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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至清-

关于一个非典型木头开窍的废萌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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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B苏尹湫


  喻/黄:我才是最卷的(小狗跺脚)


  喻/黄:我才是最卷的(小狗跺脚)

空山不流

【喻黄】今夜g市有雨

少天:


收到这封信时你或许会很惊讶,老实说我自己也弄不明白为什么我要写下这封信。在大众的认知里,电竞选手,现在是已经退役的电竞选手,文化水平似乎实在不应该跟写信这种文艺的活动联系在一起,但是我还是写了,上次提笔大概还是在役期间,在蓝雨统一定制的蓝皮本子上写比赛战术或者食堂菜谱,你和轩仔他们总是讲,队长的比赛战术和蓝雨食堂菜谱是每个蓝雨人心中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头等大事,那么等量代换一下,此时给你写信也是我心中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头等大事。

 

少天,不要偷笑,我坚决不承认这种等量代换是你常说的水瓶脑发作,这明明是一种非常有道理的公式,我猜你此时大概会笑倒在家里那只小狮子玩偶上,再把...

少天:


收到这封信时你或许会很惊讶,老实说我自己也弄不明白为什么我要写下这封信。在大众的认知里,电竞选手,现在是已经退役的电竞选手,文化水平似乎实在不应该跟写信这种文艺的活动联系在一起,但是我还是写了,上次提笔大概还是在役期间,在蓝雨统一定制的蓝皮本子上写比赛战术或者食堂菜谱,你和轩仔他们总是讲,队长的比赛战术和蓝雨食堂菜谱是每个蓝雨人心中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头等大事,那么等量代换一下,此时给你写信也是我心中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头等大事。

 

少天,不要偷笑,我坚决不承认这种等量代换是你常说的水瓶脑发作,这明明是一种非常有道理的公式,我猜你此时大概会笑倒在家里那只小狮子玩偶上,再把我的那只蓝色小鱼靠枕抓过去蹂躏,我记得它有点脏了,回家时大概要清洗一下,为了避免它孤单,我们可以把你的小狮子也丢进洗衣机陪它。狮子会游泳吗?新鲜出浴的小狮子玩偶倒是会变得湿漉漉,就像你青训营那次喊着没有淋过大雨的人生是不完整的,然后强行拽着郁闷的我冲进暴雨全身湿透一样。

 

青训好像已经是很遥远的的词语了,g市夏天时常有雨,落雨后紧接烈日暴晒,马路都向上蒸腾灼烫水汽,整座城市闷成一屉滚烫的汤包。你后来跟我讲你被魏队拎进青训营那日也是一个艳阳天,路上伙同一条街的夏蝉把魏队吵了个头昏脑涨,被迫在踏进蓝雨大门的那一刻答应了你丧权辱国的pk要求。你说队长其实我当时很兴奋,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笃定,好像知道日后的一切会像那天的太阳一样好。机会主义者的直觉总是很准确。

 

我入营那日全市落雨,噼里啪啦的水珠砸在叶片上,砸出绵连一片水洗的绿,打湿文件袋里的报名表。哪怕是再开明的父母都很难接受孩子丢掉原本不错的成绩跑去打什么游戏,几番争执与沉默下来方才勉强妥协,设下三月期限,以拒绝接送这种方式表达他们的失望与冷淡。雨水晕开碳素笔迹,收笔处染开模糊的一小团,我抓着透明雨伞抬头,发现老楼二层窗台上冒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少天,那是我们茫然不知的第一次见面。

 

 

现在回忆这些算是退休追忆往昔吗?几年前我们夏休期和老友们在B市碰面,一群人里退了三四个,余下也大都处在职业生涯的末年。你听着大家聊青训的事,个别操心的还顺带帮战队小辈回忆了青涩岁月,悄悄偏头问我这是不是人类老年爱忆峥嵘的通病,我很无奈的纠正你,我们是退役不是老去,肖队现在也没有找到机械师萝卜,说到底电竞选手退役最年长的也不过三十出头,丢进社会里大概还能被夸上一句青年才俊,怎么被我们聊得像是半截入土。没想到退役后自己也落入你吐槽的窠臼,还希望剑圣大人嘴下留情,看在男朋友的份上少嘲笑我几句。

 

没有熟络时的记忆确实已经太过模糊,只记得电脑莹莹的白光、蓝雨俱乐部没有电梯的老楼、日复一日的枯燥训练,还有逐渐空下去的训练营。长长一张榜单,你首我尾,那时的少天是营里最耀眼的存在,大家都默认这个被魏队亲自从网游里挖出的天才小剑客会进入正选的队伍,成为蓝雨斩断一切的剑锋。我看着第无数次低空飘过的成绩,总算理解了上学时后桌偏科女生的痛苦,惨绝人寰的手速坠着其他几项成绩,区别在于后桌女生可以头也不回地抛弃个位数的物理投入历史政治的怀抱,职业选手抛弃手速大概只能收拾行囊打道回府。

 

我兢兢业业地跟手速纠缠不休,最终只能承认上帝他老人家或许就是为我关上了这扇窗并顺带浇上水泥,好在荣耀是一款自由度极高的游戏,意思是我可以靠着战术等方面把有短板的木桶斜过来装水。理论存在实践开始,从此争做一条化身卷王的鱼,脑细胞大批大批地死掉,连带着看食堂里的白切鸡都少了几分乐趣。

 

我猜如果我现在提起那句吊车尾的有什么高见啊大概会立刻被你恼羞成怒就地正法,心高气傲的小黄同志为自己的年少轻狂付出了沉重代价,亲手将黑历史交到一条曾任吊车尾、时任男朋友的鱼手上,从此每每提到吊车尾一词都心虚不已,附赠一长串拔高音量的队长队长试图蒙混过关。

 

我们尚未退役时小卢曾经鬼鬼祟祟跑去问你我们出道前在蓝雨女厕所打架的传言是不是真的,你大惊失色试图将他拉走灭口,盘问到底是何人居心不良散布我蓝雨正副队同床异梦的谣言。

 

异梦是假、同床是真,女厕所是假,打架是真,毕竟蓝雨再怎么和尚庙青训营里也总是会有那么一两位姑娘,我们当时明明是在楼梯间动的手。只不过战场一路辗转,最终在女厕门口被光荣抓获。

 

谣言与战争的源头都已不可考,日后蓝雨防守反击的作战风格、你我习惯的那套引导错误制造机会的战术早在那时便可窥见雏形,不过当时被我们用在了对方的身上:我下套先声夺人、你中计继而动手、我引导错误试图一举拿下、你捕捉机会给我一拳。两个人毫无风度地在走廊中一路拉拉扯扯,其间演绎你进我不肯退你倦我也不敢累,总之谁也没占到便宜。我的脸颊被擦破冒出几颗血珠,你的眼角大事不妙乌青一片,全自动为我们加上打架的铁证如山。

 

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一同而来的还有魏队暴怒的声音,我正欲将你推开,高速运转的大脑飞速略过无数种为我们减轻罪责的说辞,不防推开你的第一秒即被你抓住时机狠狠一口咬在胳膊上,留下一个愤怒的牙印。对不起,少天,写到这里我实在有点忍不住笑,机会主义者!

 

不过当时的喻文州大概只有无语与愤怒,鬼知道这小太子为什么这么看不惯自己,短短半月之内完成从挑衅到动手的升级。然而眼下却只得乖乖站好迎接眼前的大劫,哪知魏队问罪的话刚一出口便被铺天盖地的文字泡糊了一脸,我艰难提炼了一下海量文字的中心思想,随后十六岁的喻文州大脑便宕机,准备好的脱罪说辞再无一字用武之地,只是呆呆看着你把魏队气得队服一脱便追着你要踹。

 

你说,我先挑衅的、我先动的手、我看不惯他很久了所以想揍他,跟他没关系啊,老鬼你别罚他罚我就够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后来这事不了了之,只是你领了个几千字的检讨与打扫任务,揉着被魏队拎红的耳朵龇牙咧嘴地扫地,倒是方队在训练时站在我的机位后面若有所思看了许久。我终究心里过意不去,溜到你打扫的地方找你,看你拎着快有人高的扫帚拖拖拉拉地清扫,垃圾在脚下小小的聚成一堆,穿堂风一吹又飞散一些。

 

少天,当时你转头看到我吓了一跳,很有骨气地背过身去,过了一会又转过来支支吾吾地开口,讲其实我没讨厌你,就是看你感觉有点怪怪的,明明手那么慢但是每次考核都能低空飘过,人也不爱说话不知道为什么要来青训,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低,讲但是后来老鬼都来了如果说实话的话你会被赶出去吧,虽然你手慢可是你还是很想留下来的吧,喻文州?你在听我说话吗喻文州?

 

我在听。这话一出口我们两个都诡异地陷入沉默,大眼瞪小眼地在走廊上僵立。那...那你能帮我写检讨吗喻文州?打架也有你一半功劳吧喻文州!打扫就算了几千字的检讨我真的写不来啊你帮我分担一下呗!行不行啊你说话啊喻文州!

 

写完那篇检讨后你好像自动把我归入朋友一类,我也靠着战术慢慢地赢下一些比赛,日子一点点被拉得很长,夏日榕树叶投下的阴影微微扭曲,月亮在暴雨夜蒸腾,老楼的瓷砖贴画开始皲裂,淘汰掉的学员资料积上厚灰尘又被存进档案室,一眨眼已经入秋。

 

三次打败魏队那天我在想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越过讶然的人群我们对视,少天,你好像很开心,又好像不开心,我鞠躬又直起身,魏队拍了拍我,什么也没有讲。

 

那之后一切事情仿佛按下加速键,整个蓝雨开始忙忙碌碌的大调整,我从方队手中接过账号卡,卡上尚带一丝余温,大家为了夜雨的新银武欢呼雀跃,挤满了小小的房间。

 

剑与诅咒的传说,在我们尚未觉察之时,已经开始。

 

 

刚出道时我们很迅速地拿下了几场比赛,蓝雨初出茅庐的小剑客伫立在比赛场上,出鞘的冰雨斩断一切来敌与质疑。少天,你站在场上,迎接山呼海啸的掌声与鲜花,聚光灯落在身上,像驾四匹火马太阳车而来的光明神。

 

少天,你本就该站在那里。

 

新人墙把我们都撞得头破血流,那时我们已搬至同一间宿舍磨合,大雨总在深夜倾盆,偶尔伴着雷鸣,月亮在乌云后委顿地死去,青苔藓的腥气绞在鼻尖,写着战术的本子被撕秃了两本,键盘噼里啪啦的声音从未停下。蓝雨经不起再一次的失败。我靠坐在下铺,窗外蛙类正躲在草丛中鸣叫,你大概在上铺辗转,铁架床吱呀呀地轻响,忽然一只手垂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抬手勾住它,闷闷的声音从上铺传来,你先喊我队长,又说队长我睡不着。我当时是怎么回答你的?我说我也是。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却也没有松开手。

