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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燃】下等玩法
疯批学霸A✖️寄人篱下学渣B
强zhi，ABO，生怀流
“···啪”
“···哒”
“···啪”
“···哒”
指尖轻触，月球形状的小夜灯忽明忽暗，开关按钮发出清脆声响，吵醒了快要睡着的李燃。
昏黄的灯光照在李燃身上，给少年清瘦的身体镀上一层金光，迷蒙睁开双眼，他就看到沈耀正在摆弄床头的小夜灯。
灯光下琥珀色的瞳孔冲散了阴郁气息，沈耀的面孔看上去比平时柔和不少。...
疯批学霸A✖️寄人篱下学渣B
强zhi，ABO，生怀流
“···啪”
“···哒”
“···啪”
“···哒”
指尖轻触，月球形状的小夜灯忽明忽暗，开关按钮发出清脆声响，吵醒了快要睡着的李燃。
昏黄的灯光照在李燃身上，给少年清瘦的身体镀上一层金光，迷蒙睁开双眼，他就看到沈耀正在摆弄床头的小夜灯。
灯光下琥珀色的瞳孔冲散了阴郁气息，沈耀的面孔看上去比平时柔和不少。
当然，如果此刻那根孽障断了更好。
李燃微微动了一下身子就感觉那里快要裂开了，但身体完全被沈耀抱着，他连抬手都不自在。
沈耀一只手放在李燃腰上，食指轻点脊背，是学习时养成的习惯了，思考时总喜欢在桌面上敲敲点点，这会儿见他醒了也没有停止。
“书房还有一台电脑，你一会儿记得拿走。”沈耀关掉夜灯，瞬间一片黑暗。
“这算我的piao资吗？”
“你要这么认为也可以。”他的眼神晦暗不明，视线落在李燃颈侧被故意落下的痕迹上，力气有些大，现在已经变成了深紫色，估计要好一段时间才能消退。
“奶奶最近做的菜有点咸，老人嘛，我能理解，味觉嗅觉倒退没有那么好了”挑起李燃的下巴打量他的脸，果然是一个普普通通的Beta，没有让人继续探索的yu望。
“沈耀你！”东西进r更深的位置，疼得李燃身体蜷缩着窝在沈耀怀里，下唇咬出深深的牙印。
温热的呼吸洒在耳侧，“我的意思是，事情就让他过去，不该记的东西就从脑子里踢出去。”
翻了身子手掌按住青紫脖颈，直到他面上通红喘不过气来才大发慈悲般松手。
“否则，我不介意让你尝点苦头。”
隐秘的角落里，针孔摄像机闪烁着红色的光芒，沈耀忽然一笑，可惜昏暗的房间内看不见他此刻的样子只能传来一阵鼻音，李燃痛呼一声牙齿咬紧了下唇，任沈耀如何动作也不发出一点声音。
“燃燃，燃燃你在吗？”
门外传来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奶奶半夜起来见李燃不在房间和厕所，又不敢去别的地方问，想到他跟沈耀是同一个学校的就跑来问问他在不在。
“不回应吗，奶奶在喊你。”沈耀加快了速度满意地看着李燃溢出破碎sy。
“······奶···奶奶，我在···我在里面···唔～”李燃狠狠瞪了沈耀一眼，黑暗中看不清沈耀神色，但李燃知道他一定在笑。
“燃燃你感冒了吗，怎么声音不对啊？”奶奶有些不放心，佝偻着身子在门口听李燃的声音。
“没有···奶奶你快去睡吧，我在写作业呢”李燃清了清嗓子，听见外面的脚步声逐渐远离终于控制不住一拳打在沈耀脸上。
“你TM疯了吗，我奶奶还在外面！”
沈耀自虐似的拉起李燃身子任他在自己身上乱打，面上扬起得意笑容，“所以我才说，你说话小心点。”
这不是江晴朗第一次看到李燃身上的青紫，纵使他刻意遮掩，但创可贴翘起的边角还是泄露出一丝痕迹。
他们成为同班同学的时间不到半个月，他自然对这个人没有什么太多的了解，只知道他家里有个年迈的奶奶，现在在学霸沈耀家做工。
也没听说过他有打架传闻，平时就是修修手机捞点外快，江晴朗记得半个月前考试他衣服被扒下来满身粘着手机的时候身上还没这些印子，难道是那些人考试没作成弊，找他麻烦了？
作为新时代好同学面对打架事件自然不能退却，连脖子上都有印子，那身上得有多严重啊！
扯着人胳膊到学校天台，江晴朗二话不说就开始扯李燃衣服。
“你脑子有病啊！”
李燃揪着衣服下摆不让江晴朗乱扯，这小子今天不知道发什么疯，他俩也没熟到可以扒衣服的程度吧！
“李燃，我跟你说，你要是被打了就跟我们说，咱们十一班也不是好欺负的，我们帮你揍回去！”
李燃知道江晴朗是看到了自己身上的痕迹，心中猛然一慌，如果江晴朗已经知道了，那其他人呢，其他人会不会也知道了。
挣扎的动作变小，衣服被扯开大半，幸好李燃及时回过神来从江晴朗手中夺回衣服。
“我没事，前两天吃东西过敏了，我挠的。”
“啊？那你吃药了吗，看上去这么严重，你有没有去医院看啊？”
“看了看了，快上课了，赶紧走赶紧走。”
三言两语打发了还想问他的江晴朗，李燃长舒一口气虚脱般坐在地上，地上的创口贴粘了灰尘不能再用了，随手团成一团放进口袋，转身就看到对面教学楼天台上一脸阴郁盯着他的沈耀。
“叮咚～”
对面的人指了指李燃的口袋，嘴唇微动。
李燃打开手机看向最新短信消息。
“晚上十二点，仓库。”
彩蛋：仓库❤️，生怀流，4000➕
沈耀×李燃 | 灯塔
看图写字全靠编
————
0.
他看见角落似乎有个人影，于是他打开了手机手电筒，沈耀迎着光缓缓抬头。
他说：“什么灯塔，我顶多算个路灯。”
1.
“沈耀……？”
沈耀好像和黑暗彻底融在一块儿了，他就这么蹲在地上盯着手腕看，安安静静的，一动不动的，就像个精致的木偶。
直到一束光切开黑暗照在他的身上。
他听见有人叫他。
是李燃。
于是他僵硬着，像个年久失修的机器一样缓缓转身，好像马上就要发出难听的吱呀声。他努力地抬起头想要看光的来源，却被迷了眼睛，他下意识地抬手想要遮住这束光。
‘好像是第二次了，’李燃不动声色地把手机往下挪了挪心想，‘上次在洗手间，应该...
看图写字全靠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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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他看见角落似乎有个人影，于是他打开了手机手电筒，沈耀迎着光缓缓抬头。
他说：“什么灯塔，我顶多算个路灯。”
1.
“沈耀……？”
沈耀好像和黑暗彻底融在一块儿了，他就这么蹲在地上盯着手腕看，安安静静的，一动不动的，就像个精致的木偶。
直到一束光切开黑暗照在他的身上。
他听见有人叫他。
是李燃。
于是他僵硬着，像个年久失修的机器一样缓缓转身，好像马上就要发出难听的吱呀声。他努力地抬起头想要看光的来源，却被迷了眼睛，他下意识地抬手想要遮住这束光。
‘好像是第二次了，’李燃不动声色地把手机往下挪了挪心想，‘上次在洗手间，应该是第一次。’
虽然沈耀动作很快，但他不是瞎子，不至于看不见手上还在缓缓流淌着的刺眼的红色。
但他谨记八字真言：寄人篱下闲事少管。
-
适应了光亮后，沈耀缓缓起身低头拍了拍裤子上不存在的尘土，把还在渗着血的手背在身后，才笑着抬头看他，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李燃看得一清二楚，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忘了他的八字真言，下意识抬手指了指他背到身后的手，和地上的玻璃碎片。
“玩自残啊？”
沈耀转身去开灯的手顿了顿，又装作无事发生一般按下开关，光亮迅速充斥了整个房间。
沈耀的房间很干净，就像他给人的第一印象一样。干净，安静。
安静到李燃觉得有些尴尬。他默默关掉了手机的手电筒，摸了摸鼻子。
好在沈耀没让尴尬持续太久。
沈耀把左手从身后抽出，举起手，微微垂眸盯着伤口看，嘴角依旧微微勾起，心情似乎很好的样子，“李燃，你又没敲门。”沈耀说。
李燃看着他这幅诡异的样子，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便转身出门了。沈耀也不管他，依旧盯着不断渗出小血珠的手腕看。
不一会儿，李燃回来了。
沈耀听见声响转过头，然后他瞪大了眼睛，错愕地看着李燃手里提着的医药箱。李燃无视沈耀错愕的表情，直接上前抓住他右手手腕，引他坐到沙发上。
他把医药箱放在茶几上，打开医药箱拿出了碘酒和纱布。
沈耀像个木偶一样任由李燃摆弄。李燃把他的手放在膝盖上，用镊子夹起一块浸湿碘酒的棉花，故意用力地按在伤口上——他还存了些报复的心理。可是沈耀没有任何反应。他悄悄抬眼看了沈耀一眼，沈耀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一言不发，碘酒来回擦拭伤口时也没任何反应，好像没了痛觉一般。
沈耀看着纱布一圈又一圈地缠在手腕上，轻声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想……”威胁我？
“沈耀，”李燃打断他，缠纱布的手顿了顿，叹了口气说，“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沈耀又闭上了嘴，回到了他面无表情的状态里。
李燃拿出剪刀小心地剪掉纱布，又拿出胶布仔细粘好，确定不会松动才把东西收拾回医药箱。全部弄好后，他拿起医药箱起身想走。
沈耀却兀地拉住他的手，李燃下意识回头看他，沈耀却突然用力把李燃往自己的方向一拉。于是他失去平衡倒在沙发上，医药箱掉在一旁，发出巨大的声响。
“燃……耀耀？怎么了？”
是李燃奶奶，听见声响后小跑了几步在楼梯上担心地问着。
“没事，李燃奶奶。”沈耀微微俯身，他们俩的姿势有些许尴尬。
他一只腿跪在李燃两腿中间，右手撑住沙发，刚缠好纱布的手捂住了李燃的嘴，李燃就这么被他环在身下。他看着李燃瞪大的眼睛，垂下眼帘，语气没有任何波动：“我不小心碰到医药箱了，掉地上了。李燃在收拾呢。”
“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沈耀和奶奶说话时，李燃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他居然什么也没做，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沈耀看。
还挺好看。
李燃不合时宜地想。
直到李燃奶奶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沈耀依旧没有其他动作的打算。
他就这么安静地面对着李燃，又垂着眼不看他，只有呼吸浅浅地落在李燃的脸上。
直到他的右手小指开始无意识而又暧昧地一下又一下地蹭着李燃的手。
李燃仿佛被电击一般缩回手，并用力推他。沈耀这才如梦初醒般慢慢收拢手指，低头自嘲般笑了笑，缓缓起身。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李燃，微微笑着说： “不好意思，失态了。”
样子与平常并无不同。
李燃翻了个白眼，突然懒得跟他废话，弯腰拾起医药箱，转身，出门，干脆利落。
顺便礼貌地带上了门。
房门关上前，他听见沈耀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下次，请记得敲门。”
“谢谢。”
李燃不知道他是在阴阳怪气，还是真的在说谢谢。沈耀好像大海，表面上平静无波，底下波涛汹涌分分钟能把人吞噬殆尽。李燃突然有点毛骨悚然。
-
关上门后。
沈耀坐在沙发上，撕开胶布，把纱布一圈一圈地解开，丢进了垃圾桶。
【彪郊/发郊】笼屿（终）
#现代黑道paro，主彪郊/发郊，原则ALL郊。
#是落魄逃亡寄人篱下的郊，没有三观，全员有病，OOC慎。
#终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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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城北打得水深火热的时候，城东快被朝歌给压没了。准确地讲，城东姜家从殷郊的悬赏令发出，就自动成了最大的靶子。
逃亡时首先就排除了城东的殷郊是明智的，不然他还没出朝歌，只是往城东方向的路，重重把守就将他轻易拿下。
死无对证的嫁祸实在太简单，殷寿熟能生巧。顺便扔出殷郊这颗棋，抓回来了好，罪人伏诛后他再出现，装作为了自保假死，忍痛光明正大接过殷家之...
#现代黑道paro，主彪郊/发郊，原则ALL郊。
#是落魄逃亡寄人篱下的郊，没有三观，全员有病，OOC慎。
#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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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城北打得水深火热的时候，城东快被朝歌给压没了。准确地讲，城东姜家从殷郊的悬赏令发出，就自动成了最大的靶子。
逃亡时首先就排除了城东的殷郊是明智的，不然他还没出朝歌，只是往城东方向的路，重重把守就将他轻易拿下。
死无对证的嫁祸实在太简单，殷寿熟能生巧。顺便扔出殷郊这颗棋，抓回来了好，罪人伏诛后他再出现，装作为了自保假死，忍痛光明正大接过殷家之位，开始他的霸业；抓不回来更好，试探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的城西，又可压制作为外家的城东。
姜家不可能不管姜琬和殷郊。
套在殷郊身上的十六字罪名，整个朝歌城内最不信的自然就是姜文焕，他不久前才和殷郊见过面，他们知根知底，姜文焕并没发现任何异常。殷郊秀外慧中，有勇有谋，但他的谋永远不会用在他最爱的家人身上，什么权不权的，比不上家人分毫。
殷郊绝不可能挥刀砍向自己的软肋。
向来沉稳的姜文焕也急了，他冒着被以窝藏殷郊的嫌疑扣留的风险前往殷家吊唁，为的是确认姑姑的死讯，再确定殷家是不是真的要把殷郊逼到“生死不论”的地步，他不信殷家其他人真的会认为殷郊会做出灭族的行径。
姜文焕也是只见到苏妲己，还有一批完全陌生的面孔，殷家已经在短短几日内完成换血，闻仲和邓婵玉作为原三四把手刚赶回殷家，转头就受苏妲己指派，亲自去处理北边大大小小的动乱。殷氏族灭事发突然，古怪蹊跷，没人知道过程，只有“苏妲己手持玉玄鸟”这个结果，姜文焕曾想直接留在朝歌调查。
“焕哥哥，速回城东，下一个是你。”苏妲己说。
没过多久，姜文焕就在自家地盘迎来了魔礼四将，阵容之强大必然不友好，一来就是要人，要的正是殷郊。没有？不可能，绝对是藏起来了，一通鸡飞蛋打的乱搜，搜了又搜，这次没结果，下次换批人再来，总之就是时不时有殷家人来档口闹事，去码头截船，货进不来出不去，资金人力都受挫，少了几个堂口都顾不上，真要将城东所有人想赶下海的势头，日夜惶惶，差点没乱起来，城南那边帮扶了一把才艰难度过这场风波最盛的时期。
东姜接受中殷的监视已成习惯。
这个局不是一天就能形成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各势力都措手不及，唯有布局人能气定神闲。
姜文焕分身乏术，他比谁都想要知道殷郊在哪里。事态紧急，姜文焕快速分析到，只有和殷郊熟悉的人才会真正在意他的生死：殷郊的亲信已经不知被遣到哪里去，甚至命都可能没了；姬发出国，城西不是他话事，而且跨洋过海，手不够长；鄂顺刚接过城南，还在固权服众的阶段，能腾出手拉城东已非常不易；就剩城北，那崇应彪根本不可能，看他在殷家家变后的行动，立即揭榜或者用殷郊换几个堂口的事绝对做得出来。
姜家，是殷郊最后能获得庇佑的地方。被盯住了又怎么样，姜文焕会用尽方法护殷郊周全。
先找人，起码先确定是个活人，一切都还来得及。
姜家风清气正，姜家人刚正不阿，必要时他们真的做得出以死明志的举动，而他们的血脉连结坚韧无比，重情重义、至纯至善，皆是姜琬言传身教给殷郊的。
而殷寿正是吃准了这一点，首攻城东，先慢慢将姜家磨死。肩扛重任的姜文焕不得不一边艰难抵抗，一边暗中调查，只是迫于压制下的搜寻效果甚微。
但也正是这份坚持，姜文焕是除了崇家以外第一个知道殷郊在城北的人。ISLAND的开张，成为殷郊动向的出口。
线人只能确定新店老板的面部特征和姜文焕找的人基本吻合，最关键的是似乎这个人得到北崇的特殊关照。
开始那两个月，ISLAND邻近的三条街严防死守，除了附近的居民或商铺老板，往来人员都做了限制，城北以外的车牌直接不允许通过。对外的说法是，这条街在崇家大宅附近，加强防守无可厚非。
但明明崇家大宅在那里快有百来个年头。
殷郊还活着的消息，没有让姜文焕心中的大石落下多少，仍在半空中。他打开通讯录，看着“崇应彪”三个字，迟迟没有按下拨出键。
不确定崇应彪的目的，贸然上前，极有可能再次让殷郊陷入不利之境。
在某天，姜文焕驱车自城东出发，绕道兜路，躲开中殷的耳目又要小心不要引起北崇的注意，连开将近十几小时才到城北，他借着夜色混入，只为放一个小木箱在ISLAND门口。
里面放着姜文焕亲手用贝壳穿制而成的风铃。
那是城东沿海才有的独特编法，如果殷郊记得，他会收下。姜文焕要告诉殷郊，他的母系没有放弃他。
风动铃响，殷郊，你且记得，你并非无家可归。
当姬发将那张店里庆贺营业足三月的照片发给姜文焕时，他看着照片里神情落寞，眼藏哀伤，指尖温柔抚过风铃的殷郊，泣不成声。
殷郊的行踪也是姜文焕告诉姬发的。
自姬发知道朝歌的事情后，他们一直保持联系，他们的谈话中出现频率最高的那几句是：
“找到殷郊了吗？”
“没。”
“小心朝歌那边。”
“嗯。”
殷郊能在崇应彪那里活下来原因成谜，而现在终于露脸了，但是也只有这个店能看见他，像是给了部分自由的软禁，表面的殷郊除了看起来消瘦了些，看不出来经历什么折磨，但至少足够安全，敢让他出来崇应彪也应该是做了充足的准备。
情况不明，不宜轻举妄动。既然已经找到，总要有个人去看着点，以防有什么变故也可以第一时间知道具体情况。
“让我弟去。”姬发说。
“姬旦？太危险了。”
“他有分寸，能好好应对。而且我谁也不信。”
姜文焕陷入了沉默，姬昌有意不让姬旦这么早接触家族事业，基本道上没有谁见过姬旦，任谁看了就是个人畜无害的普通学生仔而已，要蒙混过关还是很容易的，他同意了这个做法。
姬发归国，破局的机会到了。
卧虎只是躺着，这不代表它的爪子、他的牙齿不复锋利。
也就是借着姬发吸引了崇应彪和朝歌那边的注意力，留了气口给姜文焕开始在城北开始调查行动，一步步抽丝剥茧，最后剥出了殷郊所有的苦难。
“我们还救得了殷郊吗？”
姜文焕无力，姬发这句话也正是他想问的，他只能回一句对造成直接伤害者的痛骂。他们同时意识到，发展到了这一步，救殷郊不只是让他脱困，是要救回他那颗为了复仇自愿破碎的心。
#
殷郊最后的定位在城东城南交汇处的公路上，当晚从局上逃回城西的姬发立马就派邻近驻点的人去找，他们只在草丛找到那台已经没电的手机，往哪个方向未知。
姬发不是不放心殷郊在姜文焕那里，问题是，现在他联系不上姜文焕。
是故意的，姜文焕的出现是带着火气的，姬发知道。理由很简单，他和崇应彪谈判的事并没有告诉姜文焕。
不能贸然去城东，这样太容易暴露殷郊的位置，殷寿不会放过殷郊，城西必须继续吸引注意力，他唯有死死抓住唯一的线索，彻夜等待。
姬发不厌其烦，一通接一通地拨给姜文焕，他坐在殷郊平常喜欢发呆的地方，好像只会做这一件事情。事态失控让他的心与脑都空得可怕，路终于清晰，旗帜却丢了。
殷寿他可以对付，他要想的是如何让殷郊脱局，能支撑殷郊走到现在的信念转眼成了击垮他的重锤，姬发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殷郊，他从前的担忧逐渐成为了现实。遭到毁灭性重创，已经用上最极端方式去与仇人划清界限的殷郊，让姬发完全确定，不能再纵容殷郊为了复仇做任何事，真相残酷，杀至亲更是折磨，这会耗尽他仅剩的烛火。
月已高挂，姜文焕终于接了电话。双方无声一霎，姫发不多啰唆。
“殷郊是不是在城东。”
“是。”
