玩过一段时间摄影的温客行瞠目结舌。他后来都不好意思把自己的手机举起来。

“恩。”周子舒深表赞同,“人家又有钱,又有闲,我们羡慕不来的。”

“这大公园不错。”温客行又称赞。

“温公子,”周子舒去旁边买了一根北海公园的冰棍儿递给他,“北海公园这个名字是朴实无华了一点,但这是正儿八经的帝王御苑、皇家园林好吧,能够畅游其中你应该感谢社会主义好。”

后来周子舒想想算了,在他大宝贝儿的认知里,公园就应该是Central Park这样,一建成就对外开放的,怨不得他。

 

已经降温了,北海停了太液池的游船,他们也没办法荡起双桨推开波浪了。沿着湖两岸大致走了一圈,周子舒拉着温客行去聚宝源吃涮肉。

“一会儿想去后海泡吧吗?”隔着热气腾腾的铜锅,周子舒问他。

“不去。”温客行一口回绝,“吃完了趁热乎,我们快点回酒店续摊儿。”

 

四大盆羊肉还不够你吃的。

小师弟的胃口很大啊。

 

周六不用赶早,他们睡到自然醒,先去了天坛,然后向北到雍和宫,又在周边转了转。出发前周子舒就猜温客行会喜欢天坛,果不其然,温公子绕着祈年殿上上下下转了好几圈,颇有些流连忘返。

“很神奇。”温客行走在五道营胡同儿里,手上拿着糖葫芦,向周子舒描述,“就好像,真的离天更近了。”

“我也说不好。”他思忖了一下,“可能是属于建筑独特的美学冲击吧。”

周子舒笑笑,表示了解。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真要形容,还是得大姨这种文科生才行,一套一套的。我们俩充其量有知识没文化。”他说,“你一会儿和她聊聊呗。”

他给温客行看郝女士刚发来的微信。

我·乐·意:晚上带上小温来吃烤鸭,不允许拒绝

我·乐·意:我老公已经准备出发去排队了

“乐姐这名字真飒。”

“嗯,大概耳濡目染入乡随俗了。”

“要吃驴打滚儿吗?”周子舒把他往路边拉了一点,站在小摊旁又问,“一会儿去看降旗,可以先垫垫。”

 

他们四点出头就打车往天安门走,路过东单的时候还是堵了一会儿。

“周六的下午诶,”温客行感叹,“也这么堵吗?”

“您二位是来旅游的吧,”的哥在前面插嘴,“刚那儿可是东单三条,能不堵吗。”

“啊。”周子舒突然反应过来,附和道:“是得堵。”

“我大学还想过考这儿呢。”他对司机说。

的哥一见有人和他唠嗑,瞬间就来劲儿了。

“哟,您是大夫啊。”他说,“协和可不好考。”

温客行这才明白他们在聊点什么。

“那可不,全中国最好的医学院了。”周子舒顺着司机的话称赞,“学医的谁不想来。”

“分数不够?”温客行问他,“我反正就没到线。”

“够。”周子舒笑道,“但是离师父太远了,不放心他一个人。”

温客行没有接茬。

过了一会,突然嘟囔了一句:

“要是来了,就没乐姐老公什么事儿了吧。”

“你说什么?”周子舒没听清,转头问他。

“我说,”他重复了一遍,“要是来了,就没我什么事儿了吧。”

周子舒乐呵呵呼噜他的脑袋,把头上的毛全揉乱了。

“傻不傻。”

 

他们到的早,占据了有利地形,整个降旗仪式看得清清楚楚。昨天早上为了抢在旅游团之前进宫,并没有在天安门前停留太久,这会儿温客行又拉着周子舒自拍了好一阵儿。

“一会儿发给爸妈。”温客行说,“他们肯定高兴。”

“你之前到北京,别的地方没去过也就算了。”周子舒狐疑地问他,“连天安门都没有来吗?”

“没来得及。”他说,“再说了,这次不是有我们合照吗,不一样的。”

“行吧。”周子舒点头,“晚饭就在酒店对面的四季民福,我们沿着长安街走过去?地铁两站路。”

温客行欣然同意。

 

两站路走了将近三刻钟,中途还被警察叔叔拦下来了好几次,他们到的时候菜都已经快上齐了。

“不好意思啊,”一进包间周子舒和温客行就忙不迭地道歉,“让你们久等了。”

“没事儿,”乐宜摆手说,“时间掐得刚好,菜正上齐。”

“这是我高中时期的梦中情人,周子舒。”她向自己的爱人介绍,“医学博士,校篮球队队长,我习惯叫他周队。”

她这么大大方方的,气氛反而一点儿都不尴尬了。周子舒也笑道郝女士当年是他的老少队员们垂涎三尺的校花。

“你们这商业互吹,真是没脸听。”乐宜的爱人是她的大学学长,隔壁弗兰人,塑料普通话一出口就把温周二人逗乐了。

“先喝点热茶,”他客气地招呼,“从天安门过来的啊?”

“恩,”周子舒答道,“地图上看着挺近,结果还是走了一会儿。”

“上当了吧。”乐宜说,“我刚来北京的时候也是这样,地图上看看,不管去哪儿都是拐两个弯儿就到了,其实特别远。市中心尤其迷惑人。”

周子舒回忆了一下,好像的确是这样,不禁深以为然。

“乐姐,”温客行忽然问她,“新华门有什么特殊的吗?我们路过的时候被查了好几次证件。”

乐宜被问的一愣,和老公互相对视了一眼,笑出声来。

“周队也不知道吗?”她见周子舒也一脸不明所以的样子,接着说道:“昨天去北海了吗?新华门里面是中海和南海。”

“你们路过的时候大概正门已经关了,看不到为人民服务的影壁了。”

“啊。”温客行是第一天知道,原来中海和南海加在一起就是中南海,有种次元壁被打破了的震惊。

“不怪他不知道。”周子舒说,“怎么说呢,在我的概念里,中南海和钓鱼台大概是悬浮在半空中的,不应该出现在高德地图能到的地方。”

温客行在旁边用力地点了点头。

 

一顿饭宾主尽欢。周子舒就坐在乐宜儿子的旁边,给他包的烤鸭比他亲娘包的还多。郝女士后来看不下去,勒令禁止,卷好的饼就又全到了温客行的盘子里。

 

“过了天桥就是你们酒店,我们不送了。”临别的时候乐宜说,“下次来北京自己主动点,别等着我找上门来联系。小温也是。”

“谢谢乐姐。”温客行乖巧地道谢。

“客气啥。是他们爷俩自己馋了,借着由头出来改善伙食。”他们走到直达地库的电梯旁,最后道别,“我们先走了,开回朝阳还有一段路,小的明天一早还有钢琴课。”

温客行千算万算,没想到最终还是没躲过朝阳群众。

 

是夜,温客行早早地洗漱完毕,爬上了床。

周子舒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电视开着,但温客行似乎也并没有在看,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他走过去,从另一边坐到床上,拿手在温客行面前晃了晃。

“回神了,想什么呢。”周子舒问,“累了?今天走的还没昨天多呢,昨儿晚上看你还挺有劲儿。”

“嘿嘿。”温客行干笑了两声,“我在想吃饭时候乐姐说的话。”

 

长久不见的高中同学,客气寒暄无非那么几个话题。

追忆往昔,互曝八卦,继而聊聊工作和家庭。

他们在温客行面前把乌溪和北渊当年一点儿糗事儿全抖落干净之后,乐宜十分顺当地问到了周子舒的情感生活,成家了没有。

“没呢,”周子舒答道,“不着急。”

乐宜的爱人显然想接着问,家里人难道不催吗,被自己老婆踩了一脚,岔开了话题,扯到了北京最美是秋天和明天去哪儿玩儿上去。

 

“阿絮。”温客行并没有看他,轻声道,“要是没有遇到我,你现在会是什么样儿呢。”

会不会,已经结束了在巴塞尔的研究,重新回到人医心外。

会不会,身边有了别的伴侣,甚至是自己的孩子。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两天总是忍不住这样想。

 

“啪”的一声,周子舒把客房的总闸拍了,房间里登时一片漆黑。

温客行适应了一会儿才勉强看清他的脸,好像并没有什么表情,但又像是怒极。

他捏住温客行的下巴,冷哼了一声。

“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的,想这些有的没的。”

周子舒从来没用这样的语气同他说过话,温客行一时间失了反应,等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已经被翻了个个儿,压在身下。

“啪”,又是极其响亮的一声。

这回是周子舒一巴掌扇在了温客行的屁股上。

他用了十成十的力道,要不是房间里太黑,马上就能看到五根红色的指印。

“老子平时让让你,你还当真了是不是。”他咬牙切齿地说,“什么狗逼玩意儿。”

 

“今天让你知道,就算遇到了你,老子照样温香软玉在怀。”

 

所以说,有的小同志就是欠收拾。

第二天温客行果然老老实实的,再也没力气瞎鸡巴胡思乱想了。

 

他们的航班在傍晚,还有时间在市区逛一逛。寄存了行李,二人依郝女士的介绍到鼓楼吃炒肝。

“鼓楼拐弯儿,姚记炒肝儿。”乐宜是这么说的,“老北京的早饭还是应该尝一尝。”

周子舒让温客行先去找位子,自己点了单,来来回回把东西取齐了,坐下来同他一道吃。

“炒肝儿,豆汁儿,焦圈儿,还有炸酱面。”他们面前摆的满满当当,“我每样都买了一点,你不一定吃得惯,就尝个鲜。”

结果温大公子上手就选了地狱难度,直接端了豆汁儿喝。

周子舒都还没来得及拦他,温客行整张脸已经皱成了一个包子。

“我刚想提醒你,”他接过温客行手里的碗,把拌好的炸酱面换给他,“第一口别喝那么多。”

“这味道也太冲了。”温客行还没有从荡涤灵魂的味道中缓过神来,但整个人已经清醒了不少。

“看这色儿你都没觉得很可疑吗?”周子舒把他喝剩下那点豆汁儿一饮而尽,“也还好吧,不要浪费粮食。”

这不公平。

温客行在心里耸了耸鼻子。

师兄作弊。

 

鼓楼出来向西大概二十分钟车程,是海淀真觉寺,乐宜老公推荐的。

“你们真的要去吗?”乐宜显得十分担忧,“正对着动物园北门。我总觉得小温会更喜欢动物园一些,别进去了舍不得出来,到时候误了飞机。”

周子舒认为郝女士的担心也不无道理,所以一下车就拉着温客行往里走,不给他喘息回头的机会。

佛塔前的两棵古银杏是真的很美,天还没有那么冷,东边的那棵已经全黄了,西边的还带着绿色。最好的机位前面一样都是架着三脚架的大爷大妈。最夸张的是,好多都自己带了镜子,专门用来营造倒影,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阿絮,我败得心服口服。”温客行在一旁啧啧道。

 

虽然没有镜子,但有人在地上洒了一滩水,一样能拍出倒影的效果。温客行拉着周子舒排了好一会,终于挤到了那滩水的前面。

结果他发现自己蹲不下来。

温客行幽怨地转过头看周子舒,眼神里满是指责。

阿絮,屁股痛。

“行行行。”周子舒摸出自己的手机,“您老一边儿歇着去,我来拍。”

 

温客行往旁边挪了一点儿,身前立刻就有人凑过来拍照。他索性退出了人群,去看一旁的石碑林。走了几步,看见一位大妈踩在边廊的栏杆上,探出身子拍照。

那长焦头,又圆又粗又直又长,温客行看了都忍不住要道一句,厉害。

但这样未免太危险了一点。温客行走过去,在大妈身前虚扶了一把,提醒她,“阿姨,踩着这儿不稳,您当心一点。”

结果从大妈身后探出了一个光秃秃的脑袋。

“没事儿,你大爷扶着呢。”大爷笑着说。

你大爷。真想为您二老坚贞的爱情鼓掌。

整这么一出,大妈有些不好意思了,从栏杆上下来,特别热情地招呼温客行:

“谢谢你啊,小伙子,我一拍起照来就有些顾头不顾腚的。”

“看出来了,您这装备够专业的。”温客行赞道。

“可不。”大妈把单反的液晶屏怼到温客行的面前,“给你看看大妈拍的。”

那是真不错,要构图有构图,要布光有布光。长焦的景深压缩感和大光圈带来的背景虚化,完全不是手机摄影可以媲美的。

温客行放了一串专业彩虹屁,大爷大妈都乐开了花儿。

往后翻着翻着,居然还有几张大妈偷拍的周子舒。他拍完了照没找到人,就也退了出来,站在银杏树下面等温客行自己回来。

周子舒一点都不急,阳光洒在他笃定的脸上,有几片银杏叶子正落下来,投下小小的阴影。

“呀。”温客行低呼一声,“阿姨,这是我朋友。您拍得真好。”

“我给您留个联系方式,能把照片发给我吗?”

“是你朋友啊。”大妈笑眯眯地说,“长得真俊。我还想着拍给我闺女儿看看的呢。”

“现在就发给你呗。”一直在旁边的大爷突然吱声,“她那张SD卡是带WiFi的,拿手机连一下就行。就是RAW太大了,小伙子你自己下载jepg的行不。”

温客行觉得,帝都可真是卧虎藏龙,随便一对儿大爷大妈都这么身怀绝技。

“你大妈负责情怀,我负责器材,不冲突,不冲突。”大爷拿着温客行的手机利索地操作了起来。

 

温客行回到周子舒身边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小一会儿。

周子舒把手机递给他看,问:“喏,满意了吗?”

“你知道我拍照的时候在想什么吗,”周子舒说,“这最好是前人浇的水,而不是前人撒的尿。”

温客行也把自己的手机给他看,“那边的阿姨拍的,厉害吧!”

周子舒抬头,还真有一对大爷大妈在朝他们招手。

“你怕不是有什么社交牛逼症。”他叹道。

“哼。”

“等你老了,腿脚肯定不行。你要是对我不好,我就自己去跳广场舞。”

“到时候一把一把风韵犹存的大妈任我采撷,你就眼红去吧。”

 

救了个大命啊。周子舒想象了一下刚长出四肢的广场舞之花Simon温,乐得不行。本来又想打温客行的屁股,忍了一下,还是呼了他的后脑勺。

 

回程的飞机上,周子舒让温客行坐了靠舷窗的位置。

起飞没多久他就睡着了,等到安全带警示灯熄灭,周子舒把他的座椅向后调了一些,又向空姐要了一张毯子。西面橙色的夕阳透过窗打进来,温客行的睫毛上和鼻尖都有淡淡的光晕。

周子舒在毯子下面偷偷握住了他的手。

 

谢谢你。

周子舒在心里说。

他知道温客行昨天想问他,会不会是别人。

会啊,人生的际遇不就是这样吗,如果不是你,总会有别人。

但我已经遇到你了不是吗。

那么就谁都不行了。

只能是你。

幸好是你。

温客行。


End.

理了一下几篇番外的时间线

番外       2020

漫长夏日 2021.8

在你身边 2021.12

哎巴扎嘿 2022.11

等等       2023.9

家有儿女 2024.4

东施效颦 2025.12

皇后驾到 2026.9

诸事皆宜 2029.10


谨以此文纪念在帝都的岁月和神奇的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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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问

老阿姨激情写稿,一发完


成岭觉得,这次不同。这是他第四次随着七爷和大巫爬上这座雪山。当地人叫这座山龙脊,相传有龙脉自山下过,是难得的好风水。奈何山高路险,寻常人上不去,故而声名虽响,平日却十分冷清。平安银号传来的消息,段鹏举和毒蝎一行人最后的踪迹就消失在这里,想来武库便在这龙脊山巅上。可前三次来,莫说山顶,便是山谷里都是冰天雪地的,除了冰雪,半点活物的踪迹都不见。

说不定这一次能找到武库的入口,成岭心想。距师父师叔离开青崖山已经月余,他与七爷、大巫暂时安顿的山脚下早已是暮春景象,这一路往山上爬,看到冰雪初融,溪水潺潺,地上还有些动物的痕迹。成岭说不清楚自己现下的心情。...

老阿姨激情写稿,一发完

 

成岭觉得,这次不同。这是他第四次随着七爷和大巫爬上这座雪山。当地人叫这座山龙脊,相传有龙脉自山下过,是难得的好风水。奈何山高路险,寻常人上不去,故而声名虽响,平日却十分冷清。平安银号传来的消息,段鹏举和毒蝎一行人最后的踪迹就消失在这里,想来武库便在这龙脊山巅上。可前三次来,莫说山顶,便是山谷里都是冰天雪地的,除了冰雪,半点活物的踪迹都不见。

说不定这一次能找到武库的入口,成岭心想。距师父师叔离开青崖山已经月余,他与七爷、大巫暂时安顿的山脚下早已是暮春景象,这一路往山上爬,看到冰雪初融,溪水潺潺,地上还有些动物的痕迹。成岭说不清楚自己现下的心情。先前找不着的时候,想着一次次找不着一次次找便是,可万一真找着了…

成岭紧了紧背上的包袱,快走了两步,跟上七爷和大巫的步伐。

三人都有功夫,腿程也快,约莫又“飞”了一个时辰,山路突然平坦了起来。远远的,看到几座山峰之间有一块平地,碎石残雪中似有一个洞,洞口又似有门,隐隐泛出些金属的光泽。成岭见七爷和大巫的眼睛也亮了,急切问道:“七爷,我们之前可到过此处?”

“应是到过。”乌溪微微眯眼,环顾四周,“但之前积雪太厚,把这洞口埋住了。”

“走吧。”北渊拍了拍成岭的肩膀,率先向洞口走去。

 

待三人走近,发现这分明就是武库的入口。这一年来搅得江湖腥风血雨的琉璃甲都还嵌在锁口的机关里,地上是一把折弯的钥匙。密阁里静的吓人,只有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和大巫权杖敲击地面的声音。

愈往里行,成岭心中愈焦灼,腿也哆嗦的厉害。这武库依势建在山脊内,内里别有洞天,可除却入口不见天光。堂内有几盏长明灯柱,俱是灭了的,不似有人的迹象。

乌溪从袖中掏出火折子,点燃了灯。成岭又紧了紧背上的包袱。

他们踏过了殿门,路过了日晷,穿过浮屠一样书库,下到地宫。说来也怪,地宫里反倒比先前亮了许多,大约这顶是冰封的,能透光。

成岭跟在七爷和大巫身后,还未见得地宫全貌,便见七爷与大巫的步子忽的停了下来,险些一头撞在他俩身上。只听见七爷低低地呢喃了一声。

“子舒。”

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师父,周子舒。不止师父,还有他一样心心念念的师叔,温客行。

他二人盘腿坐在地宫中央的石台上,师叔在前,师父在后,像是师父在助师叔运功的模样,可又一动不动。周子舒仍穿着离开青崖山那日的皂袍,温客行也仍是离开那日的打扮,只是原本及腰的青丝全变成了华发。天光自上而下打在他们身上,成岭竟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象。

他轻轻扯了扯七爷的袖角:“七爷。师父…师叔…是活着,还是死了?”

乌溪摸了摸他的头顶,说道:“傻孩子。你内力尚浅,感受不到寒室内真气涌动。放心,你师父师叔都还活着。”

 

成岭当下就哭了。可又不敢哭出声来,只能任眼泪鼻涕一把一把往下流,然后悉数揩在袖子上。自从镜湖山庄惨遭灭门,他便再没哭的如此伤心过,即便师父那日只身赴死扔给他个不着调的师叔,心里也总还是不安,不敢哭的如此放肆。本以为要随七爷大巫远赴南疆去了,现在好了,他俩都还活着,只要人活着,又有大巫在,总是能凑成一个家。

 

周子舒以六合真气助温客行运行了大小九周天,方才收功。一睁眼,便见这三人就这样直楞楞站在石室入口,不知站了多久,也不向前,只成岭一人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放温客行卧平,整理好他的衣衫和玉簪,方才走下石阶。一手背于身后,一手置于身前,似是不着痕迹的笑了一下,叫了他的傻徒儿。

“成岭。七爷、大巫,你们来啦。”

 

成岭一路狂奔直接撞进周子舒怀里,简直比他任一次流云九宫步使得都要快,这下鼻涕眼泪又蹭了周子舒一身,周子舒也就任他抱着。乌溪快步上前攥住他的手腕,周子舒没有躲,片刻后乌溪如释重负一般,面露笑意对着七爷肯定地点了点头,七爷终究也红着眼眶狠狠地砸了周子舒胸口两拳。

等到成岭终于能正常说话喘气,把头从周子舒怀里拔出来,忍不住问道:“师父,师叔他,怎么了?”

此时乌溪已然坐在石台旁,为温客行细细诊脉,面露不解却并无忧色。

“他应该没事,”周子舒微蹙了蹙眉,“但我也并不确定。还需大巫好好瞧瞧。”

乌溪放下温客行的手腕,回答道:“温公子虽脉象滞涩,通而不畅,但却没有性命之忧。而且丹田内似乎有股澎湃内力引而不发,与你体内的真气师出同门。”

“那便没有错了。”周子舒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

“那日我与老温同修六合心法,入境后五感尽失。待我醒来,他已经变成现在这幅模样,人事不省。我摸他的脉象,竟是经脉俱断。”

说到这里,周子舒狠狠地剜了成岭一眼。成岭心道不好,只怕师叔一句实话也没告诉师父。不过想来也对,师父要是知道六合神功是个以命易命的练法,怎么可能乖乖就范。可怜他这知情人怕是要受池鱼之灾。

“但我仍不死心,又细细地探,发现竟有一股极弱的真气穿梭在他的奇经八脉之间,是以经脉将断未断,尚有一线生机。这真气同样是源于六合神功,只是比我精纯数倍。我猜想,大约是叶前辈不知何时催入老温体内的。”

这样说来,叶前辈还算有点良心。成岭心道,当时他告诉师叔这个救师父的法子,简直就是把人往火坑里推,还乐哉哉神叨叨的,原来是留了后手。

“于是我便以六合真气助老温调息。刚开始的时候,极为困难,两三日仅能冲开寸余。不知多久后经脉渐通,而且即便没有我助力,老温自己修得的六合真气也可自行周天,只是力道略弱些。依大巫所言,大约多数真气仍滞留丹田,尚未为他所用吧。”

北渊与乌溪对视一眼,想起进入武库之后所见,问到:

“子舒,你醒后,可曾出过这石室?”

周子舒面露不解,像是不明白他们为何这么问,答曰:“不曾。”

“可曾饮食?”

“六合神功已成,不需饮食。”

“可曾就寝?”

“这几日老温体内的真气略顺畅些了,也是睡过的。”

周子舒松开成岭,走到石台前坐下,才觉得好像离他睁眼瞧见这样一个了无生气的温客行已经过去了好久好久。于是转过头问成岭,现下是什么日子了。

“师父,昨个是小满。”

“竟已快到五月了。”周子舒坐在冰顶漏下的光里,这石室内白昼黑夜并不分明,连带着他对时间也模糊了起来。周子舒看看自己身上的泪渍,微微嗤笑了一下,嘱咐成岭:

“成岭,还要烦你下趟山,替为师带些替换的衣物上来。把你师叔那些乱七八糟的衣服也都带来吧。”

成岭本想说,不用呀师父,衣服给您和师叔一人一套带着呢。可又想起,这本是料定他二人生机渺茫才备着的素色衣衫,忒不吉利。于是赶紧最后擦了擦眼泪,紧了紧包袱,应了下来。连蹦带跳地下山去了。

“至于你们,”周子舒沉下脸,看向北渊和乌溪,“留下好好给我解释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成岭觉得,他的师父好像没变,可又好像变了,总之说不大清楚。

那日他从山下回来,师叔那十七八套层层叠叠的衣服背得他腰都快断了,师父也只是接去,什么都没说。这几日有七爷和大巫看着,师父好歹每日能睡上几个时辰,但便是这几个时辰,也是躺在师叔身边,石室门一关,他们三人都不得见。剩下的时间,师父要不在给师叔运功调息,要不就是伺候师叔更衣束发。他师叔这人,衣服繁杂的没边儿,以前也只有湘姐姐能理明白怎么穿。师父竟然也一天一套地给他换着,每天整整齐齐的。只是配上他一头的华发,虽无损俊逸的相貌,看着总让人眼酸。好几次他想给师父打打下手,都被师父拦住,丝毫不假他手。

师父把阴阳册给了大巫,希望能找到让师叔早点醒过来的法子。大巫却说,师叔现在挺好,无需阴阳册,不日便会醒来;神医谷的圣物,还是应该交给神医谷的传人。师父点了点头,也没有多说什么。

成岭思来想去,终于明白师父哪里不一样了。以前师父不管做什么,总让人觉得心安。即便是坦白自己活不成了,要去以身殉义,也是泪中带笑,一字一句都熨帖着旁人的心神。师叔说的没错,师父就是这样一个美人,光看着他那一双眸子就让人忍不住想亲近。可这几日,虽说师父一举一动也并不显急切,但就是没有原来那潇洒的意境了。师父不笑,周围的空气都也萧索凌厉了起来,连七爷和大巫都不敢近身,他三人只是换了个地方相依为命。

大巫啊大巫,不日到底是几日?师叔啊师叔,还是得你快点醒啊!

 

这样愁云惨雾的日子又过了半月,成岭早晨给石室里送水,见着师叔嘴唇似乎动了。他一时没敢惊动在师叔身后替他束发的师父,定睛又看了一会儿,真的是动了。

“师父师父,”成岭把手上的水盆往地上一撂,洒出了好多,“师叔是不是在说话?”

周子舒先是愣了一下,将簪子替温客行插好,起身绕到温客行的面前,扶助他的双肩。

阿絮。

只是下嘴唇轻轻动了一下,真真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可周子舒知道这是在唤他。在那些他们把酒言欢快意恩仇的日子里,在他看得模糊又听不真切的时候,他的老温就是这么唤他。一声又一声,他怎会认不出。

温客行好像又睡过去了,成岭看到周子舒小心把他放回榻上,然后头也不回地朝武库外走去。他走的极快,成岭一时间竟跟不上。

待成岭追着师父出了武库,只见周子舒一袭浅绿色衣衫站在日光下,龙脊山顶终年不化的冰雪反着光,衬得他的师父谪仙一般。周子舒对着太阳看了小半晌,回过头来对成岭说:“今日起,师父要看着你练功了。先学这套剑法,你看清楚了。”

许是日光太过刺目,成岭觉着师父的眼睛湿润润的。那白衣剑潇洒淋漓,舞的煞是好看,但又不似师父惯常使的招数。成岭入门时间毕竟短,虽觉得一招一式甚是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又何妨!成岭心里简直乐开了花,我的亲亲师父又回来了!

 

这日后温客行恢复如有神助,先是能动动手指,而后会自己翻身,再后来会睁开眼对着人笑。那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和成岭认识的温客行一样一样的,看向周子舒时缱绻里还带着些挑逗,叫人简直都不敢瞧,谁要说他的师叔没醒那一定是瞎得厉害。只是人还是乏,睡的时间比寻常人多些。周子舒每日上午替他调息,下午教成岭功夫,夜里仍是石室门一关,其余三人不得见。

直到第七天,成岭走进石室的时候见温客行自己坐在榻上,大巫在一旁替他诊脉。温客行笑着说:“几日不见,成岭又长高了呀。”

几日?滚你娘的腿的几日!师父都快被你折腾死了!