 

少天,你忽然翻身下来,拖着你的被子。我很惊讶地看着你,你挤上来又把自己和被子包成一团,闷闷地说那队长你陪我聊一会天吧,说不定就能睡着了。我说好那我们聊些什么,话题天南海北地跑了一会最后却又绕回到荣耀上,深夜总是会无限地放大思绪,滋生一些东西又杀死一些什么,休眠火山般在算不得宽敞的宿舍里蛰伏翻涌。我想着下一场的战术,你双手在无意识地做着重复的手操。最后那天晚上谁也不知道对方是何时入眠,你甚至忘了爬回上铺,和着我满床的战术草图睡去。

 

g市确实多雨,记忆里那个夏天尤甚。我们一次次在暴雨夜的竞技场里杀死又拯救对方的角色,休息时操纵着索克与夜雨坐下,灭神的诅咒下端坠着黑曜晶,冰雨薄薄的剑身靠在树干旁,垂下的剑穗与术士袍的流苏建模叠在一起,画满战术示意图的纸张放在书桌上第二日就会受潮翘边,霉菌悄悄爬上墙角,晨雾黏稠成空落的白,回南天里玻璃会流泪,在理石窗台上积出一大汪。新人墙闯过之后还有更多的高墙等待翻越,剑与诅咒的名字逐渐叫响,质疑更多地化作赞美与认同,然而嘉世余威犹在,霸图势盛,微草崛起,蓝雨从不甘心止于四强或八强,我们的目标一直都是那座奖杯。

 

于锋确认加入正选队那晚我们和轩仔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路过的老大爷正在抽烟,烟雾在路灯下丝丝缕缕地散,有些像一碗蛋花汤。这一赛季大家的感觉实在太好,目前几乎未尝败绩,如今连攻击手不足的痼疾都被弥补,一路绿灯地闯进季后赛,媒体甚至放出预测称蓝雨必将问鼎四强,标题写得很抓眼,讲这是老牌战队的新生与辉煌。职业选手不能喝酒,但是大家会在吃饭时灌下许多橙汁与汽水,于是一顿饭吃到最后便也像醉酒一样醉起橙汁,轩仔被你灌得最多,整个人反倒精神起来,倒了满满一杯橙汁举到半空,傍晚的风吹进来,白炽灯把玻璃杯照得亮晶晶,很郑重地说冠军会是蓝雨的。

 

大家都笑起来,争先恐后地举杯,橙黄色的液体在碰撞中洒出来一点,摊在桌子上。窗外浮起月亮。

 

少天,你侧头看我,喊我队长,又讲了很多很多话,最后记忆里留下的只有你湿漉的眼睛。

 

其实夏天的一角,已经在我们面前铺开了。

 

 

真正夺冠那刻反而大脑一片空白,最后时刻王不留行暴露出的既是机会也是陷阱,枪淋弹雨最后捏在手里的乱雷送走微草的盾,场上仅余两队王牌,决赛的地图选在一处古神遗址,颓垣圮迹间有长风呼啸而过,最适合开展防守反击。赛前讨论的战术一点点被落实,蓝雨距荣耀只差一步之遥。

 

夜雨决赛场换了一身中式装扮,靛袍束发,玉冠墨履,下一秒剑客随风而动,联盟最大的机会主义者转瞬而至,剑定天下中冰雨剑光席卷整张地图,终了一剑后荣耀字样弹出,我们推开键盘冲出静音仓紧紧拥抱,耳畔骤然爆发出排山倒海般的欢呼。

 

蓝雨的夏天,已经来了。

 

捧起奖杯那一刻金雨落下,明黄撑满整个眼眶。轩仔在笑,很少见的神采奕奕,于锋紧张到不断抿嘴又兴奋得不行,还不忘腾出一只手托在奖杯底下,生怕我们疯起来拿不住奖杯,队里的前辈悄悄抹掉眼角的泪珠,珍之重之接下一片金雨,与已经磨花的账号卡夹在一起。少天,你更是雀跃,金雨落在你头上,肩上亦沾了很多。忽然有一只手附在我拿着奖杯的手上,两只冠军戒指磕碰在一起,小拇指隐秘地勾连,你抓住大家挤作一团的机会,几乎是整个人趴在我身上。

 

队—长—我—们—拿—冠—军—了—

我好开心啊队长——

 

我转头,我们贴的很近,几乎能清晰看见你脸部的细小绒毛,你欢呼时吐息均匀地洒在我颈侧,热热痒痒,激出一小片颤栗。周遭金片纷纷扬扬地落,灯光晃上去闪得灿灿,笼出一小方天地,放纵所有心照不宣的暧昧。我听见自己喊你少天。

 

下台后没有人再去正色掩饰,伊甸园苹果成熟落地,透明的窗户纸无须再承担它的使命,散场后选手通道昏暗而无人,足够包容一个吻。当时我们都显得青涩,只是静静的唇齿相贴,然后虔诚地去描摹对方的唇,少天,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的的唇很软,饱满而湿润。你一直在笑,一双眼欢喜又湿漉漉,一眼望进去即是我们的这些年。莽撞慌乱的碰撞间舔过虎牙又磕破唇角,最后你扯下自己的冠军戒指又同我交换,小小素环上尚余滚烫体温,于是我们的名字烙进对方指根。

 

庆功宴结束后的一切都是水到渠成,情至浓时我吻去你眼角的泪珠,我们都是很爱接吻的那一类,你很小幅地抖着,像无数个暴雨夜里宿舍窗边的那棵老树。欲望纷乱间树叶跟着下坠,水把被子洇湿一大块,我肩上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你抱怨似的喊痛又撒娇,最后我们一起看着床单陷入沉默,认命似的将它们统统打包塞进洗衣机人道毁灭。做完一切后你累得手指都抬不起来,往被子里一缩宣布除非联盟毁灭否则不要叫你,我也跟着钻进被子,第二天睁眼发现被扮演树袋熊的你手脚并用乱七八糟地抱住。

 

夏休期我们赛场得意情场更加得意,虽然相处起来与以前也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宿舍早早已换成了单人间,你便半夜抱着小狮子被子登堂入室,两个人窝在一起定下出游的计划。早上去食堂吃饭时轩仔于锋不幸遭到你文字泡攻击,百忙之中向我求助,已经定下来下赛季出道的景熙捧着碗冷静闪开,和碗里肠粉一起围观副队暴政。汽水泡泡升起又爆裂,倾倒的太急在表面上冲出透明小漩涡,和飘飘悠悠的白色光点。食堂在顶层,夏日无雨时即有好阳光,瓢泼倾倒进来,队服比天还要蓝上几分,你靠在我旁边,肌肤温热,我们在大家的笑语中相望。

 

那是刚刚开始的、好时光。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都避免去回忆第八赛季的那场暴雨,晓川场馆的灯光依旧明亮到刺眼,山呼海啸的欢呼混着金雨落下,我越过人群看到坐在第一排看台的两个女孩,她们手上举着蓝雨必胜的横幅,茫然停在半空,手腕上还绑着明黄色的丝带。我头一次如此埋怨自己的好视力,以至于能够清晰地看清她们胸口别着的、六芒星与剑。

 

我们并排站在台下,而台上新王正在加冕。也许很久,也许只有一瞬,因为很快我们即被催着接受赛后采访,你讲,你什么也不想说。少天,那一瞬间我心里生出胆怯。蓝雨的王牌与剑圣,本该在赛场上大放异彩。未战即败实在是一种不该容许的极致耻辱,它决不会也绝不该出现在蓝雨的利刃身上,我相信这是我战术的纰漏,仿佛有那么一刻我又被塞回青训营的壳子里,心生忧怖。

 

闪光灯中我们登上大巴,天气预报早早发布黄色预警,雨在瓢泼地下,空气腥到发苦,淋湿垃圾堆里老旧玩偶,水洼里有死掉的残翅蜻蜓,蒲扇碎了一半,闷热、黏腻、疲倦,历经了千百次的夏天。我向大家宣布夏休期开始,祝大家夏休期愉快,然而我们都心知肚明,这一次没有人能够愉快。g市的夏天还在继续,蓝雨的夏夭折在六月,来临与结束的都太过突然,它化作一枚深扎进皮肉的锲钉,留下溃烂脓肿的遗症。坐下时你微微靠过来,声音小却坚定。

 

没有怪你、不是你的错。

 

十赛季时我逐个驳斥记者,落座后你狂笑出声,在桌下悄悄勾住我的手又一触即分。依旧是回程的大巴,依旧是算不上活跃的气氛,几年里蓝雨送走一些人又迎来一些人,荣耀女神总在开一些小小的玩笑,于是蓝雨始终没有再次捧杯。于锋离开时问我们还会有夏天吗,小卢进入正选队那天很认真地说还会有夏天的。网络上质疑的声音垒得很高,你憋着一口气,训练之后开着小号和黑粉一条条反驳,开玩笑说是从我身上得到的灵感,很早就想收拾这群胡说八道的人了,谁都不许在本剑圣面前抹黑蓝雨和队长。

 

我一般面对恶评只是笑笑,随后收缴你的小号。少天,早点去睡。睡前你别扭的不肯给我开门,转身欲走时又被你恶狠狠地拉进屋内,交换一个气息交缠的亲吻。少天,我们都知道的,蓝雨的剑圣,不论场上场下都在守护着蓝雨、守护着我们、守护着我。

 

蓝雨还会有夏天的,我们还会有夏天的。

 

 

世邀赛的消息来得突然,决赛也打得惊险。收到邀请时你趴在家里的沙发上,读完邮件嘴巴张大了很久,又突然想到什么,翻进我怀里说队长你又是我队长哎唯一的队长,等等平常在队里处理那么多事就够累了到了国家队事不是更多还没有一个英明神武的副队排忧解难分担工作——苍天有眼呐我就这一个队长一个男朋友别给我累成鱼干了!我任由你在沙发上滚来滚去,小狮子玩偶在险些坠落沙发边缘时被我捞回来,新买回来的小鱼靠枕被你挤进角落,皱皱巴巴露出一个笑脸。

 