“他怎么样？”
“你没有权利知道。”
姬发怔住，空着的手立马攥起拳头，他想反驳，可在血亲面前，他什么身份都比不过。
“当初就应该我来接走他。”
“就算你能护着，可你明知道他要的是什么，你能给他吗。”
姬发一针见血，只能狠戳姜文焕的痛处，好让他冷静下来。是不想吗？是不能。
姜文焕沉默，姬发给点时间让姜文焕想清楚后，他要补全信息。
“鄂顺告诉你的？”
“两个姓苏的同时订房，北崇找中殷联手也不是没可能，”姜文焕语气不由带上讥讽，“没想到啊，大家都在。”
“殷郊他……我不知道他会跟过来。”
姜文焕听不得这话，传到他耳里再翻译一遍的意思就变成“是殷郊自己跟来的和我有什么关系”，他没必要再把火气闷回肚子里。
“我帮你找他、接走他，不是要你用他去夺滨关。”
“一而再再而三，你和崇应彪能谈成也是因为他吧？”
“我问你，如果殷郊没出现，你怎么办？如果我没出现，殷郊怎么办？”
“差点他妈的全都玩完了。”
“你到底是要救殷郊还是要占朝歌？”
话说完了，姜文焕深呼吸着平复，他要等姬发回答。前面的问题都是死局不可能存有活路，答案自然是无解。姬发选择回答最后一个问题，那是唯一的生门：
“我都要。”
最优解一直在，姜文焕只是再次确认。又是一轮沉默，和前面酝酿怒意的默然不同，他们无声中重新站回同一阵线。
“暂时不要打扰他，他需要静养。”
“什么意思？”姬发顿时坐直了起来，他回想起殷郊在姬家时偶尔不寻常的表现，一个很糟糕的念头闪过，手机贴得更近，“姜文焕你说清楚，殷郊怎么了？”
“今晚过后，殷寿必有行动。顺便去提醒一下你的新合作伙伴。”
“殷郊是回家，不是进牢。都少费心。”
补充完最后一句，姜文焕直接挂了电话。从姜文焕的角度来看，他不用考虑他们三个之间的弯弯绕绕，他只知道，殷郊所遭受的所有伤害中，崇应彪是一次伤害，姬发是二次伤害，殷寿带来的伤害从头贯穿到尾。他无差别怨恨这些人。
那就索性远离这些伤害源，由他用血脉连结的借口为殷郊疗伤。
姬发没有再打过去，他听出了姜文焕的话中暗藏的疯狂在弥漫，这样的疯狂他曾在崇应彪、镜中自己的眼底见过。
当下心中一片荒芜，姫发耳边又再响起殷郊绝望的恸哭，五脏六腑早被打碎，从灿烂不再的眼眸中混着泪水泄出，姬发闻到铁锈的味道，恍然间，他已身处血雾之中。
所谓爱得义无反顾，实则只是将人瓜分，各自奉为至宝收入囊中，明知保管得再好也不复完整，仍甘之如饴。除了殷郊本人，没人有资格去评判他们做的是对是错，可殷郊从来都一言不发照单全收。不知是无法拒绝还是权衡何时能为己所用，都让姬发为殷郊难过，但他，或者说他们不会就此收手，给一万次机会，他们都会走上这条路。
只是为了留下殷郊，无论是什么样子的殷郊。
充满希望的新日，几小时后会从东方升起，但照耀不到他们，姫发头靠在玻璃窗上，手轻轻捏着替殷郊陪伴他多年的鱼符，为包括自己的所有人感到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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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姬发周旋完的姜文焕有些疲惫，他站在门口安静了有半分钟才推开房门，入眼就是躺在床上昏睡的殷郊，他侧过头，对着空气问。
“他怎么样？”
鄂顺从浴室走出来，手上叠整齐的毛巾已经浸过冷水，他将毛巾覆在殷郊额头。
“温度下去了点，醒过。”
“看见你了？”
“嗯，问我怎么来找他，是不是崇应彪又欺负我了。”
鄂顺扯了扯嘴角，坐在床边，但姜文焕笑不出来，他走近，看着因为发烧脸颊泛着红的殷郊，紧皱的眉头告诉旁人，他睡得不安稳。
姜文焕将殷郊带回城东的路上，殷郊也醒过一回。
“小焕。”
姜文焕顿住。自毕业后，殷郊再也没有对他用这个称呼，当时还说出了学校以后就是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个个都是未来家主，不能叫得像小弟一样随便。
“怎么了？”
“姬发他们呢，不是下半场吗？他们怎么敢放我鸽子。”
姜文焕抓方向盘的手开始用力，在快要将方向盘拆下前，他将车停到路边，好让他可以转身直视着殷郊的双眼。
清澈见底，微光闪烁，不见风霜。
殷郊真的在生气，为他们放了他鸽子。如果不是因为殷郊锐利的面部轮廓以及额角的新伤，姜文焕真的以为是时间发生了逆转，他朝殷郊伸手，只是想去触碰一下殷郊，测探虚实。被殷郊皱着眉躲开，只有几缕青丝短暂停留在掌心，殷郊也才注意到他蓄起的长发，生气的神情转为困惑，他也抓了一把来看，看得出神。
“哥。”
“嗯？”
殷郊回神，他眨眨眼，就一个字不足以让他听见姜文焕压在喉咙的哽咽。殷郊重新望向姜文焕，他不明白为什么姜文焕看上去那么悲伤，留意到姜文焕还没收回去的手，便一把握住，他们的手同样冰冷，紧握着好一会儿才温暖起来。姜文焕不说话，殷郊只好再问。
“真抛下我啦？”
“不会的，我们不会的。”
得了准确回复的殷郊没有表现出欢欣，他松开手不再看姜文焕，缓缓垂眸，沉默很久，突然痛苦地抱着头，呼吸急促起来，他用力揉着太阳穴，硬撑着自己再次抬头，辨认周围环境和姜文焕花又费去他不少神智，他的声音冷冷。
“姜文焕，谁让你来的，你走开谁守城东。”
“我来接你回家。”
家。
殷郊想起那一排越过岐山消失不见的鸟儿，怒意也随着消散，眼神复而放空。
“好累。”他喃喃。
殷郊自顾自地躺回后排，蜷缩成一团，尽可能地将自己的存在感缩到最小，闭上双眼。
对殷郊来说，摘星阁里剧烈的情绪变化好像过完了他整个人生，实际他的突然出现也不过几分钟的事情，姜文焕安排好了所有，重新赶到包厢的时候，只来得及听见殷郊泣血一样的声音。
“我的命是你给我的，我还给你！”
万事俱备的姜文焕也瞬间被扔入震惊中，接下来让人乱了阵脚的黑暗提醒他刻不容缓，没有多想，姜文焕立即决定要带走殷郊。
姜文焕臂弯上的重量沉甸甸，他颠了颠，好让殷郊稳稳靠他肩头，一路上不少人撞到他，各种声音混杂，姜文焕大脑只循环他亲耳听到的那句，他在庆幸，但不是为了救下殷郊感到庆幸，是因现在殷郊的命只属于姜家。
在支离破碎的殷郊面前，他庆幸的缘由无比自私，可他实在是控制不住，也借着这份庆幸，姜文焕撑过了看到殷郊异样瞬间的悲痛。
殷郊只是病了，姜文焕不愿用疯了这个词。
病是可以治好的，但疯了，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姜文焕不愿接受殷郊燃尽自身却只有如此惨淡潦草的收场。
路过的车开始多了起来，两地交汇路口很容易形成看不到尽头的车流。哪怕殷郊已彻底睡去，还保持着紧绷的姿势，像刺猬一样保护着自己最脆弱的部位，姜文焕安静看着，直到殷郊外套口袋有亮光引起他注意，是姬发给的手机。
把手机扔出窗外后，姜文焕重新发动车子驶向城东。
已经收到摘星阁那边汇报的鄂顺就在姜家等姜文焕，两家互通有无，进出各自祖宅就像回自己家一样。看到殷郊的鄂顺愕然，他只看了一眼姜文焕，便沉默地接过殷郊，一直照顾到现在。
殷郊的情况非常不好，怒急攻心也攻垮了他的神经，身心受挫，回来不久开始盗汗发冷，接着就是发烧，殷郊全程闭着眼，时不时莫名挣扎起来，唯有抓住鄂顺手腕才猛得睁开眼，不知道他梦到了什么，他先是惶恐，见是鄂顺又即刻转为担忧。鄂顺其实还没反应过来回答，殷郊便又昏睡了过去，他当殷郊只是一时烧迷糊说的胡话。
都过去多久了，他们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
“你就这样过来，城南没事吧？”姜文焕问。
如触逆鳞，鄂顺给殷郊手臂按揉的动作仍旧轻柔，眼底却如十月寒冬，声音瞬间冷下来：
“你擅离城东，拿我的信物号令我的人，将我的驻点搞得乌烟瘴气，现在还有心情问我的地盘？你眼里我还有城南之主的身份？”
姜文焕哑口无言，只是收到一个不确定的线索就只身前往的他确实鲁莽了，没什么可辩驳的，但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他张嘴，不是解释而是简洁地说明情况，迫于形势，他不得不做。
“局是崇应彪和姬发的。殷寿没死，他用苏家兄妹搞埋伏，再晚一点就全没了。”
鄂顺陷入沉思，他感到沉重，幕后主使亮明牌，那就是要收网的讯号，可他并没有把握现在的东南足以抗衡。姜文焕没有提到殷郊，但“殷寿没死”四个字，只要稍加联想，鄂顺就知道殷郊难受到强行去将自己的时间轴往回拉的原因。
“你不能乱，你是他唯一的亲人，”鄂顺柔柔看着殷郊，他又在掖着已经掖得整齐的被角，“殷寿不会放过他的，哪怕他已经……这副模样。”
鄂顺的手机屏幕亮了，是崇应彪，他调了静音，也就无所谓地放在那里。
姬发疯狂打给姜文焕，崇应彪疯狂打给鄂顺，谁也没想到他们四个同时联系的场面是如此混乱。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他们互骂互殴的情况，刚开始时候殷郊还能卡在中间，劝一个哄一个，后面发现都拉不住便放弃，一争起来他就火速抱着吃的到后排观战，战火停歇才拍拍手悠悠说道：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打归打，闹归闹，殷郊坚信他们不会散掉。
“摘星阁是我的，我脱不掉干系，北崇中殷随时去城南找我。我想办法拖延。”
不能待太久，鄂顺已经当面问清楚他该知道的，齿轮不会因为某个人悲惨的命运停下，该想办法将生路延长。鄂顺起身，他借着月色来，乘着星幕去，离开姜家前，他又再嘱咐姜文焕。
“看好殷郊，先别让他们两个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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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文焕暂时阻止了殷寿的阴谋，但他无法阻止殷郊日夜陷入极度混乱中。
在殷郊脑中，他一塌糊涂的人生被重新洗牌，并没有获得新生，只是单纯将某个瞬间胡乱地衔接到一处，乱七八糟的画面，搭配着完全不相符的情绪，高兴后立马就是痛苦，哀伤后立马就是兴奋，明明就是他的经历，剪成一部没有逻辑的默片，唯一的观众是殷郊，他似懂非懂。
疑惑与不安充斥着殷郊全身，无论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他都在现实与回忆交织的循环中，当以为终于找到了隐藏的逃生门时，推开是另一个光怪陆离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周围景象快速变化，殷郊在高塔中看日出日落，潮起潮落，花开花谢，古树的轮纹多了一圈又一圈，慢慢地他腾空，羽毛一样落入熙熙攘攘的人海中，他眼前开始出现一张张的面孔，这回切换的速度慢了些，孩提到古稀，人也是时光的刻度尺，殷郊静默，一次又一次聆听人们对他说的话。
姜琬在他救下苏全孝后的呵斥：
“你今天说了不该说的话，越过你父亲妄论家族的事。”
姜子牙踏出殷家堂口前的劝诫：
“还请及时止损。”
姬发出国前满是担忧的暗示：
“我们看到的是有人想让我们看到的。”
崇应彪与他对峙时接近破音的嘶吼：
“殷郊，他诈死！”
越来越惶恐，可殷郊的眼皮似有千斤重，他用尽力气也无法掀起，在将要落入下一个循环前，风铃声入耳，殷郊慢慢平静下来，羽睫颤动，终于他睁开了眼，床头的风铃还在摆动，要将殷郊彻底带出。
殷郊额头覆了一层薄汗，他眨了眨眼，注意到眼角有微光，姜文焕正趴在不远处的书桌上，台灯暖光笼罩着他整个人。殷郊下床，他有些摇晃，扶了下床头才站稳，指节不小心敲响了红木，姜文焕瞬间抬头，眼还是一条线就往殷郊那边看去。殷郊已向着光源走来。
桌上的相框吸引了殷郊的注意，里面放着一张合照，苏妲己站中间，姜文焕殷郊分别站左右，他记得拍这张照片的人是姜琬，在她生日那天。
这张照片的两年后，照片中的主角一个是发悬赏的人，一个是被悬赏的人，一个是无计可施的人，拍摄者已葬身梨花之下。
殷郊拿起相框细细端详，姜文焕站起与他一同看着。殷郊突然问道。
“妲己的簪子呢？”
“你是不是又把它给藏起来了？”
“说了多少次不要这样逗她，那也是你妹妹。”
“妈妈送给她以后，就没见她拿出来过。”
“本想着让她正式开演的时候戴上去，妈妈看到应该会开心。”
姜文焕不愿听殷郊时间错乱的自言自语，他拥住殷郊，企图用肩膀将殷郊的话堵回去。殷郊没有挣开温和的禁锢，他回抱姜文焕，腾出一只手轻轻捏着姜文焕后颈，姜文焕反而成了被安抚的那个。周边实在太安静，殷郊有些失落。
“我记得我身边有很多人的，怎么现在一个都找不到了。”
“你还有我，你听，”姜文焕抬手将殷郊的头向他压近了些，好让殷郊的耳朵可以紧贴着他颈侧，“我们还有一样的血。”
姜文焕重新把殷郊带回床上，他也跟着躺了上去，依旧环抱着殷郊，轻拍后背，小声唱起城东古老的歌谣，殷郊逐渐睡去，这次的梦不再跌宕起伏。梦中的殷郊呓语，姜文焕凑近细细听着。
“妈妈，疼。”
姜文焕几乎完全住在了殷郊卧室，城东之主三天足不出户就会让人生疑，他顾不上那么多，不知道朝歌在酝酿什么，城东的安静如同暴风雨来临前，姜文焕也是破罐子破摔，既然殷寿已经出现，那么姜家躲藏已经失了意义，他只需静候风雨。
再形影不离也总有姜文焕疏忽的时候。
殷郊站在姜家大宅楼顶的围墙上，他再往前踏一步，只有底下冰冷坚硬的碎石接住他。殷郊一袭墨绿色的睡袍，身姿挺拔，像一枝坚韧生长的翠竹，他的衣摆飘起，随风潇潇，如同竹叶互相摩擦的声音，他就这样安静地抬着头，凝望天际。此夜无云无星，独留金黄圆月发散光辉。
月有阴晴圆缺，但殷郊只有悲离。
“哥？”姜文焕慢慢靠近围墙，他脚步轻，声音也轻，“我们回去好不好？”
声音传了好久才传到殷郊耳朵里，他好不容易才回头，俯视着姜文焕，月光温柔，他也温柔，他摇摇头：“我想离月亮近一些。”
“为什么呢？”
“妈妈在上面。”
“说什么呢，姑姑她刚给你煮了最爱喝的汤，是她让我来喊你下去的。”
殷郊眼神开始放空，他花了点时间想象姜琬在厨房的场景，总算是恢复了些神采，便纵身一跃，是姜文焕接住了他。
姜文焕日日夜夜，顺着殷郊的话编织一个又一个谎言，借亡灵来挽留未亡人。
喝汤的时候殷郊仍旧看着窗外，既然厨房没有姜琬，那她肯定还在那轮圆月上面。
“我不明白，妈妈为什么总不让我过去。”
“姑姑怕你冷，所以才不会让你过去。”
“她不冷吗？”
“上面有个广寒宫，听上去就不暖和，她可能习惯了。”
“可我还是很想过去。”
姜文焕快要受不了了，汤被他打翻，他双手颤抖地握住殷郊肩膀，苦苦哀求道：
“殷郊，你可不可以，晚点再过去。”
汤汁从桌沿滴落到了殷郊的腿上，但烫到他的是姜文焕眼底沁出的泪，这滴泪和那天姜琬把他推殷家时候的那滴太像，甚至在同一个位置，他匆忙将它抹去，泪珠要烧穿他的掌心，紧接着他便心痛得无法呼吸。
殷郊醒了，这次的清醒是可以让他回忆起过往二十七年间所有事情的清醒，思路越是清晰眼中的悲痛越浓厚。
原来所有人都比他看得清，不是所有人都将他蒙在鼓里，是他太蠢太傻，无条件地崇拜着、全心全意地信任着仇人，眼耳口鼻被自己统统蒙住，如今扯下了所有遮挡后，两眼茫茫耳畔空空，悲愤卷土重来，他看不见方向。
如溺水者抓住浮木，殷郊抓住姜文焕的手，声音嘶哑。
“我不会死的，我的死惩罚不了任何人。”
“可我活着，却什么也做不了。”
“告诉我，我要怎么办。”
要亲手杀了殷寿。
姜文焕并没有说出答案，他这辈子都不会提醒殷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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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朝歌那边有了动静，苏妲己死了。
蓬头垢面负伤的殷寿出现，他凄凄惨惨，向众人痛诉苏妲己的计谋，是她让殷家家破人亡，害他独子背负罪名流离失所，他忍辱负重多年，终于找到了机会诛杀苏妲己，将殷家从苏妲己手中解救出来。
说到悲痛之处，挤出的泪滴浑浊不堪，让人动容不已，唯有知情者几欲呕吐。
崇应彪又一次单枪匹马去了城西，像已经猜到他要来，姬家宅门大开，姬发连泡茶的水都烧开了。摘星阁那日姬发见殷郊被接走后，百般不愿也还是忍着呛人烟雾朝崇应彪原本的位置摸去，但他只摸得几段横切面平整的绳子，姬发发现，他居然是最后走的。
姬发任崇应彪巡山一样在他的宅子中走来走去。
“不在？鄂顺那也没，还有谁，姜文焕？他保不了殷郊。”
姬发看都不看崇应彪，也没有搭话，他观察着茶的汤色，清澈透亮，生普在第四泡最好最适合迎客，往后便会开始发涩，姬发想了想，给自己留一杯，其余的尽数倒掉。
对于崇应彪的反应，姬发只觉得滑稽，最开始能护殷郊周全的就是他崇应彪，毁了殷郊的也是他，他怎么还有脸去评论别人，但凡少做一件为成全他扭曲私念的脏事，都不至于他们如此艰难。
第五泡茶被故意闷过时，姬发倒入茶碗，推到对面。
“找不到他什么感受？”
“这样的日子我过了有两年零八月十一天。”
因为太思念，姬发甚至能精确到秒。
如此情深的姬发让崇应彪下意识想嘲笑，转念一想及时闭了嘴，他们都一样，嘲笑姬发等于嘲笑自己，崇应彪不做自取其辱的事情。当然注意到姬发的小伎俩，崇应彪没有接过茶，只直视着姬发。姬发能这么淡定，证明殷郊现在安全，崇应彪暂且放下心，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
“该准备了。”
“从哪里开始？”
“殷寿已经在防城北。我过城西，孟津出发。”
姬发转动着手中茶碗，他饮下，鹰一样的眼回视崇应彪：“还以为我们同时点火，谁先破城谁当霸主。”
“学什么项羽刘邦，”崇应彪嗤之以鼻，“哪个胜算大你不知道？你想争，以后有的是机会。”
再半月，休养生息完毕的殷寿携玉玄鸟正式成为殷家家主，朝歌城新主上位，东西南北四城之主该前来庆贺，殷寿大摆三日流水席，宴请整个朝歌城。
无人敢拒绝。
宴席第一日，东西南北各带左右把手及五百子弟准时到宴。四大家主分坐宴会厅四角，互不搭理，他们都有默契般没有从位置上离开，敬酒和说祝语这些事都有身边的人去做。
殷寿并不在意，他畅快至极，一杯接着一杯，他在主桌主位，左右无人，可是放眼看去，所有人都要服他，包括他那几个皆因一人而对他恨之入骨的学生。
临近散席，众人准备退场，这时候殷寿发话了，声如洪钟，响彻整个大堂。
“这么好的日子，不知道我那可怜的孩子又在哪家作客？”
“三天之内，如果他不愿回来，我亲自去接他。”
无人应答。当人群重新开始往大门流动，生怕该听的人没有听清楚他的意思，殷寿直接点名。
“姜文焕！他姓殷，他的血，归殷家所有。”
“为什么还不放过他。”
姜文焕面无表情转身，本跟在他后面的姜家子弟也一同转身，加他们衣袍上栩栩如生的卧虎，共有千双眼睛齐刷刷地虎视着殷寿。殷寿不为所动，他站在高处扬起下巴，不怒自威，镇压群虎。
“我再说一遍，殷郊归殷家所有。”
“不管是生是死。”
尾音回荡，离门最近的崇应彪先动了，他大步迈过门槛，接着是鄂顺，他顺便拉走了因气愤胸膛剧烈起伏的姜文焕，最后走的又是姬发。
姬发回想起，苏妲己也说过类似的话。
历史重演，殷郊以血脉为名重新被钉上了悬赏榜，如果说三年半前是殷寿阴谋的拉开帷幕，那三年半后的现在就是他的收官之作，他依然任用殷郊为男主角。
全世界都在追逐着殷郊，殷寿不同，他是追杀，只要他想他随时能让殷郊拥有真正的死亡，以血为刃的刀永远锋利。
“殷寿残暴，他不配做朝歌城的主人。”
城西姬家，同样的窗边，姬发望着夜幕下的岐山，拨通姜文焕的电话，这是他的第一句。
“姜文焕，你反不反。”
“要找理由吗？”
“殷寿死了，理由就有了。”
“崇应彪那？”
“谈好了。”
姜文焕没有姬发理解崇应彪理解得那么深刻，他本质并不信崇应彪：“不再探下口风？鄂顺可以去。”
“鄂顺也加入？”
鄂顺就在姜文焕旁边，他是来接殷郊的。殷寿的话一出口，姜家就不宜久留，权宜之计，当晚就要将殷郊转移到城南。姜文焕开着外放，看了眼鄂顺，鄂顺点头。
“他加入。”
“他……没有必要，而且他姑母还在殷家。”