成岭喜出望外,只想快点叫师父来瞅瞅这鳖孙,却发现师父不见了。

 

他的师父,前天窗首领,四季山庄庄主,周子舒,一早收拾好细软,搬到书库旁的偏室去了。

 

成岭觉得,他的日子过得生不如死。

自从温客行彻底清醒过来,周子舒便没有再进过地宫,后来温客行可以自行走动,他也只当他是透明的,仿佛这山顶上只有他和成岭师徒二人。

七爷和大巫离开南疆已有小半年,确定周子舒和温客行这一对苦命鸳鸯已无碍后便速速离去。走之前只叮嘱切记不要轻易下山,不要饮食普通食物,不然轻则不适重则伤身,不要学叶白衣自暴自弃。

周子舒想起来时便指点成岭一招半式,其余的时候多在武库内整理典籍。

温客行刚能起身,周子舒便搬离了地宫,他的衣食住行全凭成岭伺候,被好一阵挑剔。周子舒不进来,他也没力气出去,有那么十天半月他只能和成岭大眼瞪小眼,实在闲的蛋疼,就让成岭耍耍剑,赛过耍猴好看。一次成岭磕磕绊绊使出了师父那日新教他的剑法,才使了没几招,便撇见师叔的脸白了一层,吓的他剑都掉在了地上。温客行问他,这是周子舒什么时候教他的。成岭如实以告,又问自己是不是哪里学错了。温客行摇摇头,说:

“没错,都对。只是这套剑法还是应该我来教你。你且等师叔功力再恢复些,这之前在你师父面前也挑些别的练,只当是没有记住吧。”

成岭虽不是很明白,但也没有再问。他将大荒收好,跪坐在温客行榻前,说:“师叔,你快些恢复,去哄哄师父吧。你没醒的时候,他就差把你拴在身上了。现下不理你,也是被你这招瞒天过海给气的。师父最心软了,你哄哄他,他肯定就原谅你啦。”

然后我就不用过这奇奇怪怪的苦日子啦!

温客行笑一笑,应下:“好,我去哄他。”

 

温客行的确是说到做到,自从能自己下地,就真的黏在周子舒身边,骚话不断,比鬼谷谷主时期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到了晚上还是乖乖的回到石室里,不打扰周子舒休息。成岭的失算在于,这次周子舒是铁了心地不理他师叔,丝毫不为所动,温客行便愈发变本加厉地撩拨。成岭觉得自己的命大概是不大好。先是惨遭灭门,找到了可以投靠的伯父,结果是个实打实的坏蛋;在四季山庄以为可以和师父师叔天长地久,山庄被烧了;在鬼谷以为能太太平平一辈子,结果鬼谷被血洗;好容易苦尽甘来和师父师叔团聚,这俩人又像是在闹别扭又像是在调情,害他一天天手足无措无地自处,于是只好靠下山采买来避避风头。

两位神功大成的长辈食雪饮冰就够了,他肉体凡胎的还是需要五谷杂粮才行。

成岭不会做饭,温客行承担起了养育儿女的重任。于是这三人除去气氛诡异,一人修书,一人做饭,一人练功,一天天的过得竟也还温馨。

而且师叔做的饭一日比一日好吃了,成岭心想,在这苦寒之地,师叔居然还为了自己烧出了久违的江南故乡味道,虽然嘴又碎又没正形,心里还是关怀他这便宜师侄的。师父师叔太好了,一定要一辈子和他们住在一起!

 

立秋又过了些时日,温客行已经恢复了原来功力的两三成,比寻常汉子还要结实耐操一些。他自己打了一个小包裹,跑到周子舒常在的书库辞行。

“阿絮,我好久没有下山了,这次想下山去看看。”温客行把胳膊放在书几上,下巴枕在胳膊上,一张脸几乎顶在周子舒面前,睫毛忽闪忽闪能扇出风来。

周子舒没有搭理他,他也不脑,笑眯眯地继续说。

“这一去一回,大概四五日时间,我尽快回来。路上不该玩的不玩,不该吃的不吃,给你和成岭带礼物。好不好?”

周子舒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你放心。我现在功力恢复了四五成,对付现在江湖上那些小鱼小虾绰绰有余。倒是你徒弟,磨磨唧唧实在太慢,我就不带去了。让他在这里陪你。”

说罢对着周子舒吹了一口气,见他手中的书页翻了过去,眉头不耐地皱了一下,别提有多开心。

“阿絮,我这就出发了,不要太想我哦!”

 

说是即刻出发,临行前还是把成岭叫到跟前,一字一句的嘱咐:

“师叔这次下山,要先去一次四季山庄,若是你师父也去,难免触景伤情。你只管在山上把师父看好了,哪里也不准去,我四五日便回,给你做西湖醋鱼。”

成岭又开始觉得自己命不好,苦着脸回到:“这世上哪有人看得住师父!师叔你莫不是在拿我打趣。”

“你自己想办法,一哭二闹三上吊,你自己说的,阿絮最心软了。”

“实在不行,”温客行朝成岭挤了挤眼,“不是还有醉生梦死吗。”

 

成岭觉得,天要亡我。

温客行前脚刚走,周子舒后脚就从武库中走了出来,对着成岭第一句话:

醉生梦死哪儿来的。

成岭无法,只能坦白是周子舒来寻晋王之前给温客行用的那些。还剩下许多,温客行嘱咐他这是好东西,务必随身带着,总会有用。要不是师叔提醒,他都忘了自己身边还有这玩意儿。

周子舒点点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对成岭说道,

去收拾收拾,我们看看你师叔干吗去了。

 

温客行下山之后先换了一身寻常百姓的衣服,又买了一顶斗笠遮住一头白发,然后便快马加鞭往四季山庄赶去。他答应子舒四五日便回,行程着实有些紧。

到了四季山庄,原本的宅子已经被烧的连块扁都没剩下。只有山庄外的花海尚在,池中荷花、树上合欢开的正好。温客行未做停留,径直下到密室,收拾了秦怀章、梁九霄和韩英的牌位,细细裹好装入行囊。然后又策马来到镇上,从一家书画铺子里取回了先前送来修补的九九消寒图,同样包好插入行囊。而后他调转方向,向青崖山行去。到了山脚下是第二日日暮,温客行便在一家客栈安顿下来。

次日清晨,他在客栈买了两坛梨花白,没有骑马,向青崖山谷走去。

北渊和乌溪的确眼光独到。温客行在这青崖山鬼谷活了这么多年,竟不知还有这样美的地方。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白娟,把曹氏顾湘和曹蔚宁的碑细细擦干净了,开了一坛酒,径直坐在了阿湘的墓前。

“丫头,我来看你了。”温客行给顾湘、曹蔚宁一人斟了一杯酒。

“你和这傻小子应该过得不错吧。以前你总问我,自己的生辰是什么日子呀?我哪知道你的生辰八字,于是就告诉你,我们都是鬼,都是七月半生的。”

“如此说来,今日便是你的生祭了。当哥哥的紧赶慢赶,总算没有错过。”

“虽然没有亲手将你入葬,但想必阿絮他们都告诉你了,我亲手宰了莫怀阳那老畜生,今天不会没脸见你。”

说罢,温客行撇了一眼曹蔚宁的碑,“我和我妹妹说话,你听听就行,不想听就滚远点。”

温客行打开另一坛梨花白,自己喝了一口,继续说到:

“阿湘,我好想你啊。”

“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差一点就去那边找你了。七爷和大巫说我睡了两个月,其实根本不是睡。我原以为经脉断了,人就没了,要不能看到爹娘,要不能见着你,只要不遇到阿絮就好。结果都没有,连个梦都没有。两个月,没有听觉、视觉和嗅觉,一片漆黑一片混沌,只能感觉到阿絮一人。”

“我感觉到他用真气护着我,一点一点帮我冲开七零八落的经脉。他的真气又软又暖,就像阿絮本人一样,一直都没有停过。”

“我还能感到他有时抱着我,像娘一样一下一下拍着我的后背。我就想,我的阿絮怎么这么好呢。我好舍不得他。”

温客行又喝了一口酒。

“你不要怪我,我虽也舍不得你,但更舍不得阿絮一些。你已经有你的曹大哥了,可阿絮有什么呢。于是我决定不去找你了。阿湘,原来自己运真气强行冲开经脉这么痛,比阿絮调息痛太多了。可我又不敢停,想着能让阿絮少等一天也好啊,痛便痛吧,又不是没有痛过。”

“你说,他独自一人震开七窍三秋钉的时候,是不是也这般锥心刺骨。”

“阿湘,我本该和你话话家常。但有些话,憋在心里实在难受,也只能说给你听。

我家师兄,说自己是这世上最清醒薄凉之人。对,也不对。他对世人的清醒薄凉,不及对自己的万分之一。他这一生,从十六岁师父去世开始就没一日是为了自己的心意活的。先是为了四季山庄的一众叔侄苦苦支撑,再十年为了狗屁的天下苍生甘为天窗首领,做尽违心事。你以为我们初遇阿絮时,他当真肆意洒脱地晒太阳?阿絮心思这么沉,四季山庄九九归一,他怕是觉着把自己赔百遍进去也不够,但除却一条命,再无长物了。放不下,又怎么坦荡荡赴死?”

温客行从头上取下发簪,拿在手里摩挲着。这黄花梨的发簪和父母传给他的玉簪是一样的云纹,已经微微有些包浆。

“阿絮过的太苦了,太苦了。阿湘,若有一天我们过够了这饮冰食雪的日子,决意像老怪物那样不管不顾,我定要日日与他洗手做羹汤。他爱吃辣我也不理,我只要他吃甜的。

后来遇到了成岭和我,阿絮又狠不下心不管,卷进这是是非非之中。周子舒啊周子舒,你此生最大的劫数,约莫就是在下温客行了。”

又一大口酒。

“阿湘,师兄好久没理我了。我知他终究不过是嘴硬心软。他其实不怪我的,他这般温柔,怎么忍心怪我。但他又委屈。从前委屈了,他只懂自己忍着。如今有了盼头,才晓得任性一把。他不理我,我竟还有些高兴。

生气了要打要罚,委屈了是要哄的。你哥已经哄了两个月,还是没用。我自是不怕的,练了这劳什子的六合神功,别说两个月,两载、两纪,生生世世这般哄下去又何妨。”

“可是阿湘啊,”温客行闭上了眼睛,“有时候我又想,阿絮这么久了还不愿理我,我究竟是叫他有多委屈呀。”

“那日假死欺瞒,你当我是不懂他吗。我懂的,可那又如何,这世上有多少口是心非,有多少身不由己,有多少明知故犯,有多少一意孤行。这世道这般险恶,我最珍视的人,拼了命也要护住,你也好,阿絮也好,不可有一丝激进冒险。”

“可是阿湘,我终究是护不住。”

“你也护不住。”

哐的一声,温客行砸碎了一空坛。

“他也护不住。”

“至于甘为炉鼎。我明知他只愿好好活,或是好好死。若我为救他而亡,他的余生便再没有片刻算好好活着,却也不敢负我好好死去。可我就是自私,只要他活着,不管好坏,只管活着。

我不过欺负师兄心疼阿衍罢了。我家阿絮是这世上最温柔的师兄,我是这世上最不肖的师弟。不过还好,我现在有一辈子能对他好。阿湘,我不骗你,真的是好长好长的一辈子。

阿湘,还好他还活着。

阿湘,他莫不是真的怨我。

阿湘,为何我也有些委屈。”

 

成岭觉得,完球了。

他和师父尾随了师叔一路。他虽功力浅,但流云九宫步已经练的炉火纯青,加之师叔尚未完全恢复,竟也未曾发现他二人。

可是就怪他功力浅,师叔说了啥他一句也听不到啊!

现在好了,远远的他瞅见师叔抱着湘姐姐的碑哭得梨花带雨。心想,要不劝师父别藏了,师叔这么伤心,别哭坏了身子,去安慰安慰也好。结果一转头,我的乖乖,师父眼圈也红了。

他这师父,每次哭鼻子,眼泪水就像珍珠一样,一颗一颗往下掉,看了教人的心唷,也一片一片碎成渣。成岭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到,什么都没发生。

 

等到周子舒把成岭捅醒,已是日暮时分,顾湘和曹蔚宁的墓前已经没有人了。周子舒带着成岭到墓前,叫成岭给二人磕了头,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两本书来,端端正正摆在了二人墓前。成岭偷偷看了,给湘姐姐的是《唐诗三百首》,给曹大哥的是《清心诀》,想来是武库里藏的清风剑派的东西。

他和师父下榻的客栈,离师叔住的不远。师父竟是连客栈门都没进,把他一扔,径直向师叔的客栈走去。

成岭觉得,完球了。神仙打架,我早点睡。

 

周子舒进温客行的房间时,他已经合衣蜷在床上了,眉头皱的死死的,睡的极不安稳。修了六合神功,入了天人合一的境界,就与这尘世再无干系。他今天喝了这么多酒,怕是有的好受。

周子舒用手背试了试温客行额头的温度,虽不算太烫,但终究有些热。他打了水,替他擦了身,换了汗湿的里衣。像在石室内许多个日夜一样,周子舒躺到他身侧,抱住了他,轻轻拍打温客行的后背。温客行竟也像半昏半醒的那几日一样,一双手轻车熟路地就摸上了周子舒的一对蝴蝶骨,带着茧的指腹摩挲着两块疤,人并没醒,泪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阿絮”

周子舒轻轻吻去了温客行的眼泪,终于答道:

“诶。叫魂呐。”

 

客栈的墙上,九九消寒图已经被周子舒挂了起来。在八十一朵红梅的旁边,不知谁模仿着秦怀章的笔触,添了一朵白梅,怪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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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令/温周】家有儿女(无衣番外)

温客行这天好好地吃着晚饭,突然停了下来,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

“怎么了?”周子舒问他,“咬到舌头了?没短你肉吃啊。”

对面的人只是摇头,缓了好久才说:“没有,牙疼。”


温医生这几周牙齿的确有些敏感,早上刷牙要放好一会儿水,就等着接一杯温的。但他并没放在心上,只是把牙膏换成了舒适达。刚刚吃着饭,不知道是哪一口不对,一道雷从下巴颏直冲天灵盖,把他的脑仁儿就着胼胝体一劈为二,短时间内丧失了语言功能。


“是不是蛀牙了。”周子舒说,“哪边啊,我看看。”

温客行把嘴里的饭菜咽了下去,倒也没不好意思,张开血盆大口:“右边下面,最后面。”

“看不清。”周子舒拿着手机...

温客行这天好好地吃着晚饭,突然停了下来,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

“怎么了?”周子舒问他,“咬到舌头了?没短你肉吃啊。”

对面的人只是摇头,缓了好久才说:“没有,牙疼。”

 

温医生这几周牙齿的确有些敏感,早上刷牙要放好一会儿水,就等着接一杯温的。但他并没放在心上,只是把牙膏换成了舒适达。刚刚吃着饭,不知道是哪一口不对,一道雷从下巴颏直冲天灵盖,把他的脑仁儿就着胼胝体一劈为二,短时间内丧失了语言功能。

 

“是不是蛀牙了。”周子舒说,“哪边啊,我看看。”

温客行把嘴里的饭菜咽了下去,倒也没不好意思,张开血盆大口:“右边下面,最后面。”

“看不清。”周子舒拿着手机打光看了一会儿,说:“但你是不是长智齿啊,我看最后一颗牙怪怪的。”

“明天有空去口腔科看看呗,”他说,“万一是阻生齿,该拔早点拔。”

 

 

第二天温客行拿着自己刚拍的牙片,感叹师兄真是千年乌鸦精。

“阻生齿蛀了。”口腔科的大夫看了眼片子,对他说。

“拔了吧,顶着前面的第二磨牙,自己长不出来了。现在只是智齿蛀,再等一等,前面那颗也得蛀了。这种地方你刷牙也没用,早拔早好。”

温客行面露菜色,颤悠悠地问:“今天就要拔吗?”

“温大夫还怕拔牙啊?”口腔科的同事有些好笑地揶揄到,“咱医院的传说里,您可是那种我自横刀向天笑的狠角色。”

不要说向天笑了,温客行躺在牙科椅上,只觉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哭出来就算很有胆识了。

“今天就可以拔,但要等等也不是不行。”牙医拍拍他的肩膀,示意可以起来了,“别拖太久,万一前面一颗蛀得厉害,要做根管就得不偿失了。我看你左下已经有一颗牙冠了,应该知道有多烦。”

 

就是因为做过一次根管,温客行才特别怵口腔科。

他那个时候上本科,也是牙疼,同学都说校医院的口腔科物美价廉且不用排队,就去了。医生看了说要做根管,吭哧吭哧抽了他四条神经。结果抽完还是觉得疼,他想想不应该啊,这难道是降阶幻肢痛?就去附属医院的口腔科又挂了号,拍完牙片得知有一根牙根长歪了,可能牙髓没完全处理干净。

“这次打麻药,再抽一次,回去等一周来补。”医生对小甄同学说,“或者这次不打麻药,确认抽干净了,直接补。下次来贴冠,少跑一次医院。你自己选。”

其实请一次假出来挺麻烦的,年少无知的甄同学凭着自己的一腔热血选择了后者。

“为什么不打麻药就可以确认抽干净了?”他趁还没正式开始,试探着问。

“哦。”医生啪一声打开他脑门正上方的灯,答道:“到你不觉得痛了,就干净了。”

 

至今他都记得那一排从粗到细的小锉子长什么样。根管锉的学名温客行其实不知道,但在他的世界里,它们就叫暴雨梨花针1234号。

 

温医生最终还是怂怂地选择了容后再议。怕周子舒问他为什么不直接拔牙,还未雨绸缪地给自己开了点甲硝唑带回家。

“医生说有点发炎,”周子舒果然问起,他对答如流:“要先消炎,然后才能拔。”

然后是什么时候,那就不好说了,温客行在心里瘪了瘪嘴。

 

“一定要吃甲硝唑吗?”周子舒轻轻皱眉问道。

温客行心里一惊,想周教授也不必如此明察秋毫吧。明明一直活跃在心胸外科领域,怎么会连能不能拔牙这种事都糊弄不过去。但他面上还是强装镇定,点头道:

“要的。我们要遵医嘱。”

周子舒颔首,没再说什么。

 

他们晚上一起去遛小宝贝儿,路过药房的时候周子舒让温客行在门口等一下,自己进去买了点药。

“甲硝唑口颊片和芬必得。”他拎着一个小袋子出来,塞进温客行外套的口袋里。

“含片局部浓度高,胃肠道反应会小一点。”周子舒说,“家里的止痛药只有散利痛了,复方剂含咖啡因的,万一你晚上痛,吃了怕睡不着。”

 

Holy shit.

温客行在心中暗骂,这么温柔的阿絮是在勾引人犯罪啊。

 

然而天不遂人愿,又或是周子舒的嘴真的开过光。白天好像还不明显,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搏动性的疼痛如影随形,让某些犯罪分子彻底丧失了违法乱纪的能力。

温客行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抱着周子舒哼哼唧唧,有些自嘲地说:

“完了阿絮,吃了药还是好痛。你说我是不是其实是心梗啊。”

 

他们这样打闹惯了,所以才口无遮拦。

比如周子舒和温客行一起遛小宝贝儿的时候,总喜欢走花坛的边边。不知道是因为这样他就能反客为主地比温客行再高一点,还是小时候留下的习惯,总之只有小师弟在的时候,周教授就有点返老还童的意思。温客行每次都在旁边小心护着,只要人稍微晃一晃马上服侍老佛爷似的把胳膊伸过去当扶手使。有一次草丛里蹿了只小猫出来,把两人一狗都吓了一跳。周子舒十字韧带重建之后恢复得其实挺好,只是有时候突然后退会腿软,直接从花坛上掉下来落进了温客行的怀里。

温医生右手搂着自家师兄,左手还紧紧攥着急着追猫的撒手没,无端端被逼出一副左牵黄右擎苍的气势,眼神都凶狠了起来。

“摔着没?”他扶着周子舒在平地上站稳,“没崴脚吧?”

“没有。”周子舒有点不好意思,不敢再上花坛,老老实实靠着里面走,“老了老了,没年轻时候矫健了。”

温客行还有些后怕,忍不住要怼他:“没,你那也有可能是脑卒中的前兆。”

 

逞一时口舌之快又有什么用呢,第二天中风病人不照样颤巍巍走在上街沿,小温子还是一旁伺候着。

 

至于温客行这边,因为反复丢三落四,周子舒多次说他患有AD。又因为能吃能睡,被诊断为KLS。

“KLS全称是青春期贪食嗜睡综合征,”温客行偶尔也会抗议,“我不能同时两个毛病都得,你的思路是不对的。”

“要不怎么说你是医学史上的奇迹呢。”周子舒答道:“早发AD和迟发KLS,真的很值得写一篇case report.”

 

当然,也不止他们两个是这样。

有一次他们和木匠夫妇、吴清一起聚餐,两对实在过于腻歪,吴大小姐感到自己虽然坐在主位,仍然莫名受到了羞辱,恨恨地表示要去医院配弥可保吃。

另外四个人才回过神认真听吴清讲话。

“为什么?”周子舒问她。

“因为甲钴胺可以治疗周围神经病。”吴清说,“牺牲我一人,造福千万家。”

 

 

莫名其妙的牙痛、腹痛、肩背放射痛,都可能是心肌梗死的不典型表现。这种蕴含着急诊大夫临床思路和鉴别诊断的冷笑话,一般人其实接不太住。

周主任当然是能够get到个中精妙的,温客行调侃的时候没过脑,但一出口就意识到,这个梗抛给他有多不合适。


他的师兄,是曾在团圆节日里,守在导管室前一整夜的人。

 

他明显感到怀里的人轻颤了一下,有那么半分钟,几乎都忘了呼吸,沉默着没有回应他。

完菜。温客行悔得连牙疼都忘了,揉着周子舒的后脖颈,连忙找补:

“我开玩笑的,阿絮。”

“今年体检的心电图,十二个导联你都能徒手画出来了,多好看。”

“就是阻生齿龋齿,诊断明确,无需鉴别。明天我就拔了去。”

 

“别捏了,当我是嫦娥呢。”周子舒说是这么说,窝在温客行怀里并没有动。

“不是说要先消炎吗,那就再等等。”他说,“药睡前才吃的,起效没这么快。”

“一会儿就不疼了,睡吧。”

说完,伸手按了卧室的开关,只留一盏小夜灯。

 

 

布洛芬起效之后,牙疼的确没有那么难以忍耐了,但终究是不舒服。温客行睡不着,却也不敢再来回翻身,怕吵着身边的人,闭着眼睛在床上装尸体。

他回想临睡前周子舒的表现,好像除了最开始那一下,并没有太过异常。也许时间真的是能抚平伤痕的良药,所有的爱憎别离都会趋于平淡,曾经血淋淋的伤口,终会长成深深浅浅的疤,只在阴雨时候有些难耐罢了。

但不管怎么说,温客行提醒自己,下次一定不能再开这样的玩笑了。

 

温客行都觉得自己终于快要睡着了,朦胧间感到周子舒那边翻身下了床。等他回到被窝里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圆圆的东西贴到了自己的胸口上。

是周子舒的听诊器。

他应该已经放在怀里焐了一会儿,金属的寒凉被抵消了大半,带着周子舒独有的温热。

 

清醒是一瞬间的。

但温客行不敢动,他不动声色地深呼吸,好让心跳不要太快,不然周子舒轻易就能发现他醒着。

 

听诊器放在心尖的地方好一会儿才离开。温客行刚松了口气,周子舒又开始听肺动脉瓣。

就像是一场标准的心脏听诊演示,二尖瓣,肺动脉瓣,主动脉瓣第一听诊区,主动脉瓣第二听诊区,三尖瓣听诊区,最后回到心尖。

温客行甚至察觉到,周子舒在肺动脉瓣听诊区多停留了一会儿,大约是在辨认他生理性的第二心音分裂。

一个八字画完,周子舒把听诊器收回床头柜里,终于躺平接着睡觉。

 

温客行却再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有好几股过于复杂的情绪在他的胸腔里横冲直撞,难以安抚。但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周子舒在害怕。

经历过一个又一个亲人的离开,终于孑然一身,他怎么会天真地以为阿絮能比其他人从容坦然。

他分明更敏感,更脆弱,更难以摆脱附骨之疽般的恐惧。

温客行翻了个身,面对着周子舒,把他搂住。

除了拥抱,他甚至不知道在这个时候,自己还有什么是可以给他的。

 

周子舒不知是一直没睡着,还是被他的动静又惊醒了。

没一会儿,听诊器又轻轻地贴了上来,抵在心尖不动。

过了很久,听件缓缓从温客行的胸口滑了下去。他偷偷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周子舒耳朵里还塞着耳塞,人已经睡着了。

 

温客行觉得自己快哭了。

他忽然意识到,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不止一个相似的夜晚,周子舒就是这样悄悄地听着他的心跳,从慢而稳定的血流冲击瓣膜发出的声响中获得安宁。

他从未想到过,有一天周子舒会为了他这般患得患失。

就像他也从未想到过,自己的心跳声,会成为周子舒的安眠曲。

 

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他往周子舒身边蹭了蹭。

周子舒本来也是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地摸索着收了听诊器,塞到枕头下面,凭直觉轻轻拍了拍温客行的后背,又睡着了。

 

 

温客行第二天联系了齿科那位大夫,和科室打了招呼,提前半小时下班去复诊。

“温医生这么快就想通了啊。”医生一边给他打阻滞,一边说:“看来还是胆识过人。”

温客行腮帮子里塞着棉球,只能勉强做到不让口水自己流出来,完全无法反驳。

“麻了吗?”过了一两分钟吧,口腔的大夫问他。

现在口水都不受控制了,温客行艰难地点头,表示麻了。

 

“那我们就开始了。”

切开牙龈,拿钳子咬住牙齿摇了摇,没拔出来。

“你这牙还挺顽强。”

但温客行认为真正顽强的是他本人。他眼瞅着医生祭出了拔牙锤,对着他哐哐地砸,他的脑袋瓜子也跟着一起哐哐地共振,灰质白质混一块儿烩成一脑壳豆腐花。

好在没锤几下,智齿就拔下来了,整个过程虽然难捱,但统共也没几分钟。医生给他把牙龈缝好,稍微冲了冲,塞了块棉球让咬紧。

“您是医保卡挂了号的呀。”口腔科的同事对着电脑点了几下,说:“那先去外面机器付个费吧,我给您病历本上写两笔。”

 

温客行在门诊大厅等着交钱的时候碰到了周子舒。

他约完了复诊就告诉周子舒,医生同意给他加个塞儿,下午就把牙拔了。正好差不多是下班时间,周子舒答应了来医院接他。

两个人一起站在等候的队伍里,突然听见温客行低呼了一声,fxxk。

“嗯?”周子舒挑眉。

“没事儿。”温客行咬着棉球,口齿并不是很清楚。

你大爷的。这会儿才是真的麻了。

 

回去的车上,身心都遭受了重创的温医生有些蔫儿。

“阿絮。”他对周子舒说,“我饿了。”

还是对敌斗争经验不够丰富,温客行想到下午要去口腔科赴刑,都没有什么胃口,中午的断头饭没吃几口,这会儿肚子饿得咕咕叫。

“可是医生不是说了,四个小时禁食水吗。”周子舒说,“你忍一忍吧。”

温医生有些小情绪,咕哝着:“四个小时都八九点了,你的大宝贝儿可能会死于饥饿。”

“那怎么办。”周子舒皱眉。

他思索了一会儿,很认真地转过头对温客行说:“要不现在掉头回去,我给你插根胃管?”

 

这真的是,非常标准的答案了,的确是在设身处地地为你解决问题。

 

“我谢谢你。”温客行哭笑不得,怀疑最近周子舒是不是和乌溪交流得太多了,受到了不好的影响,“回家再说吧。”

 

 

“要不你先去睡一会儿。”到了家换了鞋,周子舒对温客行说,“睡着了就不饿了。等时间差不多了我再叫你。”

“那你做晚饭吗?”

“叫外卖呗。”周子舒摇了摇手机,“上次在学校他们点过一家潮汕砂锅粥,还不错。”

“也行。”温客行点头,“饭到了你先吃,不要等我。”

 

周子舒把嫦娥的屎铲了,给两个小祖宗供上晚餐,进卧室看他的大宝贝儿。

温客行并没有睡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巴巴地看着他。

“怎么了?”周子舒问他,“麻药的劲儿过了?”

温客行点头。

“很疼?”