决赛场大家都拼尽一百二十分的精力,叶前辈坐在台下叼着烟没有点燃,脸上罕见地严肃起来,场上王队魔术师打法彻底放飞自我,张佳乐百花光影铺天盖地,索克萨尔坐镇后方吟唱一个又一个术法,夜雨提着冰雨蛰伏一击毙命。荣耀弹出那刻全场沸腾,各色语言混杂着尖叫呐喊旗帜翻飞,相机快门咔嚓声不绝于耳。国外的金雨混了彩带,主持人中文发音很不标准,英语念一遍China又磕磕巴巴念一遍中国队,十四名队员与账号卡的名字以意想不到的音调念出,听得大家不知该哭该笑。

 

少天,这是我们同淋的第二场金雨,在异国他乡的夜晚。

 

你借着人群遮挡偷偷埋在我肩头,嗓子刚刚欢呼过度还带点哑,后知后觉的泪打湿一点我的队服,我一下一下拍着你的背。少天,你本来就瘦,这段时日更是清减许多,脊骨摸起来分外明显,在红黑队服下颤抖,透出温热的触感。一段嶙峋呼吸的山脉,一把桀骜剑骨。为蓝雨斩断一切的利刃与王牌、联盟的剑圣,将名字书写在最高荣耀的金雨里。我们慢慢十指相扣,手指上戒指偷天换日,十指连心,于是H.S.T.静静躺在我的指根,顺着血液烙进心脏。

 

回国后万事继续,论坛上荣耀相关话题风头无量,国家队凯旋占据各大版面,战力讨论的楼层叠了又叠,下一赛季冠军会花落谁家还是吵得热火朝天,很多新鲜血液涌入荣耀,外观几经更新的索克萨尔与夜雨声烦的截图还是会被大家津津乐道地传得满天飞,其间还夹着很多我们的照片。只不过这些已经不在我们关心的范围里,蓝雨新赛季训练有条不紊地进行,小卢成长飞快,蓝雨更加成熟,会议室灯光长明,复盘文档塞满一块又一块硬盘。

 

少天,十二赛季我们终于再次捧起奖杯,又一场金雨在g市落下,这次的戒指套在无名指上,好巧那天再次落雨,水汽漫天地面积河,连绵不断的湿,好像我们历经的一切都跟雨有关,好的或坏的,美满的或辗转的,万事万物在雨中都会迎来下一段故事。

 

在役时我们总爱去珠江旁散步,聊一些战术或者其他,又或者只是单纯地说一些生活训练中的琐事,你讲我听的时候多一些,走累了找一把椅子坐下,像江边经过的无数对恋人一样。退役后我们还是一样喜欢去江边散步,毫不避讳两手相扣,晚风与夜雾都在流淌,还有g市夏天永远盘桓不去的黏湿空气。对面高楼广告牌上轮播蓝雨代言的广告,穿人字拖的大爷眯起眼睛打量我们。你靠过来偷笑,我猜你又是在论坛上刷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说不定是粉丝写的我们的故事。

 

哎呀队长你怎么猜的这么准!真的又是我们的故事?我眨眨眼。偶尔职业选手也会披上马甲与网友在同一片海域冲浪,围观一些奇奇怪怪的现场,自从张佳乐前辈给你分享过某篇同人之后你仿佛打开新世界大门,我被你拉着看过几篇,也会开着小号去逛一圈cp版块,默默给很多帖子点赞,有许多女孩子在那里写下我们的故事,喻文州与黄少天、索克萨尔与夜雨声烦,一篇文章的最后写到,我祝你们幸福。

 

退役后我们去过很多地方,最后又兜兜转转回到g市。东北的夜很冷,扬扬飘着雪花,你裹着围巾站在街灯下要拍游客照,饱满丰润的侧脸,嘴巴在北地的寒风里冻得殷红,哈出的白气清晰盘桓着向上,几颗冰晶挂在睫毛上。江南古镇青天照水碧水连天,每户前都挂上灯笼,你一定要换上剑客的衣服,又给我套上一件古装,剑沾河水在石板路上写下夜雨声烦字样,坐在台阶上托腮看它慢慢变干。草原、山脉、海洋、原野、落霞。日本花火大会的焰火下我们分食一颗苹果糖,也在伦敦的湿雾冷雨里苦笑着吞掉违背味蕾的流沙包,最后又回到广州塔珠江旁,并肩在檐下看一场十年一日的雨,交换一个缠绵的吻。

 

少天,我们早已不年轻了,我们还很年轻。电竞选手的职业生涯注定是一场残酷的美梦,好在我们甘之如饴又足够幸运。写到这里窗外出了太阳,鸟雀飞过老楼,飘来的两朵云都叠上晴明滤镜,像玉镯中的絮棉,玻璃上昨夜雨水干透,影影绰绰搅碎日光,风吹进家里掀起信纸,有树木的味道。

 

原来已经又是一个盛夏了。

 

少天,夏天快乐。

 

 

喻文州

  于家中

山谷黄杏果茶大杯少冰不另外加糖

夜行晚海街(3-4)


    3.


  黄少天白天没事做,又看了一遍蓝雨季后赛的录像。


  自由人体系几乎已经无可争议地走到了尽头,蓝雨第三赛季失去队长兼王牌选手,又放弃自由人体系,局面只会更加艰难。黄少天看录像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带入自己也在场上,想着想着就开始手痒,想要去打竞技场。


  竞技场是1v1,节奏快,胜负也分得快,现在是暑假在线人数多,匹配起来非常流畅,对手一个接一个,他全神贯注地打了半个多小时,直到微信震动才回过神来。


  是喻文州的消息,他上线了。


  “哦哦哦马上就来。”黄少天回。


  “我在看你打竞技场。”


  “啊?”黄少天震惊了...


    3.


  黄少天白天没事做,又看了一遍蓝雨季后赛的录像。


  自由人体系几乎已经无可争议地走到了尽头,蓝雨第三赛季失去队长兼王牌选手,又放弃自由人体系,局面只会更加艰难。黄少天看录像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带入自己也在场上,想着想着就开始手痒,想要去打竞技场。


  竞技场是1v1,节奏快,胜负也分得快,现在是暑假在线人数多,匹配起来非常流畅,对手一个接一个,他全神贯注地打了半个多小时,直到微信震动才回过神来。


  是喻文州的消息,他上线了。


  “哦哦哦马上就来。”黄少天回。


  “我在看你打竞技场。”


  “啊?”黄少天震惊了一下,这才发现屏幕右上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头像,显示有好友正在观战。


  “切磋一下?”


  黄少天求之不得:“来!”


  喻文州的小号属性太差,还没有趁手武器,于是换了个之前从青训带出来的账号卡,开了修正之后属性差距不大。黄少天好奇得很——喻文州实在是个怪胎,当时他和魏琛的三把比赛他都看了,结论就是他还是摸不准喻文州的打法和思路。


  剑客物伤高节奏快,术士偏控制流,在竞技场本来就不公平,黄少天手速又快得离谱,风格激进,前两把都是不到一分钟就以剑客胜利而告终。但是等到第三把的时候,黄少天突然觉得喻文州的术士有点难缠了。


  地图还是那个地图,简简单单竞技场,过于简单明了,看起来没有什么发挥空间,但是喻文州的术士节奏突然变得奇怪起来。明明应该早点下的技能,偏偏要卡0.5秒的延迟,而下一个在黄少天的预判里应该找准角度的技能,又比想象中的快了一点,黄少天一时间摸不着头脑,手上的技能也变得犹豫起来,几个技能过后节奏乱了一下,想用的技能冷却还没好,立刻被喻文州操作的术士抓住了空档。


  束缚术!


  技能流职业一旦控住对手,就可以施展一整套的瞬间高爆发,只不过控制技能一过就断档,喻文州虽然这一波打了不少伤害,但是前期和黄少天血量差距有些大,最终还是输了。


  “你打得很好。”喻文州的评价也是发自肺腑。


  “刚刚那是什么原理!”黄少天很兴奋地问。


  喻文州思考了一下:“其实没什么原理,就是用一些技能的延迟或者快速连接,让对手自己打乱自己的节奏……”


  “等一下,”黄少天反应过来,“你这么快就看懂我的节奏了?”


  “也没有很快吧,”喻文州想了想,“我观察你有一段时间了。”


  哎呀,这话我爱听,黄少天心花小小怒放一下。


  竞技场有很多不同地图,两个人又换了几个图打,虽然喻文州输多胜少,但是每一局都给黄少天制造了不小的麻烦,两个人一边讨论一边打,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


  “本来想去三区接那个任务的,”黄少天也困了,打了个哈欠,“那个任务送限定挂件,今天截止。”


  “你想要么?”


  “限定的啊,想要,”黄少天想了想,“算了再说吧,换区怪麻烦的。”


  “不麻烦,”喻文州试探性地问,“困了?”


  “还行,去吗?”黄少天有点不确定。


  “去。”


  深夜新区依然热闹,几乎还算是白板的三无术士和装备穿搭随意的剑客并肩走在荣耀大陆上,从一个村庄跑到另一个村庄为NPC送信,在路上合力打死一天要死上几千遍的任务野怪,观看漫长的过场动画,最后获得了一块没有任何加成的玉牌。


  “挺好看的。”喻文州点评黄少天,这个玉牌是武侠风的,和游戏里的剑客风格很搭。


  “好像不大匹配呢。”黄少天观察喻文州,看来方锐说得没错。


  “我感觉挺好的。”


  “后续还有任务呢,要不要去看看?”黄少天困意全无——太神奇了,他之前也没发现自己怎么对任务这么感兴趣。


  “走。”


  “下周就要回青训报到了。”黄少天突然提起。


  去年是蓝雨的第一届青训营,为期一年的青训结束,已经有不少人选择了离开。第二届除了留下来的学员之外还会有新的学员加入,一切又是崭新的。


  “嗯。”有点摸不准黄少天要说什么,喻文州只能嗯一声。


  “要换新宿舍了,”黄少天声音突然软下来,说话像含在喉咙一样,“我在想……就是吧……”


  “要试试住一起么?”


  “我就想说这个!”


  “好啊。”


  “这次一定早点去选个靠边的宿舍……”


  荣耀大陆上的黄昏是渲染过的暖黄色调,在夕阳下反着光的河水沿着建模的河岸永无止境地向前流淌,这里的花永远都不会凋谢,NPC每天都在村庄和小镇里快乐地活着,剑客和术士并肩走过的每一寸土地无限地向未来延展着,一切平静而美好。




  4.


  青训要求是下午5点之前来报道就行,但是黄少天上午就来了。言出必行,他一定要一个心仪的宿舍。


  去年他住在二楼楼梯边上,经常被魏琛和方世镜查寝的时候抓现行,被当成典型展示,并辅以痛心疾首的呼吁让大家千万不要学黄少天。当时青训营流传着著名的“黄少天悖论”,即在训练赛时黄少天是正面典型,平日生活中是负面典型,所以到底要不要学他?