“我加入。姑母只是遗孀，殷寿用不上她，牵制不了我，”鄂顺拿过姜文焕手机，他斟酌半晌再开口，“别像上次那么傻，差点被一锅端。”
“所以呢，这次你也进锅了。”
这次不会再有天降神兵，要么成要么败。短暂的沉默后，意识到给他们准备的时间不多，他们现在就要决定战术。
“我直接城东过去，先起骚动，分散注意力。”
“崇应彪和我孟津汇合，”姬发说，“他北边留点人，和你城东一起打掩护。”
“我抄后方，放车烟花接你们。”鄂顺说。烟花就是炸药。
利落干脆，所有人都想速战速决。
此时的姜文焕与鄂顺并没有注意到，门缝外有一道青影闪过。
三天时限已至。
上次是殷寿向四家发问，那这次他们一起来给答案。
没有精心策划，对外也没有理由，东西南北新一代家主们不讲武德，纯粹就是仗着人多，可他们不畏惧风言风语，正如他们所说，解释权永远在胜利方。
出发前，鄂顺手撑着轿车的后盖，目光沉沉看着车后窗玻璃，直到准备开车的小弟叫了一声：“顺哥？”
鄂顺收了手，他拍拍手上的灰尘，转身背对着小弟，无人看得见他神情。
“走吧，车开到我给你发的定位，停在那里就马上撤离。之后的我来。”
已经和平近百年的朝歌，迎来了一场血雨腥风。
黑云压城，天雷隆隆似为四家助阵，曾问天所谓的公道在何处，天高悬于额顶，但是从来都不予回应。地上人间，他们有自己的任务，除此以外他们什么都不信，也无谓请天赐答。
枪响为令，接踵而来的爆破声与嘶吼声，将宴席最后一日欢快的响乐彻底掩埋。
殷家能当霸主也不是吃素的，更何况有主场优势，哪怕是被突袭围攻的局面，也能快速调整，死死撑着未让前线再后移。而朝歌其余堂口陆陆续续来支援，北崇西姬为主力逐渐被反包抄，前后夹击慢慢变得吃力。
“你什么枪法，描边呢？”崇应彪嫌弃地推开挂他身上脑壳已经开瓢的人，骂道。
混战中，崇应彪和姬发短暂聚在一处，背靠着背解决各自面前的人，刀光剑影间，崇应彪又再侧身躲开挥向他的长刀，举刀的人身体失衡，正巧扑在了姬发的枪口前，指头瞬间扣动了扳机。
“那还真是遗憾，没打中你。”
姬发看了眼东南方向，姜家鄂家可以打进朝歌的人数也在不断减少。他目光继续搜寻，很快便找到了殷寿，他还是如君王站在后方的高处，看不清情绪，姬发回忆，当年训练场殷寿也是这么看着他们互相搏斗，他不知殷寿是否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他们会用他们的所学，集体全力向他发起进攻。还是说他们的联合，对殷寿而言仍旧只是一场闹剧而已。
亲身拿命只为拼一个结果的人，怎甘受此蔑视，姬发且战且行，他往殷寿的方向挤去，等足以看清殷寿的面容，也看到了殷寿身后已经有一辆城南车牌的轿车停着，姬发举起了枪。
这时，殷寿开口，浑厚的声音在朝歌天空下回荡，震慑场上所有人。
“鄂顺，你的姑母已经到了城南。”
“我的儿子，什么时候回家？”
殷寿的话止住了殷家子弟的搏杀，而各自阵营亦逐渐停了手，是因未提及名字的三位家主闻言，已如遭雷劈没了动作，他们同时往鄂顺的方向望去。
离鄂顺最近的姜文焕满眼不可置信，看着鄂顺缓缓举起手中的遥控器，不祥的预感促使姜文焕疯了一样朝鄂顺扑去，还有两步的距离，鄂顺已经按下了按钮。
没有听见震天的巨响，没有看见奔腾的火球，只有寻常的车辆解锁声，鄂顺按的只是个普通的汽车钥匙。车后盖已缓缓打开。
殷郊在团团软被中央沉睡，嘴角浅浅上扬，面容恬静，完美无瑕得如一件价值连城的青瓷。
殷寿笑着，他不紧不慢走去，动作轻柔地将殷郊抱起，低头凝视着殷郊，好像真能给予他唯一的儿子宠爱。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轻微的颠簸让殷郊慢慢转醒，他的瞳孔一点点聚焦，眸中没有别人，只有眼前殷寿沧桑的脸，顷刻间，欢欣从眉眼间流淌而出，他绽放出这些年来最灿烂的笑颜。
“父亲，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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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战因殷郊而起，也因殷郊而止，四城鸣金收兵，殷家并未追击。
殷郊落入殷寿手中，等于把生门堵死了，无力回天，而多少子弟的命，真只为了演这一场闹剧。
朝歌大学旁某深巷有一家小饭店，战场离学校远，这一片不受影响，再者这里足够偏僻，哪怕最近的外街出事也波及不到。这里是殷郊他们上学时候的秘密基地。
“你们几个——”
老板是个快六十岁的老伯，他也才把桌子支在铺子外面，转个身的功夫，桌子就被四个一身黑的男人给占了。老伯奇怪，他的生意一般，而这个点未免太早，便戴上老花银镜看去，乍一眼就被吓了一跳，几乎每个人的脸上或者身上都挂了彩，他定睛细看，认出了原来是他曾经的熟客，都成熟了不少，也才过了六七年的时间，还是很好认的。老伯拿着菜单到他们桌旁，打趣。
“加起来都快一百岁了吧，还打架呐。”
只有鄂顺回老伯一个微笑。老伯知道气氛不对，但他见怪不怪，以前他们起了争执就是这样，互相闷着气不说话，吃完东西就和好了。老伯点了点人头，又问。
“不是还有个很爱笑的吗，那会儿总是他领着你们，他怎么没来？”
死一样的沉默。
“老伯，”姬发开口，“您先忙，晚些我们再点菜。”
老伯前脚刚回店里，后脚崇应彪就猛地起身，抄着他坐的椅子就要去朝鄂顺扔去，同一时间的姜文焕也腾起，出手紧紧抓着椅子腿挡在面前，姬发和鄂顺则坐着沉默。崇应彪眼神都没给姜文焕，他死死瞪着鄂顺，空了的手拿起筷子筒就往对面的鄂顺泼去，鄂顺被散出的筷子头戳了脸，抬眼有愠怒，并未言语。
“你为什么要听殷郊的。”崇应彪厉声质问。
话音刚落，他们再一次集体看向鄂顺。
他们都太了解对方了，如果鄂顺要做出背叛他们的事，绝不会等到现在。那只有一个可能，是殷郊的自我献祭仪式仍在继续，借着鄂顺的承托，终于如他所愿登上了最后一级。
千军万马前鄂顺都没有被唬住，现在更不会，他冷笑着一个个看过去，他反问。
“你们呢，一步步走到今天，不就是殷郊想要的吗。”
从宴席回来后的第二天，殷郊敲开了鄂顺的房门，鄂顺下意识想用平常哄人的语气同他说话，但见殷郊凛冽目光中尽是决然，鄂顺确定，现在的殷郊分外清明。
“殷郊，你想说什么。”
“把我送给殷寿，你借口将伯母换出。”
鄂顺没有立即回答，他在等殷郊病发，祈愿殷郊能快快回到他的世界中去，虽然很痛苦，但是对他来说最为安全。十分钟过去了，殷郊眼里的野火不灭，鄂顺躲开了殷郊的目光，也是为了不让自己像只飞蛾般受蛊扑入，鄂顺做着最后的挣扎，张嘴只有苦涩。
“为什么是我？”
“因为他们做不到。”
“他们会用尽一切办法再将我藏起来，但是我这里，”殷郊捂着心脏，“无处可藏。”
“无论是救我，还是你们自救，都应该让我来。我才是那个有资格了结这一切的人。”
“你最清醒，鄂顺，只有你能帮我。”
鄂顺确实不该听殷郊的，殷郊说他清醒，也是在他答应殷郊的请求之前。出发时他有一瞬的犹豫，殷郊眸中的野火不知何时留了一簇在他心头，火舌轻易卷走他的犹豫。
殷郊的彻底解脱，代价可能是他们将永远失去殷郊，这个后果，目前来看，只有希望殷郊能拥有真正自由的鄂顺才可以承受。
他只会壮烈碎去，绝不会无声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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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要圆了想要个亲生女儿的愿望，殷寿为殷郊定制了一条裙子。
纯黑色，一支崎岖树枝自腰间长出，纯洁雅静的梨花于肩头绽放，这刺绣横跨整个上半身，和苏妲己或者说是姜琬的那条一模一样。新裙子做工很好，但也无法与原版裙子比拟，梨花不够生动，只是空洞冰冷的、没有感情的美丽。
原版裙子的梨花，是由姜家人一针一线亲手绣上去的，凝聚着姜家人的祈愿，若少了殷殷期盼，再精美再昂贵，就只是一件普通的衣物而已。
殷郊安静地坐在床上，一支红线缠绕簪头的青簪盘起他蓄了三年多的发，几缕碎发落在额头两侧。头发太长并不方便打理，姬发曾询问过殷郊的意见，要不要剪掉它们或者剪短一些，被殷郊拒绝，他说头发能帮他记住一些他记不住的事情。
红酒在杯中有节奏地荡漾着，殷寿在床前来回踱步，独自欣赏着出自他手、世人趋之若鹜的绝世藏品，虽几经他人，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他打造的玻璃橱柜中。
殷寿想起大婚那夜，姜琬也是这样坐在床上，大红的喜服如血红瀑布从床沿倾泻而下，经过时间沉淀，血逐渐凝固成了黑色，现在流到了殷郊身上，一样黑得惊艳。
殷寿停下，他踢开裙摆，底下露出一对赤足，其中一只脚踝处有道无法忽视的刀疤，殷寿的重点不在这，殷郊痛不痛他并不在乎。
殷郊很美，美中不足就是少了双高跟鞋。这就是殷寿唯一所想。
同样是利用情和爱，殷郊做得比他殷寿成功多了，仅仅是因为多了他和姜琬共同赋予的美丽吗？原来他本来就拥有这件制胜法宝，看来从小到大待他是好是坏，不影响结果，哪怕已经变得神志不清，还能牵制着全局。
很好奇，很费解，很愤怒，很嫉妒。
殷寿突然看不顺眼这条裙子，黑色和白色不太吉利，像丧服。于是他将手中的红酒自殷郊头顶淋下。红酒流淌至睫毛处受到了阻拦，不得不绕道而行，沿着眼角落下，如一道血泪，没入领口后被纯黑吞噬得无影无踪。
经浸泡过的痣更加动人，殷郊抬头，鹿一样纯净的眼疑惑地看着殷寿，舌尖不自觉地舔去嘴角的酒渍。
殷寿扔开了杯子，将殷郊推倒，青簪掉落，青丝散开，和他身上的黑裙似要融为一体。而殷郊也只是乖巧地等候着，他对殷寿从来都是绝对顺从。
宽厚粗糙的手抚上了殷郊脸颊，殷郊用双手轻柔地抓住殷寿的腕，轻蹭掌心，殷寿目光沉沉，用指头描绘着殷郊眉眼，其中如皓月光华无限，容不得一丝邪祟。良久，殷寿叹息般地落下一句。
“你长得真的很像你的母亲。”
殷郊没有对这句话没有任何反应，他好像迷恋上了殷寿的手，一副想要把自己永远藏在殷寿掌中的模样，殷寿难得满足殷郊的愿望，并没有将手抽离。隔着一层薄薄布料，他的吻从洁白的梨花开始，顺着针脚整齐的刺绣一路向下。
从穿上裙子就开始沉默的殷郊突然问道。
“父亲，你的戒指呢？”
殷寿花了半秒的时间思考这个问题，因为他只有半秒，下半秒，那支他并没有在意的青簪，已经准确地刺入了他脖颈的大动脉。
殷寿立即去抓殷郊的手，而殷郊已经顺着方向又再施力，青簪直接刺穿了他的气管，殷寿骇然，他要掰断殷郊手指，殷郊大吼一声，音量与摘星阁时的悲啼一样，硬生生抵抗住殷寿的力气，将青簪狠狠拔出。
随着惯性，青簪脱手而出，房中唯一的利器被甩到了窗外。
殷寿所有能阻止殷郊的措施，始终慢殷郊一步，只因殷郊的动作太连贯，仿佛已经练习了无数次。
温热在殷寿内里，从不属于它的轨道奔腾入肺，殷寿徒然张着嘴，只能咳出大口大口的血，如刚才那杯红酒一样，尽数淋在了殷郊的脸上。
以前的殷寿有两条路可走，他没有犹豫地选择用殷家族人血肉铺就的那条，毫无顾忌地踏了上去。
现在的殷寿也有两种死法，失血或窒息。
殷寿表情失控，他想向外走，但殷郊的腿早就把他的腰锁死，在他的吻落到梨花枝头的时候。
堵脖子的血口没有意义，他便用这双手掐住了殷郊的脖颈。殷郊静默地看着面目狰狞、凶恶丑陋的殷寿，觉得陌生得可怕，很快又恍然大悟，这才是殷寿真正的样子。殷郊欣慰地笑了，为他是唯一一个还活着能看到殷寿撕掉伪装后的殷家族人。
氧气快被断绝，颈椎快被捏碎，殷郊不合时宜地想起，原来这才是要他命的力度，崇应彪根本不及这的十分之一。
越是濒临窒息，越是目光灼灼，殷郊奋起挣扎，他抬手，不假思索将手指捅入殷寿的血口，狠厉地搅动血肉，亲手将血管断得干干净净。
亲生骨肉间殊死一搏的纠缠，悲壮凄然。
视线开始模糊，但殷郊的眼前景象却开始清晰，城南潮湿的风，城东明亮的月，城西盛开的花，城北凛冽的雪，朝歌的所有。一滴泪滑落，悄无声息坠入发间。
殷郊误入了一片白茫茫中，他看到了背对着他的姜琬，还是离他与地上到月亮一样的远，他试着向前迈一步，惊喜地发现距离减少了，于是他不管不顾地奔去，越跑越是轻盈。在要触及姜琬裙角前，她转过身，温柔地望着他，却是轻轻摇着头，说道。
“郊儿，不疼了。”
殷郊睁圆了眼，他知道母亲又一次拒绝了他，便奋力前扑，姜琬顷刻如烟消散，他不受控制地从云端跌落，急速下坠，重量又逐渐重新回到他身上，他开始哭泣着呼唤姜琬，祈愿姜琬会像婴儿时期那样，轻柔将他抱在怀里，为他唱起古老的歌谣。
什么都没有，他回到了人间。
脖颈紧箍的力度已经消失，殷寿伏在殷郊身上没了动静，唯有嘴巴还在抖动，气若悬丝。
殷郊调用全身去感受至亲生命消逝的过程，也算是最后一次陪伴他的父亲。殷郊又再舔舔嘴边的红色液体，酒与血已完全混合，他分不清了。
苦的，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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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寿被发现死在了殷郊的卧室，脖颈的血污已经结成块，心脏处直直插着一支青簪。
殷郊再次失踪，玉玄鸟亦不翼而飞。
殷家封锁了所有消息，然朝歌不可一日无主，闻仲最有威望，在殷家子弟的拥护下，由他代管殷家。
朝歌城变了，又好像没变。
闻仲曾来城东找过鄂顺，只是才进门，便看到已经贴地朝他跪拜的鄂家家主。
“谢过闻伯对姑母的照顾，鄂家感恩戴德无以回报。”
闻仲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他抬头看了眼鄂家大宅吊顶张扬的蛟龙浮雕，与鄂家历代一脉相传的温顺作派截然不同。
好一条藏龙。
“你将殷家唯一的血脉藏起，我要讨你，一句话的事。”
“闻伯，您不会，”鄂顺已经起身，他没有否认，眸中温柔如溪流亦沉稳如山岳，没有动摇，“我请您给些时间。”
“等他醒来。”
玄鸟南飞，不知归期。
朝歌城最南边，是一座岛屿，在城南的管辖区内，修筑了一幢用来度假的别墅。
海风徐徐入室，门边风铃叮叮铃铃，瓶中麦穗窸窸窣窣，毯上狼毛摇摇晃晃，偌大的空间不见人影。而在阳台，一位颀身玉立的短发男子，正扶栏静观海潮，他面容宁静，目光平和，抿唇无声地与层层浪花一问一答。
正是外传失踪的殷郊。
这并不是个严格意义的孤岛，有专属的码头直达这里，知道这个地方的人都可以搭船去见殷郊。而只要殷郊愿意，他也可唤来任何人，只是很偶尔把人叫来了以后，想不起叫他们来的缘由，他仍旧时而清醒时而混沌。
来者亦无所谓缘由，反正只是为了同殷郊说说话，到海边散散步。
大部分时间都是其他人主动来找殷郊的。
面对突然的到访，殷郊总会迷茫一瞬，他很努力地在双方静默间，找适合的开场白，可是如果要认真回忆，会让他的头和心痛得要死去，为了避开伤害，他只能凭着直觉说话。
崇应彪来时，他苦闷：“我好不容易攒起来的糖都被你吃光了，可以走了吗？”
姬发来时，他遗憾：“我很想念岐山的太阳，可是我好累，我走不动了。”
姜文焕来时，他叮嘱：“千万不要告诉妈妈，我有多痛。”
鄂顺来时，他请求：“看好我，不能让我死在自己手上。”
有人执拗，有人理解，有人应允，有人执行，但无论如何殷郊都会先获得一个温暖的拥抱。
早就无力去辨认爱恨，殷郊将承载着这些年过往的长发剪去。
记忆也随着一根根青丝离开主人，殷郊的头越来越轻，最后星河再入双眸，明亮如白昼，他小心翼翼将断发放入盒中，又再次将不小心碰乱的梳好。殷郊看着，总觉得还缺样东西，便赤着脚在空荡的房子找寻，终于在角落找到一条蛋糕盒的包装带，殷郊便是用它将乌发仔细捆成一撮。
殷郊举起盒子，让乌黑亮泽绸缎一样的发沐浴在他的温柔目光与夜色中，殷郊想了想，又再取来笔墨纸砚，洋洋洒洒写下：
“武庚赠。”
这份礼物由姬发送到ISLAND，那里翻修成了一家只卖郁金香的花店，崇应彪在那里。崇应彪打开盒子，怔怔看着那三个字，没有说话，他试图用眼睛凭空捏造出一个半扎着头发、慢慢向他走来的殷郊。
姬发看着满屋的暖黄色，还是觉得冷，为了驱寒他开始抽烟，抽完有半包，他挑了一支还未开放的郁金香，转身就要离开。
“喂。”
崇应彪开口，姬发没有停下脚步，崇应彪怀中的盒子被他用力抱紧已经变形。
“你不会也偷拿了几根吧？”
姬发回头，夕阳落在他脸上，他终于感受到了温暖。姬发笑了，笑得残忍。
“我把武庚还你了，分毫不差。”
殷郊兑现了崇应彪的诺言，姬发实现了崇应彪的愿望。
而关于归宿，从殷郊的劫难开始，他就没有停止过探寻，到如今答案已经换了有千百个，高楼或车流，深山或野谷，都不适合。所以他选择了一座岛屿，四面环海，这样他可以随时随地向包容万象、博物多闻的大海提问。其实这也与他的预想无差，尘埃落定时，他该只身奔赴大海。
在上岛的第一个夜晚，殷郊便迎着浪向着远方的灯塔步步走去。
当冰冷的海水没过嘴唇，殷郊脚底突地一阵刺痛，潜入水中摸去，是一只石号螺的壳，他拾起举到耳边，侧耳倾听，是无节奏的嗡鸣。这是海的回应还是共振现象，殷郊不去纠结，他已经听到了更多的声音，是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欢声笑语：
“哈哈哈现在你就是我的手下败将了！怎么，看殷郊有什么用，你问他敢不敢偏心！”
“殷郊你快看那头泥狼哈哈哈！什么，我没作弊，他自己摔坑里的！”
“哈哈哈小狐狸就你这小短手能拿到才怪——诶哥你打人真的很痛！”
“八百标兵奔北坡炮兵并排北边跑炮兵怕把标兵碰标兵怕碰炮兵炮！哈哈哈哈殷郊你，你也有比我，我还读，读得慢的一，一天！”
殷郊想抬头看月，唯见广袤星空。月能做的只有带走他，所以并不愿看他。
手握着挽留他的螺壳，殷郊转身，他要回到岸边。
从此殷郊决定不再思考，不再权衡，让自己重新落入混沌中，放任自己浮沉，在熟悉的五彩斑斓的幻境中抱紧了自己，他想，他已经勇敢了这么久，能不能也让他胆小一回。如果他的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只是暂时选择躲起来应该不过分。
清醒时的殷郊太痛苦，他爱不了千疮百孔的自己，可是有人爱他，那他就有义务活下去。
留下来吧，留下来才有希望。
以爱为笼，殷郊自愿被困在这座岛屿，期限是春夏秋冬。
------------------END-------------------
说点什么：
感谢阅读。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故事结束了，或许结局不够华丽，但对我来说已经是个盛大的落幕。
全文正文共6.7w字，这部大纲、人均八百字的小传、情节细节加起来将近有1.2w字的作品终于完成，完全不敢相信，非常感恩各位宝儿对这篇文的喜爱与支持，没有你们的鼓励，这篇文可能就这样不了了之。
按照编排还会有两个番外，不定期掉落，讲讲苏家兄妹，讲讲几年后。tag会打all郊，感兴趣的宝儿可以留意一下~
在这里和连载中积极评论的宝儿们道个歉，因为怕会剧透，我要么没回复，要么说些不痛不痒的话，每一条留言对我来说都弥足珍贵，让我不那么孤单。也怀有愧疚，因为一旦标题确定，结局也已注定，很遗憾无法满足一些宝儿关于结局的祈愿。现在我可算松口气了，在这里大家畅所欲言，我定知无不言。
最后，感谢一路陪伴，我们下期再会。
【彪郊】指腹为婚（六）
（六）
山上的晚风，总归有些冷。
崇应彪额头上的伤紫了一块，殷郊扶就着他的胳膊，踉踉跄跄，手指冰凉。这时候崇应彪才想起来他生病未愈，两个人互相搀着，来到一处背风地休息。
火堆燃烧的躁动在风声里无限扩张，崇应彪张了张嘴，想聊点什么，最后却哑然无声。
“你做过一个梦吗。”
殷郊靠在火堆边，传来的热度烘暖了手，他咂了咂嘴，讲起一个听起来荒诞的故事。梦里的他一直跌落，跌落，摔得遍体鳞伤，直至一双手伸来，挥刀斩断他的脖颈，结束苟延残喘的痛苦。
“从很久以前，我在殷家见过你的那一面开始，我最初不信的。”
殷郊将领口解开，露出一道浅淡的疤，从喉咙蔓延至后颈。
崇应彪的梦更像是对殷郊梦境的补叙......