温客行下意识又要点头,到一半犹豫了一下,又摇头。

“是牙槽骨离脑袋太近了吗。”周子舒笑道,“没听说局麻会变傻的。”

 

一想到自己都傻了,却并没有享受到100%的麻醉效果,温客行不禁悲从中来,身心俱疲。

果然和口腔科八字相冲。温医生觉得很委屈。

周子舒看他疼得眼尾都红了,收了调笑的心思,蹙眉问:

“这么疼吗?我去给你找个冰袋敷一敷?”

 

温客行拉了他的手,把手背贴在自己脸上。虽然没有说话,但摆明了不想让他走。

周子舒叹了口气,坐到床上。

“那你往里面去一点。”

他家小孩儿每次生病都特别黏人,有一半也是自己惯出来的臭毛病。

但那又何妨,多纵容一点,又不会少二两肉。

周子舒索性从床头抽了本书,靠着看。一个毛茸茸的大脑袋就随着他的呼吸,一点一点从枕头上落到了他的腰窝里。反正都是他的崽儿,周子舒就像对女儿们一样,一视同仁地顺手撸了起来。

这个好诶,撸起来不掉毛,周子舒心里还挺乐。

但总觉得哪儿凉飕飕的。

他抬头,看到吃饱喝足的嫦娥站在正对着他俩的五斗橱上,怒目圆睁,瞳孔吊成了一条线。

哎呦喂,女儿不开心了。

嫦娥已经撅屁股扭了起来,俨然箭在弦上蓄势待发。周子舒怕她一个俯冲跳到床上,小姑娘怎么说也十好几斤呢,不得把他俩颠起来。

他把书放下,食指抵在唇边,看着嫦娥微微眯眼。

嘘,哥哥睡着啦,我们不要吵醒他。

嫦娥竟然也就真的卧了下来,把手手揣在怀里,不往他们这边看了。看意思分明是:算了,我让让他,你们好自为之。

 

这个家里的辈分一天天的就是这么乱,也是没有办法了。

 

最后周子舒还是等温客行醒了一起吃的晚饭。温医生一勺一勺咽得慢,周老师也不催他,只是待他吃完了说:

“老温,你好像破相了。”

“我看着两边脸不一样大了。”

温客行简直要翻白眼,心道我拿榔头锤你腮帮子看还对不对称。

“我去遛狗。”周子舒牵了小宝贝儿出来,问他:“你一起吗?给你买冷饮吃。刚刚翻了一下,冰箱里只有冷冻肉和饺子了。”

“可是我明明记得还有半桶八喜啊。”

“啊呀你到底走不走。”周子舒这边已经拿好捡屎的袋子开了门,小宝贝儿兴奋地直往楼梯口蹿,“不去就家里呆着。”

温客行只好拿了衣服跟上去。

 

“阿絮。那是一公斤的朗姆酒口味冰激凌啊。”

“就算只剩半桶,也有差不多一磅呢。”

温客行捏着周子舒递给他的盐水棒冰,抱怨到:“我觉得自己有点亏。”

为了让温客行专心吃冰,换周子舒牵了小宝贝儿,他答道:

“你不懂,就是要冰棍儿才行。咬了含在拔牙的那边儿,就不痛了。”

 

“你那颗牙呢?”周子舒问他。

下午付过费,周子舒和他一起回诊室拿病历,顺便帮口齿不清的温医生问一点注意事项。他特意请口腔科的同事把拔下来的那颗牙冲洗干净,拿纸巾包了让温客行收好。

温客行从裤子口袋里把他智齿的尸体掏出来,摊在掌心。

“在这里。”他说,“我还想问呢,要它干吗?”

周子舒把纸团拿过来,又捏了捏紧,一个用力,扔到了路过的物业小房子屋顶上。

温客行当场表演一脸懵逼。

“我爸爸说了,这样长得快。”周子舒说。

“哦,很朴素的愿望。那如果是上牙呢?”

“埋土里。”

 

温客行好像看到小小的周子舒,牵着爸爸的手走在花坛的边上。老周主任把他儿刚换下来的乳牙扔到了不知哪栋房子的顶上,揉着周子舒的头对他说,这样新牙长得快。

 

温客行心里软软的,不再去深究他的恒牙需不需要再长出来的问题。

 

走着走着,周子舒突然被温客行拽住。

“嗯嗯嗯!”某只伸长了脖子在往前凑,像一只大白鹅。

是温客行的冰棍儿化了,水顺着要流下来。周子舒仰头就着他的手唆了两口。

“你吃快一点啊。”

“是你让我含着慢慢吃的嘛。”温客行这边也很冤枉。

“哎呀,没两口了,快点啃掉。”周子舒伸手侯在他的美人沟下边,帮他接着,“别滴在衣服上。”

温客行一向很听话,迅速啃完了手里的冰棍。

他觉得还不够。

趁月黑风高,一把抓了周子舒的手,拉过来继续啃。

 

“卧槽。”周子舒结束了一个冰冰凉凉甜甜咸咸的吻,又忍不住扇温客行的后脑勺,“你特么也不怕呛着,看来不疼了是吧。”

“疼的!”温客行嚷到,“要阿絮亲亲才能好。”

“滚你娘的蛋。老子嘴唇都给你嗑肿了。”

 

“那很好呀。”

温客行笑眯眯地说。

“脸上都有些肿的地方,正般配。”

 

是夜。

小宝贝儿一边舔着嫦娥,一边抱怨。

“他们真的好过分!虽说的确是四下无人,但有狗好吗!”

“我这么大一条呢,怎么都看不见的吗?能不能顾及一下单身狗的感受。”


嫦娥简直想要冷笑。


“那你知道吗,”她眯着眼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有时候,晚上卧室的门是不关紧的。”

“作为一只母猫,我承受的比你多太多了。”


End.


我现在在的城市,连续跳崖式降温,已经冷的不行

我和命运般相认的小姐姐说,一般在这种天气,南方的我已经开始准备年货了

小姐姐说,准备年货之前可以先更新


因为降温而更新,真是不能更牵强了


其实是想要在文字里得到一些温暖和安慰

如果有轮回,希望下辈子能是一种会冬眠的动物

熊,松鼠,黄鼠狼什么的

等到春天再伸个懒腰,醒过来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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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令/温周】慕朝夕

#七夕


成岭带着念湘来给他师父师叔请安,小姑娘照例一作完揖就啪嗒啪嗒跑到周子舒跟前,抱住大腿不肯撒手。

太师父和太师叔她最喜欢了,但如果一定要选的话,她还是更喜欢太师父一些,太师叔老是喜欢戳她的痒痒肉,不知道哪里养来的坏毛病。

腿上挂着个三十来斤的肉坨坨,行走着实不便。周子舒轻轻一提把念湘抱到怀里,看她和身后的温客行一大一小互做鬼脸。


“念湘,”张成岭沉声道,“不能没有规矩。”


距他们重启武库已经过去了七年有余。龙脊一役,天窗和毒蝎的人马几乎都折在了雪山巅上,一对领头的也嗝屁了,不论是庙堂还是江湖,探听暗杀的腌臜事儿都少了许多。前些年缠绵病榻的晋王...

#七夕


成岭带着念湘来给他师父师叔请安,小姑娘照例一作完揖就啪嗒啪嗒跑到周子舒跟前,抱住大腿不肯撒手。

太师父和太师叔她最喜欢了,但如果一定要选的话,她还是更喜欢太师父一些,太师叔老是喜欢戳她的痒痒肉,不知道哪里养来的坏毛病。

腿上挂着个三十来斤的肉坨坨,行走着实不便。周子舒轻轻一提把念湘抱到怀里,看她和身后的温客行一大一小互做鬼脸。

 

“念湘,”张成岭沉声道,“不能没有规矩。”

 

距他们重启武库已经过去了七年有余。龙脊一役,天窗和毒蝎的人马几乎都折在了雪山巅上,一对领头的也嗝屁了,不论是庙堂还是江湖,探听暗杀的腌臜事儿都少了许多。前些年缠绵病榻的晋王终究殂了,昆州的地界上时有动荡,周子舒便着张成岭下山,原址重修了四季山庄。

以一己之力,虽不能守山河永固,仍望护一方太平。

他们把成岭教的很好,四季山庄的名声和年轻庄主威望一日日地高了起来。

就是这人,一天比一天无趣。

 

温客行最疼念湘,听不得她爹教训她。一边伸手把小姑娘捞进了自己怀里,一边不咸不淡地说:“这会儿倒是知道规矩了。当年也不知道是谁抱着自己师父不肯撒手。”

 

成岭摸了摸自己的鼻头,不敢回嘴。

“师叔,念湘今天有早课,夫子要教新的诗了。”成岭说,“不能老赖在您这儿。”

 

“爹爹骗人。”小念湘一双肉乎乎的小手把温客行的脖子搂得紧紧的,窝在他怀里脆生生地说,“早上我听见爹爹和阿娘说,明日七夕要陪她。娘说还要顾着念湘呢,爹爹自己说的,怕什么,扔给师父师叔便是。”

“现在又不让念湘和太师父太师叔一起了,爹爹骗人。”

 

这句“怕什么,扔给师父师叔便是”,小姑娘学的倒是真像,周子舒挑眉看了眼成岭。张庄主在外自成威仪,但在周子舒和温客行面前,一直都还是当年那个傻小子。这会儿脸都有些红,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怎么反驳女儿的控诉。

 

毕竟是亲生的徒弟,周子舒不愿在念湘面前驳了成岭的面子,对小姑娘说:“今日是今日,明日是明日。念湘今日只能再陪太师父一会儿,明日待久一些,好不好?”

念湘只是淘气,倒也并不骄纵,乖乖地点了头。

 

“你去忙吧。”周子舒对成岭说,“早课前让王妈来接她。明天若是想陪缘君,念湘便放我们这儿好了。”

张庄主连连称是,趁他师父师叔没注意,又佯瞪了自己女儿一眼,才躬身退去。

 

自从成岭重修四季山庄,周子舒和温客行每个季节总要下山来看看,短住旬余。漫漫苦夏,本是山上凉爽,往常他们停的时间最短,但今年眼瞅着念湘要添弟弟妹妹了,成岭分不开身,温周二人也便乐得多留了些时日,免得小姑娘受了冷落。一转眼,竟已过了立秋。

 

念湘坐在院子里的小石墩子上给二锅编辫子,问拿着梳子在她身后给她编辫子的太师叔,爹爹说的七夕是什么。

“七夕就是每年的七月初七呀。”温客行说,“传说天上有一对恋人,叫牛郎织女,他们被银河挡住了,互不得见。每年的七月初七,就会有很多喜鹊飞到天上去,在河上架一座桥,他们在这一天就能相见了。”

念湘又问:“喜鹊天天都会飞,为什么只这一天架桥?”

温客行扎完了左边的鬏鬏,又开始扎右边的,“小阿湘把我问住了。阿絮,为什么只这一天架桥?”他转头问坐在一旁的周子舒。

 

“因为天天问傻问题,容易相看两厌。”

 

小姑娘当然没有听懂。

“一年真的只能见一面吗?”念湘说,“好可怜啊。如果一年只能见到太师父太师叔一回…”

念湘也不知道如果一年只有一天能见到太师父和太师叔会怎样。但是一想到中秋、冬至、除夕、元宵全见不着太师父和太师叔,没人把她抱在怀里架在肩上抛高高接稳稳,就觉得好惨好惨好伤心好伤心,小嘴一瘪,马上就要哭了。

温客行手里还抓着小姑娘一撮头发,拿脚直踹周子舒。周子舒只好起身,蹲在念湘身前哄她。

“不会的,太师父太师叔不是经常带着二锅来看念湘吗。”

“而且,就因为一年只能见这一回,这一天才是最高兴的呀。如果真的喜欢,不必日日相见的。”

念湘一边吸鼻子一边说:“太师父也骗人。”

周子舒愣了一下。

“爹爹和阿娘,太师父和太师叔,明明天天都在一起,从没见分开过。”

 

这话倒是不假。缘君生念湘之前不能说话,成岭总是怕她一个人不便,走到哪儿都带着,久而久之世人皆知张少侠夫妇琴不离瑟,瑟不离琴。

至于龙脊这两位高人,真是让人懒得说。

 

温客行给念湘扎完第二个鬏鬏,把她抱回膝上。

“你爹娘也的确是忒腻歪了些。”他说,丝毫没有一点自觉,“阿絮,明日七夕,人牛郎织女仅一日得见,不如我们便一日不见。也给成岭那小子打个样,让他知道,情深岂在朝暮,别一天天的只知道粘着自家媳妇儿。”

“一日不见,便知岂在朝暮了吗。”

这些年温客行越发没个正行,越活越回去,想着一出就是一出,周子舒忍不住怼他。

“说不准。”温客行又开始戳念湘的咯吱窝,“但小别胜新婚总是真的。”

 

“胜你娘娘个腿儿!”

 

 

七月初七,温客行当真一早就出门去了。

已经入秋,早晚多少有些凉,他起身后给周子舒整理了一下薄衾。知他恋床,怕是还有的可睡,又去小厨房熬了一砂锅清粥,嘱咐山庄下人看着点火,待周子舒起了再端去。

他到城里的时候,早市正热闹。

摊上摆的都是自家地里刚采摘下来的果蔬,叶儿上还带着露水,嫩的可爱。自从成岭下山,温周二人在山上便不再料理寻常食物。哪日若是馋了,也有熏鸡腊肉备着,只是新鲜蔬果难得。温客行挑了好些周子舒喜欢的,加了银子让趁新鲜送到山庄上去。

 

路过有卖花苗的,忍不住又蹲下来和老板聊了许久。

挑挑拣拣的,终是选了三株月季,两枝木香,一棵海棠,得了保证定是能开花,才付了账让一并送回去。

 

午饭是在最大的酒楼用的。每次下山温客行都要来,小二都已经认得。

“酒都给您备好了。”他说,“头两月到了一批上好的陈酿,掌柜的想着您,给公子留了一坛。”

“还有今春的桃花酿,现在喝正好,公子要不也带两壶。”

温客行笑着赏了他一颗金瓜子,自己走去了楼上雅座,小二在一旁乐得不行。

菜倒是没有多点,只是有几款新出的点心看着精致,想着念湘肯定喜欢,吩咐仔细包了个食盒,和酒放在一块儿,一会儿来取。

 

吃过饭,温客行去金银铺子里给念湘新买了一个带铃铛的金镯子。小姑娘这些日子长得快,去年的镯子已经显小了。又拿了之前订好的平安锁,放在手心里怪沉的,是给缘君肚子里那位的见面礼。

 

毕竟是七夕,过了一日中最热的时辰,街上人又多了起来。好多手艺人已经支好了摊儿,只等夜市上挣一笔。这城镇虽比不上汴梁苏杭,却已是昆州的大城,市集上卖的物件称不上十分精美,也算朴质有趣,温客行走走看看,并不觉无聊。逛见一对络子打得精巧,像是顾湘会喜欢的样子,也买了,想着回程去青崖的时候捎给她和小曹。

 

眼见着天色开始暗了,温客行去酒楼取酒和食盒。

“公子不一道用了晚饭吗?”店小二招呼着,“您看这已经在挂灯笼了,今儿晚上可热闹。”

“不了,回了。”温客行说,“你们管你们热闹着,家里还有人等呢。”

 

温客行回到山庄的时候,天刚刚擦黑。他把食盒里的点心各取了一块出来,剩下的让给念湘送去,自己回他和周子舒的院儿。

二锅正趴地上睡觉,周子舒靠在屋顶上喝酒。

 

温客行端着点心提着酒,足尖轻点,落在周子舒身旁。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酒。”温客行把点心放到周子舒手边,“尝尝吗,福元楼新出的,还不错。”

周子舒没怎么动,连眼神都没往他这儿瞥。

“你不是说一日吗,我以为你要明晨才会回来。”

“嗨,”温客行笑道,“那还不是随口说说,你也当真。”

“我买了几棵花苗,明儿一起种了吧。”他摸了块荷花酪塞进周子舒的嘴里,“月季呢,需要打理,种前院去,让那些小的看着。木香和海棠就种这个院子里,明天再搭个架子给它爬,明年开花的时候念湘肯定喜欢。”

 

“行。”周子舒点点头,喝了一口酒。

 

时至今日,温客行仍看不得周子舒独酌的样子。他总是不由得会想起那个午后,周子舒坐在他最信任的亲朋之中,人群推杯换盏,他却只知一杯接一杯给自己满上,再一杯接一杯饮下。

所有人都沉浸在功成事立的喜悦里,看不到周子舒格格不入的戚寂。

 

温客行拿过了周子舒手中的酒壶,顺便尝了一口。

“酒不错,成岭倒还孝顺。”他把自己带来的酒壶塞到周子舒手里,“刚买的桃花酿,你尝尝。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我陪你呀。”

说着,无形无状地贴在周子舒身上。

“阿絮今天都干什么了?”

 

周子舒对于喝的是哪壶酒并不十分在意,也没有把温客行推开。

“缘君身子沉,我让成岭多陪陪她,上午去盯着四季山庄弟子们练功了。”

“下午陪念湘玩儿了会儿,哄睡了让王妈带回去的,才清净下来没多久。”

“那你怎么跑房顶上来了。”温客行问,“二锅不得急?”

“二锅没小时候闹腾了。”周子舒说,“他年纪也大了,是一条成熟的串串了。”

 

温客行觉得周子舒兴致始终不高,从他身上爬起来自己坐直了,撑着下巴笑眯眯地逗他。

“阿絮怎么了?莫不是半日不见,想我了不成?”

 

周子舒原望着西面最后一点血色的云霞,听温客行这么问,转过头来。

温客行以为周子舒又会笑他,不想他直直地看着自己,认真点头。

“嗯。”

 

这回答太过郑重,一时间,温客行脸上不正经的笑意都淡了。

 

大约过了有一会儿,周子舒轻咳了一声,有些刻意地又转过头去。

“我先前坐在这儿的时候,回想了一下。”他喝了一口酒,说:“自青崖一别,龙脊重逢,我们竟当真半日都不能分开过。”

“也是离谱。”

 

他从醒来不见枕边人就开始心慌。明知温客行只是外出罢了,日里还陆陆续续收到好多他着人送回来的东西,心中仍旧不得安宁。等一个人静下来,这种感觉更是喧嚣得厉害。

这么多年过去,他以为忘了,以为好了,原来都没有。昆州的夕阳很美,却不带一点温度,周子舒坐在高处,不知怎的老是会看见温客行一头白发,面无血色,软绵绵倒在自己怀里的样子。甚至面目都比从前要模糊了,冰凉的触感却更加清晰。

原来失去至爱的惶恐始终蛰伏在他的骨血深处。

竟然才半日不见,便蠢蠢欲动。

周子舒觉得自己很没有出息。

如果哪一天温客行真的离开,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像曾经的周子舒一样,打扫收拾好自己。

 

“不离谱。”

温客行说。

在龙脊住下的前几年,周子舒夜里总做噩梦。明明钉子都已经取出了,甚至连疤都淡了,一到子时,便又开始折腾。山庄少主,天窗首领,连在梦里都是克制的,极少发出声音,只是一个人轻颤,急促地喘息。温客行若是去扣他的手,便会被紧紧攥住;若是翻身抱他,便会被箍住动弹不得;若是抚他的脸,可能还会引出泪。

寻常日子倒还好,白日里若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夜里竟更易魇住。

但这些周子舒醒来便不记得了,又或是记得,却从不曾提及。温客行隐约意识到,是自己在阿絮的心上开了一个缺口。

所以在他渐渐摸清了规律之后,开始试着用肉体极致的欢愉来填满补偿,周子舒的噩梦倒也真的少了。

温客行也后怕,如果当时真的剩下了周子舒一个人,漫漫长长日日夜夜,他要怎么办。

但是他还活着,周子舒也活着。

能换阿絮活着,他从不后悔。

如果阿絮怕他离开,他便再不离开。

 

温客行拉了周子舒一把,把他圈到了自己怀里,周子舒略挣了两下,没有挣开。惯常是温客行撒娇,没骨头似的挂在自己师兄身上。这次一反常态地任师兄倚着,竟也十分可靠。

“不离谱。”他说,“是我粘着阿絮。今日我一出门就后悔了,要不是怕被你和念湘笑话,早溜回来了。”

他又喂周子舒吃点心,这次挑了核桃酥,引得周子舒嫌弃地瞪了他一眼。

“阿絮你嫌弃了,我看到了。”温客行说。

“你不要嫌弃我。”温客行低头在周子舒右耳旁轻声呢喃,他的左耳还能听见温客行胸腔里心脏扑通扑通有力的律动。

“因为嫌弃也没用。”

 

天已经全黑了。

温客行在漫天的繁星和银河下低头,口中尽是桃花清冽的香气。

 

他们的日子还有太久,久到所有的伤痕终有被抚平的一日。

 

 

次日清晨,念湘又要去找太师父和太师叔,被张成岭毫无余地地拒绝了。

念湘哭了好久,成岭拿出了温客行昨日送回来的水果、点心,最后把金镯子也给念湘戴上了,小姑娘才摇着铃铛没有继续闹。

成岭抱着她,问她前日早课背了什么诗。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念湘回忆道。

“给爹爹说说,这句是什么意思?”

“夫子说,就是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就可以看到很多很多东西。”

“恩,不是很准确,但也不算错。”成岭说。

连念湘都懂的道理。成岭心叹,两位神仙难道不知道吗?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就可以看到很多很多的东西,但也会被很多很多东西看到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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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令/温周】漫长夏日(无衣番外)

#七夕


周子舒从未想到过,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再次拥有这样漫长的假期。

虽然大学读了八年,完整的暑假却并不多。大四的那年一整个假期他都泡在实验室,外面电闪雷鸣的时候只想着不能吓坏了笼子里的C57转基因小鼠。大五开始进实习,接着三年硕博,所有的作息都是跟着临床大表的,双休都不一定有,逢年过节还要值班。他又是个好脾气,但凡有同学同事求他换班,没有不答应的,每次值班总卡在长假正当中那几天,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他一直以为,可能要等到六十多岁退休才能有完整又漫长的假期了,没有想到风云突转。去年的夏天他还没正式从人民医院离职,一直在做整理和交接的工作。等到今年真的好大一坨暑假摆在周子舒面...

#七夕

 

周子舒从未想到过,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再次拥有这样漫长的假期。

虽然大学读了八年,完整的暑假却并不多。大四的那年一整个假期他都泡在实验室,外面电闪雷鸣的时候只想着不能吓坏了笼子里的C57转基因小鼠。大五开始进实习,接着三年硕博,所有的作息都是跟着临床大表的,双休都不一定有,逢年过节还要值班。他又是个好脾气,但凡有同学同事求他换班,没有不答应的,每次值班总卡在长假正当中那几天,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他一直以为,可能要等到六十多岁退休才能有完整又漫长的假期了,没有想到风云突转。去年的夏天他还没正式从人民医院离职,一直在做整理和交接的工作。等到今年真的好大一坨暑假摆在周子舒面前的时候,他甚至都有点手足无措。

这一年有很多企业和机构陆陆续续地向他抛出橄榄枝,全职兼职都有,他都还没有答应。趁休假,可以好好梳理规划一下。八月初要带一拨学生去医院预见习,然后他准备再认认真真备备课。要不怎么说这么多人向往高校教师这份职业呢,刨去这些事儿,周子舒手里好像还握着大把的时间。

 

他忙惯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排,但有的人早已经虎视眈眈蠢蠢欲动。

 

温客行一拿到七月的排班表,就开始绞尽脑汁换班。公休可以拿,但前提是要把自己的班都安排妥当,这是急诊约定俗成的老规矩。暑假里都想带孩子出去旅游,换班尤其艰难。但也亏病毒余威仍在,大家都不敢走远,就怕哨声一响就地隔离,温客行腆着一张小俊脸哥哥姐姐地叫了好几天,终于凑够了十天假期。

 

“你想去哪儿?”周子舒问他。

“不是说好的吗,”温客行从他那一套LP里抽出了很厚的一本,“先从云南开始。”

 

 

离国境线近的南面时不时会有散发病例,他们不太敢去。最后再三咨询了乌溪和北渊,定下的线路是先直飞大理,然后到泸沽湖,回丽江,再去迪庆香格里拉,最后飞昆明转机回来。

“十天够吗?”温客行第n次骚扰乌溪。

ORIF小王子实在是受不了了,发了一个微信名片给温客行。

 

南疆大巫推荐了:解放路木工铺

南疆大巫:我爸,给你们当地陪行了吗

南疆大巫:汉话说得很一般

鬼谷谷主:禁言.jpg

鬼谷谷主:不敢不敢

鬼谷谷主:给老爷子问好,走地鸡不错

鬼谷谷主:照顾好小宝贝儿

 

在泸沽湖的民宿订在里格半岛上,大理就没有再订洱海边。到云南的第一天,下午有些雨,温周二人在酒店稍事休整,待雨停到三塔随意逛了逛。又去古城。

周子舒毕竟不是第一次和温客行旅行了,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他甚至提前用挂绳把手机挂在了脖子上,方便随时扫码付账。饶是如此,在给温客行扫第四串乳扇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皱眉。

“你一次买完不行吗。”周子舒抱怨。

“看到了就又忍不住。”温客行说,一边把棍子递到周子舒嘴边,“真的很好吃啊,阿絮你尝尝?”

“第一根就尝过了,你自己吃。”周子舒别开脸,“古城这么大,走五步就有一家卖。你留着点肚子,后面还有别的。”

 

周子舒也没有想到自己一语成谶,后面还有饵块饵丝凉面米线。一米八六一边吃一边唏哩呼噜地说:“还好听阿絮的了。”

听了我个鬼。周子舒腹诽。

“下关风吹上关花,洱海月照苍山雪。”周子舒在回程的路上问温客行,“你知道横批是什么吗?”

温客行舟车劳顿饭气攻心,脑子也不是很清楚。打了一个饱嗝,说不知道。

“风花雪月。”周子舒说,“这么美的地方,我为什么要和一台食物料理机一起来。”

“算了。明天租车骑行绕洱海,当你是在蓄电了。”

 

结果电一晚上全漏光。

倒不是做了什么难以言喻的事。知道第二天行程安排得重,而且还要骑车,他们两个都很老实,夜里早早就睡了。周子舒一晚上睡得很好,早上醒来看见温客行两个大熊猫眼吓了一跳。

“怎么了?”周子舒有点心疼地撸他的脑袋,“以前没见你认床啊。”

温客行长手长脚把周子舒压住,幽怨地说:“阿絮,昨天晚上地震了,你一点都没感觉到吗。”

 

真的没有。

对不起。

睡得很好。

 

周子舒拿手机查了才知道,五月份的时候大理辖下的一个自治县真的有过六级朝上的地震,市区震感都很强烈。最近几个月一直都有小的余震,但他昨天是当真一点儿都没感觉到。

“那你一直都没睡吗?”周子舒问温客行。

“我试着叫过你,但你像头猪一样。”温客行说,“不对,猪还会哼哼两声呢。”

他本来睡眠就浅,被晃醒之后观察了一下,周围房间都很安静,街上也没什么动静,就没继续叫周子舒。但想想又不放心,起身把周子舒和自己的手机、证件、现金都放到一个包里,又往里面塞了两瓶水和两个人的冲锋衣,才重新回到床上。全程周子舒连手指头都没动一下。

迷迷糊糊的,两三个小时后又晃了一次,他就彻底不敢睡了。

“万一真有什么事,起码得有一个人是清醒的吧。”温客行说。

 

周子舒有点不好意思。

“那你上午多睡会儿。”他说,“我去买鸡丝凉米线来好不好。”

温客行点头,终于踏踏实实又睡着了。

 

他们本来计划骑到双廊再回来,但自由行好就好在随时可以改变计划。补了一上午的觉,二人决定沿着洱海骑到喜洲就掉头。

临出门前,温客行被周子舒一把拽住。

“怎么了?”温客行问他。

“你防晒涂了没。”

“忘了。”温客行吐了吐舌头。“阿絮给我涂!”