  来得早选择也多,黄少天选了一个走廊尽头的宿舍,虽然距离楼梯远了些影响早上冲向食堂的速度,但是胜在采光好,还有一个小阳台。


  黄少天选好后拍了几张照片发给喻文州,问他什么时候来。刚发出去消息就接到了方锐的电话,问黄少天要不要一起住。


  “不,”黄少天拒绝得很干脆,“我有室友了。”


  方锐不服:“谁啊?郑轩么?这小子慢悠悠地居然偷家!”


  “不是,喻文州。”


  方锐:“……”


  黄少天:“没事挂了啊。”


  方锐装哭:“你不爱我了是吗?你就这么抛弃我了对吗?你的冷漠是真的让我挂了。”


  黄少天“从善如流”,真的把电话挂了。


  点开对话框,喻文州回复了,他倒是没有点评宿舍,而是告诉黄少天自己快到了。


  黄少天从阳台往下望,喻文州正背着双肩包拉着行李箱走过来。天气很好,太阳好大,照得人睁不开眼,他兴奋地探出去半个身子,手放在嘴边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喻文州抬起头招手回应。


  喻文州不仅来了,对宿舍也很满意,还给黄少天带了面包。


  “我还没饿呢。”黄少天心里很高兴,但是又好面子,想起自己怒吃一个面包没吃饱又吃了一锅泡面的光辉事迹,感觉自己像个大胃王。


  “我自己烤的。”


  “哇……好香,”黄少天拿起来闻闻,巧克力味的,“我先尝一下,就吃一点点。”


  尝一下是不可能的,喻文州在收拾东西,黄少天说两句话就跑过去揪一点面包,腮帮子鼓鼓囊囊的,没一会儿就吃完了。


  喻文州:“……”


  喻文州想去搜索“室友太能吃了和他同住需要注意些什么”,但是黄少天对他烤的面包夸了又夸,实际上他搜索的是“巧克力口味面包还有什么新花样”。


  “这里离晚海街挺近的。”喻文州说。


  黄少天很惊喜:“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经常去你家偷面包吗?”


  喻文州很震惊:“你理解的是这个意思吗?那也不是不行。”


  


  蓝雨青训第二年,各项制度和训练内容比第一年有了更长足的进步,一期生和二期生有分开的日程,在一期生苦练手速、打竞技场、并在网游里面热火朝天抢野图boss的时候,二期生已经有了更加职业化的训练内容——5v5团队训练赛。


  方世镜已经决意要舍弃自由人体系,所以训练赛的内容也不再有自由人的设置,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新的考验——毕竟在此之前,蓝雨最与众不同的特色就是自由人,他们看过、研究过的很多比赛都考虑了自由人的因素。


  没有了自由人,在两周的适应性训练之后,所有人都要确定下来自己的职业。黄少天和郑轩这样自带账号并且在自己职业相当拔尖的选手自然没什么可犹豫的,但是其他人——尤其是青训里的所有法师选手都需要考虑一个问题,是铤而走险选择术士职业,这个蓝雨百分百需要但竞争非常激烈的职业,还是分散风险选择其他职业,这些包括但不限于蓝雨目前已有的气功师、牧师、骑士,以及最近赛场上大热的堪称版本答案的战斗法师、魔道学者、狂剑士等等。


  这不是一个容易的选择,关乎到选手未来的职业生涯,所以方世镜把时间定在周一上午——青训营周六放假,周一收假,正好方便大家回去和家人商量。


  黄少天没什么犹豫的,所以早早就交了,甚至他觉得交这种东西是一种形式主义,实际上确实也是,如果他不选剑客方世镜绝对要抄起拖鞋追着他打。


  但是喻文州的情况就没那么确定。


  于是周日晚上黄少天又来到了晚海街。


  天气很好,这次没有狂风暴雨,黄少天走到店门口往里面张望——店里人还挺多的,他喜欢吃的巧克力脏脏包摆在橱窗里,只剩下两个了。


  喻文州怎么不在啊?


  黄少天探头探脑地观察了一会儿,还是没找到喻文州的身影,他正犹豫是进去把两个面包都买了还是只买一个,这东西吃多了会发胖吧?巧克力馅怪甜的,吃多了会不会牙疼?正想着,黄少天突然感觉有人在背后拍他。


  “怎么来店里了?”喻文州有点惊讶。


  “来买面包啊,”黄少天理直气壮地指了指那两个巧克力脏脏包,“我全要了!你要不要,给你买一个,全场消费黄先生买单!”


  喻文州点头:“嗯,还有两盘马上烤好出来,大概二十个。我给黄先生都包起来?”


  黄少天:“……”


  黄少天装听不见,傻笑两声:“哎呀人不少嘛生意很不错哦,我帮你忙活忙活吧。你觉得我能胜任什么工作,手速这么快,是不是可以去揉面?或者捏面包胚也行,我手很巧的……”


  黄少天碎碎念四处望望找活干的样子好像小狗,瞎忙了半天最终抬眼看着喻文州:“算了,都不行,我感觉我可以做试吃推销员,你觉得呢?”


  “所以到底为什么来店里了?”喻文州问他。


  “没事啊,从宿舍楼走过来只要十五分钟,”黄少天背着手故作清闲,“我放假没回去,我一回去我爸妈就吵架,烦死了。”


  “没别的目的?”喻文州笑着看他。


  “没有啊,话说你明天回去,还是今晚就回去?”黄少天嘴硬不承认,但是却把话题往自己想知道的事情想引,“哎,明天可是要交志愿的,你别忘了啊,不然老方要说的。”


  “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就选术士,我力挺你。”黄少天握拳。


  喻文州逗他:“我是说你觉得我是今晚回还是明天回。”


  黄少天:“……哦,那你随便吧,反正我刚刚下午去后街买了可乐放小冰箱里了,更可怕的是老方还给我送了一个超大的西瓜,我也放冰箱了,现在应该很凉很好吃了,是无籽的西瓜。”


  “好。”


  “好什么好?”黄少天皱眉。


  “什么都好,”喻文州说,“我忙完了,走吧。”


  “走?走哪儿去啊?等下我还没买面包呢,新烤的什么时候出炉啊,我要两个新出炉的——”


  晚海街是一条笔直的沿海街道,沿着它一直走就能走到蓝雨的宿舍楼。路边巨大的小叶榕像是路灯蔓延出来的蓬松卷发,把月亮的光影切割如同碎金,稀疏地洒在路面上。哼着兰花草曲调的洒水车经过,明明不会洒到人身上,但是黄少天非要扶着喻文州的肩膀逃得远远的。


  “太香了,我尝一口。”黄少天果然忍不了太久,走了一会儿就开始吃面包。不知道是海风吹拂还是他吃相不堪,又在“吃面包不弄脏脸”的挑战中败下阵来,喻文州早早掏出一张纸巾等着,果不其然,黄少天回头求助,又是一张花脸。


  “是设计问题,”黄少天一本正经地点评道,“应该设计成细长条的,就不会吃成这样了。”


  喻文州想想,竟然很有道理。


  黄少天吃掉了一个面包,终于觉得心满意足。


  “话说昨天我去后勤部看了一下,他们在给索克萨尔设计新披风了。”黄少天状似无意地提起。


  “哦?”


  “说是要加强一下属性,偏控多一些,你觉得呢?”


  “如果后期不再使用自由人体系,索克萨尔在团队中确实要承担更多的控场工作,装备上有属性调整也是合理的。”


  喻文州的回答太客观太官方了,黄少天摸了摸下巴,很不甘心。


  “我有预感,挺多人会选术士的。”黄少天换了个思路。


  “嗯,毕竟是王牌角色,抢手也是正常的。”


  “但是现在青训那几个玩法师的,他们的术士感觉都不太适合蓝雨。”


  “适不适合,还要看具体的战术。”


  黄少天没词了,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哎我真是……”


  喻文州偏头笑着看他:“你怎么?”


  “我真是对牛弹琴!”


  “顶多算是对鱼弹琴。”


  黄少天被突如其来的鱼の冷幽默闪了腰:“……”


  接下来的一晚上黄少天都在旁敲侧击地问喻文州的志愿,他好奇又不肯直接问出口的样子真的很好玩。喻文州以为这件事到晚上就过去了,结果第二天早上一睁眼就看到黄少天蹲在自己床前,眼神怨念。


  “你知道你今天第一件事应该做什么吗?”黄少天站起来,一本正经地抱着肩膀。


  “做什么?”喻文州也坐起来。


  “去交志愿表。”


  喻文州看了看窗外,天刚蒙蒙亮,黄少天平时不睡到最后一遍闹钟响是绝不会起床的。


  “我选了术士。”


  黄少天很满意:“英雄所见略同,我就说你肯定选了术士,兄弟我看好你。那么表格呢,给我,我跑得快,我来帮你交给老方。”


  “上周六放假之前就给他了。”


  黄少天:“???”


  黄少天原地愣了十秒钟,然后缓缓躺回到床上,用被子蒙住头睡着了。


  “少天……”


  喻文州喊了他一声,黄少天显然听到了,他埋在被子里愤怒地翻了个身面向墙壁,不理人了。


  喻文州:“……”


  黄少天生气了。


  黄少天上午没参加训练。方世镜虽然心系训练营,但是一队的事情繁杂,也不会总是来盯着,于是喻文州给青训的领队撒了谎说黄少天吃多了身体不舒服就算圆过去了。


  别人可能相信,但是方锐根本不信,他觉得黄少天真是身强体健,一身使不完的牛劲,他不来训练只有可能是他不想训练。


  中午吃饭的时候方锐端着餐盘凑到喻文州身边:“黄少天和谁生气了?”


  方锐猜得倒准,喻文州说:“和我。”


  方锐语气阴阳:“哎呀,那真是有意思。”


  喻文州:“?”


  方锐环顾食堂,没有黄少天的人影:“气得饭都不吃了?”


  “嗯,我给他打包了,给他送过去。”


  喻文州端着打包盒转身出门,方锐立刻给黄少天发消息。


  方锐:“你怎么了!你和喻文州生气了?不是都私定终身同居了吗?怎么回事啊展开讲讲?哎,他给你请假了的,好贴心啊。”


  黄少天回了好长一串省略号。


  方锐:“他给你打包了午饭,看他对你这么好,为父放心了,这门婚事我批准了。”


  黄少天发了两排中指。


  不行,喻文州要回来了,黄少天连忙又钻回被子里装睡。


  喻文州走路好轻,开门的动作也好轻,要不是黄少天躲在被子里偷听,他真睡着了绝对察觉不了喻文州回来。


  喻文州开始拆打包盒了。好香好香,应该有豉油鸡,还有干炒牛河,可能是怕河粉坨了,喻文州搅拌了两下,味道更香了。


  “少天……”喻文州坐在了黄少天床边。


  黄少天在被子里愤怒地翻了个面,变成趴在床上。


  “生气了?”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怎么还问?黄少天不准备说话,只是裹紧被子把自己缩成一个球。但是夏天本来就热,这被子再薄也闷得慌,折腾了一下黄少天已经有点出汗了。


  “是我的错,我应该直接告诉你的,让你担心了。”


  黄少天在心里狂吐槽:那确实,我昨天翻来覆去在床上烙了几百个饼睡不着,刚刚对着镜子看了一下浓重的黑眼圈看起来好像野人!