（六）
山上的晚风，总归有些冷。
崇应彪额头上的伤紫了一块，殷郊扶就着他的胳膊，踉踉跄跄，手指冰凉。这时候崇应彪才想起来他生病未愈，两个人互相搀着，来到一处背风地休息。
火堆燃烧的躁动在风声里无限扩张，崇应彪张了张嘴，想聊点什么，最后却哑然无声。
“你做过一个梦吗。”
殷郊靠在火堆边，传来的热度烘暖了手，他咂了咂嘴，讲起一个听起来荒诞的故事。梦里的他一直跌落，跌落，摔得遍体鳞伤，直至一双手伸来，挥刀斩断他的脖颈，结束苟延残喘的痛苦。
“从很久以前，我在殷家见过你的那一面开始，我最初不信的。”
殷郊将领口解开，露出一道浅淡的疤，从喉咙蔓延至后颈。
崇应彪的梦更像是对殷郊梦境的补叙。斩断他脖颈的并非刀，而是剑，出鞘寒光现，每劈砍一次，他的心便空一次。殷郊的血温热的淋在上面，他麻木了，兴许梦魇有解，他为何又在梦里看见他的眼。
崇应彪坐得离他近了些，覆着薄茧的指尖摸上那道疤。
“你相信人有前世吗？”
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说这个，但嘴明显快了一拍，殷郊凑得更近，想听清他说什么。冥冥之中一定有缘分，崇应彪第一次有了私心。
他殷郊要活着。
“我八岁那年，你四岁，仙家讲过，你我前世有孽缘，今生来报，指腹为婚。”
四岁的孩童应当记不得什么，崇应彪赌了一把，冲他撒了个谎。殷郊出生时，殷寿已年近四十。老来得子，但殷郊幼时身子孱弱，每每生病，汤药都灌不进嘴里。
他需得一人替他挡灾祟，崇应彪就是这个最佳人选。
八岁的小孩也不老实，崇应彪偷着从供桌上偷了两个糖瓜，其中一个塞到殷郊手里，堵住了他的嘴。
小小的殷郊掰了一块糖，塞到他嘴里。糖块在热气下熏腾了很久，已经微微有些化了，粘嘴，但记事以来，崇应彪不曾吃过那样甜的。
他的出生跟蜡烛差不多，点燃自己，但也不会照亮别人，就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默默烧着，直到烛泪淹没焰心。他就愿意那么烧着，等哪天来点引火的材料，一把将整个世界烧个干净。
殷郊便是那根恰好落在他身旁的稻草。
自那天起，崇应彪为数不多的气运好像全被殷郊吸了去。他本不太在意这些事情，小太子身上的亲和于他而言便是抚慰，狠狠扇了一巴掌又给颗枣的教育，他从小吃到大。
但他们不可能再相见了。
被利用完的崇应彪又掉回那个角落去，他一次次往上爬，摔回去都会更痛。他想见他，更想有资格留下，话将要说出口的时候又会转个弯，变成伤人的箭。
“你知道吗，殷郊。跟我待在一块，你要倒大霉的。”
他似乎没有这样努力过，想要争取什么。争取活下来，争取得到自己想要的，争取一切失去的和他本应得到的。这些话说起来像诉苦，崇应彪便只说给自己听。他顺手拿起旁边的木棍，拨旺火堆，噼里啪啦的声响盖住言语，殷郊贴着他耳朵说了声什么，他没听清，再叫殷郊讲的时候，他便借口困顿，翻身盖着外套歇息，不说了。
山上信号不好，连不上网，崇应彪真想搜索“不想让一个人死又想杀了所有人是个什么心态”。
比“我和你妈同时掉水里你先救谁”更复杂的问题。
两人轮流值夜，到了换班的点，崇应彪却没将殷郊叫起来，看着他从脚边睡到自己怀里，暖烘烘像一个火炉。崇应彪摸了摸自己的喉咙，那里也有浅浅一道疤。
十五岁时，他和崇应鸾同时被人绑架，刀架在脖子上，划破皮肉，血珠往下淌。从起头他就没想过崇侯虎有救他的意思。
但他听了那么多故事，坏人都要死在主角的制裁里，而非小喽啰手中，既然没人要他站在光底下，那他就要做最暗的一端。
没人知道他怎么活下来的，崇侯虎看着血水顺着他发尖淌下，也是一脸惊诧。
十五岁的他身高不足一米八，却手刃了七个人高马大的歹徒，他站在破旧厂房的门口，他险些丧命的地方，指尖抿去伤口浓稠的血痕，浇了两桶汽油，点上一根沾了血的烟。第一次抽烟的崇应彪便将整口烟气咽下，火星子按进汽油，整个厂房爆燃起来。
“我叫崇应彪。”
他没再说自己是崇侯虎的儿子。
或许崇应彪运气确实不好，但要只靠运气，他的命就是夭折。
红线从他的脖颈绕到他的喉间，也算生死与共了。
第二日天蒙蒙亮，雾气从林间铺开的时候，崇应彪喊殷郊起来，第一道晨光正破开林梢。
“你没睡吗，怎么不叫我起来。”
“不累，睡不着。”
崇应彪说的没错，他现在的确亢奋，呼吸都比往日要快些。前一夜他鬼使神差的想吻殷郊的额头和耳垂，没有由头的冲动最害人。
迟疑着迟疑着，天色已经破晓。
他觉得还是应该查一下，不想让一个人死又想杀了所有人是个什么心态。好在这次连上了信号。
“这个世界很烂，大概总有人在缝补。”
【彪郊/发郊】笼屿（下上）
#现代黑道paro，主彪郊/发郊，原则ALL郊。
#是落魄逃亡寄人篱下的郊，没有三观，全员有病，OOC慎。
#此章发郊彪郊五五开，真相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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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发没有限制殷郊的进出，也给了殷郊手机，但他只有一个要求，手机的定位要时刻打开着。但实际上，殷郊能去的地方也不多，不忙时的姬发同他粘在一起，这几个月，殷郊已经看过岐山的日、滚滚东流不复归的河、风吹麦浪的景。所以他的活动范围也就姬家大宅。
姬发正拥着殷郊，他们在电视上看某位不知名民谣歌手的演唱会，其实看什么都无所谓，殷郊想要安静，姬发...
#现代黑道paro，主彪郊/发郊，原则ALL郊。
#是落魄逃亡寄人篱下的郊，没有三观，全员有病，OOC慎。
#此章发郊彪郊五五开，真相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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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发没有限制殷郊的进出，也给了殷郊手机，但他只有一个要求，手机的定位要时刻打开着。但实际上，殷郊能去的地方也不多，不忙时的姬发同他粘在一起，这几个月，殷郊已经看过岐山的日、滚滚东流不复归的河、风吹麦浪的景。所以他的活动范围也就姬家大宅。
姬发正拥着殷郊，他们在电视上看某位不知名民谣歌手的演唱会，其实看什么都无所谓，殷郊想要安静，姬发便陪他安静。
又到了公益广告时间，这次是动物记录片节选，画面中，一群凶恶的灰狼不断地亮出利爪，恐吓着走丢的幼鹿，它已被团团围住，无法逃出生天。
姬发皱眉，他拿起遥控器就要转台，但殷郊轻轻按下了他手腕。
狼群的包围圈在缩小，幼鹿四蹄张皇交错，琉璃球般的眼中是一片灰蒙蒙的倒影，它越过狼背朝鹿群消失的方向望去那一瞬，头狼跃起，利齿准确无误地没入幼鹿脆弱的脖颈，殷郊微微抖了抖。
姬发以为是勾起殷郊不好的回忆，安抚般轻吻他额角，吻过他的眉，在吻向他的眸时停下：殷郊不是在害怕、惊恐，他只是在哀伤，姬发不语，只收紧臂弯。
是为即将死去的幼鹿感到悲伤，还是为无悲悯心的头狼感到可怜。想起你还是他。
动物世界不是电影，不会有“END”的字样，也不会有演员名字在大屏幕滚动播放，时间卷轴无穷无尽永远无法倒带，残酷的事情会发生，致命伤口的伤疤会留下。狼群将死鹿蚕食殆尽，它们饱足糜食转身离开，轮到秃鹫登场，它们收起翅膀立于尸骨之上，将连着骨的肉碎啄去，血珠被带起，染红一寸枯草。姬发关了电视。
殷郊已经恢复平静，眼中如深潭安宁，姬发知道殷郊又开始发呆，他将吻落在殷郊发间，便起身去厨房，留空间给殷郊冥想。
滨关堂口一破，殷郊发呆的次数变多，他时常抱着腿坐在卧室飘窗上望着远山，看着成群结对的鸟儿翻山越岭，从天际而来，又消失在天际尽头，它们的尽头是家。殷郊想，他的尽头会是什么。
岁月须臾而过，前二十四年的他顺风顺水，有家，有挚友，有光明未来，有无尽的爱，而命运只不过轻轻收拳，就收走他的所有，把他的人生捏得稀巴烂，砍头留尾，又臭又长不知道什么时候戛然而止的尾。
风华正茂时被衔住咽喉，泪和血一同放干，肉体被撕扯，仅余下一副硕大骨架，殷郊麻木着短暂地将自己置身事外，冰冷地看着，被围剿的不是他，被生吞的也不是他，久而久之，他甚至觉得连被爱的也不会是他。那个受困谜团走不出去的才是他，梦魇缠身醒不过来的才是他。
崇应彪救了他，姬发也救了他，可殷郊要的从来都不是救赎，体内奔涌的殷家血脉明确告知他生存的意义。
当尘埃落定，残局也该理应由殷郊收拾。
见过冷静自持者失控，不可一世者求情，皆因他。真心只有一颗，利用完了，又怎么坦坦然直视他们，殷郊不忍。
殷郊思来想去，头脑开始发昏之际，他终于做出了决定：去寻一片海，一片真正的海，再为自己戴上用真正的沉重枷锁，睁着眼下落，怀里的爱恨会逐渐被鱼群蚕食，从此他可以无忧无虑地看日落月升，云卷云舒。
殷郊闭上眼睛中止冥想，他最近很容易进入恍惚，试过姬发叫他几回了才有反应，每每这个时候他提醒着自己，再坚持一下就好。于黑暗中艰难行走，刀尖穿过脚掌，心脏泵出的血自伤口流出，又制造出一把新的血刀，稳稳扎根在前路，此路绵绵，持续的疼痛为他带来清醒，总会有如释重负那天。
再睁眼时姬发回到了他身边，手里捧着一碗汤。姬发舀起一勺吹走热气，才送到殷郊嘴边，眼神忐忑。
殷郊张嘴，温度刚好，尝清楚味道后眼睛亮了亮，他惊奇地看着姬发，姬发眼睛也亮了，他又舀起一勺，再让殷郊饮下，反复几次。热汤入肚，殷郊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这个汤……我以为只有妈妈会做。”
姬发抬手抹去殷郊嘴角油渍。
“姜姨的汤，你说过爱喝，以前我央她教我的。也就学了个大概，你要是觉得好喝那我就是成功了。”
“那也难得，记得她和我说过有些药材朝歌没有，得从老家那边运过来。好喝，你煮的我特别喜欢。”
姬发笑了，为得到殷郊的好评高兴着，勺子逆时针搅着汤，轻压过掉底渣。
殷郊静静看着姬发，他想起早上他发呆的时候，无意间看到姬发站在姬家前院大门，有个又高又瘦的人背对着殷郊的方向，二人在谈话，殷郊正要眯起眼细看，他们已错肩散开，一进一出，他感觉到姬发也正望向这边，便扯起一个笑容回应，也不知道姬发有没有接住，他走回宅的步子较往常快些。那人带着一股熟悉感，而殷郊熟悉的人并不多，他问起：
“今早在门口看到同你讲话那人，好眼熟，是谁？”
姬发稍有停顿，这勺汤送入了自己口中，他也看向大门，好像需要情景再现才能准确回答殷郊的问题。
“姬旦，我弟。回来拿来一下东西，赶时间走得急，到时候再介绍你们正式认识。”
殷郊没有说话，姬发感觉到视线还在他脸上，不得不转过头回看殷郊，柔声问道：“怎么了？”
“汤里有胡椒。”
姬发反应不及，被提醒了味觉才突然回归，他的眉头皱起，哪怕只是加了少许胡椒，微微的辛涩在他口中还是会被无限放大，好像有人在喉咙舞刀弄剑，难受得很。
殷郊的水杯就在身旁，但没有主动递给姬发的意思，他只好伸手去够，可是殷郊有意无意地挡着他，姬发抬眼看去，殷郊歪着头笑意盈盈，也在看他，姬发无奈只能将碗放好，探身过去，然后被殷郊吻住。
爱人的唇总是香甜。
温柔乡能待一时是一时。姬发有些自暴自弃，殷郊轻飘飘的，无论出于什么，终于是停在了自己怀中，可姬发拿不准，何时风起又将他带走，继续颠沛流离或彻底消散。
心思慎密的他计划向来周详，就算有漏洞也能以极快速度补救，计划围绕着殷郊展开，但他压根就没想过让殷郊也出现在行动当中，只是有个契机逼着殷郊站了过来，姬发对此仍旧一无所知。他们是有默契的，知道为何行动，如何行动，最后完美收官，可现在的情况，姬发越来越清楚，他们这次不是并肩作战，而是殷郊的自我献祭。
目前局势稳定了下来，城西不再惶惶，朝歌是不是就能慢些打，姬发从殷郊在他面前崩溃那天起就陷入了两难，他明白殷郊那句“救不了”的另一层含义。
殷郊会走，无关风月。
在这个认知下，姬发不再因自己是这世上最了解殷郊的人而欢欣。到了那一天，爱恋不足以留住殷郊，姬发不敢想象自己会做出什么，原来终日惶恐于失去的心境是这样的，他开始理解崇应彪。
#
知道姬旦是哪位很简单，只需要殷郊无意中在书房碰倒一个不起眼的铁盒。里面放的是姬发在外国获得的奖项证书，他嫌外壳难带，都只留薄薄一张纸，姬发打开给殷郊看过，但这次经过震荡后的盒盖内侧有边角翘起，引起他的注意，这里做了个夹层。
殷郊小心拿出来，是一叠照片，而每一张的主角都是自己。
插花的，看书的，和小妹拌嘴的，看着来往车辆发愣的，上糕点时因记混桌号慌忙转身的，店里营业足三月庆他将风铃挂在门上的。
殷郊从来没发现他在ISLAND是那么鲜活，慢慢回忆这些夹缝中的暖意，他笑着，笑着笑着视线开始模糊。记忆中的小周和姬旦的背影重合在了一起，他终于明白一直来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照片是谁拍的，答案不言而喻。
一些他在和崇应彪周旋时，无暇深思的细节慢慢被翻出，ISLAND的建成，让牢笼自动扩大。殷郊不怪姬发，因为这是姬发力所能及的事，如果可以，他们也许在更早前就已经见面。殷郊自嘲地笑了笑，原来他这么容易被找到，他还活着，苏妲己是真没这个脑子把握殷家。
听到动静的姬发匆匆赶来，看到蹲在地上的殷郊，也看到他攥在手心的照片，姬发脚步轻了下来，几步路走了几个世纪，他半跪在地搂着殷郊肩膀，撩开殷郊的头发，唇轻轻贴着那截肌肤，姬发没有解释。
该往前走了，有个声音在殷郊心中响起。他眨眨眼，手搭在姬发的小臂上，指尖轻点。
“我想回ISLAND一趟。”
“好，我陪你去。”
“姬发，你已经陪我很久了。”
“堂口的事有尚父照看。”
“你是不是也想把我困住？”
“怎么会，我是怕崇应彪他——”
姬发没有再说下去，他抵不住殷郊转头望向他的眼，是温柔月华也是凌冽西风，在不愿驻足的殷郊面前，姬发只能点头。
#
和那日姬发接到殷郊的相同地方，殷郊下了车，从ISLAND出来到这里，只需拐过几个巷口，十几分钟的脚程，殷郊逃得神不知鬼不觉，只是因为他实在走得太自然。
殷郊没有叫姬发等他，只说随时联系。
直到看不见殷郊的背影，姬发打开他的手机，他看着代表殷郊的标记缓慢在地图上移动，他捶了捶额头，将头靠在方向盘上，重重吐口气，他要等到殷郊到了ISLAND才会离开。姬发估算，这个漫长的等待时长足够刮去他一层皮。
才过了半年时间，这里的变化不大，殷郊走得很慢，慢到给足时间让崇家眼线通风报信。
ISLAND保持着那天的模样，殷郊跨过满地狼藉，站在中央，围绕他的不再是麦香，只有霉味，目光所至一片灰败。傍晚，天还有余光，借着昏暗光线，殷郊和从前一样走着，断开的凳腿险些绊倒他，被崇应彪折了的花干枯萎缩，变得黝黑，除了殷郊，无人记得它曾经的美丽。
“喵。”
一声猫叫让殷郊回头，是从吧台的方向来的，他顺着声音踮起脚走，怕惊扰了这个陪着他的生灵。猫又叫了一声，殷郊确定了方位，在置物架最底下一层，他蹲下，角落一双宝石般的碧绿瞳幽幽看着他，通体的黑色可以帮助它完全融入稍后的夜色中，同时他听到了门外刹车声，接着就是车门开启和关闭的声音。
殷郊保持着姿势没有回头，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才开口：“你不要过来，会吓到它的。”
那人真的停在了原地，殷郊也像猫一样钻进去，他托着黑猫柔软的腹部，他注意到它前掌受伤，便小心将它抱在怀里慢慢站起，另一只手抚着猫儿脊背。殷郊抬眼，同样一身黑的崇应彪凝视着他，天边最后一丝光点在了眼底。殷郊目不转睛，半年不见，他什么都熟悉，独独不熟悉崇应彪望向他的眼神中的痛楚。
崇应彪走近，他抬手要触碰殷郊的脸时，黑猫突然龇牙，短促凶狠地叫了声，从殷郊怀里跳出来，舔舐几下伤处，便一瘸一拐走出ISLAND，倔强地拒绝了殷郊的救助，很快就不见踪影。
“你看，连猫都不想跟你回家。”
“那你呢？”崇应彪问。
“那不是我家。”
殷郊的脸擦着崇应彪停在半空的手而过，他跟随着黑猫的步伐，但没有消失，而是打开了停在店门前的车门，坐入后排。车上没有人，崇应彪收到消息直接就赶了过来。
回崇家的路上，崇应彪透过后视镜看殷郊，他正望向窗外，路边灯光一轮轮打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崇应彪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从前他对殷郊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现在他们角色互换，殷郊只是主动出现，他堂堂城北之主就屁颠屁颠跟来，等看到人了，他好不容易长好的肋骨又开始隐隐作痛。