“除了吃你能记住点什么。”周子舒挤了一大坨防晒霜在手心里,啪啪两声呼到温客行脸上揉开,“明天吃龙虾片你就高兴了。”

 

从大理骑到喜洲一共二十来公里,一路骑骑停停拍拍照,花了差不多两个小时。他们在喜洲参观了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的白族民居,一出门温客行又指着路边的招牌对周子舒说:

“阿絮,我要吃喜洲粑粑。”

周子舒手一抖,手机差点没摔在地上,有点后悔今天为什么没装挂绳。

“温客行,高中语文不教拼音是不是。”

“这个念第一声。”

“哦,”温客行从善如流,“那阿絮,我要吃喜洲耙耙。”

 

真的很想给你吃喜洲耙耙。周子舒一边付钱,一边在心里念出了圆润饱满的第三声。

 

第三天他们拼车从大理去泸沽湖。

全程将近五百公里,又都是山路,颠了得有六七个小时。下车的时候腿都是软的,耳朵嗡嗡响。

泸沽湖还在下雨,湖面上白茫茫的一片水汽,看不出什么名堂。

温客行有一点小失望。周子舒安慰他说正好先休息一下,他查过天气预报,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你知道泸沽湖除了景色美,最出名的是什么吗?”周导游艰难地把自己在床上摆平,问温客行。

温客行从房间的柜子里又翻出了两个枕头,把周子舒的腿垫高了,又开了空调除湿,才一起倒到周子舒身边。

“不知道。”

“是摩梭族和走婚的习俗。”周子舒说,“摩梭族是母系社会。年轻男女白天只相人,如果两情相悦,男孩子晚上就爬窗进到女孩屋里去,天亮之前再出来。要是有了孩子,母亲的亲族会一同抚养。”

“听上去,”温客行沉吟了一会儿,“挺浪漫。”

“但不利于预防STD。”

 

周子舒原本还准备了一些别的小知识准备给他普及,听见这句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你的脑子里都是些什么黄色废料。”

“懒得再和你说了,”周子舒说,“你自己翻LP去吧。”

 

“不要。”温客行翻身给周子舒捏着腿,狗腿地说:

“我要爬阿絮的窗。”

 

第二天果真是个大晴天。

晴天的泸沽湖,立马就和雨天不一样了,明媚又美丽得令人窒息。周子舒和温客行一人租了一辆小电驴,开始一天的环湖之旅。

其实温客行还曾经试图和周子舒租一辆电驴。

“阿絮带我。”他看周子舒脸色不好像要发作,又改口,“我带阿絮也行。”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他没有想到周子舒都还没有发话,租车行老板先一口拒绝。

“这怎么行!你们两个,一辆车?上坡电瓶要烧掉的!”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终究是押了两份证件,分别骑上心爱的小摩托。

 

出了里格是一长段沿湖的盘山路,风景绝美,周子舒在前面带着骑,速度并不是很快。时不时还会有骑行的自行车从他们身边超过去。

“阿絮,我们是电动的,这样是不是很丢人。”温客行抱怨归抱怨,一直老老实实跟在后面。

“不会。”周子舒说,“我们要是飞出去上了报纸,那样才丢人。”

 

骑到后半程,基本上就看不到湖了。周子舒路过一个路牌,突然就减速把车停了下来。温客行跟着把车停好,见他朝自己走过来,有点纳闷。

“你的车坏了吗?”温客行问他,“还是水喝完了?”

说着他开始翻自己包里的水壶,“我这里还有一个苹果,要不要。”

“你把手机拿出来,看看短信。”

这年头除了淘宝电商还有谁发短信。温客行莫名其妙地拿出了手机,看到最新的一条短信是:四川移动欢迎您。

“我们到四川了。”周子舒笑着说。“四川也是个好地方。”

他看看四周就只有自己这两辆车,飞快地啵儿了一下温客行。

“下次带你去成都看大熊猫。”说完又一路小跑回前面,发动小电驴继续往前骑。

 

空留温客行一个人风中凌乱如遭雷劈。

完了,陷进去了,这是爱情的闪电啊。

啊啊啊啊啊啊,阿絮都已经三十好几了,怎么会这么纯情可爱。

 

从泸沽湖到丽江的车程相对就舒服了很多。乌溪出发前提醒他们,大研古城现在商业气息很重,民宿价格虚高,所以两个人住在了束河。

“这里是茶马古道上的重镇。”周子舒对温客行说,“茶马古道有两条,一条川藏一条滇藏。滇藏这条从西双版纳开始,经过丽江和我们之后要去的中甸,最后过林芝到拉萨。”

“都是很美的地方,以后都可以去。”

这些温客行其实翻LP的时候都看到了,但就是喜欢听周子舒再说一遍。

“好呀。”他说,“反正阿絮假期多,以后我们都去。”

 

大研古城他们还是去了的。在丽江的第二天,从玉龙雪山回来,就弯去了木府。

到了大研,他们才体会到乌溪所说的“热闹”,相比之下束河真是清净了很多。木府的导游一路介绍纳西族的历史和传统,问他们来云南路过几个少数民族了。

周子舒朝温客行看,明显是要考他的样子。

“白族、彝族、摩梭族、纳西族。”温客行掰着手指头数。

“没白来。”周子舒笑道,“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只花。你别急,到了迪庆还有藏族。”

 

在香格里拉来接他们的就是一个典型的康巴汉子。他让温周叫他扎西就好。和黝黑壮实的扎西站在一起,他们两个就像两只小鸡仔。

“藏族汉子都可以叫扎西,”他说,“女孩子都可以叫卓玛。”

扎西在四川读的大学,汉语很好。他毕业以后工作了一段时间才回到家乡,在独克宗开了一间民宿。

“你们看到的已经是重修过的了。古城都是木房子,一间连着一间。14年一把火,全烧没了。这些都是新搭的房子。”

“不过后面的大转经筒还是老的。你们今天可以古城里逛逛,先适应一下。迪庆海拔高,有人会有高反。”

 

温客行捏了捏周子舒的手,轻声说:“要是14年以前来过就好了。”

要是在我们什么都不曾经历,最好的年华里携手来过就好了。

“每个古城都被火烧过。”周子舒说,“不知道多少次。巴米扬大佛被炸了,杜巴广场被震塌了,巴黎圣母院起火了,”

“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呢。”周子舒反握住他的大宝贝儿,“你说是不是。”

 

他们去玉龙雪山的时候都健步如飞,临时团发的氧气瓶连包装纸都没开就带回来了。因此两个人都自信地认为自己不会有高反,没把扎西的话当一回事儿。

但其实独克宗的海拔已经三千多了,也就比拉萨低那么一点儿,待的时间一长就给人颜色看。

他们订的房间有一扇很大的天窗,躺在床上可以看见天上的星星。温客行半死不活地躺着,问周子舒:“我觉得脑子里有个小人在蹦迪,动次打次的。”

“阿絮你呢?”

“我还行吧。”周子舒也躺着,“我这位在跳踢踏舞。”

“早知道我顺一瓶速尿带来了。”温客行说,“就是万一一直跑厕所也挺麻烦。”

“不至于不至于。”周子舒笑。

“真的很难受吗?”周子舒觉得自己还行,虽然头疼,但没到不能忍受的地步。相比之下还是更担心眯着眼哼唧的大宝贝儿。

“我备了散利痛,”他说,“虽然治标不治本,吃一点应该也能有效果。”

 

温客行不肯吃。

他自己没关系,但这一类解热镇痛药,周子舒还是尽量少服用的好。一会儿他头不疼了,阿絮还是脑瓜子突突的,多不公平。

“我们就数数星星聊聊天吧,”温客行说,“等睡着了就好了。”

 

台湾阿姨怎么说的来着,他们在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有一搭没一搭的,终于在海拔三千三的星空下睡着了。

好在第二天两个人就适应了,没再有什么症状,包车去普达措和周边玩了一天。

 

在香格里拉的最后一天,扎西带温周二人去松赞林寺。

“这里又叫小布达拉宫。”他说,“冬天你们可以再来,下雪的时候会很漂亮。”

他们看着藏族的老阿嬷磕着长头,向供灯里添自家熬的酥油,觉得心都安静了下来。

“要拜一拜,许个愿吗。”扎西把腕上的金刚菩提串珠合在手心里,向佛像鞠躬,问他们,“藏传的佛教是不需要还愿的。”

 

“好。”

周子舒和温客行相视一笑。他们原本都是赛先生的徒弟,最不信神佛。但这次竟异口同声地答应了,跪在宗喀巴大师的塑像前,和身旁的信徒一样虔诚。

这世间可能有很多坏的事情,但同时又有很多好的愿望,穿插夹杂在一起,才是寻常安稳的人生。

 

“下次假期想去哪里?”飞昆明的飞机上周子舒问温客行。

“西藏吧。”温客行说。

周子舒点点头,想下次要提前备一点红景天。

“我看书上说,藏传佛教有一支密宗,会练双修大法,感觉很高深,很想见识一下。”

周子舒嗤笑一声。

“这会儿你倒是会看书了。”他说,“密宗是男女双修,你一个人去吧。”

 

 

回到家修整一天,温客行又要开始忙碌的急诊生活。他的八月苦不堪言,因为有许许多多夜班待还。

这边周子舒也要准备带学生去人医早期接触临床。

去年是周子舒到医学院任职的第一年,下学期期末就被学生投出了一个最受欢迎教师奖。教研室的主任直接发了一份第二年的青年教师技能大赛报名表给他,学院这边让他给刚结束通识教育的长学制班级当班导师。

 

班导师不是辅导员,不负责繁琐复杂的日常事务,只需要给医学生们一些思想上的引导,答疑解惑。这个班还没有开始上专业课,疫情关系,原本的军训也取消了,八月排了到不同的医院早期接触临床。

没什么人比周子舒更熟悉人医临床了,去人医的这个小组就交给了他负责。八个学生,一人去一个科室,连着一周。周子舒每天要做的就是把一个个屁也不懂的学生托付给不同科室的带教,嘱咐好啥都不能让他们干,但也不能啥都没学到。

他觉得自己的脸就像一张贷记卡,刷来刷去迟早有透支爆了的一天。

倒是好在急诊的带教不是温客行,不然他真怕又诞生一个有克星老师PTSD的成岭。

 

一周预见习结束,周六上午在医学院开总结会,每个学生都要做一个PPT汇报自己印象最深的一个病例和收获,小朋友们都挺用心的。

去急诊的是个小姑娘,汇报的是一个横纹肌母细胞瘤的病例。

患者,男,十八岁。无明显诱因下气促两周。六月到人医检查,发现纵膈占位,胸腔积液。当时怀疑是淋巴瘤,没敢直接切除和用激素,抽了胸水找脱落细胞,又去做了骨穿,都没有阳性结果。后来收到了胸外科手术,术中冰冻报的是横纹肌母,于是活检改根治,全部切除了,术后又化了两个疗。

这次本来是在休疗期,又出现了呼吸困难,才去的急诊。

胸片提示大量胸腔积液,抽出一管都是血性的。送了生化和培养,请胸外科来放了闭式引流,病人后来转到血液肿瘤科去了。

 

“急诊每天的病人有很多。”周子舒问她,“这样的肿瘤反而不常见。你为什么选这个病例?”

小姑娘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

“这个病人起病很快。他今年高考,考前的体检都没有发现。是因为准备毕业旅行了,想着总不舒服不太好才又来医院做的检查。在急诊做胸腔穿刺的时候,他很镇定,也很配合。操作的老师一直在安慰和表扬他。”

“后来胸外科放了管子,直接就出来500ml血性液体。老师不敢一次放太多,把管子夹闭了。他和病人说,不要怕,过一会儿再打开。”

“病人说,没事的医生哥哥,我不怕。我就是觉得,这根管子,大概没机会拔掉了。”

 

一时间,整个教室的氛围都有点沉默。

 

“他刚刚拿到录取通知书。”小姑娘说,“只比我小一岁。他的高中离我的高中很近。”

“他转血液之后,我去问急诊当班的老师,是不是真的没机会了。”

周子舒等了一会儿,见小姑娘没有接着说下去,便问她:“老师怎么说?”

 

“老师说,他不知道。但他请我喝了奶茶。”

 

这行事做派,周子舒一听便知,在急诊找不出第二个人。

 

“我不是肿瘤专业出身,也不太清楚横纹肌肉瘤的整体预后。”周子舒说,“你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去查一下相关文献,看看五年生存率。不过这么短时间内再次复发,合并癌性胸水,总是不好。”

“你可能会觉得很遗憾,又有些难过。”周子舒对小姑娘说,“这都很正常。这些情绪不会太久,过一阵就忘了,他终究只是你遇见的一个病人。”

“但这其实都是很好的情绪。”他说,“我希望以后,当你们已经有了足够的知识和经验,已经能够比较准确地判断一个疾病的转归,仍然能够记得这份难过和遗憾。”

“理智,但不要麻木。记得自己治的是病,更是人。”

 

小姑娘临走的时候被周子舒叫住了。

“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周子舒笑道:“急诊的老师给你买了奶茶,他自己喝了吗?”

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小姑娘满脸黑线,但还是如实回答了。

“没有。”她说,“老师给当班的医生护士都点了,但是自己没有喝。”

 

从医学院出来,周子舒去急诊接温客行下夜班。

温客行看到他大包小包进来的时候还觉得有点奇怪。周子舒倒是不少帮他们订甜品外卖,但现在网购很方便,完全不需要他亲自跑。

“这家是新开的网红店。”周子舒说,“手机平台上还没有。”

温客行已经习惯了周子舒三天两头贿赂他在急诊的眼线,独独不带他,只当看不见哄抢的杜文文等人给他做鬼脸。等他坐到车上,才发现手边的饮料架子上还有一杯。

“去冰全糖加波霸。”周子舒说,“你喝吧,特地让少放了些茶,应该没事。”

 

温客行心里美滋滋,坐在副驾上刷朋友圈,看到杜文文刚发的图:

甜甜老师YYDS

网红奶茶.jpg

立秋.jpg

 

哇,秋天里的第一杯奶茶。

 

 

立秋之后的一个礼拜,一直都在下雨。

周四这天雨下得尤其大,临下班的时候天已经黑的不像样子,气象局连着发了暴雨、雷电好几个蓝色预警。周子舒不用出门,窝在家里倒还清净,就是等温客行下班等得有些心焦。

已经快六点了,温客行还没有到家,发过去的微信也都石沉大海。

周子舒实在忍不住,打温客行的手机,结果是关机。他又拨急诊座机,说是按时下班回去了。

 

周子舒再坐不住,拿了伞去小区门口等他。

 

在狂风暴雨里站了快一个小时,始终都没有看到温客行的车。后来雨渐渐小了,周子舒整个人除了头是干的,浑身都淋得透透的。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先回家,准备拿了自己的车钥匙再出去找。

 

结果按了密码一开门,就看见温客行正站在厨房的灶台前面。

温客行听见动静迎了出来,给身下一洼水的周子舒下了一跳。

“这大雨天的,你不在家里呆着,出去干什么了。”温客行皱眉问他,转身去卫生间找浴巾。

“你的手机呢?”周子舒抖了抖伞,沉声问他。

温客行在卫生间没有听清楚,拿了干浴巾来往周子舒身上擦,“你说什么?”

周子舒拍开了他的手,自己拿过毛巾,“我问,你的手机呢。”

 

“应该掉在清姐的车上了。”他说,“我送她到家,打车从西门进来的。”

 

温客行下班去取车的时候正好碰到吴清,外面雨太大,她有些不敢自己开车。

其实平时的清姐也不是这般谨小慎微的,只是前阵子北面暴雨的新闻实在吓人,而且她现在情况又特殊。

国家刚刚开放三胎政策的时候,吴清把他们几个常聊天的微信群改了名字,叫做:

我们欠祖国十四个娃娃

上个月,有一天群名忽然又变了,成了:

我们欠祖国十三个娃娃

 

天知道这个群里有谁能给祖国生娃娃

温客行等人排队恭喜。

 

胺碘酮管够:你们能不能也争点气!

七爷:不是还有你吗

南疆大巫:不是还有你吗

鬼谷谷主:不是还有你吗

一线天光:不是还有你吗

胺碘酮管够:……

七爷:英雄的母亲!

南疆大巫:英雄的母亲!

鬼谷谷主:英雄的母亲!

一线天光:英雄的母亲!

 

英雄的母亲:一群死给

 

于是温客行就没开自己的车,把吴清先送回了家,然后自己打车回来。他的手机下班的时候只有最后百分之五的电了,在吴清家门口拦车的时候就发现可能掉在了她的车上。雨天出租车太难叫,他那会儿又没有手机,到家就耽搁了。周子舒打电话的时候大概已经自动关机。

 

“你刚刚出去干嘛了?”温客行见周子舒也没带什么东西回来有些奇怪。

“这么大的雨,干什么不能等一会儿。着凉了怎么办?怎么像小孩子一样。”温客行皱着眉数落他。

“我像小孩子一样?”

周子舒身上凉透凉透,心里却腾地燃起一把无名火。

“你也知道外面雨大,你要晚回来不会先知会一声吗?”周子舒声音有些大,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小学生放学晚了还知道给家长打电话呢。”

温客行平时撒娇归撒娇,最讨厌周子舒拿他当小孩子看,没忍住呛声。

“我不是小学生。”他说,“你也不是我的家长。”

“那你别掉手机啊。”周子舒冷哼一声,“车子没油停在路上别给我打电话啊。职称申报别等到最后一天我来提醒啊。定期的复查体检别让我押着你去啊。”

这些事,平时说出来满是情意,这一刻却都像在抱怨。

“我不累的吗?”

 

温客行看着他,没有吱声。

半晌,挤出了一句:“I never asked you to do so.”

他一紧张,就容易下意识地说英语。

 

“No.”周子舒的反应也很快,“I asked for it.”

 

温客行去厨房里把灶台上的火关了,领了小宝贝儿出来往门口走。

“你干嘛去。”周子舒问。

“我去遛狗。”

“外面在下雨,怎么遛。”

温客行手里还拿了一瓶水,说:“去地库遛。”

“地库都被淹了,你带她去狗刨吗?”周子舒冷笑。

“今天已经遛过了。”

 

温客行只好又把小宝贝儿关了回去,取了自己的外套往门口走。

“现在又去干嘛?”

 

“你心情不好,”温客行说,“我不同你吵。”

“浴缸里放了热水,饭也都好了。我去乌溪那儿。”

说完便出去,反手关了门。

 

你连手机都没有,怎么知道乌溪北渊在不在家。

周子舒本来还想质问他,奈何门关的太快。

罢了,反正刚才打电话过去找人的时候,乌溪他们说在家看奥运重播,应该不会吃闭门羹。

周子舒没有追出去。

 

他把身上的湿衣服都脱了,泡了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

躺在浴缸里,身上一暖和过来就开始后悔。

老温好像也没犯什么大错,为什么自己如此口不择言。

他想了想,其实就是压力太大了。他今天在家备了一天的课,觉得比开一天的刀还要吃力。他之前十年都在另一个领域里,苦,但是得心应手。突然生了一场病,然后生活就完全变了样子。工作变了,作息变了,收入也变了。

每个人都在对他说,你可以的,做得很好,没有问题。他也知道自己还行,有一天可以适应,还可能会有新的突破。但这并不妨碍周子舒觉得累,想念听诊器和无影灯。

温客行不喜欢周子舒拿他当小孩儿看。

但周子舒又希望自己还是那个坚强的,可靠的,可以让小孩儿依靠的人。

这才是矛盾的根源吧。

 

周子舒草草对付了几口饭,温客行不在,吃饭对他来说是实际意义上的味同嚼蜡。

他抱着小宝贝儿坐在沙发上发呆,手机响了。

 

七爷:吵架了?

七爷:你的小孩儿怎么跑我这儿来了

一线天光:我惹小孩儿生气了

七爷:哟,你们家小孩儿还会生你气呢

七爷:怪新鲜的

七爷:快说说,怎么惹的

一线天光:拿小孩儿当小孩儿

七爷:……

七爷:其罪当诛

一线天光:别让他熬夜,明天我来接他

 

第二天温客行搭北渊他们的车去上班,刚到医院就看到吴清在急诊等他。

“子舒给我打电话了,”她说,“真的掉在驾驶座下面了,不好意思啊。”

吴清已经帮他把电都充满了,她还不知道温客行昨天是野在外面睡的。

“别怪姐姐没提醒你啊,行哥。”吴清拍了拍他说,“明天七夕,礼物可以准备起来了。”

“好多未接来电和微信提醒,你快看看吧,我先去上班了。”

说完,英雄的母亲就走了。

 

温客行解锁了手机,真的好多好多未接来电,从六点多一直到他的手机关机,后面还有一些中国移动发来的短信提醒。

再看微信,都是周子舒的留言。

 

阿絮:下午好像要下暴雨,你回来开车当心一点。

阿絮:上路了吗?雨真的很大,不行的话别开车了。也不要坐地铁,打个车回来吧。

阿絮:上车了吗?

阿絮:业委会的群里说地库被淹了,你如果开车了的话,把车停在对面的地上停车场。

阿絮:我去地库看过了,淹得挺厉害的,不太安全。

阿絮:怎么关机了。

阿絮:如果开机看到的话,我在小区门口等你。

 

最后一条消息是六点半,阿絮在雨里一辆车一辆车守着,等了他好久。

温客行心里咯噔一下,难怪他那么急,难怪他那么湿。

 

温客行看了眼时间,还不到八点,阿絮应该还在睡觉。

鬼谷谷主:清姐,我完了,我惹子舒生气了

英雄的母亲:得了吧你,他会生你的气

鬼谷谷主:真的生气了,都是你的错

英雄的母亲:excuse me?

英雄的母亲:黑人问号脸.jpg

鬼谷谷主:我们吵架了

英雄的母亲:两个大男人,吵架像什么样子

英雄的母亲:打!

英雄的母亲:去卧室里一决雌雄

鬼谷谷主:……

鬼谷谷主:微信截图.jpg

英雄的母亲:你完了

英雄的母亲:透透的

英雄的母亲: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周子舒最怕打你电话是关机

英雄的母亲:他患有“温客行电话关机”phobia 

鬼谷谷主:怎么办

英雄的母亲:带他去看“中国医生”

英雄的母亲:休克冲击疗法,药到病除

鬼谷谷主:祝你怀的是三胞胎儿子

鬼谷谷主:一举超额完成祖国布置的任务 !

人医心内吴清 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发送朋友验证。

 

温客行一想到昨天周子舒的样子,心里就难受。

自己居然还说他做事不分缓急像个孩子,阿絮真是骂他骂轻了。

他还离家出走。

现在小学生都不玩离家出走了。

 

温客行交完班,还在想要怎么给阿絮赔不是,反倒是周子舒先打电话过来了。

“今天回家吃饭吗?”周子舒问他。

“回回回。”温客行的语气就像看到火腿肠的小宝贝儿,“我订点菜先送回家,你等我回来烧。”

“不用。”周子舒说,“昨天还剩了好多菜,都没有吃完,热一热不要浪费了。”

“也行也行。我一定准时到家。”

 

温客行到家的时候,周子舒已经在厨房里热菜了。他跑过去从后面搂住周子舒,挂在他的身上。

今天还是下雨,地库里水还没抽干净,温客行把车停在对面走回来的,带了一身初秋的凉意。

“阿絮。”他说,“我错了,你不生气了好不好。”

周子舒盛了一碗汤给他。

“是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马上饭就好了,你先去外面喝点热汤。”

温客行乖巧地应下了,帮忙端了菜往外走。

等电饭煲提示音乐响,周子舒盛了两碗饭出来,就看见温客行四条腿儿趴在地上和小宝贝儿玩。

“趴地上干什么,起来吃饭了。”周子舒叫他。

温客行也没理他,小宝贝儿叫一声,他跟着汪一声。他汪一声,小宝贝儿跟着再叫一声。

周子舒有点受不了,走过去把温客行拎了起来。

“阿絮。”温客行傻呵呵地叫他。

 

周子舒觉得不对,转身看一下,一碗汤已经见底了。

 

北渊早上和他说,他家小孩儿昨天好可怜,才问他怎么了,一边扒拉着白米饭眼圈儿就红了,每根头发丝儿都写着委屈,早上去上班的时候都还是蔫儿的。周子舒自责坏了,问那要怎么哄。北渊说,要锁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要征服他的胃。温客行昨天在他们家菜没吃两口,但喝了两大碗菌汤,分明很是喜欢,寄一点给你。

然后下午就同城快递了一大锅来。

 

看来这汤,有问题。

 

周子舒伸出了两根手指,放在温客行面前。

“这是几?”

“这是耶!”

周子舒又伸出五根手指。

“这个呢?”

“老虎爪爪!”

 

挨千刀的景北渊,老子明天剁了你。

 

“有没有头晕想吐?”周子舒把乱动的温客行箍在怀里。

“没有。”温客行笑着说,“阿絮好看。”

“阿絮不生气,有七夕礼物要送给阿絮。”

周子舒抱着他,心里软软的,轻声哄着:

“有什么礼物要送给我啊?”

 

“祖传的DNA!”

 

 

晚上景北渊收到了周子舒发给他的“红伞伞白杆杆”表情套包,心里还觉得很奇怪。

“你把一整包菌都下进去,真的好吗?”乌溪问他。

“你不想看看周教授可可爱爱的样子吗。”北渊笑道,“他平时那么端着,我都觉得累。温客行要是见了,就不信这架还能吵得下去。”

“可这不是子舒要烧给温客行的吗。”

“我也觉得有点奇怪。”北渊说,“子舒好像还挺清醒的。但厨子烧菜哪有不自己先尝尝的。”

 

七爷,你错了,真的有。



End.


春花正好,夏日漫长

天凉好个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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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令/温周】皇后驾到(无衣番外)

在夏天已经完完全全过去的时候,温客行决定再去吃今年的最后一顿小龙虾。

馆子是他们常去的馆子,虾是从潜江直接运来的,生意一直都很好。也不是头一年光顾了,温客行已经摸出一些季节性的规律。

“现在的小龙虾已经没那么肥了。再过几周,老板就要改卖羊蝎子了。”他对周子舒说,“不过他家的羊肉锅也不错。等天冷一点我们可以打包回家,自己涮火锅吃。”


周子舒对于吃食一向没有什么执念,温客行指哪儿他打哪儿。店离家里近,他下班也早,索性先回了趟家,遛完了小宝贝儿,确定温客行能按时下班了才走去店里。

这么些年了,温客行始终吃不太来辣。周子舒点了黄焖和清蒸的两大盆,又叫了些温客行喜欢的菜。等温大主...

在夏天已经完完全全过去的时候,温客行决定再去吃今年的最后一顿小龙虾。

馆子是他们常去的馆子,虾是从潜江直接运来的,生意一直都很好。也不是头一年光顾了,温客行已经摸出一些季节性的规律。

“现在的小龙虾已经没那么肥了。再过几周,老板就要改卖羊蝎子了。”他对周子舒说,“不过他家的羊肉锅也不错。等天冷一点我们可以打包回家,自己涮火锅吃。”

 

周子舒对于吃食一向没有什么执念,温客行指哪儿他打哪儿。店离家里近,他下班也早,索性先回了趟家,遛完了小宝贝儿,确定温客行能按时下班了才走去店里。

这么些年了,温客行始终吃不太来辣。周子舒点了黄焖和清蒸的两大盆,又叫了些温客行喜欢的菜。等温大主任到的时候,正好热菜上得七七八八,可以坐下来直接吃。

 

“下班还挺准时。”周子舒说,“我以为又要到六七点,先遛了狗才来的。”

“3栋的天霸今天又蹭我们小宝贝儿大腿了。”

“别理他。”温客行拿湿巾擦手,一边笑,“一只吉娃娃心气儿还挺高,小宝贝儿没把他蹶折了那是我们家教好。”

“今天是专培医生的小讲课和文献导读,按点下班。”他说,“龙大说了,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

 

迫于龙雀的淫威,温客行这几年开始担任急诊科的教学干事,从知道这个消息,周子舒就一直很为人医急诊的实习、规培和专培医生们捏一把汗。温总教头业务能力当然是没话说,但一旦被他发现犯低级错误,拿小针戳人脊梁骨的本事也是一顶一。总之,会是一段收获满满但也两股战战的学习经历。

 

“龙伯伯英明。”周子舒憋住没笑出声。他突然问温客行,“诶?你怎么把戒指戴手上了?”