  “那我都诚恳道歉了,你能不能起来把饭吃了?”


  喻文州话音刚落,又响起滴滴两声,黄少天竖起耳朵听——这大概是喻文州在调节空调温度,很快他就觉得更凉的冷气吹来。


  “被子里太热了,”喻文州说,“看来食堂的面子上,先出来?”


  黄少天蛄蛹蛄蛹从被子里探出来一颗潦草的头:“食堂中午吃什么?”


  “不生气了?”喻文州试探着问。


  “先吃饭再说,”黄少天钻出来,“哎呀,怎么没有饮料,我要喝饮料。”


  喻文州转身去小冰箱里拿饮料,一来一回的工夫黄少天已经吃了半盒干炒牛河。


  吃太快,黄少天打了个响亮的嗝。


  “你怎么不直接问我?”喻文州问。


  “这怎么直接问,哎,喻文州你不懂。”黄少天扁了扁嘴。


  “我知道,你考虑了我的感受。如果是其他人问,我确实会觉得有些不适,但是如果是你的话,我不会介意,相反,我希望你能直接问我。”


  这就是双标吗?黄少天有点飘飘然。


  “那我原谅你了,”黄少天夹了一块豉油鸡嚼嚼嚼,“我是个很大度的人。”


  “那真的非常感谢。”喻文州一本正经地说。


  “你不介意的话,那我真问了啊,”黄少天偏过头,语气有点焦虑,“你知道有多少人报了术士吗?至少七八个啊!怎么办啊,我还去看了你们的竞技场数据,你的胜率倒数第一,怎么办,你觉得怎么办?”


  黄少天是真的急,喻文州也是真的淡定。


  “竞技场是竞技场,又不是只比竞技场,”喻文州说,“相信我。”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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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了《灵之来兮》世界观下和赐福节的联动~ 祝我们队长和所有人在蛇年顺风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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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提前过万圣节的一对小情侣👻(...

是提前过万圣节的一对小情侣👻(是约的稿子,画师:江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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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来白身

【段宴中心向】他自煎水作冰


预警:宴哥个人志,有微量和上篇旬哥个人志相关,自由心证。

 

全文一万三千字,已完结,修订版。

 

 

00

 

佛说,命运从不许凡人执着。

 

 

01 自有三千微尘八万春

 

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

南诏的春天总是多雨且潮湿的。

一名靠在岸边的船夫看了看天色,决定收拾了东西归家去,正弯腰收拾着今日等客时顺便垂钓上的鲜鱼,只听耳边传来一道少年的声音,带着些许的冷淡与微不可察的失落。

“船家,还走吗?”

顺着声音望去,一个身着红袍,穿金戴玉的少年人手持一把油纸伞立在岸边...


预警:宴哥个人志,有微量和上篇旬哥个人志相关,自由心证。

 

全文一万三千字,已完结,修订版。

 

 

00

 

佛说,命运从不许凡人执着。

 

 

01 自有三千微尘八万春

 

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

南诏的春天总是多雨且潮湿的。

一名靠在岸边的船夫看了看天色,决定收拾了东西归家去,正弯腰收拾着今日等客时顺便垂钓上的鲜鱼,只听耳边传来一道少年的声音,带着些许的冷淡与微不可察的失落。

“船家,还走吗?”

顺着声音望去,一个身着红袍,穿金戴玉的少年人手持一把油纸伞立在岸边,那双好看的狐狸眼好似被春日风吹得有些泛红。

“走的走的,客官要去对岸吗?”看着人的衣着,船夫心知自家小船要迎来个贵客,点头弯腰冲着少年笑答。

“不去对岸,今夜包你的船,随意划。”段宴看着船夫迟疑的样子,将几片金叶递给船夫。

老迈的船夫,看着递过来的金叶也不着急接过,脸上的笑容更加真诚。

“贵人稍等,我去托人给家里带句话,您先上船小歇。”

段宴点了点头,看着船夫下船去往不远处的一个摊位上,犹豫片刻缓步走入船舱内。

这船,半新不旧,里面的摆设不多却带着些许的温馨,走过船舱来到船尾处,段宴随意撩起衣袍,也不嫌弃没有坐垫,随意坐下,望着水天一色的洱海,和远处来往的船帆商队,放空着自我。

不知过了多久,段宴闻到一股鱼汤味,这让单枪匹马跑到喜洲镇,久未进食的人五脏庙感到一阵绞痛。

好吧,段宴承认自己饿了。

正想着,就看到一个小孩双手端着一碗鱼汤来到了船尾处,怯生生地望着段宴,将鱼汤递给段宴。

“你们倒是贴心。”段宴接过鱼汤,从衣袖中掏出一包桂花糖塞到男孩手中。

男孩指指画画地用手表示感谢,段宴明了,是个哑儿,心下微微一软,语气也不自觉带着些许的轻柔,犹如夜风吹拂。

“好了,去找你阿爹吧,不用管我了。”

用过鱼汤,段宴只觉得手心都变得温热起来,就在一片寂静的夜色水光中,段宴想起白日里和段方旬的那段对话。

“何为自由?”

段方旬的话,道破了二人身上的责任。

段宴随意躺在船上看天地之大,洱海无声,无人可以诉说,他的父亲一生被病痛束缚,郁郁不得志是不自由的,家中豢养着的名为“雀”的大鹏也是不自由的。

六岁时就一起同吃同住,说好了要一辈子洒脱玩乐的族兄如今也亲手舍弃了约定好的自由。段宴想起白日里的背对,自嘲的想了想。

段方旬是主动舍弃了自由,为了段氏,可是如今段氏身为南诏第一世家,朝堂武林商界各处上无一不是鳌头,一个庞然大物雄踞西南这方天地令众生低头,为何令人会如此。

身为神剑宫的少宫主,未来段氏话事人之一,段宴自小就深知自由二字,从来不是那么容易书写的,没有人能够真的自由。

少时行侠仗义,浪迹江湖的梦,在这个十六岁的白日随着刚刚到来的春意,淹没在风中。

只是不甘心。段宴低垂眼眸,按下心中的酸楚。

看着夜幕之上零星的星光,段宴突然想起幼时随着祖父去往南诏皇宫,觐见南诏王的情景。高坐在龙椅之上,俯瞰众生跪拜的南诏王不知自不自由。段宴突然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心绪,复杂的让人心生彷徨。

在一片苍茫的白雾中段宴寻不到答案,可段宴心里清晰的认知到一点侠者以武为尊,只有拥有绝对的力量才能够在神剑宫一脉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

望着远处的岛屿山峰,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忽然发现一座山峰正在眼中迅速生长,而更远处的苍山却岿然不动。

不知不觉间,夜深人静,段宴只觉得从未如此清醒过,不远处有一群贴着水面低低飞走的鸟群,零散的星光洒在少年人身上,伴随着带着寒意的春风,少年人顿悟了。

自由的鸟儿,从来不会诞生在年少时,但是高位者所在的地方一定能看到更广阔的天地。

段宴无声轻笑起来,这笑越来越控制不住,先是痛苦后来变成释怀,最后满是张狂与蔑视。

今夜如此良辰,当浮一大白。

既然注定无法自由,那就去看看苍山之巅,十六岁的少年人不相信人在高处时,还能如此身不由己,叹天命不可违。

在一片白雾中,有晨曦破云而出,伴随了段宴一夜的沉默烛光被船家吹灭。

在船上用过早饭宴,来到船边,段宴足尖轻点水面,如燕子般飞起,掠过洱海上开始恢复行船,回到岸上时还顺手折了一朵刚刚盛开的不知名花。

将放在怀中的玉哨拿出,放在唇边,几声清亮的声音传出后,段宴寻了个摊位,点了一壶温酒随意坐了下来。

桌上的酒还未喝完,就见一行庞大的车队仪仗浩浩荡荡从远处而来,行至段宴所在的摊位后停了下来。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迎着耀眼的晨曦,少年人坐上了车队中最豪华的一驾马车车厢。

一位稍有见识的中年男子看着马车上的标徽,认出这是神剑宫的车队,悄悄从摊位上溜开,生怕此地有大事发生。

在车厢中浅眠了一会的段宴隐约感到车队好似要停止样子,睁开眼缓了缓心神,等到马车停稳,从车上下来,走向了神剑宫中最偏远的一处院子。

庭深寂静,站在院门前,段宴轻叩紧闭的大门,不一会一个年老的嬷嬷从里面打开了院门,半眯着眼睛看清来人后,缓慢转身沉默带路。

这条路,在段宴的记忆里深刻而清晰,自小就被祖父抱去身边养着的段宴,只能在逢年过节时才能回到这座院落里,去见一名贵妇,那是他熟悉又陌生的母亲。

父亲去世后,一个滂沱大雨的夜间,年轻的贵妇人陪着段宴去见了那几名前来悼念的南诏豪侠。

段俭宴下葬后,段宴的母亲近乎哭瞎了双眼,不久后开始缠绵病榻,对外宣布闭门谢客,甚至外界坊间隐有传闻妇人连段宴也不愿再见。

今日细细算来,段宴发觉他与母亲竟已经有五六年未能相见。

坐在大厅内的段宴,喝着茶盏中的温水,神情不见一丝不悦,耐心等待着。

一个清瘦的贵妇就在一阵暖阳中带着苦涩的中药味缓慢走入了大厅,坐到首位后细细打量了一番段宴,轻咳几声后开口。

“瞧你的样子像是昨夜一宿没睡,先去歇会吧,午间喊你起来用膳 ,有事也不急于这一时。”

“那一切就拜托母亲了。”

在段宴幼时的记忆里,他的母亲虽然总是神情淡淡,身上带着一股浓郁的檀香,可见到段宴前来时总会细心准备饭菜,衣物等。

幼时段宴也总是期许着母亲的陪伴与怀抱,在见到母亲时也是竭尽所能讨人欢心,而母亲也是温柔的,南诏的儿歌在那些为数不多能够相伴的夜晚总是陪着段宴入睡。

段宴冲着贵妇施施然行完礼,轻车熟路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船舶之上的一夜枯坐,心神消耗对段宴来说不可谓不大,就在这熟悉的檀香中,段宴安心睡去。

日光偏移,晌午刚刚到来,没等侍女们来请,段宴就已醒来,换上一身素袍,将发间戴着的饰物卸下,起身去往正堂。

用膳完毕,屏退所有侍从,段宴恭恭敬敬对着贵妇行了个大礼,语气坚定:“母亲,我此番前来是想拿回那个信物。”

“等你闯过了剑阵,自然是你的。”

“时不我待。”

“我儿自幼通透,想来已经下定决心了?”