崇应彪曾经以为他彻底赢了，在姬发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在殷郊面前，而殷郊竟然没有毅然跟他走的时候。崇应彪以为的驯服，只是殷郊做出让步。
有人赢得狼狈，有人输得风光。
主动权无形中转移，这让崇应彪日夜发狂，他大方承认，他是以极其卑鄙的手段才将殷郊锁在自己身旁，能卑鄙第一次就能卑鄙第二次，他想故技重施。然后他发现，已经没有当初的狠绝，相处三年，改变了太多。
甫一进门，崇应彪就将殷郊压在了门上，他的吻急又狠，要将殷郊的唇肉都咬下来，这张嘴总是锋利，但也最是诚实，他无比怀念殷郊。
这次是殷郊先咬破了崇应彪的舌头，他挣开了压制，步步后退拉开距离。崇应彪将带血的唾沫咽下，他看着一脸淡然的殷郊，忍了许久的怒火爆发，他怒极反笑，开始他的控诉。
“你真的浪费我很多心血。”
“现在三家谁也动不了谁，这个结果你满意吗？”
“你现在来又是什么意思？”
“哦，轮到姬发惹你不高兴了，你也要背叛姬发是吧。求操还是来告诉我怎么打孟津？”
“真能藏啊，利用来利用去，我问你，现在你拿什么去报仇？”
“明明就差一步，你为什么要走！”
“你他妈说话！”
炮弹一样的问话朝殷郊轰去，殷郊不动如山，他看着目眦欲裂的崇应彪，只说了一句，是回答也是质问。
“我父亲是不是你杀的。”
崇应彪呼吸一滞，表情凝固在了脸上，唯有瞳孔在剧烈颤动。殷郊离开的理由他想过很多，独独没有这件事，他自信绝对不会有第三个还活着的人知道。崇应彪想起，就是殷郊走的前一天，姬发问了他殷寿生死与否，原来是真的查到了些什么才来讹他。
用来捆住殷郊的韧不可断的绳索正在自行解离，顺带着，崇应彪牢不可破的城墙也出现了龟裂，他站在城头，负隅顽抗。
“不是，”崇应彪摇头，他走近一步，殷郊便后退一步，“他早就死了。”
“我父亲是不是你杀的。”
“我见到他时，你的悬赏令已经下来了。”
“我父亲是不是你杀的。”
“殷郊，他是诈死！”
“我父亲是不是你杀的。”
“……是。”
殷郊终于问到了答案。崇应彪已不再看殷郊，城墙土崩瓦解，他置身于废墟之上，回头望着他们这三年。
和殷郊重逢时，崇应彪就深知已经在绝路上，他痛下狠手残暴无情，只要把殷郊当成一件工具，什么绮念都是年少无知的产物，什么伦理道德都无法套住他，将渴望扼杀在摇篮，他只要当下，只要可以没有心理负担地将殷郊握在手里。
实际上崇应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掌握殷郊的满足只是一时，打折天之骄子傲骨的他并没有想象中痛快，变本加厉让殷郊做他所不齿的事，为的是让自己不要爱上殷郊，而从前就敌不过的执念，如今又怎能斩草除根。亲自去把那群人杀绝的崇应彪是疯狂的，也是彷徨的，殷郊躺在床上毫无血色的脸，勾起他要失去殷郊的恐惧，这份恐惧已经实体化，提醒着他的贪念已经生根发芽。
承认爱着殷郊的崇应彪，曾想停下这一切。殷郊是什么样的人崇应彪知道，他不会有无理由的退让和纵容，那时的崇应彪快要得到完整的殷郊，是他不愿相信，饶是如此，他仍情不自禁为殷郊含情的眸动容，那些极少出现的柔情皆是潜意识下的回应。
可他们有杀父之仇，他们怎么会有好结局。
真相若明，崇应彪将从殷郊手中获死刑。
殷郊的爱，他不配。
所以崇应彪继续让殷郊痛，想让殷郊恨，痛恨都归崇应彪，那他就不是一无所有。
求你恨我。爱你太深，我永远都得不到你对等的爱，唯有恨可以，只要你恨我，就会记住我，直至死亡来临。
还没等到期待的恨意从殷郊眸中出现，那场火就把崇应彪彻底烧怕了，他在殷郊面前无所遁形，扭曲的心脏次次跳动都是在声声呼唤着殷郊的名字，崇应彪绝望，他在自己的笼里，正式踏入殷郊四面环海的岛屿，从此无计可施，他要出去，只能等着被淹死，让尸体随着海浪出逃。
殷郊几步上前一拳挥向崇应彪左脸，兀自低头的崇应彪没有躲，他被打得踉跄，下颔骨又接了一拳，颅腔回震，短暂的耳鸣过后，他已被殷郊扑倒在地。殷郊扬起的手臂被崇应彪抓住，曾经被踩碎骨节的手，抚上了殷郊的脸，指尖瞬间湿润，殷郊在哭。
都这样了，殷郊，你为什么还没有恨啊。
他们又滚作了一团，词不达意，再怒不可遏不可理喻的争吵，会在琴动中淹没，或在贴合中延续。
喘溪声此起彼伏交织，无一人言语，现在到了第三轮，地毯已经变得一塌糊涂。
“是我，那又怎样，”崇应彪恰着殷郊的腰，猛烈地朝上挺动，一样凶恶挣狞的还有他的表情，如被逼进困境的豺狼，“还有殷家其他人呢，就算杀了我，也报不完你的仇。”
殷郊拿开了他撑在崇应彪腹肌的手，在东倒西歪中，先是狠狠扇了崇应彪一记耳光，再用双手握住崇应彪的脖颈，像崇应彪无数次对他那样，现在轮到他来感受崇应彪的脉搏。崇应彪停了动作，他安静地再好好看一遍予他温暖的殷郊。
殷郊咬着牙，好让他能把话说完整。
“崇应彪，我什么都给你了，我给过你机会的。”
“你要骗我，就彻底去骗我。把我藏了这么久，你怎么可能做不到天衣无缝？”
“你怎么还敢问我为什么。”
“那是我父亲，我的父亲……你的老师！”
“我就是来杀你的！”
殷郊红着眼十指发力，力度逐渐加大，但又在崇应彪的注视中逐渐弱下去，他颤抖着，手从脖颈划到了崇应彪的胸膛，撑起自己的重量又重重落下。
如神明坠亡。
像是给殷郊动手的时间到了，崇应彪发了狠，他将殷郊撂倒，近乎暴虐地静出，也吻得殷郊更深，他想将殷郊搅成碎片混进他的骨髓里，他的疯狂因殷郊而起，也理应让这份疯癫回归母体，寸寸凿入，将殷郊钉在他的身上，崇应彪太想这样做了。
可是没有人能留得住风沙。
就算已经筋疲力尽，二人都睁着眼不说话直到天亮，崇应彪紧紧框住殷郊的腰。当第一缕晨光照在他们身上，殷郊要走了，他没有留情，用力掰开温柔拂过他眼角的手指，一根接着一根，崇应彪觉得他的指骨可能再次裂开，不然怎么会痛彻心扉。直到崇应彪完全脱力，殷郊离开了他的禁锢。
“你说得对，还有其他人。我不会原谅你，但报完仇我就会回来。”
殷郊不是没恨，只是他的恨落在了别处，殷郊也不是没爱，只是他的爱已经七零八落。
这就是崇应彪苦寻的答案。
#
姬发接回殷郊的时候什么也没问，但他知道殷郊肯定又以自己为筹码开了场赌局，买定离手，多说无益。
一周后，姬发看到崇应彪的来电，他本想无视的，但想及这是殷郊的孤注一掷，结果将要公布，他不得不去接，作为旁听人也作为当局者。
“上次说联手的事，我们再谈谈。”
两家家主私谈合作，肯定不能大张旗鼓，为保安全和公平，道上规矩一般是双方只带心腹，把地点选在朝歌，最好是其他家的驻点，以防万一谈不拢起冲突的时候，看在第三家的面上不闹起来，真打起来也有第三家作证。
苏全孝要确定位置去订房，他问：“荟云轩还是摘星阁？”
“摘星阁，”崇应彪不假思索，又再补充，“招牌菜猪肚鸡是吧，叫老板放多点胡椒。”
“要和城南那边打声招呼吗？”
城南现任家主那张敦厚温顺的脸浮现在崇应彪脑海中，他口吃的毛病长大了也就好了，但不代表变得能说会道，真有什么事还不一定起到调解作用。崇应彪又想到这个局相当于是向姬发示弱就烦得来，他推了把苏全孝脑袋。
“你当同学聚会？谈完走人。”
姬发还是一个人来的，倒不是胜券在握的自信，是殷郊已经把结局锁定，双方都没有谈判的必要，走个过场而已。
崇应彪憎恨姬发能肆无忌惮地将爱诉之于口，姬发嫉妒崇应彪能毫无顾及地将爱强留身旁，他们无法中和，永远无法达成共识，针锋相对的两个人只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会为殷郊妥协。
心知肚明的两个人保持沉默，崇应彪主位，他们的距离是大圆桌的直径，几乎完美复刻了姬发归国时的接风宴，房外人声鼎沸，房内空气凝固。
主菜端上来的时候，本就没打算吃的姬发闻到的胡椒味比平常还要重上两倍，他当即叫服务员拿了一碗葱，然后当着崇应彪的面全部倒进锅里。一桌好菜，只有苏全孝大吃两碗。
“还要说什么吗。”姬发问，语气完全没有询问的意思。
“你没回来前，”崇应彪翘着二郎腿靠着椅背，不甘从牙缝中迸出，恶毒地看着姬发，“我真的只差一点。”
姬发看着，他只觉得嘴上称王的崇应彪好笑，便好心提醒崇应彪：“把苏妲己这个幌子摘掉，你的价值就没了，不管我有没有回来。”
“咱俩谁也别说谁。结束以后，殷郊会回到我这边，他答应过我的事情从不食言。”
“那他一定也说过，他不会离开你。”
【此章完整版见平仑】
崇应彪的手骤然握紧，眼眸空白一瞬，姬发就知道他猜对了，但是心里也不是滋味。太煎熬了，姬发不想浪费时间，他只想回家去见殷郊，他率先起身，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但没有走过去的打算。
“合作愉快。”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一抹红色倩影从门边闪过，崇应彪未及细看，只觉脖颈冰凉，一把刀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不用看便知是苏全孝。
“彪哥，对不住了。”
突然，崇应彪睁圆了眼，不顾命已在别人手中，朝姬发大吼：“姬发！”
已经有预感的姬发，和崇应彪的声音同步，手立马放到腰上，但也在摸到枪柄那刻，同样冰冷的枪口顶在了他的后脑，婉转清脆的女声自身后响起。
“辛苦了，哥哥。”
一袭红裙比玫瑰还要明艳动人的苏妲己笑着，越过姬发肩头望向苏全孝。
崇应彪没有看苏妲己，他死死盯着门口，直觉告诉他，这里还会有一个人。
下一秒，擦得锃亮的鞋头出现在门坎上，视线上移是笔直正装，来人昂首挺胸，步履稳健，器宇不凡如同一位君王，领口的玄鸟图腾胸针反射着暖光。
正是早该死去的殷寿。
殷寿路过姬发，他慢慢走到崇应彪面前，眼神轻蔑，他拍了拍崇应彪脸颊：
“我是不是教过你，枪要自己开。”
崇应彪全身一震，当年，是他让苏全孝杀的殷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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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l郊/发郊】祭高禖
3.2w+一发完，双🌟郊，适合不需要任何预警的成年宝宝阅读。
“帝乙二十五年，太子启无嗣，王问筮。玄鸟至之日，以公子郊祀于高禖。”
——《殷野纪·祭高禖》卷首
1.
龙德殿上，公卿肃然，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伏地长跪的令尹背上。
老迈的商王也隔着冕旒觑向自己的臣仆，嗓音喑哑，带着年长者无法掩饰的短促无力，但其中透出的威仪却依旧惶惶如惊雷：“卿何出此言？”
令尹再次伏低身体，强忍住心底的恐惧，佯装慷慨道：“太子启长而无嗣，有伤国祚，请大王尽早图之！”
帝乙在王座上微微动了动身，似乎端坐要花费的力气就已超出了这副老朽残躯能支持的极限，他轻笑了一声...
3.2w+一发完，双🌟郊，适合不需要任何预警的成年宝宝阅读。
“帝乙二十五年，太子启无嗣，王问筮。玄鸟至之日，以公子郊祀于高禖。”
——《殷野纪·祭高禖》卷首
1.
龙德殿上，公卿肃然，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伏地长跪的令尹背上。
老迈的商王也隔着冕旒觑向自己的臣仆，嗓音喑哑，带着年长者无法掩饰的短促无力，但其中透出的威仪却依旧惶惶如惊雷：“卿何出此言？”
令尹再次伏低身体，强忍住心底的恐惧，佯装慷慨道：“太子启长而无嗣，有伤国祚，请大王尽早图之！”
帝乙在王座上微微动了动身，似乎端坐要花费的力气就已超出了这副老朽残躯能支持的极限，他轻笑了一声，貌似无意道：“依卿之见，予一人当另立太子？”不等令尹回答，他转而看向立于殿右下首的次子，追问：“你也有此意？”
殷寿立刻跪倒，揖道：“儿臣不敢！”
帝乙不语，只是又将目光移回令尹身上，仿佛没有看见次子的恳切，也没有提过方才那石破天惊的一问。
殷寿面色微沉，立刻改作惶恐状，向殿左上首的太子启拱手道：“父王康健，王兄贤德，臣殷寿一介武夫，只知兵戈征伐，守土保疆，从无二心，请父王王兄明鉴！”
殷启宽和的笑着，只说：“王弟战功赫赫，启不能及也。”这便是没有要替殷寿开脱的意思了。
殿内陷入了肃杀的沉默，一副风雨欲来的态势。在此等威压之下，唯一有资格的破局者只有当世的君王。
帝乙看上去已经十分困乏，出口的诏谕却条理清明，令四座皆惊：“古来帝王求子，当祭祀高禖，如今启儿无嗣，便依祖宗之法，择一宗女，令四方伯侯遣子来祀，若有娠，此子乃承天下血脉，亦当王天下也。”
满朝公卿都听懂了帝乙的弦外之音——商王既愿以帝王求子之礼为太子求嗣，便是在昭告天下，殷启必将继承大统，太子之位不容他人觊觎。
殷寿保持着跪姿，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只听见殷启拜谢了父王恩典，又道：“既要延诞天下共主，需为贤身贵体，论血统亲疏，儿臣以为，公子郊乃不二之选。”
公卿讶然，小史开口欲谏，帝乙却慈爱地看向自己的长子，立刻允道：“准，启儿喜欢就好。”
殷寿低着头，看不见大殿之上一派父慈子孝的情状，只在片刻之间感觉自己的肩上多了一只金尊玉贵的手，那手的主人应当又露出了他贯有的那种轻蔑又宽和的笑容，说：“如此，儿臣谢过父王，为兄......谢过王弟。”
殷寿只能连声称“不敢”，再无他言。
2.
“殷历仲春之月，日入之时，帝乙携内服公卿，与太子启祭于沬郊高禖祠，四方伯侯遣子从之。”
——《殷野纪·祭高禖》卷二
【彪郊】指腹为婚（二）
（二）
殷郊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浑身骨头像被卸了一样。
姜夫人满脸的忧伤藏不住，着一身墨绿色的睡袍，坐在床边紧紧攥着他的手。殷郊今年19岁，刚成年不久，在她眼中便还是个孩子。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血肉，又怎么能不心疼。
崇应彪被召来的时候心里五味杂陈，进门先是看了眼靠在床上发愣的殷郊。他显然是刚睡醒，眉眼间的倦怠愈发浓重，睫毛下藏着点哈欠打出来的泪花，两腿盘着盖在被子里，俨然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
“抬起头来，孩子。”
姜夫人站起身来，牵起崇应彪的手，拉着在床边坐下，暖阳般的目光将他上下扫了一遍。她原以为来的人会是个凶神恶煞满脑子只剩僭越的狂徒，如今看来不过也是个半大的孩子，只比她的郊儿年长...
（二）
殷郊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浑身骨头像被卸了一样。
姜夫人满脸的忧伤藏不住，着一身墨绿色的睡袍，坐在床边紧紧攥着他的手。殷郊今年19岁，刚成年不久，在她眼中便还是个孩子。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血肉，又怎么能不心疼。
崇应彪被召来的时候心里五味杂陈，进门先是看了眼靠在床上发愣的殷郊。他显然是刚睡醒，眉眼间的倦怠愈发浓重，睫毛下藏着点哈欠打出来的泪花，两腿盘着盖在被子里，俨然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
“抬起头来，孩子。”
姜夫人站起身来，牵起崇应彪的手，拉着在床边坐下，暖阳般的目光将他上下扫了一遍。她原以为来的人会是个凶神恶煞满脑子只剩僭越的狂徒，如今看来不过也是个半大的孩子，只比她的郊儿年长几岁。
“我不怪你，孩子，他是该受到些磨炼的。我不能常在他身边伴着，还是要拜托你们。”
任何报酬都没有，但却让崇应彪难以抗拒。模糊的记忆里，他不过七八岁，就被人从母亲身边夺走。崇侯虎对私生子一向去母留子，崇应彪的生母也是如此。一臂粗的长棍敲在他母亲的腰间，直打得血水泛黑，浸染一片青石砖，一直淌到崇应彪脚下。
他不恐惧，只是冷冷看着，眼泪也没掉一滴。不过从今往后只能在冰冷卧房中，抱着枕头取暖罢了。多少年没曾解冻的心，此刻竟轻轻动摇了一下。
崇应彪只觉得自己可笑，吃了点微不足道的甜头就想着对人卸掉心防，便将眼底最后一丝柔情抹去，官方而客套的答了起来。姜夫人也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不多勉强，只叫他好好歇歇，自己推门离去，留他两人面面相觑。
殷郊一骨碌爬起来，眼底有些红，似乎哭过。风言风语传得很快，他现在只想冲进浴室好好洗个澡，把自己冲干净。
此刻崇应彪就在他面前，只要问问，只要得到否定的答案，他也许还....