 

知道来吃小龙虾,他出门前就把戒指退在了洗手盆旁边的小盒子里。虾上得最晚,周子舒刚刚抽了副PE手套准备开动,正看到温客行在招呼服务员。

 

“原来穿的绳子时间长了,接口的地方快断了。”温客行说,“我叫服务员拿个放手机的袋子来装,别沾得都是油。”

 

周子舒的戒指是247戴在手上的。但是温客行上班经常有操作,洗手消毒戴上取下的不方便,就挂在了脖子上。他连洗澡都不拿下来,熄灯的时候,周子舒经常能突然感到有一个带着金属冰凉触感的东西贴到他的皮肤上,然后慢慢融入两个人的体温里消失不觉。

所以那枚戒指就像是无声的哨响,告诉他,温客行要来了。

 

掰着手指头从19年的冬天开始算,的确好多年了。金银链子太过女气,周子舒心里盘算着,一会儿下单根好看点的皮绳。

 

“那你干脆别取下来了,脱来脱去一会儿掉了。”周子舒说,“不用你沾手,我来剥就行。”

“反正你剥完一个虾,我差不多能消灭半盆。”

 

周教授这句话也不全是夸张的修辞手法。

温客行在吃河鲜这方面,一直属于人菜瘾大。吃鲫鱼卡过好几次鱼刺,有一次闹到了医院五官科,被笑话了少说半个月,周子舒说卡得再寸一点他都准备联系心外的前同事了,之后就只许他买鳜鱼鲈鱼这种儿童友好型水产品。大闸蟹也是,一到了季节就吵着要吃,让他自己啃,吃进去的肉和壳大概平分秋色。后来每次蟹一出锅,周子舒都催着温客行趁最鲜的时候赶紧把背盖和蟹黄都先吃了,然后自己笃笃定定拿了剩下的来慢慢拆,想着的时候就吃一口,最后大部分的蟹肉还是归了他的大宝贝儿。虽然他自己尝不大出,但看着大宝贝儿满嘴流油一脸幸福的傻样儿,就会觉得今年的蟹还挺有滋味儿。

开玩笑,又不是澳龙,傍着长江邻着鄱阳长大的娃在剥虾这件事儿上能输?

 

温客行也乐得。周子舒剥三个吃一个,一会儿温客行的碗里就满了。他夹了其他的菜,直接往周子舒嘴里塞,见他嚼吧完了,再从自己碗里夹两个虾塞进去,一边和他说医院里最近又有哪些八卦。

这是吴清不在,不然肯定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要拍桌子骂他俩有伤风化的。

不过清姐向来是不要和他们一起出去吃饭的,她“人间大清醒”的诨号绝非浪得虚名。

 

小龙虾差不多吃完,周子舒脱了手套。手上还是油,他很自然地唆了唆手指。

温客行眯了眯眼,凉秋里没由来的一阵燥热。赶紧拿手机把钱付了,准备拉人跑路。

阿絮剥的虾最好吃了。

但最好吃的还是阿絮。

 

 

之后大概一周吧,周子舒晚饭的时候看到温客行左手食指贴了一块创可贴。

他皱了眉问:“手怎么了?上班时候弄的?”

“不是。”温客行把手往餐桌下面藏,想想躲不过去,又放了回来。

“切菜的时候走神了,不小心切到的。不深。”

“切菜的时候还能走神,”周子舒抬眼瞪了他一下,“在想你的病人还是带的学生。”

温客行舀汤的勺子哐当一声掉回了汤碗里。

“当心烫。”周子舒说,“吃完饭给我看看。我还不知道你,要是真的不深肯定水冲一冲裸奔。”

 

周教授就是周教授。

食指指尖的地方,连着指甲被削去了一块肉,颜色已经发白了,只有一点点皮肤还连着。好在温客行处理得及时,不怎么出血。

“阿絮?”温客行问的有点儿心虚,“看出点什么名堂?”

“我看出来,这块皮瓣大概活不了了。”

“英雄所见略同。”温客行说,“缝针也没啥用,就让它去吧,过一阵自己结痂掉下来就好了。”

 

但周子舒还是心疼。温客行上班一天不知道要用多少次含酒精的消毒液,要洗多少次手。只要口子还在,每次都会是连心的疼。

“那你明天上班先让护士找块防水敷贴包好了。”周子舒拿了块新的创可贴给他贴上,“污染操作尽量少做。”

“嗯嗯嗯。”温客行拼命点头,十分狗腿,“都听阿絮的。”

“这几天菜和碗筷等我来洗。”说完转身收拾餐桌去了。

“那我想吃葡萄!”温客行抱住周子舒,讨好地撒娇。

“你手没好之前,家里只吃香蕉和橘子。”

 

 

洗好碗,周子舒靠在料理台前,拿了手机出来给杜文文发消息。

一线天光:文文,明天丁小姐上班吗

薀雯紊问:前排吃瓜.jpg

薀雯紊问:上的嘞

一线天光:知道了,谢谢

薀雯紊问:我去通知小姐妹们带上小矮凳

薀雯紊问:吃瓜群众.jpg

 

 

大概比最后一顿小龙虾还要早,周子舒收到过杜文文的微信。

薀雯紊问:周老师,大闸蟹快上市了

一线天光:两张蟹券

薀雯紊问:上路!

薀雯紊问:丁小姐出现了!

 

丁小姐其实不姓丁,她只是拜倒在温大主任石榴裙下的芸芸众生中值得被编号的一员。温客行的人事档案上一直是未婚状态,虽然急诊自己的员工都知道他名花有主还是耙耳朵,但每年进进出出的流动人口总有一些被他的美色所惑,时不时还会有胆儿肥的主动追求。

前赴后继的,已经经历了甲小姐、乙小姐、丙先生。

丁小姐的出现只是早晚的事,周子舒也没有感到很意外。

 

虽然并不在意,但文文的汇报他是不会打击积极性的,毕竟温大主任一忙起来就不管不顾,还得靠小姐妹们看管着。

 

薀雯紊问:周老师这次不要大意

薀雯紊问:以我多年急诊识人经验,这是挺好一姑娘

薀雯紊问:长得好看,温温柔柔的,做事情认真

薀雯紊问:而且不茶

一线天光:愿闻其详.jpg

薀雯紊问:每天看万古君那爱慕的眼神,藏都藏不住

薀雯紊问:那是多么纯真的喜欢啊,让人想不察觉都难

薀雯紊问:反正我们已经明里暗里提点过了,有没有用不知道

一线天光:没事的

薀雯紊问:是的是的,万古君以前都像秋风扫落叶一般无情

薀雯紊问:任他们自生自灭

薀雯紊问:但这次不一样哦

薀雯紊问:大概就因为小姑娘很有分寸

薀雯紊问:他好像一直下不了狠手

一线天光:若有所思.jpg

一线天光:三张蟹券,继续提点

一线天光:不过点到为止

薀雯紊问:get√

 

周子舒本来没打算插手的。

他把手上和手机屏幕上沾的水在围裙上擦了擦。

但他突然改主意了,准备会一会这位丁小姐。

 

 

第二天下午,周子舒带了秋季限定的咖啡来人医急诊。

杜文文一看到他就迎了上来,给他使眼色。果然医生工作站的电脑前面坐了一位年轻的大夫,正在打病史。

护士吧台里还有一排熟识的面孔,在等着看戏。

周子舒有点想笑,她们是觉得自己会扇耳光还是薅头发。

 

“周老师好久没来了,”文文把他往医生工作站带,饮料都放在了桌子上,“今天怎么有空?离温主任下班还早,他去抢救室了,现在不在。”

“没关系。”周子舒说,“我今天没课,来犒劳犒劳大家。”

说着,招呼急诊的医护们来拿咖啡。

“见者有份。”周子舒笑眯眯地对电脑屏幕后面的小姑娘说,“你要冷的还是热的?”

小姑娘大概没想到周子舒会主动和她说话,有些腼腆地谢过,说不用客气。

“那就热的吧,天气凉了。”周子舒翻了翻袋子,“拿着,这杯是低因的,不会晚上睡不着。”

“趁温客行不在快喝,省得一会儿他找不到自己那杯,回来了吵吵。”

“啊。”小姑娘还是不肯接,“那还是给温老师留着吧。”

“没事儿的,徐医生。周老师给你就拿着。”文文在旁边接了过来,塞进小姑娘手里。

“周老师算是我们编外,一家人没什么好客气的。”她朝周子舒挤了挤眼,“再说了,他说一,你温老师不敢说二。”

小徐医生只好又谢了一次周子舒,把杯子放在了显示屏旁。

 

“你去办公室等他吗?”文文问。

“恩。”周子舒答道,“老温掉了点东西。我把家里都翻过一遍了,没看到,来办公室再帮他找找。”

“掉了什么东西?前两天好像是看到他没头苍蝇似的找过一阵。”文文说,“我们帮忙一起看看呗。”

“不用。”周子舒笑道,“你们忙你们的,我先过去了。”

说完朝小姑娘点了点头,轻车熟路地往办公区走。

文文看看发呆的徐医生,挑了挑眉,记生命体征去了。

 

温客行回来的时候,周子舒已经从他办公室出来,靠在吧台上和有空的护士聊天。

“你又来贿赂眼线。”他瞄了眼垃圾桶里的纸袋子,嗔道:“我又没干什么缺德事儿,干嘛老便宜了她们。”

他刚刚做完操作,还穿着急诊的内穿衣。周子舒把他的白大褂递给他。

“哦?是吗?”周子舒举起左手,“那这是什么?”

他捏着一枚戒指,和他自己无名指上那枚交相呼应。虽然只是不带钻的素戒,但在灯光下还是熠熠生辉,有些晃眼。

温客行眼睛都瞪大了,喜出望外。

“哇!子舒,你在哪里找到的!”

“你说你能找到点啥。”周子舒翻了一个白眼,“在白大褂胸口的插笔袋里,被笔卡住了。”

“你大概以为自己是放在了口袋里,所以没翻到。也倒不出来。”

温客行心里还是有一点奇怪的,白大褂是他的重点怀疑对象,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翻了不知道多少遍,不应该漏了才对。

“绳儿也配好了。”周子舒把戒指穿好,放到温客行的手上。

“以后没有要紧的事儿,就别戴在手上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温客行一眼,“也不怪你,是容易掉。”

“下次要是再找不到,还不及时汇报。”他说,“你自己看着办。”

 

一旁看戏的杜文文十分配合地笑出了声。

 

温客行瞪了杜文文一眼,向周子舒保证:“绝对没有下次。”

“我还有一个小时左右才能下班,你再去办公室坐一会儿?”

“叶院正好今天下午特需门诊。快过节了,我去给祖宗请个安。”周子舒说,“一会儿车里等你。”

“好嘞。”温客行说,“我那儿有一罐病人送的大红袍,你正好给老头儿稍去?”

“没大没小的。”

周子舒又想扇温客行的后脑勺,考虑到他在学生面前的高冷人设,硬是忍住了。跟着他去取茶叶。

 

 

周子舒坐车里等温客行的时候,收到了杜文文的消息。

薀雯紊问:精彩

薀雯紊问:兵不血刃

薀雯紊问:击节称赏👏👏👏👏👏👏👏

薀雯紊问:你走之后,万古君高兴到唱歌

薀雯紊问:丁小姐把吸管都咬烂了

一线天光:希望她不会太难受

一线天光:你们开导开导她

薀雯紊问:翻白眼.jpg

薀雯紊问:那您别蛇打七寸刀刀毙命啊

一线天光:我没有

一线天光:真情实感,本色出演

薀雯紊问:茶里王你好

薀雯紊问:茶里王再见

薀雯紊问:👋👋

 

 

正聊着,温客行拉开车门上来了。

“阿絮。”他瞥了眼周子舒的手机,“别老和杜文文聊,她不靠谱。”

周子舒把手机放回车载支架上。

“徐医生挺漂亮的。”

那真是,十分开门见山了。

不止温客行,连周子舒今天见了,心都有些软下来。他见过温客行那几年和顾湘的合照,小姑娘长得有七八分像。

“我私下和她说过。”温客行正色道:“我有爱人了。”

 

小姑娘一开始不信,觉得是温老师拒绝她找的托词。结果第二天就见这人戴了婚戒来上班,她明显就谨慎收敛了很多。但想到温客行人事表格上白纸黑字的未婚,总觉得还是有那么丝希望,不忍放弃。

 

“恩,又没怪你,紧张什么。”周子舒说。

他一直相信温客行可以处理好的。戒指掉了有几天了,周子舒也没吱声。无非是昨天见他心绪不宁伤了手,突然就有些生气。

这么好看的一双手,怎么又要留疤。一个没忍住,就跑来急诊宣示主权。

希望小姑娘没觉得他是在欺负人。

 

“阿絮。”温客行从领子里把戒指掏了出来,可怜巴巴地问他。

“我老了,就不是你的心肝宝贝了吗?”

 

那枚戒指上,每一处磨损和划痕都刻在了他的生命里。

周子舒拿出它的那个鸡飞狗跳的夜晚。

周子舒给他戴上的那个惊心动魄的早晨。

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温客行一度以为,这应该就是他们最难的时刻了。

后来这枚戒指被他拿红绳穿了挂在脖子上,在隔离服里贴着自己的胸口。

再往后,他的身上不允许有任何饰品。

是吴清帮他收了起来,一直到出了ICU才还给他。

 

发现戒指掉了的时候,他的感觉很难以描述,就好像身体哪里突然缺了一块,不再完整。

只要一看到自己的胸前和指间都空荡荡的,就会很难过。

 

周子舒被逗笑了。

“刻字要送回总店,一来一回好几天,我等不及了。”

“刻字单在家里,三个月内都是免费的。”他说,“你要是想要和原来一模一样的,可以送过去。”

“我倒是觉得,”他把车开出地库,趁识别车牌,伸手扯了扯温客行的耳朵,“老夫老妻了,刻不刻字无所谓。”

 

毕竟我的心,会一直在。

 

温客行被扯了耳朵倒还挺乐呵。

“恩恩,”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说:

“老夫觉得有理。”

 

周子舒是见他傻乐得停不下来,才反应过来。温客行终究还是没有躲过被一巴掌呼在脑袋上的宿命。

 

“小兔崽子皮又痒了是吧!”


end.


高龄逆反说的是周教授啦哈哈哈

不要问我这个梗是哪里来的,这是血泪史


untitled

【山河令/温周】东施效颦(无衣番外)

温客行一天上午收到了周子舒发给他的小视频。


视频里有一位年轻的男性,沮丧地坐在医院大楼的阳台栏杆外面。楼下全是围观的吃瓜群众,消防队已经在准备救生气垫。栏杆里面站了几个白大褂、警察和消防员。

后来来了一名医生,大概嫌白大褂碍事,脱了递给同事,穿着手术室的刷手衣翻了出去。不知道和想不开的那位说了些什么、僵持了多久,视频一个剪辑,已经是他护着冻僵了的小伙子翻回了阳台里面。


老温:你不是不用短视频平台的吗?

阿絮:同事发给我的。这人怎么这么眼熟?

老温:啧啧

老温:二十多年的交情,在您这儿只是眼熟

老温:乌溪要哭死了

阿絮:操,真的是他

老温:你怎么...

温客行一天上午收到了周子舒发给他的小视频。

 

视频里有一位年轻的男性,沮丧地坐在医院大楼的阳台栏杆外面。楼下全是围观的吃瓜群众,消防队已经在准备救生气垫。栏杆里面站了几个白大褂、警察和消防员。

后来来了一名医生,大概嫌白大褂碍事,脱了递给同事,穿着手术室的刷手衣翻了出去。不知道和想不开的那位说了些什么、僵持了多久,视频一个剪辑,已经是他护着冻僵了的小伙子翻回了阳台里面。

 

老温:你不是不用短视频平台的吗?

阿絮:同事发给我的。这人怎么这么眼熟?

老温:啧啧

老温:二十多年的交情,在您这儿只是眼熟

老温:乌溪要哭死了

阿絮:操,真的是他

老温:你怎么不去问七爷

阿絮:不可不可

阿絮:晚上再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为了不辜负周教授难得的八卦之心,温客行一个下午都在见缝插针地收集各方口供,终于把故事拼凑了个八九不离十。

要轻生的小伙子是骨科的病人。女朋友提分手,他一个冲动带了把水果刀去堵门。他到真没打算伤人,只是想吓唬吓唬要么和好,要么自残,拿起刀子就往手腕上割。说要割腕,对自己又下不了狠手,肌腱断了两根,动脉愣是没碰着。不管怎么说,女孩子被吓得够呛,直接报了警。人警察同志本来也没说要把他怎么着,但小伙子持械拘捕,争执中还划伤了人民公安。这下好了,行为直接定性为袭警,这会儿住在骨科接肌腱都算是保外就医。今天消息下来说判了一年,本来保送的博士研究生也黄了,爱情学业如梦幻泡影,不禁悲从中来,不想活了。

 

“是乌溪的病人?”周子舒问,“他不是主攻运动医学吗。”

“不是啊,他只是路过。”温客行收拾完餐桌,和周子舒一起窝在沙发里撸猫。“不过据说和他的病人住一个病区,可能查房的时候见过吧。”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不去问北渊。”

“出事的时候北渊在现场?”周子舒问。

“应该不在吧。”温客行想了想,“他成天猫在地底下,地面上发生了什么大概不清楚。”

“对啊。他那机房里信号有一阵没一阵的,我问你的时候说不定还不知道这档子事儿。你看视频,乌溪爬出去的时候连安全绳都没系,景大公子要是看到了,一定原地爆炸。”

“别人怎么样我是不知道,”周子舒瘪了瘪嘴,“我反正不要当点炮仗那个。”

“活着挺好。”

 

“有这么夸张吗?”温客行有一些不以为然,“北渊不是一直挺好说话的吗。”

“而且最后人不是没事儿吗。骨科病房才三楼,我看他们就算真掉下来,最多也就是再回到骨科病房去。”

周子舒狠狠瞪了温客行一眼,道:“你说的是人话吗,三楼就能随便跳了?属嫦娥的吗?”

“北渊只是家里比较复杂,成长环境和我们不太一样,所以比同龄人更通透些。又不是没有脾气。”

周子舒觉得他们老是只rua小女儿,大女儿可能要吃醋,就起身拿了小宝贝儿最喜欢的球球和她扔着玩儿,一边继续和温客行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我们上本科那会儿,还时不时一起出去打打球。有一回斗牛,来了一伙圈儿里出名的小混混抢场地,还挺横。其实本来忍一忍,让给他们就好了。”

“但那天他们两个非要硬刚。对面大概很久没有遇到过这么成型的抵抗,被打懵了,就开始手脚不干净。北渊被绊了几跤吧,爬起来也没说什么。倒是乌溪这边发了狠,把人家一点里子面子全打没了。后来上篮的时候直接被肘击,眉弓都开了。”

周子舒把球球从小宝贝儿嘴里拿过来,又重新扔了出去。

“你改天仔细看,他右边眉毛是缺了一小块的。”

 

“那你呢?”

“啊?”周子舒没反应过来。

“他们两个都能被下黑手,你受伤了吗?”温客行问。

“我没有。”周子舒把球扔给温客行,让他接着陪女儿。

“一言难尽啊,总之那次我是舍命陪君子,收着打的。要是三个人都不要命,非得在场上就头破血流不可。”

 

“哦,那后来呢?”

“后来我们就去医院缝针了呗。”

“不是,阿絮。”温客行翻了一个白眼,“你这个故事怎么听上去怪没意思的。”

周子舒笑了笑,说:“后来我的篮球圈子里,再没一个朋友见过这伙人了。”

“Poof!”他两手一摊,“Vanished.”

 

“Wow.”温客行的表情倒也挺配合。

 

“故而人之怒,有血溅五步天下缟素,有伏尸百万流血漂橹。不要去招惹景北渊。”

 

温客行前半句没明白,但后面的总结还是听懂了的。他枕着小宝贝儿问:

“那我们以后还能再见到乌溪吗?”

他人挺好的,温客行心道,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这是个好问题。”周子舒挑眉,“原汤化原食,我觉得他应该可以绝处逢生。”

 

“不过老温。”周子舒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看着温客行语重心长地说:“你在医院还是当心一点。”

“万一碰到什么突发事件,该躲躲,该逃逃。前段时间又有报道拿刀砍人脖子的,你上班的地方,除了方便就地抢救其他没半点优势。”

“真遇到要上的,也别学乌溪,把安全措施都做好。”

 

“你怎么说的…”温客行皱了皱眉头,“像在教育我要随身带套。”

“我不会啊。”他说,“周老师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我可怂可怂,又惜命了。”

 

周子舒笑笑,也懒得反驳他。

 

“反倒是周老师,清姐那一串怎么说的来着?太长,记不得了。”

吴清的原话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外表高岭之花,心中燃着革命的熊熊烈火。

“你要是在现场的话,跑得肯定比乌溪还快吧。”

 

“诶,此言差矣。”周子舒一本正经地纠正到,“乌溪从高中开始,短跑就比我快。”

“以前可能会吧,毕竟孤家寡人一个,没什么顾忌。现在不行咯,拖儿带女的,再矫健的身姿也被绊住了。”

 

“背着我哪儿来的儿?”温客行抓住小宝贝儿的两只前腿,作势要薅周子舒,“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狗了?!”

 

“拖家带口,拖家带口总行了吧。”周子舒把嫦娥重新抱回怀里,往沙发上一瘫,指挥温客行:

“快,把女儿的屎铲了去。承担起老父亲的责任。”

温客行也就真屁颠屁颠地去了。

 

 

 

冬日渐深,他们在十二月初迎来了初雪。

雪从凌晨三四点开始下,一直没有停,气温也始终在零下。人医的模拟教学中心承办了医学院的实操比赛,周子舒当天下午要来当评委。温客行早上出门的时候还特意嘱咐他路上当心一点。

“你那一把老骨头,”温客行毫不留情地说,“可不经摔。”

他这么叮嘱也不是没有道理。一整个上午,乌溪和北渊的朋友圈就像在赛跑,不停地直播着自己门诊看了多少个骨折病人,阅片室出了多少张骨折报告。两个人就差手拉着手呼吁大家减速慢行,没事儿别出门了。

 

到下午一点多的时候,雪小了,天还是阴沉的厉害。急诊接到了公安调度打来的电话,说有一辆警车搭了病人正在来的路上。

温客行是这天白班年资最高的医生了,收到消息之后和同事一起在急救通道门口等着接车。

“温主任,外面怪冷的,我们接就行了。”年轻的主治医生对他说,“您在里面等着吧。”

“你看这天气,又是警车送人。”他们就穿了急诊的工作服,套了一件白大褂,躲在避风的地方一起搓手跺脚,嘴里噗噗往外喷白气儿:“我总觉得有什么事儿,出来看看。”

 

没多久车就拉着警笛开进来了。医护们推着转运车去接病人,一边搬人一边问随车的两位警官:“怎么是警车?120呢?”

“高架连环追尾,120卡在半道上不来。”对方答道:“这两个重,我们就先送来了。”

 

两个病人都是下肢开放性骨折,的确挺严重,应该是有大动脉的损伤,放在高架上出血,等120到了人大概都没了。

但好在送来的时候大腿都已经上了止血带。一个是用领带绑的,怕不够紧,插了支笔进去又转了三圈;另一个是用皮带扎的,也算是够就地取材的了。

最神奇的是,有人用记号笔在裤子上标记了上止血带的时间。

 

“120堵在路上,但急救中心的医生先到了?”急诊的医生有些意外,一边帮忙推车一边问温客行,“不应该啊,他们有医用止血带啊。”

温客行蹙着眉没有回答,只是说:“先扩容。术前一套打电话给检验科和血库加急,血一来就输上去。生命体征稳了拉去扫CT,骨科要是来了先看这两个。”

说完又转身去找两位警官。

 

“现场什么情况?”温客行问。

“一辆实习车侧滑,撞了护栏以后被弹到旁边车道。”来的交警满手都是血,正在急诊室的水池旁洗手,“后面是一辆大客车,躲闪不及翻了,连续追尾十来辆。这叫不是早高峰,不然全玩玩儿。”

“客车现在横在路上,两条车道都挡住了,高架上堵成狗,救护车估计就塞在后面。我们是原来就停在高架上的巡逻车,先到先救援。不过拖车已经在路上了,应该很快能通出一个车道。”

“那伤员还多吗?”

“不算多。本来雪天大家车速就慢,追尾那些车基本没有大事儿。伤的都是侧翻客车上的乘客,刚刚看了下,没坐满,大概二三十个,里面有囫囵个儿能自己动换的。”

“你们辛苦了。”温客行让路过的护士给两位倒了点热水,又问:“都准备送人医吗?”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交警说,“要看情况吧。今天路况差,匝道下来最近的就是人医,重的肯定先往这儿送。”

 

温客行想了想,用院内手机给医务科打电话。

“喂,黄主任吗,我温客行。”

“刚刚收到的消息,高架特大车祸,有一批伤员要送我们医院。是不是考虑启动应急预案。”

“是。”

“是。您也收到消息了就好。”

“要联系骨科、普外、胸外、神外,不能全上手术台,起码留两个主治以上待命,准备接病人;通知血库、放射科,可能要大量用血,这批病人的CT都走绿色通道;想办法腾出二到三间手术室,配好麻醉和巡回洗手,准备急诊手术;社工部要是有人的话,最好也能过来。”

“恩,我知道。”

“好,协调的事儿就靠您了。”

“好。您忙。”

 

温客行挂了电话,拿了私人手机出来,打给周子舒。提示音响了有一会儿,始终没有人接听,只好改发消息:

你在高架上吗,收到回电

 

他回到急诊病房,把实习和规培的医生都叫了过来。

“大家抓紧时间,把自己该做的事都做好。一会儿还会有病人来,你们是第一道线,有没有基础病、手术、过敏、用药史,都尽量问清楚。所有的大病历、首程都写好,方便随时转科。该签的知情同意书不要漏了。实习同学帮忙护士老师一起联系家属。”

这边交待清楚,温客行又去找护士长。

“要是病人多,您这里人手够不够?”

护士长之前闻声而至给警察同志拿了点吃的,也已经大概了解了情况,答道:“现在叫人来加班肯定来不及,我们先自己想办法。我给护理部也打过电话了,实在转不开从病房调人。”

“好,那护理这块就靠您了。”温客行点头,“我先看病人去。”

 

第二辆警车差不多二十分钟后呼啸而至,这次随车的还有一位急救中心的医生。

“两个病人。”他和人医急诊交接,“一个胸部撞击伤,右侧张力性气胸,有过呼吸困难和意识丧失,有胸外按压史,穿刺后生命体征好转,不排除血胸和心包填塞可能。”

温客行看了一下病人,右侧锁骨中线第二肋间固定了一根16G的留置针,接的针筒屁股上是剪了口的橡胶手套。

另外一位病人已经开了静脉通路,医生手里举着一袋500的平衡液。“这个自诉撞到了座椅扶手,烦躁,心率快,四肢厥冷,crt5秒,血压路上测是好的,但怀疑腹腔内出血休克早期,要尽快处理。”

“好。”温客行说,“交给我们。”

“打电话给胸外和普外,让待命的医生可以来了。请超声室的老师来做床旁,先超肚子,问问普外,要是超声诊断明确是不是就不做CT了。气胸那个,超胸腔积液的时候心包一起带一下,正规心超等稳定了再说。其他都按常规处理。”

他转头又问急救中心的医生:“救护车是已经到现场了吗?”

“还没有,但离得不远,我是听到调度背着急救箱跑过去的。拖车已经在清场了,估计快通了。”

“重病人还多吗?”温客行又问了一次。

“还有两个怀疑脊柱损伤和骨盆骨折的,不敢动,在等担架。”对方答道,“剩下的我们大致过了一遍,外伤为主,等路通了应该陆陆续续就随车下来了。”

“好。”

温客行好像想到什么,突然又问,“您到之前,有人在现场救援吗?”