“段氏等不得。”

久居南诏的中原贵妇,望着脊背直挺的少年人,忽然想起了和段俭宴的初遇,那天也是这样好的春日,温柔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我儿,你可知你为何与旁人不同,只是单字?我的母族乃大魏朝之后,因为司马氏乱政,我这一支才隐姓埋名。”贵妇人的语气里满是惆怅,似乎是要给段宴接受的时间,缓了缓才继续开口。

“中原前朝以单字为贵,如今风俗已改,但我族族规如此。纵使你的段氏子孙,想要掌握我母族的力量,也要遵从这一族规,等你及冠,我会让中原的族叔来南诏与你一见,为你起字,到时候你才能真正得到这块令牌和它背后的力量。在此之前你要得到神剑宫的认可,去找你的祖母吧。”

出了房门,段宴看着手中的仲扇,那原本还带着些许犹豫,轻飘的心彻底放下,眼中满是抹不掉的坚定与野望。

“随我去看看你的父亲吧。”贵妇起身带着段宴离开正堂,去往偏处的佛堂。

进了佛堂,段宴安静的陪着贵妇礼佛完毕。

“给你父亲上炷香吧。”贵妇轻声叮嘱后,转身离开。

直到确定妇人彻底离开,段宴看着父亲的牌位,低声倾诉起来。

“父亲,如今我想追求的道似乎和你的已经完全不同了,可是我想我不会后悔…”

将手中的香恭敬奉上,段宴又踱步来到另一旁的佛像前,静默良久。

佛不渡人,段宴自不信佛。

看着冰冷的,慈悲的金身佛像,段宴眼中一片漠然,神情中不见一丝恭敬,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如果此道必须摈弃自由,那他便要舍了此身,定要将这翻腾的人世苦海,搅起一番风云,天翻地覆后为段氏争出一条康庄大道。

昨日之我是我,今日之我也是我,且看来日之我还是我。

 

春风不识人,吹开百花面。

这一日,段宴看到了属于他的路,在这座偏僻的庭院之中,在一片春日的暖阳之下,有海棠正欲盛开。

 

 

①三国时期的人名特点是“单名为贵,双字为贱”,一般出身高的人都是单名,双字,除名字还有号,比如官职号,这里的魏指曹魏。

 

 

02 蝉不知雪,草木惧火

 

天地四合,少年的心中有野火在烧。

段宴回到自家祖母在的别院时,已经是日落时分,已经有些年迈的老妇人满是欢喜拉着这个孙儿的手问了起来。

“今日想吃些什么?祖母这里新得了一个厨子,给你做一道冷蟾儿羹如何?”

“好啊,那我今日算是沾沾祖母的光,能尝新的羹汤了。”

等到用膳完毕,段宴站在祖母董伽遥青的身后替人按起肩来。

“说罢,皮猴儿,什么事情,如此献殷勤。”董伽遥青闭着眼睛感受着段宴手上传来的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解乏。

“祖母,我想请您为我安排闯阵。”

“先去剑阵闭关三年再说。”

思索片刻后,董伽遥青睁眼把身后的段宴拉至眼前,细细打量起已经初长成的少年人,艳丽的眉眼间压不住的傲气与张扬。

董伽遥青望着这个她亲自抚养长大的孩子,想来顽皮的少年终于迎来了满是荆棘的蜕变,可即使如此依旧压不住那满身凌云意气,好似段宴生来就该如此,天生就该是人群的中心。

“如今还未过清明,等到初夏时,我会暗中让族老放你进入剑阵,三年,若是宴儿你三年后从第八层六脉神剑的剑阵中出来,我会邀请两宫一寺观礼你最后的闯阵。”

“祖母放心,区区六脉神剑剑阵,宴闯的过去。”

段宴收起手中的仲扇别在腰间,对着董伽遥青行礼。他心知六脉神剑剑阵必须祖父开口,才允许有人进入,今日祖母是为了他瞒着祖父开了这道大门。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段宴就醒了过来,今日他要去洱海别院向诸位夫子辞行,自昨日敲定前路后,书本里的东西就已经给不到他太多帮助了。

恭恭敬敬与夫子们作别后,段宴站在窗边望着学堂里正在读书的段明燕,这会只有些许的阳光从云间透出,几缕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摇头晃脑的段明燕脸上,像一场让人留恋的儿时旧梦。

“中午我们去镇子上吃点什么?”段明燕丝毫没有注意到段宴的身影,转过头嘀嘀咕咕的对着邻桌的好友低声问了起来。

站在窗外许久的段宴终究没有将人喊出来,决绝转身离开了这十年成长里呆的最多最久的别院。

清明时节刚过,南诏天地间野花满地,段宴接到了一封请帖。

南诏王世子相邀几大贵族与段氏前往观云楼,说是有来自唐朝的一名铸剑大师游历至南诏,特地宴请。

望着案几上静静躺着的白玉仲扇,段宴想起少时在一处山腰间看到的杜鹃花,灼灼艳红,烧得人眼中一片热烈。

而段宴只觉得,唯有热烈才配得上将要走上的道路,将守在屋外的清风唤了进来,吩咐人过几日观云楼宴请时带上神剑宫之前得到的上好天外陨铁。

观云楼内,歌舞升平,衣袖飘荡,鸣钟击磬,乐声悠扬,点起的檀香,烟雾缭绕整个楼内好似仙境。

段宴下了马车,看也不看前来弯腰迎接的店家伙计,径直走上楼梯,天字号雅间内,不少人都已聚在一起低声私语。

随着推门声的响起,众人只见踏入屋内的段宴身着红白相间的长袍,滚边金丝的黑色蜀锦腰封上挂着一块红玉,衬得整个人风华无双。

“诸位,我不算来迟了吧?”段宴挑眉看着屋内都比自己大的人们,毫不怯场,朗声笑问着众人。

“不算不算,宴兄来得刚刚好,是我等来早了。”一位年轻的男子举着酒杯对段宴示意。

“那就好。”

段宴直接坐在了左边的首位,示意侍女将酒樽满上,环顾一圈后才举起酒樽:“诸位都算宴某兄长,今日虽未来迟,但我自罚一杯。”

“共饮共饮,少宫主不必如此客气。”众人连忙举起酒杯,陪笑着同段宴饮下杯中酒。

“你们这么热闹,本世子可是错过了什么?”

刚饮下酒的众人正要探讨这个未知的铸剑大师,就见南诏世子大步走进雅间。

“闲聊而已,世子,怎么独自一人来了?”一位族内和南诏王族联姻的少年大着胆子凑到人身前询问起来。

“瞧把你的急的,大师自然有大师的风范,别急。”

南诏世子安抚完众人,将侍女和随从们都屏退,众人见状也收敛了神情,片刻过后,两位侍从推开房门,毕恭毕敬将大师请进雅间内。

一位留着短髭须,一身短打麻衣的中年男子大摇大摆走入房间内,直接坐在了首位。

宴席之上,除了南诏王子的铸剑的请求被男子应允,其余人的请求都被人默然无视,烛火之下,一个未曾盛酒的酒樽被人随意放在桌角。

对宴席上不忿的世家弟子,冷面的中年男子只觉得甚是无趣,唤来侍女,将桌上的琉璃酒杯换成碗,独自豪饮起来。

段宴见此情景,眼眉微微挑起,不动声色打量起人,手中轻轻晃动着金樽杯中琥珀酒,面上满是笑容与不在意。

等到宴散人离,段宴将马车内的金丝楠木盒取出,抱与怀中,让随从侍女都归家后,一个人走向远处的一条暗巷。

刚刚走到暗巷口,段宴就看到了大师正在巷口抱着一个小孩玩闹。

“晚辈段宴,本无意叨扰前辈,今夜实在是有事,特来相求。”段宴恭恭敬敬对着人行礼。

“你倒是有点巧思,竟然知道我在此处。”

“席间您拒绝了除世子之外所有人的请求,但是又将酒杯放置在东南角的烛火阴影下,晚辈斗胆猜测您在暗巷这里。”

“倒是个有趣的小辈。”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刚才在宴席上并无太多存在感的少年。

“走吧,夜里风大,去我院内说话。”

“多谢前辈。”

等坐到屋内,段宴发觉这屋子里到处凌乱摆着的各种认不出本形的武器,心中了然。

“可是为了你手中那把扇子而来?”

“不愧是前辈,正是。”

段宴毕恭毕敬将仲扇递给随意坐在榻上的中年男子。男子接过扇子开合了几下,点点头,问了起来。

“说吧,这扇子你要改造哪里?”

“并无大处要改,晚辈只是想将它改色。”

中年男子听到后有些意外:“你可知,这扇子色泽浑然天成,改了反而会让它扇面变得薄弱,不过也会更锋利。”

“晚辈原本是不知的,如今知道了,依旧想改,还请前辈出手相助。”

“什么颜色?”