“崇应彪，我们真的...”
“当然。”
崇应彪连问题也没听完，径直点了根烟，坐在床边紧贴着他耳朵念。
“想听细节吗，我可以给你讲讲。”
本意想着做戏做全套，崇应彪登时觉得左脸火辣辣的，殷郊甩了他一巴掌，又怒又悲，眼角挂的泪也滚下来。自讨了没趣，崇应彪摊摊手，临走还替他掖好了被子，假惺惺叮嘱他好好休息，不出意外，床头的台灯遭了殃，直直朝他飞来。
“穿的那么烧包，装得还挺纯。他们殷家是不是遗传的。”
崇应彪回了车上，对着镜子仔细端详那张帅脸，脸颊上一道五指印火辣辣的，拿手比上去，印子整整小了一圈。
他手还真挺小。
今天是孙子羽开车，那小子一上车就叫他半边红半边白的脸吓了一跳，看了半天才瞅出自家老大是叫人打了，当即就要踹开车门找人算总账。
“殷郊打的，你敢算计吗。”
“兄弟妻不可欺，我铁定不敢。”
“你从哪儿听来的。”
崇应彪照他脑袋瓜子邦邦敲，想的却是十来年以前，他跟殷郊在祠堂前头拜过的样子。
那时候殷郊只是个小孩，四五岁，穿了一双老祖亲手纳的虎头鞋，红色的线帽，牵在姜夫人手里。那是殷寿的独子，更是整个殷家这一辈唯一的血脉，备受宠爱。
而他崇应彪穿上了唯一一套能见人的衣服，崇侯虎临时给买的，尺码略大，裤腿袖口都叠起一块，相形见绌，他只想往角落里钻。
崇侯虎那双长着茧子的手把他往前推，两个小孩稀里糊涂拜了祖宗，算结了亲。崇应彪不讨厌他，殷郊一双眼睛大且亮，在烛火微光之间，一眼便看得见。
大人们进了内堂谈事情，崇应彪就拿根木棍，另一头牵着殷郊的手，两个人在园子里乱晃。崇应彪玩心很大，蹲在水池边上，拿出整包食料往锦鲤池子里倒，池水登时翻腾起来，一尾尾鲤鱼跃出水面再砸下，抢着吃食。殷郊凑了过来，抬腿翻上一块矮矮的山石，凑到他跟前，跳着拍手。
那天本应大雨连绵，却难得为他们留了一片晴空。大人们的商议并不和谐，殷郊这边玩累了，就趴在崇应彪怀里睡着。
崇应彪在车上眯了一会，再睁眼已经到了家，思绪依旧飘飘悠悠。殷郊兴许已经忘了，他想，或者是认清两人身份差异之后造成的隔阂。无论怎样，他都不要再靠近他。
崇家老宅的大门就在眼前。自从成年以后，除开节日祭拜祖宗，崇应彪就鲜少回来。刚到正厅门口，一只青瓷盖碗就摔了出来，连同里头装的热茶，碎了一地。
崇应彪见怪不怪，也不顾碎碴热汤，直接跪下。崇侯虎坐在梨木太师椅上，旁边是崇应彪同父异母的长兄——崇应鸾，正俯首站着。
“殷家，留着后患无穷，必须斩除。我崇家要是年年岁岁都叫他压着，何时才能出头！”
崇应彪听得耳朵发痒，便拿小拇指挠了挠耳孔，一副无所谓的样。崇侯虎看见，转过头来数落他办事不力。
“我可没答应你们什么，掺和进殷家的什么破事也不是我的本意。”
崇应彪历来不喜别人命令他，如今听了这么一遭，火气上来，就呛了人两句。崇侯虎拿他没治，一旁的崇应鸾结过话茬，把事儿揽了过来。
他是崇家未来的继承人，崇家的命运与他息息相关。比起崇应彪这个外人，还是他自己亲自来更靠谱些。
“我劝你别从殷郊那下手。”
崇应鸾抬眼，正对上他眼睛，叫人镇住，讲不出话来。
“他得活着，到时候礼要是不成，败坏我财运的。”
【彪郊】指腹为婚（三）
（三）
殷寿并不想让他殷郊休息太久，当天就将他唤到宗祠里问询。
“什么时候都不应该忘记你在做什么，殷郊。粗心大意只会害了你的命。”
殷郊沉默着接受了惩罚。
家法伺候，他衣裳叫人扒去，跪在列祖列宗面前，鞭痕一道道落在光裸的脊背上，打到十几鞭，脸已煞白，殷郊一声不吭，生生咬烂了唇，啐出一口血，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带回去。丢人现眼的东西。”
殷郊一人在浴室里擦洗身体，冰水浸泡也不足以缓解，一道道鞭伤更像抽策在他心头，痛得躲不过。
崇应彪这边也不好过。
大清洗从高层开始，他刚解决完两条人命，指尖揩着脸上溅落的血滴，就接到了一通急电。
当他赶到时，苏全孝已经被捆在水管上，打得血肉...
（三）
殷寿并不想让他殷郊休息太久，当天就将他唤到宗祠里问询。
“什么时候都不应该忘记你在做什么，殷郊。粗心大意只会害了你的命。”
殷郊沉默着接受了惩罚。
家法伺候，他衣裳叫人扒去，跪在列祖列宗面前，鞭痕一道道落在光裸的脊背上，打到十几鞭，脸已煞白，殷郊一声不吭，生生咬烂了唇，啐出一口血，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带回去。丢人现眼的东西。”
殷郊一人在浴室里擦洗身体，冰水浸泡也不足以缓解，一道道鞭伤更像抽策在他心头，痛得躲不过。
崇应彪这边也不好过。
大清洗从高层开始，他刚解决完两条人命，指尖揩着脸上溅落的血滴，就接到了一通急电。
当他赶到时，苏全孝已经被捆在水管上，打得血肉模糊，面前躺着几具覆着白布的尸体，随意掀开一块，都是老熟人。曾经一张酒桌上聚过的，现在冰冷的摆在这儿。
殷郊拿着枪与苏全孝对峙着，却迟迟无法扣下扳机。
“对待叛徒就要用合理的方式，殷郊。”
崇应彪绕到他身后，两人紧紧相贴。殷郊想躲，又被他生扯回来。他知道，这件事处理不妥，他们都要死在这里。
殷寿不会允许任何人有二心。
崇应彪的虎口有一层茧，卡在殷郊的脖颈之间，逼他直视。右手托起他持枪的手，一根根指头摆放好位置，枪口准星眼睛三点一线，瞄准额头。
苏全孝是他看着长大的，襁褓里曾抱过的，亲弟弟一样。他不愿相信他们已经对立，即使没有，现在苏全孝的痛苦，也理应由他终结。
子弹撞进他的颅脑，苏全孝的身体濒死挣扎了一下，再无声息。血浆洒在殷郊的风衣之上，血的温热此时如火一般燎灼，下意识想脱去，却露了些许未穿内着的身子。鞭痕尚未消肿，崇应彪的眼神锐利，一下就瞟到。
殷郊歪歪斜斜跑了出去，撑着墙吐，像要将心肝脾肺一同呕出来一般。
“杀过人吗。”
殷郊摇了摇头，猛灌两口冰水漱嘴。
“这很正常，你会习惯的。”
下一秒，崇应彪就被殷郊按着脖子顶在墙上，他两眼通红，怒意上涌，泪水攀过脸颊留两道清痕。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一个人怎么能对自己的兄弟下手。可他现在已经是洗不清的叛徒，你跟他呆在一块，只能算同流合污。”
“把别人拽出泥潭的人，身上会不沾脏吗？”
身体本能引起的肌肉震颤让他摔倒在地，崇应彪没有搀他，点了一支烟冲走血腥气，借着他爬起来的工夫将眼眶里蓄的泪抿走。
“走吧。”
崇应彪把手探到他后腰，又转到背后，手刚碰到，殷郊的眉头就拧起来。崇应彪顺着前领将他衣服解开。
殷郊上身只穿了一件及膝的长风衣，内里是真空。即便如此，布料与伤口相碰依旧折磨，背后密密麻麻的鞭痕触目惊心，有些伤口在磨蹭之中已溃烂发脓。
“看够了吗？”
“白天看跟晚上还真不是一个味儿。”
殷郊回身又是一巴掌，有了上回的经验，崇应彪撤撤身子躲过去，抿着嘴嘲笑他技艺不精。眼神忽的瞟到殷郊唇上的咬痕，嘴角一顿，收了笑意。
“一天时间，我们太子爷吃得不错，嘴都咬肿了。”
殷郊自然没听出他的话里藏话，心里烦闷着，身子一偏，撞开他往外走。
“诶你...”
我车上有药，要不要消消毒。
这句话他终究没说出口，只是张了张嘴，手也滞在半空。尴尬半晌就丢了烟头用脚尖碾灭，一步两步晃着跟出去，去后备箱取了药箱来，大喇喇走到太子专属座驾旁边，打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
“脱了。”
“你干什么，崇应彪。疯了？”
“布料长期跟伤口摩擦，疼不死你才怪。脱了，消消毒。”
殷郊脱得上半身一丝不挂，车里的冷气直吹过来，两人面对着面搂在一块，却又不相倚靠。兴许是冷，兴许是疼，酒精棉球蹭过伤口的时候，殷郊的牙一次次抵上崇应彪肩头，又松开。
“还挺能忍...”
崇应彪一想到他嘴上的咬痕就来气，那人倒好，占了便宜就跑，外头风言风语传得快，不知道的还指不定说他崇应彪怎么虐待殷郊呢。
这锅他可不背。
脑子里想的乱，手上就控不住，一块棉球直直按在伤口上，殷郊疼得发颤，终于一口咬了下去，伴随喉咙里含糊不清的尖锐呜咽。
崇应彪心里爽得很。
他殷郊平常看谁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现在不也乖乖听自己掌控。就算挨了咬，疼得也没那么厉害。
屈辱一样的十几分钟过后，殷郊的伤口被绷带护住，套上衣服好了很多。
“借你车用用，顺路。”
殷郊默许了。
他现在很累，需要好好睡一觉。
崇应彪放起了摇滚，音量开到最大，曲调激昂，歌词大意却悲怆。
“带我回家吧——在我失意的时候。
迷路了，找不到巢的归鸟，落在丛林里。
翅膀已折断，微风不再
带我回家吧，带我回家吧。”
【彪驰】崇应彪有七颗糖（中）
在馍馍铺1639看到的梗，一时头热就搞了。实在不知道怎么打tag，如果tag不合适宝宝私信我改就好了
预警：本文cp崇应彪&陈牧驰
咯噔又OOC，慎入！！！
后面两节我改一下，结尾保证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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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崇应彪的到来毫无规律，间隔时间越来越长。从三天到一周，如今一月有余。冥冥之中的预感告诉陈牧驰，他快来了。就是不知这次的崇应彪多大了。
第一次还是个脏兮兮的小孩，上次见面就已长到他胸膛。这次说不定可以到肩膀，下次说不定就一边高。好吧，陈牧驰对于他能见崇应彪这件事还...
在馍馍铺1639看到的梗，一时头热就搞了。实在不知道怎么打tag，如果tag不合适宝宝私信我改就好了
预警：本文cp崇应彪&陈牧驰
咯噔又OOC，慎入！！！
后面两节我改一下，结尾保证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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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崇应彪的到来毫无规律，间隔时间越来越长。从三天到一周，如今一月有余。冥冥之中的预感告诉陈牧驰，他快来了。就是不知这次的崇应彪多大了。
第一次还是个脏兮兮的小孩，上次见面就已长到他胸膛。这次说不定可以到肩膀，下次说不定就一边高。好吧，陈牧驰对于他能见崇应彪这件事还是感觉相当虚幻，就像仅自己可进的梦游仙境。哦，不对，这更像是崇应彪的梦游仙境。
话虽这么说，陈牧驰还是在家中备了些小孩子喜欢吃的零食和衣物。甚至装上了摄像头，以备他不在时观察家中情况。之后，他又去找了上次那个对他说顺其自然的大师。
犹豫间，说自己有一个朋友被小鬼缠上了。那个小鬼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找他，但实际上他并没有给自己造成什么伤害。就想问一下，这种情况还要持续多久。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算出他每次来的时间。
大师眯着眼看了他好几眼，看得他有些毛骨悚然，怀疑自己是不是香火费给少了？正犹豫着要不在加点的时候，大师终于发话了。
“物来顺应，未来不迎，当时不杂，既过不恋。”
“大师，您这和上次说的顺其自然没有什么差别啊。我想问的你一个也没回答。”想着自己花的那些钱，陈牧驰还是捍卫了自己的消费者权益。
大师摸了摸鼻子。
“没算出来。”
……
好在钱也没完全白花。大师神神秘秘地交给他一块石头，说是他的缘。陈牧驰本着钱都花了，不能空手而归的道理，咬着牙接过道谢。回家后，他仔细打量。石头只有巴掌大，比较圆润，顶部有红色晕开，与下面的清灰分了层。看起来是挺有特色，也只有特色。叹了口气，将其放置在杂物间。
这钱还不如花在崇应彪身上呢。陈牧驰又在心痛了。辗转反则一晚后，他还是给元哥发了消息。只是将情况化简了一下，就说是想了解一下这个人物。
有意思起来了。侯雯元在手机那头挑着眉，说要是真他活过来了，肯定不乐意。
“为什么？”
“那可是拽哥崇应彪，哪里愿意让人从别人那里得知他的消息。况且，他真活过来的话那就是人了。一个人的想法就算再亲近，你也把不准。”
“而且，我们不是一个人。”
他们不一样，他和殷郊不一样，崇应彪和侯雯元自然也不一样。他们或许有着相似之处，毫无疑问的是他们都是独立的个体。他这样是作弊。
“我知道了，谢谢元哥。本来想偷个标准答案，这一看是个略啊！”身处异地的两人又活络了起来。
三天后，崇应彪又出现在陈牧驰家中的卧室。他的个子要比陈牧驰想象的还要高，已经到了下巴。
崇应彪身体崩得像一张即将开弦的弓。听到响动，疾风划过，陈牧驰感到自己的脖颈渗出阵阵凉意。这个时候崇应彪才反应过来，懊恼之情不加掩饰全然泄露。
他现在的模样像极了垃圾桶旁的流浪猫，还是哈了自己唯一饲养者的流浪猫。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情绪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崇应彪就已收剑扭捏道歉。迟来的感觉很妙，陈牧驰第一次感觉到真实。面前的崇应彪，头发是真的，脸是真的，身体是真的，剑也是真的。他的手顺着想法一件件划过，为了加强真实性还上手捏了捏。崇应彪的脸瞬间爆红，一言不发。只有在陈牧驰的手碰到剑刃时，小声提醒了句锋利。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吗。”陈牧驰拨弄着剑柄有些好奇这和片场仿制有什么区别。
“有追兵。之后就来这了。”他说的简略。就目前的了解来说，陈牧驰认为不可能这么简单。不过他也不是那种喜欢刨根问底的人，只是心中不禁有些感慨。诚然，他知道崇应彪能活到大结局，可途中剧本简写的那几行字却是他真实淌过的路。
陈牧驰没有说话，崇应彪抬着眼小心翼翼瞟着他的脖颈。看着细长之处确无伤口后才收回眼神。随着年岁增长，殷郊和陈牧驰越来越像，像到崇应彪有时会恍惚。然而仅仅几次的会面又告诉他，他不是他。虽然两人不同，这也并不妨碍他讨厌姬发。时间久了，自己也分不清这种讨厌的源泉是什么。嫉妒，不忿，厌恶又或者是同根恨？毫无疑问的是，他见不惯殷郊和他走得太近。那张脸，哪怕只有脸一样崇应彪也不希望他注视旁人。
这次被追，也是一时上头行事莽撞。可没想到又他让回来了。
“你——和殷郊有什么关系。”拖长的音节透露出些犹豫。
“什么？嗯，这个嘛，我想一想昂。”陈牧驰被打了直球后，神色明显的慌张，他有些犹豫要不要让人得知真相。又觉得这样过于残忍了。或者说，心中藏着些隐秘不愿让他知晓。
“不能说吗？”
“总之，就是，不好说。”
“他是关系到你的出现吗？”
“算是吧。”
“我会保护好他的。”崇应彪许处了像承诺一样的东西。说出后，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可是想到这如同避风港一样的地方，在心中又加了些分量。在这里他是幸福的，却不敢发出幸福这样的感叹，就怕被上天听到连这点都要收走。他待他好，不是因为他杀了多少敌，拿了几座城，是北崇的谁，将来又会取得什么称号，只因为他是崇应彪。这些都是给崇应彪的，没有旁人。
内心仿佛起了一支交响乐队，鼓铎震天。陈牧驰一时失语，眼前的眸子黑白分明，还是少年的模样却已初露锋芒。他隐约记得崇应彪的人物小传，那个他会对别人说保护这种话吗？一出布好景的戏剧出现了纰漏，开始颠三倒四。
“不用这样，殷郊很厉害。他不需要你们的保护，对自己好一些。”
手又揉上了少年的发，温热的气息穿过手掌渗进了身体里，像是被呼噜的猫科动物，一边舒服得眯眼一边又炸了毛。
“你认为我比不上他们？还是说不屑？”
“你我还有他们都是一条命，我只是希望你爱护自己。快乐一点！”说罢，撞上了他的肩膀。“我只认识你一个，自然希望你好。不要钻牛角尖，顺其自然就好。”
陈牧驰说得自然是真话，从一开始的可怜小孩到少年都是崇应彪。那个让他产生怜爱的小鬼。没有亲眼见过的和真实接触的人还是不一样，他是真心希望他可以快乐。而他也在犹豫要不要做拨动历史风暴的那只蝴蝶。他不知道会产生什么后果，但心软的人又怎会舍得让眼前这个痴痴望着他的人得到那样的下场。
“别怕。除了死亡这唯一的命定，一切都是可变的。”
好像幸福过了头就会让人感到痛苦。崇应彪怀着预知的苦涩，享受着难得的温情。他们见一面少一面，流淌的时间之河，把他们搁在两岸。他这边飞速的淌过，陈牧驰那里却是冻结的冰。他不知道下次来自己又会是何模样，会不会有一天自己已是皓首苍颜，他却依旧是这幅模样。无疑的是，在梦境破灭之前依然可以沉沦。
05
陈牧驰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人，当年说上昆仑就上了。边陲的风吹不散心中的海浪，冰雪寒天冻不掉灵魂的铎响。认定什么便要去做，哪怕结局是好的可是这过程他不喜欢，不喜欢改就好了。
将几年前的剧本翻出，打着电话问编剧和元哥一些细枝末节。哪一步出了错，哪里存留生机，哪里有空可钻。可就算再缜密的计划最难测得还是人心。人永远不可能真正去了解一个人，陈牧驰没有走过崇应彪走过的路，没有站过他站的立场，也不知道他的心思。
第五次的见面让他认清了事实。
朋友养了一只捷克狼犬，证刚办下来就有事要出差一阵，于是将狗寄养给了他。小狗很是热情，最爱扑到他身上玩闹。带着些粗糙的舌苔舔在脸上痒痒的，陈牧驰笑着让狗狗不要闹了。突如起来的哀嚎和流淌的血迹，让人清醒过来。
崇应彪拿着剑，剑上的血随着仞滑落到地板，手微微发抖，血渍的轨迹也变了。发生的太快了，狼犬应激地沾了起来，挡在陈牧驰面前。崇应彪也拿起了剑，考虑在哪里补刀不伤到人还能一击必杀。
“住手，崇应彪你干什么！”身体环抱住狗狗的身体，仔细检查着受伤的地方。还好只是为了吸引注意力伤了些皮毛。但漂亮的蓝灰色皮毛被血黏连在一起看得人心疼不已。顾不上其他，给助理发了消息后便要抱起狗狗去宠物医院。
临走前，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崇应彪一眼。没有温度，屋内暖黄色的灯光像褪了颜色一般黯淡许多。
“我先带它去看医生，屋子里备了你的东西。”
门合住，空落落的，只有冷落。
“畜生而已。”停顿半晌后，细不可查声音道：“杀就杀了。”
崇应彪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忽视和漠然。从胸腔发出嘲讽的气，似乎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又回到了在北崇的日子。他孤身站在一侧，周围空寂不已。另一侧却挤满了人，他能清楚的看见那些脸上的谄媚，担心和亲热，那簇拥的中心就是他的兄长。而他，只能握住手中的小老虎。那是母亲绣给他的小老虎，外面有着柔软的布料，内里填着满满的苞谷，把小老虎填充得虎虎生威。他最喜欢和它玩了，只喜欢和它玩，也只和它玩。
估计陈牧驰要离开一阵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年多见一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不喜欢他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生气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将身上的盔甲和剑卸下，按着记忆里的方向走去。记得前几次陈牧驰带他来的就是这个房间。
脚步僵住，抬眼便见墙上挂了一张小老虎的挂画。下面摆了一小张立柜，透明的柜门将里面的河马玩偶，崭新的衣物和分割开的糖果盒子大咧咧地展现出来。忽然感觉脸上一片冰凉，无言的委屈席卷而来。
叹出一口气，陈牧驰关了手机内监控。瞧着面前这只吐着舌头，好了伤疤忘了疼的笨蛋狗心里软的一塌糊。将脸贴在狗狗颈侧，“你说，我该拿他怎么办啊。”
环境不同，思想自然也不同。在他眼里能轻轻放下的，在崇应彪眼里可不一定。他总不能在皇权天授的时代里给人传输人权，讲推翻父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先不说人肯不肯听这大逆不道的话，光是讲他就不知如何开口。况且将自己的思想按在崇应彪身上也太傲慢了。还是听从大师的话物来顺应。
等陈牧驰回了家，崇应彪还没有歇息。
“那小畜——它好了吗？我顶多刮了点皮毛，一般过几天就好了。”换上了服帖的衣服，别别扭扭开口道。
“没什么大事，受了点惊吓要在宠物医院医院待两天。我知道你是怕它伤了我。但在这里，这个不可以随便用的。”陈牧驰指着靠在一旁的剑。
“哪怕别人伤了你也不行。”
“不行。”快速答道，而后突然反应过来。“等等，为什么会觉得别人能伤我。”
他比了比崇应彪的身高，比了比自己的胳膊。
“你还没我高。”又拍了拍胸，说道：“壮如牛。”
不置可否，默不作声。
“反正在这里对任何生命都要抱有敬畏之心。不可以伤害他们。”
崇应彪抬眼盯着他额头的那颗痣，而后又将眼珠转到一侧。
“我听你的，你会高兴吗。”似乎是有些困了，他将头扭过去打了个哈欠。佯装不在意说道：“你要是不生气，我就听你的。”迅速起身，想逃离这个尴尬之地。
可惜被逮住了。
“我会很高兴，非常高兴特别高兴。但在你的世界不用听我的。你就是你，是独立的个体，是独一无二的。”
对上了眉眼弯弯的笑，两颊的酒窝都陷了下去。崇应彪心中像被羽毛扫过，只好用力握紧拳头抵抗这莫名的痒意。明明是空落落的手心，却好像攥住了记忆里的那只小老虎。只喜欢他，只和他玩的小老虎。
【彪郊】指腹为婚
原梗扩写补充，史密斯夫妇现代AU。本文彪郊不拆不逆。
看了科目一有感。
我们封神有自己的史密斯夫妇，彪子跟郊子卧底在某涉荒场所内部，两个人都把对方当成目标准备上手抓，什么吐真剂安眠药全来了个遍，结果发现对方是跟自己隶属同一组织不同部门的同事，此时此刻两人正在包厢之中剑拔弩张，手枪都抵在脑门上，门外的人就要闯进来。
“气氛都到这了，做戏做全套，不如亲一下？”
“你发誓你是直的我就亲。”
彪子：＾3^
（一）
殷郊好奇，在现代社会里，怎么还有指腹为婚这一说。
小时候，姜夫人曾同他讲过，在北方，他有个指腹为婚的哥哥，当年父亲为了压住北方势力，便将孩子抵了过去，神灵验过的，他俩天造...