 

“有。”急救中心的医生说,“我到的时候有人在给气胸的病人按压,他说自己是医学院的老师,简易引流都是他放的。”

 

温客行赶紧从口袋里把手机摸了出来。刚刚太忙了,他都没顾上看周子舒有没有回电。

果然有几个未接电话。

周子舒大概见他一直不接,也改发了消息:

高架追尾,在帮忙。平安

 

一颗心总算回到肚子里,温客行直接文字回复:

都送我这儿来了

在急诊等你,自己当心

 

他做了个深呼吸,回到急诊,又争分夺秒把医生们召集了一次:

“后面估计短时间内会有很多病人送过来。”

“我们首先要做的是分级。单纯的骨折、外伤,沟通之后送到门诊去,不要压在这里;怀疑有复合伤、颅脑损伤的留下;生命体征不稳的直接叫上级。特别注意不要漏了肝脾肾的包膜内出血、硬膜外出血、骨筋膜室综合征。”

“大家都身经百战了,其实都是我们日常处理过的病例,只是一下子病人太多可能会有些手忙脚乱。”

 

“按照诊疗常规和应急预案走,不会有问题的。”

 

 

 

周子舒是跟着最后一辆救护车一起来的。车上的伤员带了颈托,估计是怀疑脊髓损伤的那位。温客行赶着出来接车,看到他的样子,忍不住要皱眉。大冬天的,只穿了衬衫和羊绒背心,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衣服上都是血,裤子上全是泥,本来准备跟着下车的,看到了温客行居然还有点想往里缩的意思。

温客行几步迎了上去,伸手扶他从车上跳了下来,上上下下地打量。

“伤着哪儿了没有?”

“没没没,都好好的。”周子舒忙不迭地摇头。

“外面冷,你快进去。”温客行急匆匆催促,“我还有好一会儿要忙,你先去找小金。”

说罢,跟着转运车一溜小跑先进去了。

 

周子舒走进急诊,里面暖气打得足,气氛也一片热火朝天,把他身上的寒意都从毛孔里往外逼,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小金同志像是专门候着他似的,甫一进门,就见她扑了过来。

“我的天,”金护士惊呼,“周主任你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的。”

“救护车上下来那几个都比你看着像样。”

周子舒有点不好意思,局促地想挠头,见自己手上都是血,又把胳膊放了下来。

“别在风口站着了,来来来。”小金招呼着他往员工通道走。

 

“这是温医生的办公室钥匙,”她看了一眼周子舒,又去旁边柜子里找了一套急诊的内穿衣,“我给你拿个袋子装。”

“温医生说洗漱用品都在他办公室里,让你先到值班室洗个澡,然后去办公室休息。”

小金帮他开了温客行办公室的门,衣服挂到门后。

“值班室总认识的哦?”

“认识认识,麻烦你了。”周子舒说,“谢谢,你快去忙吧,不用管我。”

“谢什么,一家人这么客气。你先收拾,这一身怎么坐得下来。”

 

这一身的确是太难受了。周子舒洗好澡换上内穿衣,穿着温客行的拖鞋回来,觉得自己就像化妆品广告里一样焕然新生。温客行的办公室里有张行军床,他以前值班的时候不想去值班室挤会支起来用。周子舒把床装好,拿了温客行的羽绒服盖在身上,准备听话地小憩片刻。

有人敲门。

周子舒爬起来开门一看,还是小金,抱着被子和枕头。

“护休室拿来的,比你们医生值班室的干净多了。已经让阿姨换过新的枕套被套了,你放心。”她说。

“还有这个,”她手上还提了一杯饮料,“今天急诊忙成狗。护士长请大家喝饮料,温医生特地帮你点的热巧。”

“温医生平时要是对我们也这么温柔就好了。”小金啧着嘴感叹道。

周子舒刚洗完热水澡,脸都蒸得有些红,连忙把东西接了过来。

“平时他对你们不好吗?”他说,“哪里不好,你和我说。”

“套我的话呀,我们急诊不兴打小报告的。”小金笑道,“周主任你休息吧,我不打扰了。”

 

周子舒裹了被子重新倒回床上,想了想,还是把温客行的羽绒服又捞了过来。这件衣服有一个很大的毛毛边帽子,脸埋在里面特别舒服。温客行试的时候十分get不到这个点,表示帽子一戴整张脸全遮住了,怎么看路?然后他就被习惯性扇了后脑勺。

“这是给你蹭的吗?是给我蹭的。”周子舒说,“这件感觉特别像女儿的肚皮。”

最后买不买,当然还是周子舒说了算。

 

蹭着像女儿的肚皮,闻着还有老温的味道。简直不能更棒。

 

趁睡意还不实,他拿了手机给乌溪发消息。

一线天光:有空吗,问你个事儿

南疆大巫:忙到爆炸

南疆大巫:有事快说

一线天光:你上次舍生忘死见义勇为,怎么安抚的景七

南疆大巫:……

南疆大巫:语音 (转文字:那天冷风吹久了头疼,北渊看我在翻药,就没说什么)

一线天光:就这样???

南疆大巫:也不是

南疆大巫:他其实还是不痛快

南疆大巫:所以后来我让了他一回

一线天光:黑人问号.jpg

一线天光:让了他一回?

南疆大巫:晚上

南疆大巫:让了他…一回?

南疆大巫:语音 (转文字:和你讲话就是比和温客行讲话要累,你们谁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

一线天光:我不理解

南疆大巫:你别想了

南疆大巫:你不行

南疆大巫:没有参考价值

 

你娘了个腿。

周子舒差点没把手机扔出去。

谁说二十年的交情认不出这狗逼玩意儿,烧成灰老子也能认出来。

 

 

 

等周子舒一觉睡醒,摸了手机来看,已经快六点了。温客行坐在办公桌后面打字,能听到敲击键盘的声音。天已经全黑了,房间里没开灯,他的脸是被屏幕照亮的。

“醒了?”温客行看到周子舒手机屏幕的亮光,起身开了灯,“睡得舒服吗?”

 

糙级苏胡!!!!

但是想起乌溪的成功案例,周子舒略犹豫了一下,看着温客行轻声说:

“有点儿头疼。”

 

“你不头疼谁头疼!”

“大雪天的穿单衣爆肾上腺素,周教授很厉害啊!是谁的体温调定点跟林妹妹似的,每次一累着就容易发烧啊?”

办公室里其实挺暖和,被子都被周子舒蹬得差不多了,只是羽绒服还攥得紧紧的。温客行给他重新把被子裹好掖紧,去翻自己的抽屉。

“刚刚睡着的时候测过耳温了,没烧啊。”他嘀咕,“我这里只有口表。”

说着翻出一根古早温度计,拿酒精棉片擦了擦,直接捅进周子舒的嘴里。

“再测一个。”

“还有哪里不舒服?”

 

周子舒觉得那根温度计已经捅穿了自己的天灵盖,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决定殊死一搏,试探地说:“腿…腿疼?”

 

“你不腿疼谁腿疼!”

温客行拖了把椅子到行军床旁边。

“下了一天的雪,路上都是冰水,你他娘的又跪着做心肺复苏了是吧。”

“自己什么德行心里没点逼数吗,平时准得跟个天气预报似的,天阴下雨都能提前通知。怎么,今天周教授的特异功能失灵了?”

他从自己白大褂口袋里摸出来一管扶他林,把周子舒的腿从被子里扒拉出来,裤子卷到膝盖上面。

怕他冷,也不知道哪里找来了周子舒的外套,盖在小腿上,把脚都包了起来。

 

“先是领带,再是皮带,后面还有外套。我都等着看周教授赤身裸体出现在这儿了。”

温客行熟练地帮他涂药,眼睛盯着周子舒,他只要略一皱眉手底下就更轻一些,但嘴里不见停:“还有那个气胸,我以为针筒后面会捆个安全套呢。你不是一直说很想试试有没有用吗?”

 

乌溪你他妈!

周子舒的心在泣血。

和你说的完全不一样啊,为什么你家那位禁声了,我家这位开启话痨模式啊!

 

周子舒含着体温计,叽里咕噜含糊地说了句什么。

温客行给他两边膝盖都抹了药,拔了体温计看。

“37°4,还行,可能就是有点应激。”

“你刚刚说什么?”

 

“我身边没有套。”

“都是你带的。”

 

温客行本来还硬逼自己板了张脸,听到这句,表情突然就软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说:“你的衣服我都扔掉了,我这里也没备换洗的,一会儿就穿这套回去吧。现在是晚高峰,堵得厉害。我叫了小食堂的菜,吃完了过一会再走。”

他蹲下来,又问了一遍。

“除了头疼、腿疼,还有哪儿难受吗?”

 

开玩笑。

周子舒能取得今天的成就,靠的就是举一反三的学习能力。

他立马摇头,说没有了。

 

正好座机响了。

 

温客行接完电话,对周子舒说:“饭好了,我去拿。”

“你醒了就起吧,冬天越睡越迷糊。你的外套多少还有点潮,先披我那件。”

 

小锅菜还是周子舒爱吃那几样。

温客行一边吃饭,一边絮絮叨叨:

“我来和周主任汇报一下。”

“两个开放性骨折清创外固定,收骨科病房了。腹腔内出血那个是脾破裂,急诊手术摘了脾脏。张力性气胸的朋友放了闭式引流管之后挺好,稍微有点肺挫伤和皮下气肿,没有血胸和心包压塞。骨盆骨折的病人不大灵,现在在ICU,不一定撑得过去。怀疑脊髓损伤的,拍了脊柱全长,没有看到明显的骨折。希望是spinal shock吧。”

“还有,披着你外套的小宝贝,是脾切那位的孙子,已经和妈妈一起回家去了。”

“剩下的基本都是外伤,有几个轻微脑震荡,但不严重。”

 

说着,他眯了迷眼,戳了一下周子舒额头上好像有些肿的地方。

“我怀疑你也有。”

“嘶。”周子舒没忍住,龇牙吸了口冷气。

“还是撞到了是吧。”温客行冷笑,“就知道你不老实。”

 

“老温,”周子舒放下手里的盒饭,说:“你不生气吧?”

 

温客行也把筷子搁了下来,看着他的眼睛问:

“周教授刚出了车祸,这么狼狈地出现在急诊,我都没时间顾上。你会生气吗?”

 

这些都是他们一定会去做的事。

拦不住,也不会去拦

无从责怪,也绝不会责怪

温客行扪心自问,若是易地处之,他和周子舒做的事不会有分毫不同。

就像当年周子舒半个字也没问过他,为什么不听话在家停薪留职,为什么非要回医院送人头。

他有的时候想,20年那次,如果两个人真的有一个没了,剩下的人要怎么办呢?

能怎么办呢,无非打点行装,继续生活。

难道当时的他们不清楚可能的危险。

难道当时的他们还会做出第二种选择吗。

 

他和周子舒都太明白,即便是最重要的人,甚至超越了自己,也未必时时刻刻都能享有第一优先权。

能做的,不过是在爱人冲锋陷阵的时候,或并肩作战,或守好大后方。待他归来,能吃得饱,穿得暖,睡得安稳罢了。

 

这又何尝不是两个人身上,最契合而又致命的吸引力。

 

周子舒被温客行问了个愣神,好像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过了几秒,他几乎笑出了声:“害,你当我是偶像剧女主角吗。”

 

“怎么,我的颜值还不够出演偶像剧男一号?”

温客行夹了一块蒜香骨到周子舒饭盒里,“再吃一块。这可是我刷了脸才让食堂阿姨留下来的,你都不知道多难买。”

 

“哦。”周子舒咬了一口,问:“是吴清告状,说要把自己女儿介绍给你的那个阿姨吗?”

 

“招牌菜怎么还堵不住你的嘴。”温客行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

“没没没,你牺牲色相换来的菜特别香。”

 

因为气温低,绿化带里的雪还积了挺厚一层,到现在还是银装素裹的。温客行望了望窗外,对周子舒说:“晚上带小宝贝儿出去踩雪玩儿,她肯定很高兴。”

“那我呢?”他也想和女儿一起踩雪玩儿,但是温客行瞪了他一眼,眼神明显在说:你还想怎么作妖?!

“我陪小女儿!”

“也别玩儿太久了,”周子舒说,“你今天也累得够呛,早点回来,我们在家等你。”

 

当天晚上,周子舒正在给嫦娥梳毛,收到了乌溪发来的短视频。

南疆大巫:高架英雄,那是你?

一线天光:低空勇士,承让承认

南疆大巫:搞定温客行了吗

一线天光:洒洒水

一线天光:我还不用让一回呢,就搞定了

南疆大巫:……

南疆大巫:你在骄傲点什么东西

南疆大巫:脑子坏掉了吧


End.

这两天突然回复激增,估计又是哪位厉害的大大在wb上提及了

看到大家看文的留言,我内心的os是这样的:

48章之前,大家:好甜好甜,我:呵呵,你接着看呀

48.49.章,大家:谢谢预警,不看了,我:不要这样吧

50章,大家:是BE,玉玉玉,我:不要哭啊,有番外的

番外,大家:好甜,BE都是假的!我:那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哎,真是好难言说的情感波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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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令/温周】等等(无衣番外)

时间线在「皇后驾到」之前

 等等  应该没有人没听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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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客行打开房门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和他想象的很不一样。


在他给自己描绘的画面里,小宝贝儿会流着哈喇子飞扑过来,围着他上下其爪绕圈圈。周子舒嘴上虽然不说,但眉宇间总是难掩惊喜,起身来玄关接他的行李。如果运气足够好,脸皮足够厚,可能在家门口就能讨到周副教授一个半推半就的啵儿。

嫦娥则躺在她的月球上,冷眼旁观着一切。


哦,嫦娥是他们养的一只山猫双色布偶。


温客行的父母满世界乱跑惯了,婉言谢绝了他们归国定居的邀请,这几年还是以视频唠嗑为...

时间线在「皇后驾到」之前

 等等  应该没有人没听过了吧…

————————

温客行打开房门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和他想象的很不一样。

 

在他给自己描绘的画面里,小宝贝儿会流着哈喇子飞扑过来,围着他上下其爪绕圈圈。周子舒嘴上虽然不说,但眉宇间总是难掩惊喜,起身来玄关接他的行李。如果运气足够好,脸皮足够厚,可能在家门口就能讨到周副教授一个半推半就的啵儿。

嫦娥则躺在她的月球上,冷眼旁观着一切。

 

哦,嫦娥是他们养的一只山猫双色布偶。

 

温客行的父母满世界乱跑惯了,婉言谢绝了他们归国定居的邀请,这几年还是以视频唠嗑为主,越洋小聚为辅。这样,周子舒买的房子就闲置了下来。和原来那套比,第二套房离人医要稍远一些,但是去医学院的交通更方便。小区整体配套也新,而且面积大了不少,小宝贝儿在家里也能可劲儿造,不会再没跑两步就要急刹。两个人一合计,就把小公寓租了出去,新房子装修了一下,搬了过去。

嫦娥是有一天在小区门口的宠物店里见着的。他们经常带小宝贝儿去洗澡美容,都抽不开身的时候偶尔也会寄养一两天。有一次温客行带狗去洗澡,等得时间有些久,就逗店里售卖的宠物猫玩儿。

逗着逗着,就给逗回了家。

因为小奶猫实在是太可爱了,周子舒也有点禁不住,温客行居然难得的没有为自己的冲动消费和先斩后奏付出什么代价。宠物店的老板说,小母猫是当年农历八月十五出生的,俩人想了半天,在否定了团团圆圆月月亮亮桂桂花花这些听上去像要当国宝赠给友好邻邦的名字后,由周子舒主导,赐名嫦娥。

他们两个很是得意,认为这个名字将二女儿的美貌以及对传统文化的尊重体现得淋漓尽致。但“欠祖国十三个娃娃”群里的其他人都一致表示,没有听见过更拗口的名字了。


英雄的母亲:嫦娥她妈可能都不管嫦娥叫嫦娥

英雄的母亲:总有一天

英雄的母亲:你们还是会叫她,咪咪

 

温客行本来还担心小宝贝儿会不会和嫦娥打架,把小的放在航空箱里适应了好几天才放出来。但两只相处得竟意外的好。除了自己猫爬架最顶端半球形的猫窝,也就是月球,嫦娥最喜欢扒在小宝贝儿身边睡。其实她可能更喜欢来卧室的大床上踩奶,但只有温客行值班的时候才有夜里近身的机会。

 

客厅里没人,也没有开灯。

周子舒、小宝贝儿、嫦娥,一个都没有出来迎接他。温客行觉得自己这么紧赶慢赶地回来,却没有得到应有的礼遇。

海口的分院正式开张有几年了,每个科室都会轮流抽调骨干去支援。今年的七八九三个月,温客行被外派到祖国的第二大岛,仿佛把一辈子要见的台风都见着,一辈子要吃的清补凉全吃完了。有一个算一个,分院能打的人手不算多,配合的默契也需要慢慢建立,工作强度其实比在人医本部还要大。今年的中秋和国庆连在一块儿,温客行本来和周子舒说好了,前几个周末就留在海南,中秋一放假就回去,每天都在掰着手指头算日子。这朝思夜想的,今天一大早陪节前视察的领导兜病房、过应急预案的时候,温客行下意识就叨逼叨了一路:马上轮值就结束了,很久没回家了,好想念家里人,希望赶得及给小女儿过生日,回去一定要好好烧顿饭巴拉巴拉。那叫一个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分院的领导是本省平调的,对温客行的个人情况虽然没那么了解,但急诊忙成什么样还是看在眼里。走之前,和主任确认了没有问题,表示要不就让本部来的专家早几天回去安心过节吧。

“看不出来,温医生年纪轻轻二胎都养好了。”领导感叹说,“小伙子抓得够紧的。”

 

“你快走,不要再回来。”主任叫来温客行,面色凝重宛如掩护同志撤离的地下党,“就让真相飘散在海风里,千万别让院长再想起你这号人。”

 

温客行当然求之不得。他速速与同事交接好手头的工作,回宿舍理了个不大的登机箱,订了能赶上的最早一班飞机就要回来。只可惜天气原因机场管制,航班晚点了好几个小时,真的到家已经九点多了。

 

他开了客厅的灯,还是没找到小宝贝儿和嫦娥。见卧室里有亮光,就推门进去。

周子舒习惯性地留了一盏小夜灯没关,和嫦娥脸贴着脸在睡觉。他的鼻息打到嫦娥的胸前,奶白色的绒毛跟着一飘一飘的。

 

温客行瞬间就不纠结有没有人给他接风这件事了,甚至连跋山涉水的疲惫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摸出手机,对着周子舒定了好久的焦,给他和嫦娥拍照留念。夜景模式衬得周子舒的面容比平日里还要柔和,温客行觉得自己可以就这么站着看一辈子。

他想把照片发到群里,让那群人好好羡慕羡慕,他是怎样一个坐拥绝世美人儿的男人。

但想了想又没发。这么柔软的子舒,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舍不得与别人分享。

 

温客行蹑手蹑脚又退了出去。

他给宠物店的老板发消息,问小宝贝儿在不在他们那儿,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老板准备要打烊了,说要来接的话可以等他一会儿。温客行赶紧把猫砂铲了,提着垃圾袋出门。

嫦娥好看是好看,温客行腹诽,就是忒能拉了。装猫砂的袋子勒得他手疼,不知道周子舒在家几天伺候一次主子。

 

“今天已经遛过了,晚饭也吃完了。”老板把小宝贝儿的牵引绳交到温客行手里,“寄养的费用从您卡里扣就行。”

“好的,谢谢。”温客行蹲下来使劲儿挼了挼小宝贝儿,一解相思之苦,抬头问老板:“她在您这儿几天了?”

“有两天了。”老板答道,“昨天早上周老师打电话让我们上门接的。”

温客行有一点困惑。

 

小宝贝儿平时其实是散养的,三室两厅的房型,连客房都没有留,和餐厅、客厅一起打通了,她想待在哪儿都可以。但温周二人还是在封闭阳台上给她留了一块专属领地,食盆和垫子都在那里。嫦娥的地盘儿在另一个封闭阳台上,一旦交恶,可以分别关禁闭,及时冷静反省。温客行把小宝贝儿带回家,见她水盆空空荡荡的,拿了去厨房倒饮用水。

 

打开厨房的门,他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地上有一个摔碎的玻璃杯,没有打扫。他走过去把几片大的玻璃捡起来扔进垃圾袋里,起身去拿扫帚。拖鞋踩在瓷砖上还有点粘,不知道杯子里原来装了什么,水渍都快干了。扫好拖完,温客行打开冰箱看,有两盒快到保质期的鲜奶和一些水果。

这还都是前两天他在海南下了单送来的。

 

七八月份适逢暑假,他诚邀了周子舒来海南探亲好几次,周副教授始终不肯。温客行后来想想,就算周子舒来了,他大概也没什么时间好好陪他,一个人怪无聊的,也就没有勉强。家里的菜大多数都是他手机上下单送的,周子舒好厨艺没有,把菜煮熟还是会的。只要能把他订的这些都成功吃进肚子里,就应该可以顽强地活下来。温客行咬了咬牙,对周子舒说,坚持一下,两个月革命就胜利了。

一开学,他就可以在学校食堂解决一日三餐了。

最不济,一到四吃食堂,五六七可以蹭乌溪北渊吴清叫外卖啊。所以进了九月之后,温客行云买菜的频率也往下调了一些。

 

他又回到卧室,把嫦娥从自己的枕头上挪开。温客行摸了摸周子舒的额头,凉凉的,又去捏他的手,他之前一直把手藏在嫦娥的肚皮底下,这会儿还挺暖和。温客行把他的手塞回被子里。

周子舒微皱了皱眉,醒了。

“你怎么回来了。”他半睁了眼睛,看清是温客行,明显很高兴,眉眼都舒展开,嘴角也扬了上去。

“不是说要等中秋才回来吗,也不提前说一声。”他又懒懒地把眼睛闭上。

“晚饭吃了什么?”

“学校食堂。”周子舒嘟囔,一副仍然很困的样子。

 

温客行把嫦娥又平移回了原来的位置。

“秋天干,你喝点水再睡。”温客行对他说,“我放床头了。”

说完,又关门出去了。

 

嫦娥也被温客行折腾醒了。她倒是没挪窝,只是往周子舒的胸口又钻了钻,隔着被子呼噜呼噜地踩奶,要给自己再刨一个舒适的坑。她的尾巴太长,一下一下扫到周子舒的脸上。

温客行不说,他还没怎么觉得。一经提醒,才发现自己真的很渴,嗓子里火烧火燎的。

周子舒贴着嫦娥天人交战了半晌,终于舍得爬起来,又闭眼坐了一会儿,才拿了温客行放在手边的杯子。

是很合适的温度,他也不急,慢悠悠地喝。

 

一杯水快见底的时候,周子舒捧着同一套的玻璃杯,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还在厨房留了一片狼藉。他心道不好,不知道温客行看到没有,掀开身上的嫦娥就急急起身往外走。

结果刚到客厅,就是好一阵天旋地转,又赶紧折回了主卫,趴在洗手台前直打恶心。

刚喝进去一点水,原封不动全吐了出来,清亮的连点儿胃液都不带。

 

差不多吐空了,周子舒草草抹了把脸,撑着台面站直。一抬头,就在镜子里看到身后的温客行。

那人就站在他一米开外的地方,沉着脸不吱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在等他先开口。

周子舒在心里叹了口气。

“我中午打碎了一个杯子,想跟你说一声。”他说,“别让小的进厨房,可能会踩到玻璃渣。”

“我已经都收拾干净了。”温客行说。

“你中午不是应该在医学院吗?”

 

要命。

这句话一对上,周子舒就知道谷主是要找他算账。一时间他不晓得该怎么圆过去。倒不是今时现刻仍想隐瞒,只是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瞒他到现在。

有那么半分钟,他们两个都没有说话。

 

“不怪你要吐。”最终还是温客行先打破了沉默。

他瞄了一眼床头上的玻璃杯,说:“那一杯水,我冲了两包口服补液盐,的确很难喝。”

“没有第一口就喷出来,也算是周老师的本事。”

 

周子舒站不太稳,扶着洗手盆晃了一下。

得,不只是算账,还是算总账。

他透过镜子的折射看温客行。温客行的话听上去味儿不太对,但眼里并没有一点点讥诮。他双手紧紧地捏着裤缝,整个人看起来既失望又受伤。

 

他知道自己把小师弟气狠了。

在有错就认这件事上,周子舒向来毫不含糊,堪称我辈楷模。搁在平时,他是一定会去把温客行炸开的毛都捋顺了,把人给哄得暖洋洋软绵绵的。但今天他实在难受得厉害,脑子里一团浆糊,反应都比平时慢三拍。他怕以这样的状态绕不过温客行,多说多错,反而惹得他更不开心。

而且他现在只想把自己摆平。

 

周子舒最终也没有回应温客行,只是又往卧室走。他能感觉到温客行就跟在身后一步的地方,等他重新窝进被子里,就带了门去客厅打电话。没过一会儿还有开关防盗门的声音。

 

周子舒是在前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毫无预兆地出现眩晕。这种感觉就像一个晕车的人在盘山公路颠了三天三夜,客观世界和自己都在各自的维度旋转。他本人也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梅尼埃。好在眩晕是一阵一阵的,稍微好一些之后去医院检查,被诊断耳石症。

“你这个眼震真是不能更经典了。”耳鼻喉科接诊的大夫兴奋地说,呼朋唤友地让实习医生来看耳石症的临床表现和复位方法。

手法复位成功,周子舒从医院出来之后销了假,还到医学院上完了下午的课。

他以为这一茬就过去了。没想到第二天醒过来,眩晕还是熟悉的配方,一样的味道。左耳换右耳,复位也没有效果,间歇性地晕了一整天。今天上午周子舒又去医院碰了碰运气,还是不行。医生安慰他说这是自限性的毛病,难受是难受了点,但说不准摆到哪个体位,突然就自愈了。

 

他请假在家cos了两天尸体。主要就是不太敢换姿势,躺着不动还行,头的位置一有变化,就可能要一阵一阵的晕,晕得厉害了还忍不住想吐。从昨天开始,吃进去的东西已经被他吐得七七八八,喉咙口都烧疼了。后来索性也不吃了,还能消停清净些。他中午想冲一杯蜂蜜水喝,刚把蜂蜜瓶子放回去就又经历了一场世界的九级摇晃,水一口没喝着,玻璃碎了一地。

他是真的没精力打扫了,把门一关,想着嫦娥进不去就行,余的以后再说。

到了这会儿,周子舒甚至有些分不清自己是真晕还是饿的。

 

温客行不在的时候,周子舒不想让他担心。海口的急诊正式开始运行比门诊要晚,有很多制度流程要优化,人员培训和日常工作也要两手一起抓。温客行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连周末想飞回来都被周子舒制止了,就是希望他能好好休息休息,别一点儿时间全耗在了机场。左右不是什么大事儿,自己捱过这几天就好了,温客行要是知道了,除了干着急,山长水阔的,也帮不上什么忙。

 

可是看到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便宜师弟,想念就像在他的每一个细胞里炸开。他想温客行炒的菜,想他煮的饭,想他炙热的怀抱和冷冽的唇。他好像在等温客行的嘘寒问暖,只肖一句话,一个抚触,就可以纾解丝丝缕缕缠绕在他身上的不适。

周子舒自己是不会承认的,但他潜意识里是那么渴望,他的老温能拍拍抱抱亲亲他。

 

温客行明明都已经回家了。明明已经看出他病了。

怎么还能欺负他追不动,撇下他出门。

 

温客行在别扭些什么,周子舒一清二楚。他自觉理亏,但身上的难受和心里的委屈更占上风。

从卫生间到卧室,他走得那么慢,晃晃悠悠的,温客行甚至都没有扶一下。连嫦娥都被他拱走了!

这可真是冤枉人了,嫦娥分明是周子舒自己从身上抖下来的。

他不知道嫦娥多暖和,抱着有多舒服吗!