“朱砂红。”

“七日之后,带着报酬来。”

中年男子看着段宴的神情中带着一丝不舍与细不可查的决绝,也不开口再劝,只是告知段宴准备好千金酬劳和一盒南珠。

将带来的天外陨铁留下后,段宴起身告别了这座寻常的三进院。

一旬之后,适应了新的仲扇重量后,段宴高坐在观云楼一处雅间内,望着楼下金碧辉煌,古琴叮咚的大厅内,人群之中众生笑语晏晏。

在这南诏最出名的观云楼,一眼就可望尽人间兴废事,有人高歌多愁多恨,可偏偏苦海无涯,段宴不曾也不愿回头,只是低声对着手中折扇自语。

“如此,便叫你混世。”

这世道混沌,总要有人搅起一番风云。
南诏的夏天来得悄无声息又气势汹汹,转眼就到了闷热潮湿的夏季,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段宴就在初夏的阳光里,祖母的关切的眼神中走向了远处九层家塔,那里有着六脉神剑剑阵的九层守关人,依照神剑宫宫规,本宫弟子及冠之后才可进入试炼。

如今年未满十七岁的少年坚定的,坦然的走向剑阵的第一层。

厚重的大门随着一声巨响紧紧关闭,不到三年后,不会打开,三年后无论成败,段宴都要从家塔中出来,迎接自己即将到来的及冠礼。

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

三年春秋转瞬而逝,众人发觉神剑宫的小公子突然销声匿迹,不知去处。起初坊间还有一些传闻,后来神剑宫和大理宫两宫都不曾有相关流言传出,久而久之这件事就被江湖众人忘却。

五月的月末,苍山洗马潭山腰处杜鹃花开得正盛,两宫一寺的人陆续收到了神剑宫的请帖。

打开请帖,众人才知道消失了三年的段宴原来已经闯过八层剑阵,后日将正式闯剑阵,试心问剑。

神剑宫的六脉神剑剑阵建在一片空地之上,创建之初,初代宫主就考虑到邀请人观摩闯关之事,特意建造高台。

今日高台之上,除了久不出世的天龙寺前任家主们,两宫宫主,段氏族老,管事,弟子们纷纷齐聚,只为一观未及弱冠的段宴是否能闯过这最后一关。
人声鼎沸中,段宴顶着道道情绪各异的目光从容的走向剑阵,一股凌厉的剑气在段宴靠近剑阵时直劈而来,带着幽冷的寒光与磅礴的气势。

这六脉神剑最后一道剑阵不在家塔之中,就在这片被石碑环绕的空间内,有人步入,无论血缘不论姓名,都会受到四面八方的攻击。

段宴身姿如轻燕般避开了这股剑气,闪身踏入大阵之内,一袭耀眼的红袍就这么飞快消失在众人的眼中。

日升日落,两日过去,剑阵之内,段宴的内力即将耗光,背靠着一块还算坚固的石碑,刚刚好避开了四处狂乱无序的剑气,闭眼心算起八卦生门。

一枚铜钱被扔出,起卦,落地。

段宴看着地下的铜钱,竖着立在地上缝隙之间,嗤笑一声。

若无生路,那就毁了全部,打出一条生路来。

高台之上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段宴是不是折在了里面,有人半是嘲讽开口。

“年轻人还是太猖狂,乳臭未干都敢去闯剑阵。”被一群神剑宫宫人怒目而视后果断闭嘴。

董伽遥青拍了拍揪着帕子满心焦急的贵妇安抚起来。

“你要相信宴儿,他是你的儿子。”

剑阵之内,艳丽的混世被人别在腰间,身上带着的软剑被人抽出,注入内力剑锋直直劈向一道死门。

三招之后,剑毁。段宴随意扔掉手中还握着的剑柄,手持混世,横空一掠,竟达七八丈,脚踩一块石碑,借着力飞向一处高树上的树枝。

空中转了几下,段宴便轻巧落在枝丫之上,那树枝却几乎连动都没动。从高处看去,段宴将四角之中的一角剑阵敲得分明。

明了这一角的剑阵走势后,又飘然落下,刚刚落地幽冷的剑风又扑面而来,针扎般的剑风激得段宴一阵兴奋刺激。

提气飞身,直奔阵穴中央而去,几番闪躲后,段宴的右手被一道剑气打中,混世跌落。可段宴毫不在意,继续纵跃三四丈后,来到剑阵暴风中心处。

抬手裹挟着劲风,一掌击碎正中心的一座泛着古意的石碑,这是少年人体内最后的内力。段宴深知,成败在这一掌,一掌下去,整个身体好似彻底卸了力般,失重的感觉让人跌跪在地上。

呼啸的,狂躁的,四面八方永不停止的剑气在石碑碎掉后,慢慢平息了下来。

天地之间,只见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半跪着,细细看去面上满是不想克制的笑意,在这无人之地有人桀骜的眼神中透出暗藏的野心。

段宴知道,今日之后,自己便是堂堂正正,无可代替的神剑宫少宫主。

族老,祖父都不再是将人牢牢捆住的掣肘,而他终将如鲲如鹏。

南诏是不下雪的,段宴打小只能在话本和夫子的教导中隐约窥探雪的样子,可此时此刻,缓过气力的段宴发现自己看到了雪。

温热的,薄凉的。

抬起还能活动的左手,拭去六脉神剑的狂躁剑阵气息在脸上割出伤痕带来的血迹,段宴又随意打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衫,将跌落在一旁的混世捡起,就在一片春和景明中段宴大步跨出,闯过了剑阵最后一关。

第三日日落,高台之上开始弥漫压各式各样的唱衰言论,昨日刚嘲讽完段宴的一个管事,正要说话,只看到剑阵气息开始变得絮乱,有碎石飞出,搅得尘土飞扬。

在剑阵外等候了三天的两宫弟子和段氏族老们看到了一袭红袍,笑得恣意张扬的神剑宫少宫主,最年轻的闯阵人。

晃眼的日光,盖不住少年人光彩夺目的身影与满是桀骜的眼神。

人群中不少同辈弟子发出喝彩声,纵使两宫理念不同,多有摩擦,而今日面对这般光彩风华的少年人,没有人不会为之动容。

“万幸不负厚望。”望着高台之上满脸关切的母亲与祖母,段宴张口无声说着。

还未及冠的少年人,看了看环绕在周身的同辈少年,忽然发觉场地远处有一丛杜鹃盛开,如血如朱一抹艳。

段宴只觉得手里混世和眼前好友们不如远处的杜鹃来得顺眼,他发现他想那朵杜鹃了,也不知正在天龙寺闭关修行的段方旬,有找到自己的道吗?

年幼时有人曾对段宴递了一朵杜鹃,自此姹紫嫣红都不能再入得他的眼,而段氏这朵西南天地间独一无二的花,段宴只想让它四季常在,灼灼不败。

 

有人曾身披素裳立于花下,痴念问道。

而从今日起,无人能将他的花折下。

 

 

03 风雪千山又见月

 

四民世事,士之子恒为士也。

身为南诏第一世家,神剑宫少宫主的段宴及冠礼办得自然盛大隆重,南诏王携世子和世子妃而来,作为观客位于左边首位。

就在期待,不屑,漠视各类的目光中,段宴被段慎思和段俭魏带着走进段氏家庙,祭告段氏诸位列祖列宗,对着祖先们的牌位三叩首。

自家庙出来后,常年身着红白华服的段宴被侍女带去换上今日特别为他量身而制的明黄银丝长袍,回到场地中,由天龙寺的一位前任家主为其加冠三次。

初加缁布冠,二加皮弁,三加爵弁,三冠过后,段宴被祖父领着前往宴席向诸位来宾长辈依次敬酒行礼。

这一日,神剑宫内六家盘馔斗芳鲜,特排整整,华筵楚楚,银壶玉盘,丝竹之声不绝于耳,琥珀美酒宴客至。

宴席中间,无人在意的角落里坐着三位男子,细细打量着整个过程中段宴的行为处事,其中一人捋了捋长须,似是合着歌舞声轻轻点头。

宾客散尽,烛火摇曳,段宴对着段慎思躬身,满是感激。

“今日多谢伯父能够携大理宫长老们前来。”

“无妨,说到底,我们两宫都是段氏族人,长辈们的恩怨不该牵涉你们小辈,好了,早点歇息去吧。”

段宴点头,离开这一片酒气熏天,杯盘狼藉的大殿。刚刚走到自己宫殿门口,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此等候,是段风。

“少宫主,你可叫我好等啊。”

段风笑盈盈望着段宴,将怀中抱着的羊崽递于人,看着段宴一脸迷茫与不解的样子,觉得甚是有趣,大笑几声后才解释起来。

“这是阿旬前些日子托大理宫商队带回来的,说是送你的及冠礼,如今礼物送到了,我走了啊。”

说罢,段风就转身准备离开,两宫如今愈加不合,他不方便在此久待,走了几步的人在月光下突然回头,对着怀抱羊崽还在发愣的少时好友送上生辰祝福。

“阿宴,就祝你且喜且乐,且以永日。”说完大步离开,不再回头。

阿宴。

段宴心里咀嚼着这个称呼,望着段风离去的背影,心中满是苦涩。少时好友,如今各奔前路,那洱海别院求学的岁月,如今想来竟然恍若隔世。

再见面,段风只能当着众人的面称呼他一句少宫主,十六岁那年和段方旬背道而驰后已无人再会唤起这声阿宴。

而他的族兄,早已出门游历的段方旬再次相见时又会如何称呼他。段宴不知。

难道此生此道注定各奔东西南北。段宴亦不知,但段宴不悔。

抱着羊崽子回到殿内,望着那双纯净的双眸段宴久久沉默,直到天亮时分,羊崽子开始叫唤起来,他才发觉一夜已过。

唤来清风,将羊崽子交给人,嘱咐好生照料后,段宴起身沐浴焚香,今日午后他要去见一见他那远道而来的舅舅。

大理城外一处常年无人居住的别院内前几日迎来了几位贵客,今日在无人注意的偏门处,段宴一袭冰蓝丝袍,低调进入门内。

正堂之内,三名男子早已等候,而从不出门的贵妇人高坐首位,等到段宴进入屋内瞧见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母亲。”段宴先是规规矩矩的对着贵妇人行礼,而后望向三位男子。

“我儿来了。”贵妇人用手帕捂着口鼻,轻咳几声后对着段宴介绍起三位男子。

为首的男子面容肃穆,望着段宴,看着人把礼全完,才将人扶起。

“当年阿姐违抗父母之命,偷偷私奔与你父亲来到南诏,你外祖父很是生气,但是依旧牵挂你母亲与你,本想着他身为神剑宫继承人能护着你们,谁能想到你父亲会英年早逝。”

“让外祖父为我们担忧,着实是宴的不孝。”

男子摆了摆手,叹了口气,细细瞧着刚刚及冠的人,姿容极好,如日在东,将刚刚与贵夫人商定的事宜说了出来。

“如今大唐隐隐有宦官当政的局面,我们这一族身处中原,想要求得一处退路。”

段宴瞧了瞧高位上的贵妇人,了然。

“只是这些时日,我们一路走来发觉南诏也是不安稳啊。”

“舅舅,何出此言,我祖父擢内算官,神剑宫势力更是遍布南诏,无人敢欺。”

“正是如此,才危机重重。”

男子看着段宴惊讶的神情,想起家中被望族夺去的商路,暗叹一声为人解惑。

“你可知为何西南这片土地最终是皮逻阁统一六诏?除了兵强马壮,你祖父那辈出生入死外,南诏王身后站的是大唐,那个万国觐见的大唐。”
“我自然知道。”段宴不解的回答。

“去岁,我族商队去往吐蕃王庭进行商贸,你可知我们见到了谁,你们神剑宫的长老段序,他当时是吐蕃干布的座上宾。”男子伸手端起案几上有些放凉的茶,饮下。

“你们南诏王野心勃勃,也不怕引狼入室,吐蕃人与大唐的行事风格全然不同,你可知吐蕃那边如今还是野蛮的奴隶制。”