原梗扩写补充，史密斯夫妇现代AU。本文彪郊不拆不逆。
看了科目一有感。
我们封神有自己的史密斯夫妇，彪子跟郊子卧底在某涉荒场所内部，两个人都把对方当成目标准备上手抓，什么吐真剂安眠药全来了个遍，结果发现对方是跟自己隶属同一组织不同部门的同事，此时此刻两人正在包厢之中剑拔弩张，手枪都抵在脑门上，门外的人就要闯进来。
“气氛都到这了，做戏做全套，不如亲一下？”
“你发誓你是直的我就亲。”
彪子：＾3^
（一）
殷郊好奇，在现代社会里，怎么还有指腹为婚这一说。
小时候，姜夫人曾同他讲过，在北方，他有个指腹为婚的哥哥，当年父亲为了压住北方势力，便将孩子抵了过去，神灵验过的，他俩天造地设的一对，解释起来玄而又玄，总结一句话：
就是上辈子孽缘太深，这辈子要把之前的偿回来。
他一向乖顺，听母亲的话，尊重父亲，在这件事上虽然不满意得很，也没怎么反抗。现今两人都是男儿身，顶多结成义兄弟，把礼一成糊弄糊弄，各奔东西。
不过在这之前，还有很多事要做。
殷家一直有豢养杀手的习俗，到殷寿这一代，连未来的继承人殷郊也参与其中。此时的殷郊正瞅着一床厚薄不一但统一高领的衣服，又看了看纸条子上的信息。
“记得穿深V。”
后头还画了个不能再木的笑脸，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他原以为指腹为婚就算离谱，如今更是三观稀碎，一拳锤在床头柜上，疼的直抽气。
“什么任务要我穿深V啊！”
崇应彪知道指腹为婚的时候倒没什么波澜。兴许那时是他太小觉察不出来。现在倒有了些庆幸，别说是个人，他那个爹给他配冥婚他都一点不带意外的。
好歹是个活物，戳一戳会动弹。
他养过乌龟，晒死了；养过狗，崇侯虎嫌太吵丢出门去；养了两只独角仙，它俩搏斗了整整一夜，双双累死在木桩子上。
老话说宠物随人。
没错，都会死。崇应彪想着。
今晚上他扮演的角色是夜店头牌，说难听点就是男女通吃的鸭王。他长了一张和尚走过都留情的脸，偏偏情史为0。为了装出一副身经百战的样儿，他提前一周就开始刷资料，发得出来的发不出来的，挑灯夜读，还算有点成效，用他的话说，“自我感觉良好”。
殷郊是在正门下的车。黑色丝料的衬衫衬得肌肤发亮，领口两颗扣子敞着，乳沟半隐半现勾得人挪不开眼。刚进门，各型各色的男男女女就围拢上来，空气瞬间升温，殷郊喘不动气，呼吸越来越热，脸上强装镇定，捏得发白又返红的指尖却出卖了他。
母亲看到这一幕还不知道会怎么想。
殷郊没了法子，一人塞了一沓钱，总算从人堆里挤出来道缝，钻进角落点了杯冰水喝着压惊。上级发下命令让他半刻以后进入包厢，弦也绷着，箭在弦上。
崇应彪走的是后台员工通道。安眠药掺进水里药倒了一片没有防备的人。对着镜子把发胶抹了又抹，确定形象以后拎着瓶贵价香槟往里进。
他还没喝过这样的酒，直接拿来下药可惜了。
包厢门被重重推开，殷郊身上沾了别人的酒气，领口还有残存的凌乱吻痕，刚才的混乱显然害惨了他。
眉浓若墨，目藏锐锋，长且浓密的睫毛覆在眼上，遮出一片阴翳。
崇应彪愣了一瞬，咽下嘴里剩余半口酒。来以前，主父曾叮嘱过他，目标长了一双会吃人魂魄的眼睛，不要盯着看。推门进入的人依旧在那定神，深邃的眉眼藏着疲惫，叫人看不透。
崇应彪几乎一秒就进了状态，起身揽着他的腰入座，再三确认了腰间并无火器，摸清了对方底细，这才敢大胆些。
那杯路易王妃香槟里掺了远超安全限度三四倍的药量。
“来杯酒解解乏？”
啪！
电闸一跳，室内瞬间漆黑闷热起来。崇应彪将手枪上膛攥在手里，打开便携夜视镜。
偏偏外头放起了烟花，一道道强光闪过，瞬间引起临时性失明。
“操。”
崇应彪只觉得胸口一疼，定制皮鞋的硬底踹人不带一点含糊，而后便是被卸掉关节而剧痛的右手，枪也掉下，砸出砰的一声。
殷郊就着鞋帮擦亮火柴点了根香薰蜡烛拿来照明，鼠尾草混着海滨的咸味涌入鼻腔。崇应彪仰瘫在皮质沙发上，暂时性失明的后遗症尚未结束，殷郊的脚踏在他的喉咙之上施加压力，直憋得他额头通红，鞋尖缓缓下移，再多一点就要点着他。
“停，停。方案里没有这一条。”
“随机应变是基本能力，崇应彪。真实发生的话你已经死了。”
今天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崇应彪对他的戒备一点也不隐藏。两个人见面最多的还是资料之间。他知道他常练吉他，知道他叫殷郊。爱甜口，手小脚也小，只穿41码。
电停得有点久，密闭的房间里持续升温，包厢是电子锁，厚重的门板根本敲不开。偏巧信号不好，两个人就着昏暗的灯光，浑身裹了一层汗，殷郊把手伸向桌面的酒，崇应彪没来得及拦，整杯酒一滴不剩全进了他嘴里。
药是心腹给的，说只要一指头尖的量就能叫人断片。他刚才往里倒了整半包，喝下去不出人命才怪。崇应彪想到就是做到，当即一记重拳打在他上腹，想把酒水催出来。很可惜，药效发作的快，殷郊俯下身子勉强吐了两口，崇应彪掐着他的脸晃，只看着他两眼翻白往后仰。撞门的动静吭吭响，外头的人似乎意识到事情不对，开始强行破门。
这要叫别人知道自己给他药翻了，高低得扒自己一层皮。下策里的下策，他把殷郊的衣裳扯到露肩，算计着破门的时间。
“三，二，一。”
崇应彪将被迫衣冠不整的太子爷抱进怀里，顶着一堆人错愕的眼神，几乎飞奔一样冲出去。
“老大，不是你，你这个...虽然那你们但是体统...”
“我不对男人下手，松松你那榆木脑子”
崇应彪打横抱着殷郊，这人睡着就跟雕塑一样，看起来倒是乖，一米八多的个子，倒也不是特别壮实。崇应彪的车不错，底盘高，容量大，全皮内饰，殷郊蜷着躺在后排刚刚好，方才他喝了解药，现在睡的正香。
“怎么解释...觊觎他总比谋反好。”
今天的朝歌，满城风雨。
【彪郊/发郊】是风动
*彪对郊单箭头预警
*又名《崇应彪：阴暗扭曲的爬行的一生》《姬发：本宫死与不死，尔等连妃都不是》
*人物ooc 私设如山
--------------------------------------------------------
痴人说着梦 都道情之所钟
崇应彪在踏入死牢之前，先摔断了一张琴。
殷商天字号死牢里只关着殷郊一人。年轻的太子平静的坐在地上，仿佛活成了一尊无悲无喜的雕塑，眼神疲惫麻木，呼吸似无起伏。牢内的老鼠吱吱吱的叫着，欢叫着从他腿上跑过去，然后又......
*彪对郊单箭头预警
*又名《崇应彪：阴暗扭曲的爬行的一生》《姬发：本宫死与不死，尔等连妃都不是》
*人物ooc 私设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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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人说着梦 都道情之所钟
崇应彪在踏入死牢之前，先摔断了一张琴。
殷商天字号死牢里只关着殷郊一人。年轻的太子平静的坐在地上，仿佛活成了一尊无悲无喜的雕塑，眼神疲惫麻木，呼吸似无起伏。牢内的老鼠吱吱吱的叫着，欢叫着从他腿上跑过去，然后又好奇地回过头来蹭他。
殷郊一动不动。
崇应彪凝神看了那老鼠一会儿，然后像招猫逗狗那样夸张地“呦”了一声，拍了拍腰间的鬼侯剑，嘴角上扬，似笑似讽：
“太子殿下？近来可好啊？”
老鼠被他吓跑了。而殷郊看也不看他一眼，依旧那样坐着。
殷郊穿白衣，素服，无发冠，很像是在戴孝。崇应彪穿着伯侯的华服，持鬼侯，配兵符，眼神讥诮。
“你明日便要死了，殷郊。”他居高临下。
殷郊没有反应。
“我亲自监刑，你说不定会死在我手里。”他幸灾乐祸。
殷郊还是没有反应。
崇应彪稍显迟疑，他的指尖在剑柄上缓缓摩挲而过，质子旅八年时光一闪而逝，好像顷刻间都被揉碎在了这一瞬：
“大王让姬发去杀他的父亲，他已经动身了。”
殷郊闻言猛然站起，脚镣的锁链被扯出一阵难听的哗啦啦碰撞之声。和崇应彪预想的一样，尊贵的太子终于有了反应，眼睛赤红如血，声色俱厉，嘶哑的怒吼，像一只被困久了的幼兽奋力发起攻击，却只能愤恨的拍打铁栏：
“为什么会这样？！姬发他……他……那是他父亲！”
崇应彪耸耸肩，没有和殷郊对视，轻飘飘道：“我杀的也是我父亲。”
殷郊冲口而出：“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
崇应彪的眼睫缓慢的眨了一下。这一夜的月色太朦胧，像他在龙德殿上流过的一滴泪，他的语气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转圜，然后又归于殷郊熟悉的冷嘲：
“是啊，他和我是不同。”
“如果他不肯杀西伯侯，你猜会怎样？大王会不会来杀他？”崇应彪微低下头，直直地望着殷郊那双怨恨愤慨的双眸。
殷郊脸色发白。
崇应彪快活的拍了拍他的脸，掌心用力，指尖却轻轻蹭过他的鬓角，声音也轻了些，他俯下身，贴近了殷郊的耳畔，姿势神态恍若情人间细语呢喃：
“来求我，殷郊。”
“你求我，我就会在来日放他一马，决不食言。”
“殿下，你以为如何？”
崇应彪是北伯侯最不宠爱的儿子，来做质子理所当然。他踏入朝歌的那一年大雪纷飞，和许许多多的质子们一样，在寒风瑟瑟中聆听着殷寿对他们的所谓教诲。
殷寿身边也站着个小孩子，约莫比他小些，粉雕玉琢，金尊玉贵，眉眼天真。殷寿说那是他的儿子殷郊，以后会和他们一起呆在质子旅。
崇应彪顿时觉得这孩子脑筋不好，放着宫里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不过，要来这里吹冷风。他正想着，却见殷郊好奇地挨个盯着他们瞧，在和他对视上的那一刻，忽的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来。
崇应彪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笑，但是知道这个笑容里没有恶意。北地的人从不这样对他笑，所以他不知如何应对，只能呆呆地回望殷郊。
但是殷郊好似不在意，又将目光挪开，很快，他就又笑了。
崇应彪顺着他的目光悄悄望过去，只见他对着那个笑的那个人是西伯侯之子姬发。与他不同的是，姬发也同样对殷郊露出了一个大大咧咧的笑。
殷郊本就明亮的眼睛顿时更亮了。崇应彪忽的有些不快，趁着殷寿瞧不见，他用力地踢了一下脚底的雪。
殷郊就这样加入了他们，和他们一样习字，练剑，骑马，射猎。质子们对王孙殿下多有顾忌，连姜文焕都不能免俗，只姬发不同。他和殷郊吃在一处睡在一处，玩在一处闹在一处，唯恐别人不知道他们有多要好。
伯侯们偶尔会给儿子们寄东西来。鄂顺很得宠，东西最多最好；姜文焕也不差，还额外有姜夫人的贴补；姬发的物件多是寻常之物，长袍鞋袜什么的，其中居然还有一株小麦，他兴冲冲地拿去给殷郊瞧，说这是他们西岐的麦子，天下一绝，是哥哥特意寄来给他看的。
崇应彪是真没看出来哪里绝，别的质子们大概也是这样。只有殷郊会应和姬发，配合着点头，甚至还珍而重之的收了起来。
有不会看脸色的小质子们凑过来，问崇应彪家里给他送了什么。几个年纪大的质子都对崇应彪那干瘪的包裹恍若不见，这几个小的却不懂。崇应彪的包裹就在桌案上孤零零地缩着，他正想说点什么，或是骂上几句敷衍过去，却听当啷一声响，他的包裹不知被谁挤了下来，东西散落一地。
完了。崇应彪有些绝望的想。
谁料小质子们“呀”了一声后蜂拥而上，一个个嘴甜的像抹了蜜，一个说这个荷包好一个说这个扳指贵。崇应彪怔怔地拉开他们，却见好几样不属于他的东西也在其中。
小质子们看不懂，崇应彪却知道，这荷包扳指一类，都只是殷商王家才有的东西，质子旅中也只一个人配有。
于是他猝然回头。
殷郊适才路过了他身边，此刻正背对着他和姬发谈天说地，叽里呱啦，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两个人都笑成一团。
他就一直这样看着殷郊的背影，在殷郊就要转过身的时候，他却猛地一低头。
当天夜里，他翻遍了自己的行李，才勉强挑出了几件能看得过去的物件，比如北地特有的石雕，笑得喜气的胖娃娃木偶，他父亲送他的唯一一张弓之类的，被他仔仔细细的收在了一个他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还钳着翠玉的木盒里，准备带给殷郊。
他想表达他的感动，想体现他的亲近，想言明他的温柔——如果他还能勉强找出来的话。他想好了，这一次殷郊要是冲他笑，他也要笑，他为此还特意练习了好久，才能笑得像姬发一样明亮。
他刚走到殷郊的军帐外，只听里面传来了少年清亮的声音，是姬发的，想躲也躲不掉的声音：
“……姜夫人不是说你也喜欢琴吗？这是西岐最好的琴，我让哥哥给我偷偷寄来的，你喜欢吗？”
“喜欢！喜欢极了！姬发，你真好！以后我天天都弹琴给你听！”殷郊的声音是一片纯然的喜悦：
“这是我母亲为我做的点心，还有她为我做的鞋和腰带，我让母亲都做了两份，你看看，好不好？”
“连我表哥都没有呢！”
崇应彪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转身回了自己军帐，朝歌的明月被他匆匆抛在了脑后，犹如他从没见过那样。
崇应彪静静的等待着殷郊的反应。
有时候，他觉得他比殷郊自己还要了解殷郊，至于比不比得过姬发，他不得而知。比如在这一刻，素来高贵骄傲的太子殿下，眼睫颤抖身形摇晃，眼神里却没有一丝的退缩和软弱。
他读得懂这样的眼神。
不必问了，他知道，他会求。只要那个人是姬发，他就会求。
于是他连退几步，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是是他自己不愿明白的绝望，他只能将这诠释为愤怒。殷郊被他笑得发愣，崇应彪笑够了一抹脸，还是那样冷漠地望着他：
“你什么都不必说了，反正我也什么都不会做。”
然后他又上前几步，隔着栏杆狠狠钳住了殷郊的下颌，他逼视着眼前的这个人，难得顺从自己心意的问了一句：
“如果姬发真的杀了他父亲，你会怎么对他？”
殷郊一言不发，甚至都不看他，只这样安静地被他钳着，恍若俎上鱼肉。
崇应彪被他这样死气沉沉的模样激得心口发闷，他盼着殷郊能跳起来，能和他声嘶力竭的喊，和他闹，就像他闯进摘星楼的那晚一样，眉宇悲苦，玄鸟泣血。那一晚的姬发想必是慌乱到极致，要想尽办法才能保全他的太子。只有他崇应彪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傻瓜，在摘星楼下看见似哭似笑神色疯癫的太子之后，竟毫不犹豫地选择溺死在了那悲痛的眼神里。
他不禁脱口而出：“你在想什么？”
他本不指望殷郊答，但殷郊居然真的答了：
“想我要进质子旅的前一夜。”
姜夫人本不愿他进质子旅，但是又不能拂了儿子亲近父亲的意愿，只能答应。
临行前姜夫人对他说，那些质子们都很不容易，别父离母身处异乡，要对他们好一点。
于是他挨个望过去，最先关注的是一个穿的最朴素的孩子，好像比他大，面上一片平静，眼睛里却那样难过，仿佛也在下雪。
他便努力的冲他笑了笑。
那个孩子呆呆的看着他，似是怔住了，脸却红了一点。然后他又去看，这次难得看见一个神色间也带着笑意的孩子，用很崇拜的眼神看着他的父亲。
然后他又笑了。
那个孩子见了，也对着他笑，眉眼弯弯，俊秀如画。
他笑起来真好看。殷郊想。我好喜欢这个小孩子。
崇应彪愣住了。
但他也只愣了一会儿，旋即便放开了殷郊，嘲讽道：“后悔了吧？锦衣玉食的殿下，何必去那里呢？”
殷郊却将目光落在他腰间的鬼侯剑上：“你就这么喜欢这柄剑？”
少年时期的质子旅，也经常偷溜出去玩儿，某次几个年纪大的质子再加上殷郊，在山林间闲逛大闹，鄂顺一个不小心摔了下去，腿破了一大块，只能让姜文焕先背回去。
本以为这是个插曲，却没料到，也是他们运气不佳，鄂顺的血竟引来了一只小狼。剩下的三个人合力将其打死，却也知道不好，匆匆忙忙也往山下跑。
然后他们被一只比他们还高的体型巨大，神色凶狠的母狼拦住了。
他们本就是出来玩儿的，只有殷郊喜欢新得的鬼侯剑硬带了出来，剩下姬发和崇应彪都没带武器。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还不等他们商量好对策，那狼奔着姬发就去了。
姬发只能就地一滚，他躲得还算快，即使这样也还是被母狼抓破了后背，殷郊大骇，匆忙之间甚至忘了拔剑出鞘，那鬼侯当棍子使，拼命去打狼。崇应彪无奈，只得从地上抄起块大石头，想去砸那头狼，一时乱成一团。