想到这里,周子舒觉得冷。

他翻了个身,把自己慢慢蜷起来,被子裹得再紧一些。稍微一动,又晕了好一会儿,难受得脚趾都抠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敲卧室的门。

稍过了几秒,温客行直接把门打开,对里面说:

“我要把灯打开了。神内范老师来了,在外面先喝杯茶,一会儿再进来。”

说着,打开了卧室的主灯。

 

神内范姐姐,灭绝师太的嫡传关门弟子。一套手法复位行云流水,就着床沿把周子舒的脑袋好一顿辗转腾挪,再坐直,当真不晕了,神乎其神。

“怎么样了,周主任?”范医生问。

“非常厉害。”周子舒由衷地感叹,“之前耳鼻喉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

“没事了就好,不然要去做MR了。老太太这套功夫,传女不传男,我也是好几年前跟她门诊的时候学的。个中精妙,不足为外人道也。”

周子舒以前在医院上班的时候,和神内打交道不多,只是点头之交。客客气气地又谢了好几遍:“大晚上的还麻烦您跑一趟,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没事没事,反正都是小温接送。”范医生说,“急诊老给我们送脑血管意外,熟得很。也是巧了,明天我就休长假旅游去了,除非请老太太出山,剩下这些人真不一定搞得定。”

“恩,是我运气好。”周子舒笑,话却是对着温客行说的。

 

“行,那周主任你再休息休息。我还要回去再理理行李。”

“范老师我送您。”温客行赶紧跟了上去。

 

周子舒又一次眼睁睁看着他头也不回地关上了门。

 

 

温客行再回来的时候,周子舒坐在客厅里等他。原本扔在玄关的登机箱已经被理好收起来了,放在茶几上给范姐姐看的病历本也不见了。

他在小区对面的沙县小吃买了两碗千里香小馄饨,放到周子舒面前。

“老温。”周子舒叫他。

“恩,你说。”

温客行去厨房拿了两个瓷勺子出来,递给周子舒一个。

 

“谢谢。”

“那个…下次还是尽量,别带同事来家里吧,”他斟酌了一下,“影响总归不好。”

这个公寓里,其实两个人生活的痕迹很重。

门口拖鞋,冬天的夏天的出门扔垃圾随便趿拉的,都是码数不同的两双。

电视机前面,不同的游戏手柄也是成对出现。

卧室的床两米不止,大的离谱,两边的床头柜上都有阅读灯,一边放着一本英文原版的小说,另外一边是一本教育心理学。

最最夸张的,是沙发上有一个张成岭送的抱枕,上面印了有一年周子舒生日他们一起看樱花时的背影。周子舒本来嫌丑,不肯拿出来用的,但耐不住温客行喜欢,即使搬了家,仍然出现在厅里最显眼的位置。

只要稍微留点心,就能看出来这绝不只是周老师一个人的家。

 

“周子舒。”温客行怒极反笑,“你憋了一个晚上,就要和我说这个?”

“也是。想来用不着我您也能不治而愈,的确多此一举。”

“还让别人知道了周教授可能和男性同居,坏了名声,是我思虑不周,给您赔不是。”

 

温周二人在一起过日子,总有些磕磕绊绊。他们并不是没有过争吵,却极少有这样阴阳怪气的时候。

但这已经是今天晚上的第二次了。

周子舒脸上刚刚攒起来那一点讨好的笑容都不见了。他原本已经舀了一个馄饨起来,正在吹,这会儿把勺子扔进碗里,往前一推,靠回了沙发里。

 

温客行也冷了脸。

“真是平时惯的你。爱吃不吃。”

说完,拿了他自己那一份,去了餐桌。

 

从中午开始,温客行一直就没停过。飞机上的餐盒实在是难吃,他只草草对付了几口。回到家本来以为可以休息一下,结果又出了两次车接送范姐姐。这会儿都十一点多了,是真饿得够呛。馄饨才出锅没多久,他第一口被烫了舌头,不敢再急,一个一个晾凉了才吞下去。

一大碗小馄饨吃完,身上都有点冒汗。温客行一直留意着背后,听着都没什么动静,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说:“周子舒,再不吃馄饨要坨了。”

 

“那又怎样。”

温客行桌子都擦干净了那边才有反应。

“你不是…都知道吗。”

周子舒说。

“反正我也…吃不出区别…”

“都是浪费。”

 

也就两句话,还说得断断续续的,带着几不可闻的气音。温客行心里陡然一紧,连忙转过身去,把身旁的餐椅都撞歪了。

周子舒方才发脾气的时候还端端正正坐在那里,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现在抓了成岭送的那个靠枕抱在怀里,整张脸都埋在里面,人已经折了起来。

他好像很想歪下去躺着,却硬是勉强自己尽量坐直。

 

“怎么回事?”温客行三步并两步到沙发前面,扶住周子舒,“不是已经不晕了吗?”

的确是不晕了,周子舒已经敢于做一些大幅度的动作。他扭动肩膀想甩开温客行的手,说:“莫挨老子。”

“要…做规矩。”

“那就…别管我。”

声音有一半闷在了靠枕里,没有一点威慑力。

 

“阿絮。”

他这个晚上头一回这样叫周子舒。

“别闹。”

 

温客行把小宝贝儿接回来就觉得不对劲。他问了吴清和乌溪北渊,都说周子舒这两天没联系过他们。对自己的事情粗枝大叶,但对病人和自家师兄,温客行一向细致的很。周子舒睡得太早,他想想不放心,去找了他的医保卡和病历本,果然就查到了就诊记录。

三个日期戳,越看火越大。

他的师兄真的是能耐了,天天都要去医院报到,也天天都和他视频,愣是一句话也没提起过自己生病。这段时间温客行是真的太忙了,竟然也没看出他状态不对。亏得是提前回来了,不然还不知道周子舒一个人能憋多久。

最让他光火的,是就诊记录上的医院戳是附属二院的。医生也不是什么能大富大贵的职业,平时最大的好处,无非是遇事能找熟人行个方便刷个脸。以周子舒和温客行在人医的人脉,在急诊歇着,麻烦耳鼻喉、神内的同事过来出诊都可以。

但周子舒没有。

他跑到了个人生地不熟的医院,自己挂号,自己排队,自己候诊。

无非是怕遇到了熟人告诉温客行,叫他担心。

 

他晕得不行的时候,都没有人扶一把,没有人靠一靠。

温客行想到这里,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生气还是在心疼。

 

耳石症是很难受,但只要复位成功,效果立竿见影。

考虑到周子舒长久以来欺上瞒下的恶劣行径,温客行认为不能再姑息养奸、包庇纵容。

他逼着自己硬下心,决定要正一正夫纲。

可周子舒是他供在心尖尖上的人啊。

看到他抱着“自己”抖成一团,奶凶奶凶的话都说不利索,温客行瞬间丢盔弃甲,之前暗自下的决心都成了狗屁。

他怎么能在周子舒生病的时候凶他呢。

自己但凡有个头疼脑热,不管多闹人,师兄都让着哄着,从没有过一句重话。

真特么,什么操蛋玩意儿。

 

温客行蹲着,一下一下抚周子舒弓起的背脊,问他:

“到底还有哪儿不舒服?”

“这种时候就别怄气了,都是我不对还不行吗。”

他仔细想了一下,锁了眉头,但语气更软了:

“是溃疡疼了吗?”

 

这才是他的老温。

周子舒有些贪恋的没舍得挣开。

 

上腹部是熟悉却又陌生的疼痛,因为太久没有经历过,竟然有些难以忍受。

手也疼。中午摔倒的时候,胳膊蹭到了料理台,还在地上很重地磕了一下。

 

周子舒还是抱着靠枕不出声儿,露在外面的额头上已经是一层薄薄的冷汗。

温客行都有些急了,才看到他轻轻点了点头。

 

要拿你怎么办才好。

温客行在心里叹气。

 

馄饨已经涨了满满一碗,快变成饼了。温客行把已经翻过一遍的厨房又上上下下找了一圈,总算是挖出来了一袋即食麦片。他热了牛奶把麦片煮开,直接提了家里的小药箱过来。

“先垫一垫,一会儿再生气也来得及。”温客行凑到周子舒面前说,“我加了糖,是甜的。”

 

周子舒一向吃软不吃硬,温客行臊眉耷眼一伺候,很快就败下阵来。他松开抱枕去接,马克杯并不烫,但周子舒拿到手里还是狠狠晃了一下,幸亏温客行托了一把,不然又要洒一地。

他用两只手捧了,小口小口啜。

 

温客行这才注意到,周子舒右边的袖子上有一片可疑的污渍。

刚刚接勺子也是,馄饨都是拿左手舀的。

“手给我。”温客行对他说。

周子舒动作停顿了一下,还是把右手伸给了他。

前臂上有很长一道擦伤,倒是不深,就是渗出液把居家服和皮肤黏在了一起。温客行小心翼翼地把袖子卷上去一点,看到手腕也肿了。

 

“中午在家摔的,不太痛。”周子舒看到温客行拿了碘伏棉签,昧着良心说,“我可以一会儿自己来。”

 

温客行想对着他翻白眼,终究是忍住了。

“厨房地砖那么硬,撑得再重一点可能就colles骨折了。到时候我怎么跟乌溪解释。”

“你和他解释干嘛。”

“因为我是你的伴侣。”温客行的回答很轻,声音沉闷而压抑。

“却没有照顾好你。”

 

周子舒很真切地感到,他让自己的爱人很难过。

 

“老温,对不起。”

“第一天我以为已经好了,就没告诉你。”

“没去人医是因为二院离得近。”

“后来我想,告诉你也没什么用,只会让你白担心。”

 

就是这句话。

温客行心想,告诉我也没有用,你怎么知道没有用。

即便是真的没用,我也有资格知道。

 

“周子舒,这些都是你的借口。”

温客行说。

“你要是实在信不过我,哪怕找朋友来帮帮忙呢。今天中午是在家摔的,就成这样。”他一点一点把衣袖沾湿剥开,就像在揭裱一幅山水,“万一是在马路上,多危险?万一被碎玻璃割到了呢?你自己还不知道手对…”

温客行突然停住了话头。

 

“我没有不相信你。”周子舒的声音里带了些急切。

“我只是,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独自面对,习惯了不依赖,不软弱。

这样在失去的时候,才不会溃不成军。

 

“阿絮。”温客行理了理周子舒额前的碎发,声音艰涩:

“书上说,三周就可以养成一个新的习惯。”

“可我们在一起,三年都不止了。”

他拿回周子舒手里空了的马克杯,去重新给他洗了接水。

 

周子舒看着温客行的背影,不禁苦笑。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的确不短了。

但和之前漫长而孤独的岁月相比,是如此势单力薄。

 

溃疡已经很久没有疼过了,药箱里的药都是备着的,没有开封。温客行掰了药放到周子舒手心里,看他吞了,才把水交给他。

“老温。”周子舒握着把手的手指一点点收紧。

“我在改了。”他抬头看温客行,诚恳地说:“你给我一点时间。”


再等一等我。 

我站在洗手盆前,想告诉你的。

刚刚坐在这儿,也想告诉你的。

在心里反复酝酿演练,鼓足勇气,想要卸下强颜欢笑,告诉你,我现在好难受。

可是我好像有些笨拙,总是说错话。

为什么你明明离我那么近,却又感觉那么远。

 

他就像某种贝类,柔软的斧足刚刚探出一点点,一有风吹草动,又熟练飞快地缩了回去。

 

温客行坐到周子舒的左边,把杯子从他手里拿走,放了自己的手进去,十指交错握紧。

他把周子舒的头按到自己的肩膀上。他的师兄经常被他从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角度抱住,却好像从未这样倚靠着他,姿态近乎示弱。他能感到周子舒一瞬间的僵硬和抗拒,但终究还是慢慢松了下来。

 

他对周子舒情绪的变化其实一直很敏感。

“我是不是让周教授委屈了?”

他拿自己的面颊蹭周子舒的发顶。

 

周子舒靠着他摇了摇头。

“没有。”他说,“你提前回来,我很高兴。”

“分院太累了,能多休息几天总是好的。”

 

周子舒的倔强和不坦诚里,多多少少藏了一份私心。

他总觉得温客行经历了太多不该他经历的糟糕事。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带去的每一个消息都是好消息,每一天都是晴朗的一天。

希望他平安,希望他健康,希望他快乐。

 

师兄有多心疼自己,温客行怎么会不知道。

有时候他觉得周子舒有三层,最外面毛绒绒又柔顺,是对世界的善意和温柔。中间坚硬而不可摧折,是他百炼成钢的品性。最里面的,别人都看不见,软软糯糯,晶莹剔透,只留给了一个人,温客行。

 

“不累。”温客行又蹭了两下。

“哦,对了。”他说,“前两周不是去了趟蜈支洲岛吗。”

温客行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吊坠,是一只白玉雕的小兔子。

“这是南海观音那儿开过光的呢。他们说本命年要戴点什么压一压才行,早知道我就直接寄给你了,说不定今天这出就给镇住了。”

 

周子舒是真的给他逗乐了。这小玩意儿不知道他多少功德请的,也就是温客行人傻钱多。他接过来把红绳绕在指间,坠子成色的确非常一般,但他大宝贝儿的心意,贵重的很。

“得嘞。”周子舒笑道,“这下嫦娥、玉兔都齐了,家里就差吴刚了。”

 

嫦娥大概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跑来跳到他们两个的腿上,结果被温客行推着屁股往下赶。

“下去!咪咪,下去下去。”

“好点了吗?”他托起周子舒的脸,仔细地看。

“嗯。”

“那就好。”

温客行低头,覆身啃了上去。

“我好想你。”

 

没有什么相守是一蹴而就的。

温客行想,他和师兄就像是一道小学追击问题。

周子舒本是孤身一人奔向某段旅程,而他出发的又有些晚。

但无妨。

因为他的脚程很快,目标很坚定,在最短的那条线上疾驰。

 

阿絮,你听,路过的风也说再等一等。

等我策马而至,与你风雨不问。


end.


我的中秋假期已经开始啦!

祝各位中秋快乐,团团圆圆,开开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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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令/温周】无衣(番外)

番外篇


一.

自从疫情全面爆发,急诊的CT室就被正式纳入了隔离区,只接受疑似和确诊患者,百分之九十都在扫胸部增强。

原本在CT室里操作的都是放射科的技师,医师只需要读片出报告就可以。但特殊时期特殊处理,整个放射科都打散了混编,除了一些年纪大的老同志和情况特殊的同事,其余人不分岗位和职称轮流进隔离区。三档班,进去一次干满一周,出来再看情况休息一段长的。

赶上景大公子的那一拨,正好要在隔离区里过年。

周子舒转院,温客行在ICU,景北渊进隔离区,忽然间就只剩下乌溪孤零零的一个人。他们族有自己的节日和庆典,本来对农历春节倒并不及另外三人看重,可不知怎么的,在分明办不到的时候,他反而迫切地...

番外篇


一.

自从疫情全面爆发,急诊的CT室就被正式纳入了隔离区,只接受疑似和确诊患者,百分之九十都在扫胸部增强。

原本在CT室里操作的都是放射科的技师,医师只需要读片出报告就可以。但特殊时期特殊处理,整个放射科都打散了混编,除了一些年纪大的老同志和情况特殊的同事,其余人不分岗位和职称轮流进隔离区。三档班,进去一次干满一周,出来再看情况休息一段长的。

赶上景大公子的那一拨,正好要在隔离区里过年。

周子舒转院,温客行在ICU,景北渊进隔离区,忽然间就只剩下乌溪孤零零的一个人。他们族有自己的节日和庆典,本来对农历春节倒并不及另外三人看重,可不知怎么的,在分明办不到的时候,他反而迫切地想和大家挤在一起过个年。

术业有专攻。要是抢险救灾,乌溪肯定第一批就要上,但现在的情况他一点儿忙也帮不上。


“没事儿。后勤保障工作也很重要。”景七一边收拾进隔离区要带的物件一边安慰他,“打探消息就靠你了,”

乌溪本来话就少,现在完全是就是一个闷葫芦,半天等不出一个响儿。

他把家里所有的抗生素和退热药全塞进了北渊的包里。即使他们两个都知道,这些药并没有什么用。

“别太担心了。”北渊拿了两盒出来,放回药箱里,给他留着,“七天很快的,不会有事的。”

乌溪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好像想反驳他,但最终还是没说话。

七爷知道他那一眼是什么意思。周子舒之前发微信给他们,说就先隔离两天,不会有事的。

温客行也说,就去急诊帮帮忙凑凑数,不会有事的。

北渊不想扔下自家的小木匠,但是他没有办法,除了这句“不会有事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乌溪。


“我争取休息的时候和你视频,”


年三十那天晚上,北渊在隔离区里收到了乌溪托人带进来的年夜饭。

说是年饭,其实乌溪并不是会下厨的人。只是炖了一大锅鸡汤送来,嘱咐他和同事们分着喝。这鸡也看着眼熟,是去年周子舒让乌溪从老家讨来的乌骨走地鸡。一样都舔着脸要了,乌溪自己也留了两只,放在冷冻室一直没想起来。一下要了这么多只鸡,村儿里还有人问他妈妈是不是儿媳妇儿生了。


景北渊正轮到岗上,让同事们先吃。和北渊一起在隔离区的前辈和他们年龄差的大,基本是个八卦绝缘体,不知道他和乌溪的关系。一边喝汤一边称赞:

“小景媳妇儿这么贤惠呢!”

北渊的师兄弟们都抿着嘴直乐。

“王老师,我们小景媳妇儿可厉害呢。”景七的师兄撕了一只炖得酥烂的鸡爪子啃,“名牌大学博士毕业,要身材有身材,要相貌有相貌,赚的起码翻他五倍。”

他满嘴的油,问一旁的人,“我没说错吧,师弟?”

“那可更得看好了啊!”王老师不禁感叹,“条件这么好,别给人挖了墙角。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不会的。”北渊的师弟又抢着道,“我师兄和嫂子认识好久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啧啧啧。”王老师被酸得不行,又问:“那人姑娘什么工作呀?”


“木匠。”

景家师兄弟异口同声地答道。


乌溪算准了北渊轮班的时间发来视频邀请,但还是被切到了语音。

“你答应了视频的。”乌溪的声音听上去明显不太高兴。

北渊这边陪着笑,说:“是是是。但是视频还要拿手举着。”

“一直在帮忙搬病人,一个班下来胳膊都抬不起来,一会儿别手机砸脸上破了相。”

“我就说你缺乏锻炼。”乌溪说,“每次叫你一起去健身房你都有借口。”

“我又不用天天扛大腿,拿榔头锯子钻,要练出一身腱子肉干什么。”北渊笑道。“我现在把手机放在枕头边上,就像你躺旁边一样,多好。”


乌溪和他又聊了一会儿,汇报了一下周子舒和温客行的情况。


“早点睡吧,别守岁了。”乌溪对北渊说。

“好。”景北渊躺在值班室的床上,早就累得散了架,强撑着没让眼皮搭在一起。

“乌溪,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乌溪说,“保护好自己,好好休息。”

转手发了一个压岁红包给北渊。


北渊自小不差钱。但第二天醒过来看到红包金额,还是笑出了声。

小木匠表达爱意的方式真是简单又朴实。


出隔离区那天乌溪来接他回家。

车在大桥上,简直可以横着开。北渊一开始还和他说说话,但没一会儿就靠在副驾上睡着了。

他每天在隔离服里要出好几身汗,碰到不稳定的病人,还要穿上铅衣在旁边陪着,累成一条狗。

光脱水就脱瘦了一圈,鼻梁和两颊都是压疮。

乌溪看得心疼。说什么怕手机掉下来砸破了相,明明是已经破了相了怕给他看到。

但他又觉得心里踏实了一点。起码说明叶院他们还是在想办法,搞到了防护物资供给一线的医护。


路口没有车,乌溪还是在红灯停了下来。

他看着睡熟了的北渊,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那个时候乌溪自己又黑又瘦,土了吧唧的,站在班主任身旁一句话也不说。

景北渊一副小少爷的做派,干干净净白白嫩嫩对着他笑。

“你好,我叫景北渊。家里排行老七,你也可以叫我景七。以后我们结对,有什么事儿都可以来找我。”

他当时觉得,原来这世界上还有这么好看的人。


乌溪轻轻吻了一下北渊脸颊的红痕,没有把他吵醒,又重新踩油门。

人海茫茫,老天却选中了景北渊给他结对子。从那天起,乌溪便相信自己是被命运青睐的人。

所以我们一定不会有事的,老天爷舍不得。


二.

“甄衍,今天学院杯决赛,医学院主场,去不去看?”

甄衍还在看手里的生化书,三羧酸循环到底脱了几次氢他半天也没背明白,心里烦得不行。

“你去吧。也没我认识的上场,懒得换衣服。”

“有你认识的呀。”室友说,“长学制周子舒,入学那天带我们宣誓的学长。他是院队队长,学院杯应该是打最后一届了吧,明年大五肯定要退了。”

他弯腰换了双鞋,又问了一遍:“你真不去?”

再抬头,甄衍已经站在宿舍门口了。

“磨叽什么呢,快点快点,好位置都要被女生抢走了。”


决赛和电院打三场,大比分已经是一比零,医学院又轮到主场,形势一片大好。

周子舒是场上队长,对方的重点关照对象。有了第一场惨败的经验,每次只要他一拿球就会被两三个对方球员围住,很难突破到篮下。他的个子在场上其实不算高,技术型选手体型不占优势,连人带球被顶翻了好几次,一半分数都是靠罚球得的。

第二节最后,他被撞倒在地上,抱着膝盖好久没站起来。


“甄衍你之前没看过我们院的篮球赛吧?”室友见他眉头锁得死死的,安慰道:“才半场,而且比分还领先,放宽心。一会儿学长就该调整战术了。”


第三节一开始周子舒没有上场,换了一个黑黑的球员,和他打一样的位置,但是和其他队员配合少,路数怪速度快,风格更凌厉一些。室友说这也是大四的学长,周队的同窗好友。这位朋友前一场压着没上,电院一时没摸出规律,被连着好几个快攻进篮。

趁对方被打懵了,周子舒又重新回到场上。

和乌溪是从高中就开始的默契。之前他们保留实力,都没有同时上过,这会儿两个人配合,拆挡简直没人防得住。

要是真被卡位卡死了,周子舒就外线远投。三分命中率之高令见过世面的小甄同学也弹眼落睛。

对方只好又抽人到三分线附近防他。周子舒和乌溪频频趁空档传球给篮下的中锋,里外一起开花。

小比分领先接近二十分,大比分二比零。医学院再次毫无悬念地夺得学院杯冠军。


“走吧。”室友扯了扯甄衍,“比赛都结束了,后面颁奖没啥好看的。”

但是甄衍坐着没动。

“哦,我知道了。”他笑嘻嘻也坐了回去,“听说医学院篮球队领队是大四的学姐,公认的院花。那我也等等,瞅瞅到底长啥样。”


甄衍瞥了他一点,心里暗道,傻逼。


院花明明正被队员们抛向空中。

好想上去把他接住。


三.

温客行比周子舒还晚了两周才出院。

他抢救那阵儿太过凶险,无法纠正的低氧血症,频发恶性心律失常,眼看着就要MODS,龙雀千方百计从兄弟医院抢了一台刚拆下来的ECMO来给他装上。

后来心脏功能基本稳定了,肺的恢复却很慢,VA改VV,又转了两个礼拜。

温客行出院的时候,简直可以用嶙峋二字形容。右面大腿和脖子上还留了两道疤。


和他比一比,周子舒简直就是巨石强森。


毕竟是心脏外科医生,平时催病人尽快锻炼习惯了。温客行刚回家的时候是真的气力不济,周子舒伺候着又躺躺睡睡了几天,然后便逼着人下床。

一开始是单纯不准进卧室,允许在沙发上坐着吹气球,周子舒陪他看看新闻看看剧。

没过几天就硬拉着下楼,在小区里溜达。


“阿絮,我走不动了。”

温客行被裹得严严实实的,看上去却仍然很单薄。他已经被周子舒拉着手转了好几圈,一直沐浴在大爷大妈慈爱的目光里。大形势已经没有那么紧张了,他们每天傍晚的时候都会出来遛弯,有好几个来问的,周子舒都说是自己的弟弟,急诊科的医生,刚出院,得仔细牵着怕摔了。大爷大妈们一听,那叫一个心疼,时不时来嘘寒问暖,还要送点吃的,经常一圈下来第二天三餐都有了着落,叫温客行怪不好意思的。

周子舒停下来,打量温客行的脸色。这人走出了一层薄汗,小脸红扑扑的,却一点儿也不喘,明显是在撒娇耍赖。

他也不揭穿,只是哄他:“最后一圈,再走一圈就回去。一会儿吴清说会送红烧大排和鲫鱼汤过来。”

“我怎么觉得你遛我跟遛狗似的,就知道用吃的奖励。”温客行嘟着嘴说,“我走不动了,现在就要回家等清姐的投喂。”

“你这个说法倒还挺贴切。”周子舒笑着撸了撸温客行的脑袋,“下次看到电线杆子我多等你一会儿。”


最终温客行还是哼哼唧唧又走了一圈儿,一面走一边嚷嚷着要师兄背,要师兄抱,但都没有得逞。

三岁,一天也不能更多了,周子舒掐他的手掌心。


上楼的时候温客行没有注意,电梯门开了跟着周子舒出来才发现,不是他们的楼层。

“阿絮你按错了?”温客行看着1501的门牌问周子舒。

“没有。”周子舒拉着他走进了楼梯间。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现在虽然没剩几两肉,但好歹也是一米八的汉子。十七楼我大概不太行,但上两层还是可以的。”他背对着温客行,弯腰微微蹲了一点儿下来。

“上来吧,不是要师兄背吗?”

他等了一会儿,后头却没有什么动静。

“这楼道这么窄,只能背,没法儿抱。”周子舒说,“知道你累,今天多走了两圈,很听话。奖励你的,快点儿。”

然后他就感到温客行从后面贴了上来,但显然并没有脚离地的意思。

“阿絮。”他把周子舒圈在怀里,“我开玩笑的。”

“没事儿,师兄乐意。”

温客行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摇了摇。

“真的不要?”周子舒姿势没变,“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了。我老胳膊老腿儿的做一回心理建设也不容易。”

真的很想要。可是怀里的人也不过大病初愈,膝上还带着伤,怎么可能让他背。


“那行吧。”周子舒重新找到温客行的手抓住,“还是牵着我们大宝贝儿回家。”


过了几天周子舒出了趟门,回来的时候带着一条四五个月大的萨摩耶。

“以后我遛大宝贝儿,你遛小宝贝儿。”他对温客行说。

是的,狗证名字一栏白纸黑字印着四个大字:

小·宝·贝·儿


温客行嫌弃这个名字年代感太强,而且总觉得自己被欺负了。但不管怎么说,自从小宝贝儿来了家里,他下楼遛弯的意愿强了很多。好几次都是自觉自愿地牵着狗在家门口等周子舒。

周子舒看着这两只望向自己的眼神,怎么说呢,不能说十分相似,只能说一模一样。


后来温客行被养胖了不少,体能也恢复得七七八八。他最乐衷的体育运动就是和小宝贝儿在草地上扔球球。

周子舒就坐在旁边看他的宝贝儿们撒欢。


哎。

这难道是疾病后遗症。

大宝贝儿为什么跑起来这么憨。


四.

温客行:阿絮,为什么最近我的支付宝上会被扣水电煤?

周子舒:我现在就是一穷教书的,收入比不得温主任。你承担点不是很合理吗?

温客行:不是应该房产证上写谁的名字谁付吗?

周子舒:哦?这样的吗?我以为谁是一家之主谁付水电煤。那今天晚上…

温客行:阿絮。我又充了5000,够扣半年了。


五.