“舅舅,或许只是刚好有事情需要吐蕃王庭。”

“剑南道这边,吐蕃,南诏都在增兵,你说如果大唐缓过神来,在战争中最受创的是你们南诏,还是大唐,吐蕃。而且我观其南诏世子面相,蛟龙困滩,后辈必然短寿。”

在这个蝉鸣不止的盛夏,屋内燥热烦闷,人心亦有浮动,而段宴的视野被三位舅舅拉向四国并列的巨大舆图之上,不再陷于南诏这一方天地之间。

四国并列,唯独南诏势弱,夹在两个庞然大物中,两个巨物其中一方随意的举动,就能令整个南诏惶恐不安。

段方旬当年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吗,段宴望着舆图眉头紧皱。

一日长谈,令牌最终被段宴郑重拿在手中。至此,神剑宫不再只是段氏一族的神剑宫,也是他母亲一族未来中原战乱时的退路。

刚刚及冠,身形略显消瘦的段宴,在这一日看到了段方旬十六岁时看到的世界。

原来如此,原来兄长早已先行一步,那他段宴必然不会落后于人。

出了别院,回到神剑宫换上那一身红白相间的华服,段宴又恢复了那个我行我素的少年纨绔弟子的模样,开始借着祖父与神剑宫的势力出入南诏各大族群宴饮聚会的场所。

一些时日下来,凭借着出神入化的内力和潇洒抛掷千金的做派,坊间私下里纷纷开始称呼段宴为“南诏第一公子。”

某日宴席间,被一世家弟子说起此事,众人见段宴神情并无不悦,相反高坐首位的人展开艳红的混世,那双含情的眼眸中全是笑意,这第一公子的称号彻底流传开来,无人发觉被扇面掩盖下的冷笑。

权利真是个好东西。段宴随手扔掉一豪族为求庇护,今日宴席上特意供奉上来的南珠,举起酒樽对着宴席上因为这第一公子称呼而纷纷恭维的众人一笑。

宴席散场,一身酒气,被明月搀扶着摇摇晃晃离开风月阁的段宴,坐回车架内眼神一片清明,红色的混世撩开帷幔,今夜有晚风拂过,残月昏暗,不见星光,旁人不会懂得,段宴的月亮从来没有离开过他。

林间新叶生朝露,晚风摇晃着烛光,有人等待着千里之外的人归来。

 

愿他日有人归乡,南诏段氏依旧林木苍苍,红叶飘然。

明月为凭,段氏一族必定百年昌盛,瓜瓞繁盛,终此一生,有人愿为家族碾作尘泥,换来花开不败。

 

 

①古代大理国的具体尊崇颜色并没有明确的历史记载。黄色常常被视为尊贵的颜色,皇家专用的颜色,象征着权力和财富。但佛教文化中,黄色也象征着智慧和光明,而大理国是一个深受佛教影响的国家。尽管没有直接的历史证据,但推测,古代大理国的段氏家族可能会以黄色为尊,尤其是在佛教的影响下。

②段宴的及冠礼按照周礼写的。

③历史上南诏这个时间段正准备和吐蕃联手对抗大唐。

 

 

04 山川如旧观自在

 

在半月前吐蕃王子携使臣访问南诏,南诏世子要招待远道而来的吐蕃王子必然邀请上了盛名在外的第一公子,来喜好美酒的段宴连喝半个月也只觉得对酒有了厌烦的情绪。

好不容易等吐蕃王子一行人离去,段宴只想找个清净的茶楼歇息一番,一进入茶楼内段宴就听到阵阵叫好声,定睛一看原来是新来的说书先生正在讲新的故事。

这个先生也是个妙人,不讲风花雪月,不谈南诏武林,独独爱讲中原侠客与那从长安传回来的诗句。

千里不留行,一步一杀人。

段宴就在这个说书先生的口中窥探到地大物博的中原,与那满是侠肝义胆的白衣侠客。

今日说书先生讲的正是剑魔的故事,段宴被小二领着去往为自己单独留着的隔间处坐下,混世轻摇,享受这难得的浮生半日。

日光斜移,惊木落下,众人明白今日的书就讲到了这里,纷纷解囊打赏,段宴亦不例外,命小二将一锭银子送去。

就在众人闹哄哄的时候,一名衣着寒酸,怀抱长匣,步履从容的书生来到茶楼,想要讨来一桌饭菜充饥。

茶楼老板和众人见状直接漠视了书生,小二也连忙跑到书生面前要将人轰走。

“那我拿这个长匣换一碗酒,我这长匣价值千金。”

书生见众人的反应,咬咬牙开口,他口袋空无一物,偏生酒瘾犯了,这会闻到茶楼里不知何处飘来的松酿酒的香味,抓心挠肝的难受。

“你这木匣就是个普通木料打制而成的,谁会和你换,莫不是欺人都是傻子?”一名壮汉听到书生的话大声嚷嚷起来。

众人纷纷跟着起哄,取笑起来,一时之间大堂内嘈杂吵闹。

“这位公子的酒我请了。”一道带着些许张扬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店里一名机灵的伙计连忙跑到屏风旁将屏风挪开,只见一名身着白色里衣外配朱红云锦外袍的男子懒懒散散靠着椅背之上。

一把红色的折扇被人拿在手中,丝毫未能掩盖男子的风华,反而衬得人愈加高山独立不可亵渎,那双上挑的狐狸眼看起来聪明又骄傲。

“是第一公子…”有人小声惊呼。

小二见段宴开口,当场挂上恭敬的笑容,弯腰伸手邀请书生赴宴。

“小二,天字号,把你们店所有品类的酒都搬上来。”段宴将一块金饼扔到伙计怀中。

“好嘞,公子。”

雅间之内,酒坛倒了一地,段宴只觉得甚是快意,今日难得遇到一个能和自己斗酒品酒的同辈,几轮下来,二人依旧不见醉意。

段宴索性趁着夜幕打开窗户,和书生举杯共饮,与月斗酒,尽兴而为。也不知房内酒水上了几轮,段宴只记得自己是在一片月色中醉去的。

第二日醒来,发觉那书生早已离去,留下一句话托小二转告。

少宫主可知月亮是不会老去的。

那个长匣被书生留了下来,说是人生难得一知己,直接赠予段宴。

下了楼梯来到大堂,不少昨日里的人都看到段宴抱着的长匣,开口说想要一观。

段宴也不阻拦直接独坐窗前,打开了长匣,一道流光火焰飘出,似是话本中火龙般冲天而去,周遭的气息都变得燥热起来,一把泛着火光的折扇就这么呈现在众人眼前。

将折扇取出,只见扇骨背面刻有细小的一行字。

伏龙阳焰。

“好武器。”众人纷纷交口称赞。

段宴也拿出来看了看伏龙阳焰,用手弹了弹扇骨,又展开欣赏了一下,附和众人赞了一句确实不错,随即放回匣中,手中还是拿着那把白玉为骨,朱红为面的混世。

合上长匣,告别茶楼里的人,回到神剑宫中段宴直接将玄铁而制的铁链将长匣锁住,置于藏物阁内,不许任何人打开。

“少宫主,大理宫旬公子来信了。”

明月拿着一封信笺进入殿内,规规矩矩将信奉上。

“还是走的旬公子私底下的路,奴婢拿信时无人看到。”

“知道了,你退下休息去吧。”

四下无人,段宴打开了那封涂着蜜蜡,略显厚重的信封。

几张武器制作图被段宴摊开在书桌之上,去年开始段宴就偶有收到段方旬的来信,先是中原军队中的冶炼技术,而后变成了如今的巨弩,甲胄的制作图,

他段方旬当真还是年少时那样无法无天。段宴望着信封上寥寥的八个字冷笑一声。

吾弟亲启,见字如面。

方方正正的毛笔字,如段方旬及冠后给人的感觉一样,君子如玉,列翠如松。

段宴摇摇头将图纸收好,心知如今还不是时候。

如今两宫族内多的是老而不尊,舍不得放权的长老们。

而耐心,段宴从来不缺,他在耐心等着,等着一个未曾宣之于口,心照不宣的诺言。

百年之后,纸上白骨又黄土,人生在世,当争万里风光,力挽段氏沉浮。

身为南诏第一公子的段宴,有的是金钱,美人和可以挥霍的时间,在日复一日的歌舞声中足够他用金钱,美人腐蚀其他世族的人,叫这群人不知不觉中吐出家族里那些秘辛。

韶光易转,春秋难留。

又是一个三年,大理城的神剑宫内,段宴将南诏王送来的请帖随意扔到案几之上,吩咐众人将车马仪仗摆出,前去赴一场南诏王和与神剑宫交好的世家们的宴请。

段宴闭着眼睛也知道,今日这场宴明面上是为了风月阁里的新花魁,实际上是这些势力为了打探神剑宫和他有无争夺家主之位的打算。

既然如此,便摆出个架势,安安这群人的心吧,玩玩这些傻子倒也挺有趣的。神剑宫的少宫主一边想着一遍懒散靠在轿撵上,百无聊赖转头看向街道两旁欢呼的人群。

一眼就瞧见了一个多年未见的身影,那人身着洁白而明朗的白色锦服,一个简单的发冠梳起马尾,正远远望着他,隔着数十丈的距离,虽看不清那人如今的面容,但段宴却能瞧见他的微笑。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正是如此。

看到那人冲着自己举杯敬茶,段宴将目光收回,神色难辨喜怒。

少时你我不能决定自由二字,如今身处高位,不知可否有力与天命一争。

今日遥遥一望,那未曾说出口的野望,同时燃烧在两个经年未见的年轻男子眼中。

只需一眼,少时友人,邀君同路,尘寰之中,万幸与君同归山海。

曾有堂燕衔花来,段宴知道人生求不得完满,如今选择了这条道路,还能心照不宣与少时挚友同行,至此,人生小满胜完全。

神佛不会在意凡人的生死,所以少年也不在意神佛,那把红色的混世直指天命,不肯屈服。

此生,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也。

即使头顶南诏王庭那把随时要落下的利剑,身背段氏百年族运,但段宴依旧走的坦然从容,从不回头,因为他的道就在脚下。

 

 

犹见雪花风吹落,又见迦楼罗金翅鸟,今朝展翅高飞,不惧风雨不畏天。

 

 

END

 

 

①段氏守护神是迦楼罗金翅鸟,又名金翅大鹏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