温客行这天和小宝贝儿玩儿得太嗨,手机从口袋里落出来砸在地上,屏幕碎了。

他的apple care已经到期了,本来就想着今年要换一款新的。准备叫个上门换屏的小哥。

“电容屏好的,只是触摸屏碎了。”周子舒说,“我给你换啊。老子手艺不错的,本来还想过失业了去地铁站门口贴膜营生。”


温客行拿着半残的手机又坚持了几天,淘宝的新屏幕来了。他本来以为周子舒是随便说说的,没想到真的从书房翻出了一套小螺丝起子、翘板和吸盘,对着网上的教程准备开始换屏幕。

男人,奇怪的爱好让人难以揣摩。


“阿絮,你行不行啊?”温客行看着密密麻麻的排线觉得头疼,“其实屏幕碎就碎了,反正面容解锁,不影响操作,凑合着还是能用的。”

“不要质疑我的能力。”周子舒白了他一眼,“你负责看好小宝贝儿,别让她过来捣乱。”

螺丝的确有点小,看不太清楚。周子舒又起身去书房拿了个盒子出来。


温客行把狗子关进笼子里,回来找周子舒,见他正戴着手术眼镜帮自己换手机屏幕。

手术眼镜的工作距离一般要四十到五十公分,视野也会小一些,周子舒站起来隔老远拧螺丝的样子怪滑稽的。


温客行靠在墙上看了一会儿,有些心酸,又有些释然。


他走到周子舒身边,想蹭他,被警惕地一脚踹到了边上。

“别过来。”周子舒喝道,“等会儿螺丝掉了找不着。”

“真的是。”他一边拆排线一边叹气,“防得住小的防不住老的。”


自己的手机在为人鱼肉。温客行还是又蹭了过去,从周子舒屁股后面摸他的手机,抠了好久才拔出来。

他给好久没戴眼镜的周老师拍照。

周老师还难得配合地转过头来对他比了个心。


这后来是温客行iphone12的屏保。


六.

九月十号教师节,张成岭来师父家蹭饭。

周子舒去医学院负责模拟教学了,外科教研组也挂了名,会去教心胸的章节、操作课和狗外科。成岭保研的时候选了重症医学的导师,上午先去给自己老板请了安,下午才去采买了温客行列给他的时蔬,来师父家报道。

温客行刚出院那会儿,根本找不到家政阿姨,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周子舒在操持。反正他一个人住的时候整理打扫也很勤快,加上小师弟一起照顾,并不觉得累,心里还挺乐呵。

唯独烧饭这件事,他是一点儿也没碰过。

一开始主要靠吴清接济,后来慢慢又有外卖可以点了,他俩就吃两天清姐,吃两天外卖。

再往后,灶房又回到了温大厨的掌控之中。

周子舒还是怕他累着,一改以往的惫懒,帮忙一起洗菜切配。只把掌勺的大权交给温客行。


但是成岭来了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周子舒在客厅翘着脚看电视,指挥徒弟去厨房帮工。


“师叔,您手艺这么好,也没想着教我师父一两招?”他们今天下了饺子,成岭一边往小碟子里倒醋,一边回头问温客行。“虽然说今年您不用值夜班,但是保不齐过两年还是得排上。当真惯得师父连煮碗面都不会,您一出门就热剩菜吃?”

温客行笑笑。

“不用他学。”他说,“我不在他还能点外卖,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能饿死不成。”

“也是,没认识您之前师父不也过得好好的。是我瞎操心。”


是不是过得好好的,只有温客行和周子舒自己知道。


正式开饭之前,成岭硬是正襟危坐说了好多感谢师恩的话,把他师父师叔一并谢了进去。周子舒几次打断都没有成功,听得都饿了。

徒弟一谢完,他赶紧夹了饺子吃,一边还嘱咐成岭:“吴老师婆婆包的饺子,特别好吃,你尝尝。”

成岭和温客行也动筷子。但饺子刚塞进嘴里,成岭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怎么了?”周子舒问他,“不喜欢吗?”

“没有没有。”成岭连忙摇头,“有点儿烫。”

“多大的人了。”周子舒笑他,起身给他拿了一听冰可乐,“又没人和你抢。”


饺子是很好吃。自家擀的皮儿,特别筋道。馅儿也又大又鲜。

但是周子舒家的调料都是一样的分装瓶,成岭这货倒醋的时候没看清楚,小碟儿里装的分明是料酒。他端出来就摆在了周子舒面前,自己和温客行都没有发现。

周子舒才问他怎么了,温客行这边就狠狠踩了他一脚。

小张医生经过这一年的历练,已然机灵了许多,见师父师叔都吃得香,硬生生把真话和饺子一起咽了下去。


“家里有专门的饺子醋,成岭不知道。”温客行取了周子舒面前的蘸碟,拿进厨房,“我去换一碟,你们接着吃。”


吃完饭周子舒本来准备去洗碗,被成岭摁了下来。

“今天您过节,哪有干活儿的道理。”他说。一边麻利儿地收拾了碗筷端进厨房里。

“你这徒弟好像成熟了不少。”温客行对周子舒说,“起码眼力劲儿见长。我进去帮帮他,口头表扬一下。”


温客行进去的时候成岭正拿着钢丝球狠狠刷锅,力气之大简直要把锅底捅穿。

“我说大徒弟。”温客行哭笑不得,“这是不粘锅,你再搓两把涂层就全没了。”

张成岭停下了刷锅的动作,改刷碗。

温客行走过去,把成岭洗干净的碗碟大致擦一擦,放在沥水架上。


“师父他…”成岭终究忍不住,还是问温客行,“是不是尝不太出味道了。”

“我也只是猜的,没有问过他。”温客行如实以告,“但应该闻不到了。嗅觉有的时候会影响味觉,不太分得开。”

有一次温客行锅上煮了绿豆汤,坐回客厅沙发歇一会,结果睡着了。等他被好大一股糊味薰醒的时候,自己身上被仔仔细细裹了条小毯子,周子舒开着门在书房备课,却一点儿都没闻着。

这样想来,周子舒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恨不得连刷牙洗脸都帮他做了,却始终着不肯上灶台,的确有点儿奇怪。

而且他已经很久没有讨价还价,说想吃辣了。

温客行的红烧洛赛克,清蒸吗丁啉和鱼香达喜全无用武之地。


温客行把手擦干,拍了拍张成岭的肩膀。

“并不是很罕见的后遗症,你师父不说,我们就当不知道。”

成岭点点头,换了块思高继续刷锅。


没有了嗅觉和味觉,进食几乎就只成为了生理需要。

尽管如此,温客行烧的每一顿饭都从未敷衍潦草。

这也许是他们活下来需要付出的代价,和很多人相比,其实并称不上惨痛。

只要自己心里知道,他给阿絮的,永远是最好的,就好。


七.

室友情人节这天要和女朋友约会,早早订下了宿舍里唯一有空的光棍儿衍,让帮忙顶外急的缝合班。

“我和你都不在一个医院,被抓到会不会有问题?”小甄医生开始实习没几个月,胆儿还小,没怎么做过这些冒名顶替的事。

“能有什么问题,女朋友来姨妈我还帮值过夜班呢。”室友说,“带教的老师天天换,根本认不清手下的实习生是谁。而且他们都知道我们这批刚上临床,也不太真让动手,帮忙消消毒贴贴纱布,碰到小孩子按一下就行。”


室友说的倒也没错。一整个晚上甄衍都在做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带教老师和他有一茬没一茬聊两句,根本不在乎来的是谁。


后半夜的时候,来了个失恋去酒吧喝闷酒,结果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被酒瓶子砸开了瓢的。

“先不能逢。”外急的医生对甄衍说,“开个头颅CT去扫,看看有没有玻璃碴子扎进去,颅内有没有事。再叫一下神外会诊。”

甄衍依令行事。


扫完CT过了一会儿,神外的大夫来了,带着口罩帽子,只露出一双年轻又明亮的眼睛。

“张老师,我们二线看过CT了,没什么问题,可以直接缝。”

脑袋瓜子上的口子,本来就可以直接挂神外急诊。外急做了预处理,他们挺不好意思。

“您歇会儿呗,我来缝。”

“哟,小周啊,情人节没和女朋友出去浪吗?”张医生笑着问,“你是轮到神外去了?”

“天天被师父催着写文章,哪儿有功夫谈恋爱。”周子舒说,一边让病人家属把人挪到缝合室去。

“实习同学,”张医生也乐得清闲,指挥甄衍去帮忙,“跟着一起去吧,给学长打打下手。”


周子舒熟练地给病人备皮剃毛,拿碘伏消了三遍。

片子上没看到有残留的玻璃,他又对着无影灯仔细看了几遍,确定只要缝上就好。

甄衍带了无菌手套,在一边帮他剪线。

“几年级了?”周子舒问他。

“大四下,老师。”甄衍站得离他近,周子舒八点刚来接的班,还能闻到他身上沐浴露的味道。

“哦,那小我三届。别叫老师,叫学长就行。”周子舒唰唰唰已经把最深的口子缝了一半。

“去过外科了吗?缝没缝过皮?”

“还没。”甄衍老老实实地说,“只缝过模型。”


周子舒往外望了一眼已经睡着的家属,又看了看打了局麻重新醉死过去的病人。

“最后这道不深,间断缝三针,你来吧。”

他把皮镊和持针器递到了甄衍的手里,自己拿了剪刀让到旁边。

“兜底缝,别留死腔就行。”


周子舒给剪了第二个结的线,笑眯眯地表扬他。

“学弟可以啊,缝得不错。最后一针别用持针器打结了,线够长,直接用手打练练。”

甄衍照着刚刚看到的样子,硬是换了惯用的手法,用左手打了四个结。


周子舒大概不会知道,第一个教温客行左手打结的并不是秦怀章。


八.

吴清在会场看到周子舒的时候还真挺意外的。

全国的心脏病大会,内外科都有分会场。吴清本来以为周子舒辞了医院的工作,应该不会再来参加这些学术会议。

“青委有个会前会,我还在任期,辞不掉。”周子舒说,“来都来了,顺便听一听有什么新技术和进展。”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吴清心想。

“那我行哥呢?一个人独守空闺你放心吗?”

“他今天下午的飞机,晚上到虹桥。”周子舒说,“周末我就不来会场了,答应陪他逛一逛。”


吴清的眼睛里都放出了绿光。周子舒本能地觉得不好。


果然,当天接到温客行没多久就接到了清姐的电话。

“思思吵着要去迪士尼,老公就带她一起来了。但是既然你俩也在,明天小姑娘就托付给你们啦!”

“新天地思南公馆不香吗,国金不香吗,恒隆不香吗。这么好的机会,不能给他小子逃过去了。周子舒,你之前答应过我要满足一个要求的,不能反悔。”

周子舒有一点为难,倒是温客行在旁边听见了,把电话接了过去。

“放心吧清姐。我最喜欢迪士尼了,LA的地图我都能背出来,弗洛里达的也去过好多次。明天我带思思飞!”

“您下手也悠着点儿。”他又补充道,“姐夫挣点钱不容易。”


电话被掐断了。


第二天吴清夫妇一早把小姑娘送到了在酒店大堂候着的温周二人手中。

思思今年上大班,已经很懂事了。

怎么说呢,可能因为当娘的不太靠谱,小姑娘从小就承受了很多,是非常非常不熊的好孩子。

他们一入园,温客行就给她买了带着大蝴蝶结的米妮头箍,还有三个气球。

思思觉得这个哥哥非常上路,自己都不用开口,就知道心里想要点什么。一口一个哥哥叫得更亲热了。她倒是不知道自己的母上大人也和温客行称兄道弟,辈分已经完全理不清。

小姑娘还懂事地把气球分了温客行和周子舒一人一个。

周子舒还能不知道温客行这货在想什么。气球买一个就好了,偏要买三个,明明是自己想要。他把自己的气球给了温客行拿着。

毕竟思思已经五岁了,会让着弟弟的。


周子舒本来还担心游艺项目会不会太刺激,温客行受不受得了。结果小姑娘根本对那些排队长的设施没有任何兴趣,拉着他们不停地找合照点拍照,玩儿过最刺激的项目是旋转木马。

只可惜疫情之后合照都不能搂着了,要和卡通人物离得远一些。但这并没有影响思思的兴致。

她的头箍有点大,老是掉。放在包里拍照的时候又要拿出来,着实不方便。

后来思思示意温客行蹲下来一点,把头箍直接扣在了他的脑袋上,方便取用。


御用摄影师周子舒先生在手机后面也愣了一下。咔咔又拍了好多张。


这后来是周子舒iphone12 pro的屏保。


周子舒想起医学院的帖子上,他老被叫甜甜公主。等有空了要把这些照片传上去给那群眼盲心瞎的看看,到底谁是迪士尼在逃公主本公。


九.

11.18

温客行的生日。

温客行:今年有礼物吗?

周子舒:有。

他拿了本房产证出来。

周子舒:前几个月刚把按揭还完。我现在挣得没以前多,一家一当都在这里了。美帝现在没国内太平,爸爸妈妈愿意的话可以过来住。

周子舒:产证名字改谁都可以。我来付水电煤。


十.

一月底的某一天夜里,温客行被周子舒抓醒。

是真的抓,他觉得自己背上大概已经是好几条血印子,火辣辣的痛。

他还不太清醒,本能地想把周子舒扒拉开,稍微一动就被他又箍得更紧,几乎无法呼吸。

“怎么了,阿絮?”温客行睁开眼问他。


周子舒抱着他,整个人都在发抖。头埋在温客行的胸口,一声不吭,但温客行的睡衣被濡湿了一大片。

“是不是做噩梦了?”温客行腾出两只手,轻轻拍周子舒的后背。

“别怕,”他说,“都过去了。”


周子舒从来没有做过这么真实,又这么可怕的梦。

梦里有江边涛涛的水,有一个小小的塑料袋子,有一套没有拆封的书。

他在梦里痛得心都碎了,就像死过一回。好不容易挣扎着醒过来,仍然觉得喘不上气。

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一边抖一边哭,一边哭一边抖,好久好久停不下来。


温客行哄他。

“周大夫,周主任,周教授。”他说,“都是被插过导尿管的男人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么还小孩儿一样。”


他不提插管倒还好。一提起这两个字,也不管是哪根管儿,周子舒哭得更凶。


“我的天。”温客行把周子舒的脸从自己胸口拔出来,拿袖子胡乱擦,“这还是不是我们流血流汗不流泪的真汉子周子舒了。”


“阿絮。”周子舒打了一个哭嗝,急切地对温客行说:“你叫我阿絮。”


“阿絮。”

温客行吻了上去。

“我在。”

“阿絮。我会一直在。”


End.


真的完结啦!

本来说不会有甜甜的番外了,结果自己都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对于读者来说,是一章一章跟着看到了最后的结局

但对于作者来说,其实是知道最后的结局,反过来告诉大家,之前都发生过什么事

的确是过于残忍了

希望番外能够弥补一些遗憾


完结之后收到了很多留言

有一些学临床的JM说这个故事让他们想到了当初学医的初心

真的是受宠若惊又很感动

毕竟只是篇同人,而且因为想套书和剧的人设故事线,会有一些硬伤

谢谢大家的宽容

当然也有批评,说消费疫情

有的时候看到小红心一路点到了四十八章,停住了,我就会很紧张

我在想,会不会因为最后两章,大家就不喜欢周主任和温主治了

但无论如何,那才是这个故事最开始的样子


本来在想,要不要找点时间给一些专业词汇和术语下脚注

看了两眼,实在太多,还是算了

又有大大问,会不会出本

感觉好麻烦,也还是算了

下周要过生日了,番外就当是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好了

希望稳可信和甜甜老师能幸福美满一辈子

撒花


untitled

【山河令/温周】无衣(五十)

温周现代医疗paro

长篇,故事背景及内容纯属虚构,切勿上升

欢迎回踩雪山甜饼小剧场 无问 

跪谢小红心小蓝手和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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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过几天要是没事,我就回来了。”


后来那天晚上他和温客行是视频跨的年。


温客行很担心他,但并没有多挣扎,只是照着周子舒的话做。他这些天在摄氏911群里潜水,和周子舒一样,觉得哪里不对。但当年非典的时候他才十几岁,还没有跟着父母回国,不比周子舒有切肤之痛,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周子舒本来还在想,元旦上来的普通门诊怎么办。结果在...

温周现代医疗paro

长篇,故事背景及内容纯属虚构,切勿上升

欢迎回踩雪山甜饼小剧场 无问 

跪谢小红心小蓝手和评论

——————————————————————————————


五十

 

“过几天要是没事,我就回来了。”

 

后来那天晚上他和温客行是视频跨的年。

 

温客行很担心他,但并没有多挣扎,只是照着周子舒的话做。他这些天在摄氏911群里潜水,和周子舒一样,觉得哪里不对。但当年非典的时候他才十几岁,还没有跟着父母回国,不比周子舒有切肤之痛,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周子舒本来还在想,元旦上来的普通门诊怎么办。结果在假期里接到了医院的紧急通知,他们这些外科普通门诊直接全线停诊,只留呼吸科门诊、急诊和发热。

他嗅到了山雨欲来的味道。

 

周子舒是第五天开始发热的。

之前两天只是有些咳嗽,他想再观察观察。到开始发热的时候,已经有些喘不上气。

他没有去门诊,直接打电话给了呼吸科相熟的同事。告诉她自己在发热门诊干了些什么,现在是什么情况。

“现在就来住院。”对方说,“我们已经开了隔离病房。下午去扫CT。”

 

景北渊写到周子舒的报告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拿卡号往前翻了翻,真的看到了双侧膝关节MRI。

北渊给周子舒打电话,但那边已经罩了氧气面罩,不方便接,被挂机了。

他又给温客行打电话。

 

“我知道。”温客行说。

“隔离病房现在不允许探视,我也进不去。但呼吸科的同事很好,答应了有什么事会第一时间通知我的。有问题我及时联系你,你在放射科也小心。”

北渊还想问温客行有没有看过周子舒的CT图像,并不太好。

但想到他还在停薪留职,终究没有开口。

 

九号,周子舒帮忙插管的病人抢救无效,宣告临床死亡。

他自己被从呼吸科转到了监护室,顶上了空出来的这张床。

戴着无创呼吸机,他的饱和度还是上不上去,监护室的同事跑来在他耳边说:

“周主任,我们准备给你气管插管了。”

“一会儿会先用爱可松,不会太难受的。”

他忽然想到了台北市长柯文哲的一次演讲。这位重症医学专家对台下的观众说:

人,只有两种死法。一种是插着管的,一种是没插管的。

周子舒这一刻有一些害怕,不知道自己会是哪一种。

但他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

 

他看到有穿了全套隔离服的同事提着插管箱进来了,整个人包得严严实实,只看得到一双眼睛。

周子舒笑了。

笑里带了一些责备,也带了一些了然。

只看一双眼睛,他就知道来的人是温客行。那双眼睛这么好看,从最初的最初,在抢救室见到那一次之后就再也不曾忘记。

周子舒想告诉他,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来。

怎么来。

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可是他戴着无创的面罩,发不出声音,只好努力朝温客行伸出了手。

护士给他推了一剂肌松。

 

周子舒的手本来被温客行握着,慢慢滑了下去。

温客行又捏住了他的手指。

再次脱开。

意识完全离开之前,周子舒看到温客行好像在和他说话,但是戴着口罩,听不清楚声音也看不见唇形。

最终还是陷入了一片黑暗里。

 

温客行对他说的是:

阿絮,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

我爱你。

 

 

 

周子舒再醒过来,能够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人医的监护室了。

他还带着呼吸机,整个人没有一点力气。

但他的床位医生看到他醒过来还是很高兴,穿着隔离服,在他的耳边和他说话。

“周医生,我是你的床位医生,如果我说的话你听得见,就眨一下眼睛。”

周子舒眨了眨眼。

“这里是定点医院的监护室,你是被转院到这里的,现在已经快一月底了。”

眨眼。

“你的同事们都很牵挂你,但是不能过来。你安心养病,我会告诉他们你已经醒了。”

眨眼。

“最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他说,“你的指标正在好转,要加油。”

周子舒又眨了眨眼,努力地对着他竖起了还夹着指氧大拇指。

 

他身边没有手机,大概是转院的时候一片忙乱,遗失了。等到周子舒撤了机,整个人又精神了一些,他向管床大夫借了一部手机。

能背得出的号只有两个。

他打电话给温客行,关机。

又打电话给吴清。

这对吴清来说是个陌生的号码。周子舒反复拨了好几次,那边才接了电话。

“吴清,我是子舒。”他说得很慢,断断续续的,“我昨天已经改高流量吸氧了。”

“温客行在哪里。”他直接问,“为什么手机关机。”

“他现在没办法接电话。”吴清说。

 

“你先好好配合治疗,等出院了,我带你去找他。”

 

等到周子舒两次核酸检测阴性,终于可以出院,又过去了两个礼拜。吴清把车停在医院门口等他。

吴大小姐把他的行李放到后备箱,对周子舒说:“北渊现在都还很忙,吃喝拉撒全在医院里。乌溪做后勤伺候老婆去了,派了我来接你。”

周子舒点头,坐进了副驾。

这一路,他们两个人都很沉默。连吴清都没有说话。

她把车开到了江边上。

 

周子舒跟着她下了车,一路走到最靠水的地方。

“他在哪里。”周子舒问吴清。

他的眼圈已经完全红了,只是强忍着泪水没流出来,好像这样,就还有希望。

 

“他在这座城的每一处。”

 

温客行是在周子舒被隔离之后去找的龙雀和叶白衣。

他说,麻醉科大主任被问责,整个科室乱成一锅粥,但凡是个会插管的人都得派上用场。而且现在急诊科全员在岗满负荷三班倒,他不可能继续在家里呆着。

“我的抗体检测是阴性的。”温客行对叶白衣说,“就算你不放心,穿着隔离服,飞沫传播都能阻断,不要说血行传播的毛病了。”

医院是真的人不够用,叶白衣最后答应了他。

 

吴清上前给了周子舒一个很紧很紧的拥抱。

“这是替温客行抱的。”她说,“他很想你。”

 

那个时候周子舒已经转院了。

有一次吴清在监护室碰到了温客行,两个人都穿得跟外星人似的,只见温客行朝她比划,却不明白他在比划点啥。

后来吴清在清洁区给温客行发消息,问他之前在说什么。

鬼谷谷主:我想子舒了。

鬼谷谷主:好想抱抱他。

要是往常,吴清一定会嗤之以鼻,鄙视他又娘又酸。

但是那天她鼻子一酸,差点就落下泪来。

胺碘酮管够:我也很想他。

胺碘酮管够:等子舒出院了,你去抱他一辈子。

 

“第一批出事的是和你一样,出门诊的医护,疫情来的太突然,大家没有防备。第二批再被感染的,就是急诊、呼吸、重症这些科室。”

他们几个,在这样的疫情面前,首当其冲的本来就是温客行。周子舒和乌溪照理说应该是最安全的,没想到第一个倒下的居然是周子舒。

但中招最早也不是没有好处,该有的治疗,周子舒基本都没有落下。

“你转院之后没有多久,物资就供应不上了。”

隔离服、护目镜和N95口罩很快就告罄,一张普通的医用口罩都要戴好久舍不得换。呼吸机也跟不上,医生们都杀红了眼,简直恨不得能把麻醉机拆来用。不仅是有创呼吸机,到后来连无创的Bipap、高流量机器都不够了,每一张床位都有好多好多病人在等。

所有有过呼吸科、监护室工作经验的医护全部都拉出来用了。择期手术全停,所有医疗资源优先供应冲在一线的科室。吴清停了心内科的工作,去支援CICU;CICU原来的病人出一个是一个,呼吸机全部支援呼吸和综合重症。几台ECMO机器都在转。

 

“不知道温客行是怎么感染的。”吴清说。

“他们是一线的一线。每一个环节都有可能。”

 

整个医院都在崩溃的边缘,急诊倒下的不止他一个。

温客行不肯去监护室住,最后是龙雀好说歹说,才上的Bipap。

沉默性低氧血症。

前一个小时还好好的,还在调戏呼吸科的护士小姐姐。等到发现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

 

吴清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塑料袋子,递给周子舒。

“太多尸体了,只能集体火化,拿不到骨灰。这是叶院想办法留下来的。”

是温客行的手机,还有用红绳穿了的一枚戒指。

 

“病情变化太快又太隐匿了,当时大家都没有经验。但如果监护能早一点到位,或者预防性插管,结局不会这么差。”

可温客行没有等到。

再坚持几天,全国的支援就都来了。

呼吸机、氧源、大江南北舍生忘死的同行,一同逆行来到这里。

 

就差几天。

就差一点点。

 

吴清对周子舒说:

“子舒,你还记得么,你答应了我一件事,无条件的。”

“等疫情结束,你离开这里吧。”

“想他,想我们的时候就回来看看。”

“这座城会一直在。”

“他也一直在。”

 

吴清后来没有把周子舒送回自己的公寓,反而送去了北渊那里。北渊基本吃住都在医院,但乌溪晚上还是会回来,好歹能有个照应。

周子舒给温客行的手机充了电,开机后大致看了一下没有回复的消息。

他给罗浮梦打了电话,告诉她温客行的情况,请她转告温父温母要保重。

“在国内他什么都没有留下。”周子舒说,“这里还不算安全,请千万不要过来。”

 

还有温客行的房东。打了很多电话来确认房客怎么样了。

周子舒帮他退了租,让乌溪带他再去收拾收拾。

温客行的公寓里还有很多从周子舒家搬过去的家具,周子舒翻翻看看,大部分有生活痕迹的东西已经都被搬走了,这里有用的东西不多。

但他在温客行的卧室里看到了一套LP。

是他写错了地址,又急着去修车,忘在了这里没有拿走的。

 

从打电话给温客行关机,周子舒心里就有不好的计较。

吴清说等他出院再带他去见温客行,周子舒最大的希望便成了温客行可能也像他一样感染住院。

一直到被吴清拉到江边,他其实已经做足了心里建设。

这几天他一直很平静。

每天的新闻里,死亡人数一直在变,温客行只是这些变动数字里微不足道的一个。他不是没有问过,为什么是温客行?但为什么不是他呢。这百千逝去的生命中,谁不是妈妈的孩子,子女的父母,谁又不是周子舒的温客行呢?

他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亲人亡故,好像都已经习惯了。

但看到这套书,周子舒忽然失去了一切的自持。

他的小师弟还没有和他一起踏遍祖国的大好河山。

怎么就已经把自己献给了祖国。

 

温客行的卧室里连一张床都没有。

乌溪看到周子舒抱着不知道什么东西,蹲在地上缩成一团,一边颤抖一边压抑地哭泣。

他不敢进去,只能在客厅里默默看着他。

 

后来周子舒还是辞去了人民医院的工作。等疫情控制之后,去了巴塞尔的实验室。

虽然痊愈,但他的身体的确不太适合再从事心外这样高强度的工作。叶白衣有心帮他物色了一个医学院的教职,还是被周子舒婉拒了。

出国之前,周子舒把自己的手术眼镜从办公室取了回来,带上那两枚戒指,一起锁在了自己的公寓里。

 

那个以雪山闻名于世的国家很美,很安静,很冷。

周子舒有的时候想,他真正认识温客行不过一年,怎么却好像耗尽了一辈子。

You don’t need the light there anymore.

And I lost my heart.

 

很多很多年以后,张成岭已经成为了重症医学大拿。他那一届的学生后来草草毕业,没有什么大问题的都保研了。周子舒出国,成岭重新选了导师,转到了重症医学。这么些年,他在监护室不知道完成了多少次CPR,抢回了多少人。时不时的,成岭就会想起最早跪在自己对面,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示范的两位老师。

张教授德高望重到了什么程度呢,每年医学院的内科学导论都会请他来上。

每一年,他都会对在座的学生们说:

 

你们将要走上的是一个战场,成为一名战士。

我们的敌人不仅仅是细菌和病毒,不仅仅是创伤和疾病。

还有贫穷,无法抹平的阶级差异。

歧视,人与人之间的猜疑和不信任。

制度的漏洞,不合理的体制。

甚至是生活本身的荒诞和不公平。

我们以为自己在和病魔斗争,但打败我们的往往并不是病魔本身。

但要相信,总会有人与我们并肩而立。

这个人可以是师长,是同侪,是爱人。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