那时他们已不算是小孩子了，战场也见识过了，也许真是因为关心则乱，姬发手无寸铁却还要护着殷郊，只能起到添乱的作用；殷郊拿着剑鞘打了狼好几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有多傻，正要拔剑的时候却被狼差点抓了，多亏崇应彪的石头来的及时，给狼砸的痛叫了一声。
“你真是太厉害了！”殷郊大喜，欢欣鼓舞地望着崇应彪，崇应彪被他的笑弄得晃了神，危急关头却还想着，要怎么笑才比较好来着？
姬发却在殷郊身旁急道：“殷郊，快跑！它又来了！”
此时鬼侯已然出鞘，殷郊自然不怕了，年轻的殿下持剑在手，鬼侯冰冷的剑刃发出一声清澈的铮鸣，在剑身华丽的光芒中，殷郊狠狠刺中了那母狼的心脏。
姬发一骨碌站起来，去检查殷郊有无受伤，崇应彪像是被刚才那剑光怔住了，还在傻站着。他想着，殷郊身上果真是流着殷寿的血，适才拔剑的一刹那，小殿下眼神坚毅目光决绝，下手干脆利索，绝无一丝手软。
他果真是未来的王。
崇应彪忽然觉得心口有热气在来回滚涌，吐不出咽不下，像被活活噎住了。殷郊见他发呆，问道：
“你怎么了？”
崇应彪嘴唇张了又合，最后只讷讷吐出一句：“啊，有风。”
这话说得太怪。殷郊摸不着头，抬头问姬发：“什么风？我看是他疯了。”
岂料姬发难得的没有应和他，沉着目光和崇应彪对视：
“是，是有风。”
崇应彪知道姬发是个聪明人，八百个质子，谁和他用一样的眼神看殷郊，姬发一准会知道。
最初他们互骂对方农夫猎户，骂急了就会打起来。整个质子旅中那么多人，在崇应彪看来，殷郊的眼睛好像就只长在了姬发一个人身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候，殷郊才会在拉架的时候多看上他几眼。
崇应彪很快就发现了这个规律，有时还想，要不是王孙殿下打不得，说不定打得最狠的就要是他和殷郊了。
于是他开始拼了命地和姬发比，比赛马，比射箭，比刀枪棍棒，连斗嘴都不放过，有次真的伤了姬发，换来殷郊愤怒的一瞪眼，他在那一瞬心脏狂跳，浓烈的感情喷涌而出，却分不出那是怨恨还是狂喜。
殷郊也会嚷着要和崇应彪接着比，姬发自然是不愿意的。所以他搂着殷郊的腰哄着他，把他半圈在自己怀里，殷郊在他的胸膛里小心翼翼地查看他的伤口，在殷郊看不见的地方，姬发缓缓扬起脸来对着自己露出一个挑衅的笑。
姜文焕有次喝醉了酒劝他，说你一见到殷郊就和那山坳子里的狼看见了肉似的，那肉，那肉都自己长腿往别人嘴里跑，你何必呢？
原来他们都看得出。看得出自己究竟在和姬发争什么，也看得出自己争不过的宿命。
只有那个傻瓜不知道，还以为他们有多喜欢他的鬼侯剑。
崇应彪想，殷郊，你很不该对我笑，更不该再对姬发笑。
崇应彪语气淡淡：“太子的剑，当然喜欢。”
殷郊摇摇头，崇应彪看着他难得主动与自己对视，长发披散双目黯淡，竟让他眉眼间平白生出几分慈悲之感，仿佛立时就会飞升成仙。只是再深的慈悲里终究也有一个悲字，所以他听见殷郊说：
“你这样对我说话，又那样对你的父亲，我理应看不起你，恨你，觉得你不配和我讲话，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但是我们在冀州的那次，你和姬发谈起苏全孝，你说苏全孝不配，但是两军阵前，你又为什么要为他难过？”
“我看的清楚，也只有我瞧见了。崇应彪，你永远都在骗你自己。”
崇应彪用力的吸了两口气，肺腑瞬间烧了起来，烧的他闷疼。太子的聪慧来的太不合时宜，他最后的一点柔软本该永远埋葬在雪地里，却被殷郊轻而易举的剖白于天下。
但他也是冷笑两声：
“殿下这样聪明，你可算得出……你几时死么？”
他的后半句话有微不可察的迟滞，有什么真心话被他再次埋在了土壤里。殷郊又不肯答，崇应彪一把揪住了他散落的长发，逼迫他和自己对视：
“你和姬发那么好，你死之后，我杀了他让他去陪你怎么样？”
他本以为殷郊会像适才一样的愤怒，一样的吼叫。谁知殷郊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那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哪怕从坟里爬出来，我也会把你挫骨扬灰，千刀万剐。”
崇应彪冷笑了一声：“那我等着。”
他们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这样？
崇应彪记得那是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他像往常一样准备去姬发的帐子里挑衅他一二，却听见里面传来了铮铮琴音。
殷郊的声音是他不熟悉的温柔：“好听吗？我好久都不弹了，这是从前母亲教我的曲子。”
姬发道：“好听极了，你若是不做殿下，做个琴师也使得，那我就带你回西岐，让你给我弹一辈子这样的乐曲给我听。”
“然后呢？”殷郊笑道。
“然后善终。”
崇应彪听得心口发闷，于是他毫不犹豫地一头闯了进去。姬发不用抬头都知道是他来了，只冷冷道：“有事？”
殷郊却还带着适才温和柔软的心绪，甚至还想将这样的情绪也给他，语气轻快：
“你没听过我抚琴吧？我弹给你听？你喜欢什么样的？”
崇应彪看了一眼那张琴，材质极佳，镂刻花纹，他知道这是姬发送他的，被殷郊小心的呵护着。殷寿不喜欢会抚琴的儿子，他只能将这样的物件藏起来，妥善珍藏。
就像他一只手臂挡在姬发面前，想要护着他一样。
所以他嘲讽道：
“放着殷商的殿下不做，你要去做西岐的家姬么？”
二人闻言都变了脸色，崇应彪嫌这还不够，干脆直接抽出剑来，一剑砍断了殷郊的琴。
还不等他收回长剑，殷郊已然扑上来和他扭打在了一起，拳拳到肉毫不留情。
二人打得几乎你死我活，连姬发都拉不开。崇应彪顶着乌眼青，还去够鬼侯剑，口中亦不饶人：
“真漂亮啊。”
殷郊狠狠唾了他一口：
“喜欢也不给你。”
行刑之前，寒风凛冽，有寒鸦在上空盘旋而过，崇应彪望了一眼，忽然想知道玄鸟究竟是什么样的鸟。
殷郊跪着，他却站着。殷寿就在远处向这边望。眼见殷郊是快死了，崇应彪也不介意说点好话：
“我杀了我父亲，你父亲要杀你，我们是一样的。”
殷郊却道：“他杀我，他绝不会后悔，崇应彪，你呢？”
崇应彪一时竟分不出，殷郊说的是他杀了他父亲会不会后悔，还是在说，他此刻监斩他会不会后悔。
忽听殷郊又道：
“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喜欢鬼侯剑。”
崇应彪闻言，胸口好像被巨石砸了一下，他愣了半晌说不出话来，他突然很想好好看一看殷郊，却瞧见了姬发提着人头的背影。
于是他亲手打破了适才连风都温柔了的一刻时光，一把抬起了殷郊的脸逼着他往那边看，仿佛在掩饰什么，又在彰显什么：
“你的姬发，他和我做了一样的事，你开不开心？”
都这时候了，还有什么所谓？不知道是该感慨殷郊还是眼神不好，姬发也没比他好到哪里，还是该感慨，姬发终于落进了和他一样的泥里。
他注视着姬发的背影太多年，好像在注视自己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可惜他想错了。
他杀他父亲，是唯利是图，是贪生怕死，是苟且偷生。姬发杀了他父亲，在殷郊眼里便是被殷寿所迫，说不定还要怪西伯侯跑得不够快，何苦被儿子赶上，总之谁都有错，只有姬发没有。
因为他听见了殷郊撕心裂肺的怒吼：
“殷寿！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那是响彻旷野的一声悲吼，他断定殷郊哭了，这滴泪是为姬发流的，他在为他委屈，他在为他痛苦，他在为他宣泄，他甚至因为这个缘故，要和他这个他最看不起的人一样要去弑父。
崇应彪的手颤抖了一下。
但是姬发永远都比他们想的要聪明，就像龙德殿上只有他保住了他的父亲一样，普天之下也只有姬发敢拿这假人头骗殷寿，也只有他敢为了殷郊承担弑君的罪名。
他知道姬发要做什么，他要救走殷商的最后一只玄鸟，然后和他比翼双飞。
他们是逃不出朝歌的。崇应彪想。
他低下头去看殷郊。他的眼睛里是那么复杂的情绪，也许是在感动，是在悲苦，是在心痛，他不在乎自己头顶的闸刀，却在担心远处挟持天子的姬发。
崇应彪看着手下人击退了要冲上来救殷郊的人，远处的姬发还在奋力拼杀，他是打不赢殷寿的。
于是崇应彪缓缓抽出了鬼侯剑：
“如果你求我，殷郊，我……”
我会怎么样呢？崇应彪忽然有些不敢想。
殷郊又看了一眼姬发，没人能知道他在那一瞬间想了什么，不远处杀声震天尸骨累累，在这阴云密布血雨腥风的笼罩中，殷郊用很轻的说道：
“你拿的是姬发的剑。”
“我和它，都是姬发的。”
崇应彪垂下眼，周围已经乱成一团，想救人的救不到，杀人的杀不成，他们两个全场的焦点却还有心情对视，新任的北伯侯眼底喷火，神色狰狞，被废了的太子却眼神高傲，说着诛心之语，凛然不可侵犯。血与火的交锋中，他们都狠狠的瞪视着对方，仿佛到死都要做仇人。
“好，好，好极了。”
崇应彪眼前已不再是殷郊，而变成了龙德殿的那个晚上，烛火摇曳鼓乐震天，在父亲平静的目光里，他举起了手中的剑，剑光凛凛，华光璀璨，和他所仰慕的一模一样，是他最想要的鬼侯剑——
手起剑落。
父亲倒在地上的那一刻，他仔细的去看父亲的眼睛——毕竟他死不瞑目。他想找到父亲的愤恨，他的厌增，他的怨怼，他的不甘，但是他什么也没找到，只有眼底只有平静的一片，好像了无牵挂，又好像死得其所。
所以他流了泪。
他怎么可以不恨他。
他踉跄着站起来，挥舞着手臂砍向了更多的人，谁挡在他前面他就杀了谁，不知杀了多少人，直到姜文焕悲痛欲绝的声音响起，狠狠一脚踹在他的胸前，又拎起他大声痛斥，想要唤回他的灵魂：
“你杀了谁？！你知不知道你刚才杀了谁？！！”
他这才低下头去，恍然大悟，原来那是殷郊的血。
他想要站起来又跪下了，又站又跪。姜文焕赤红着眼睛怒视着他，俨然是要和他拼命架势。
“姬发呢？”他喃喃道。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径直推开了姜文焕。姜文焕死命来拦，他没能保住他的表弟，眼下只能去保他表弟心爱的人，却不想崇应彪在这时也能胜他三分，鬼侯剑在离他心口三寸处赫然停住，眼底是清明的迷茫：
“只有你能证明他来过这世间了。”
这世上和他血脉相连的只剩一个你了。
崇应彪不再理会他，他想要翻身上马，握着缰绳的手在抖，怎么都上不去。他不愿再想他到底杀了谁，是他心底的什么人，他不想就不知道，他只知道他要骑着马去追姬发，鬼侯剑被他紧紧握在手里，他赔不了殷郊什么了，只能让姬发去陪他。
殷郊死了，你凭什么活？
他终于上了马，不知跑了多久，姬发的背影离他越来越近，他像从前那样呼喝挑衅，本已精疲力尽的西岐少主闻声立刻回头。
崇应彪拿着鬼侯剑下了马。
姬发也跳下了马，他一脸血污，浑身是伤，眼底赤红，眉目狠厉，和在死牢里的殷郊在神态上有种微妙的重合。
崇应彪本以为姬发会立时冲上来和他拼命，姬发却还能和他说上两句话，森冷的眉眼郁结着再也化不开的雪，纪念着再也回不来的人，在要送他下黄泉之前还不忘了宣告：
“你手中所持是我的剑。”
“你刚才杀的是我的人。”
他每说一个字就上前一分，最后终于走到他眼前。转瞬间双剑相击拳脚相加，他们像两只杀红了眼的困兽，将最凶最狠的招式都施展了出来，都不想让对方在这个世上活着。
原来姬发和他是一样的痛，崇应彪想。
渐渐地，他忽然没了力气，也许是不久前的那一剑耗尽了他的所有，他腾挪闪避，剑尖忽伸忽缩，仿佛要画一个殷郊出来。
鬼侯剑落了地。
他十分干脆的倒下了，也不再挣扎着去捡。那把他们争了多年的鬼侯剑就在地上孤零零的躺着，姬发想要伸手去拿，却好像借着它看到了爱人的脸，让他想碰又不敢碰，好似一颗烫手山芋，逼得他流下了眼泪。
但姬发终究是姬发，很快他便擦去了眼泪，血也跟着蹭过了他的眼旁，像为他点了一颗痣，好叫下一世的殷郊转世而来，也能找得到他心心念念的人。
鬼侯剑最终还是落到了姬发手上，他高举过头顶。
崇应彪想，也许这就是天命。
就像他那张想要送给殷郊，或者说赔给殷郊，最终又被他摔了的琴一样，他想不出殷郊的生路，只能抢先祭奠，而姬发却永远棋高一着，拼着自己死，也要换殷郊的生，他剑指殷寿，何尝不是在向全天下宣告，他有多在乎殷郊。
姬发的爱永远炽烈。
而崇应彪他自己就是那不见天日的人，他不明白爱，他只晓得痛，如果想要得到他崇应彪的爱，就必须要先知道明白，他到底有多痛。
只有痛过了才配说爱。
可那还是爱吗。
他再寻不到有关爱的解答了，因为唯一或许能给他答案的人已经死了，他这一生都不会明白了。况且他也从不曾真的得到过什么爱，在和姬发同样仰望着那只玄鸟时，他只想将玄鸟拽下泥沼同他共沉沦，要他在明白他的爱之前一定要先懂得他的恨。
可是殷郊又为什么一定要懂他呢？
一定是因为八年前初遇的那一天殷郊笑得太讨厌，一定是因为殷郊小心翼翼地为他周全他那吹弹可破的自尊心时太烦人，一定是因为他们一同并肩作战的那个夜里，风吹得太大声，殷郊的鬼侯剑太明丽，继而混淆了他的心跳。让他再也辨不清他的感情。
都是殷郊的错。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如果要他顺着心意说，他会怎么说？
那他会想要回到刚入朝歌的那一天，在殷郊对着他笑得那一瞬也对着他笑。他要殷郊的笑容是专门给他的，他要他的怜悯，要他的痛惜，要他的怒，他的怨，他的憎，他的……爱。
他要在那一天一定要使出浑身解数对着他笑，要让他知道，尽管他不懂自己心脏里究竟装的是什么，但是他的和姬发的是一样的。
姬发愤恨到极致地望着他，鬼侯剑的剑尖闪烁着凛凛寒光，崇应彪一心求死，却在姬发眼里捕捉到了转瞬即逝的一丝柔软。
他知道，那是质子旅八年的时光。
他终于明白殷郊为什么爱姬发。姬发恨他入骨，却还是有最后的一点悲悯给他。
所以姬发才能得到殷郊全部的爱。
所以他只能得到殷郊的恨，在这一时刻他又很想骗骗自己，得到恨也是好的，恨也是需要付出感情的。
“我会比你早一步见到殷郊。”崇应彪最后这样说。
姬发充耳不闻，鬼侯剑再不迟疑地穿透了他的胸膛，他与殷郊最后的交集，是他们都死在这柄剑下，能和殷郊死在同样的武器之下，于崇应彪而言怎么不算是一种成全？他终于赢了姬发一次，一生一次。
可他有悔。
悔之晚矣。
生者已逝，
不复见焉。
姬发拿着鬼侯剑踉跄着上马，朝歌被他抛在了脑后，山河岁月也一同倒流。借着雪龙驹，他拼命地跑，想跑赢时光，也想跑赢命运。
他要回到还未入朝歌之前的时光。
他要在那之前就找到殷商的殿下，要带着他回西岐，要让他不再持剑，要他为他弹一辈子的琴，然后善终。
他想，他用力地想，仿佛只要这样想就能实现，他无意识地伏在马背上嚎啕大哭，绝望地像冬天里迷了路的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他悲声渐止。有一阵风吹向了他，柔软的像殷郊的怀抱，似要为他拂去眼泪，天边的飞鸟悲鸣而过，玄羽坠落，恍如少年最后的道别。
然后他听到了一声琴音。
-完-
【all郊】重生之我在时尚圈当模特①
all郊，主发郊、彪郊。模特AU。很喜欢起一些土鳖的名字哈哈哈。时尚帝国殷商模特公司的唯一继承人竟然要当模特，他会跟恃才傲物的摄影师崇应彪、青梅竹马因为种种原因成为竞争对手的姬发、模特经纪杨戬有什么样的故事，敬请期待。
第一章（彪郊）
崇应彪兴致缺缺的调试着相机的参数，他善长捕捉人物的神态情绪来表达照片的情感，获过多项国际摄影大奖，凭借着帅气的面容被一众迷妹称为最年轻的摄影大师。今天他却要来为殷商模特公司的太子爷铺路，为他拍摄一组硬照。
殷商模特公司作为一个上市的经纪公司，几乎算的上是目前最大的模特公......
all郊，主发郊、彪郊。模特AU。很喜欢起一些土鳖的名字哈哈哈。时尚帝国殷商模特公司的唯一继承人竟然要当模特，他会跟恃才傲物的摄影师崇应彪、青梅竹马因为种种原因成为竞争对手的姬发、模特经纪杨戬有什么样的故事，敬请期待。
第一章（彪郊）
崇应彪兴致缺缺的调试着相机的参数，他善长捕捉人物的神态情绪来表达照片的情感，获过多项国际摄影大奖，凭借着帅气的面容被一众迷妹称为最年轻的摄影大师。今天他却要来为殷商模特公司的太子爷铺路，为他拍摄一组硬照。
殷商模特公司作为一个上市的经纪公司，几乎算的上是目前最大的模特公司，培养出来的当红模特数不胜数，殷郊作为公司的唯一继承人，不去学习经营之道，反而来做模特，在业内也传了不少风言风语。
靠着家里背景出道的殷郊没给崇应彪带来好印象，他看过殷郊的照片，脸倒是如雕塑般棱角分明，但俊美的照片丝毫没有灵性。貌美但愚蠢的呆子，崇应彪在心里给他定了性，他可不会对他阿谀奉承，没有实力的模特在他这里讨不到半点好处。
“您好，崇老师。我是殷郊。”一道客气疏离的声音打断了崇应彪的思考。
崇应彪寻着看去，即使早就看过殷郊的照片也还是被他实际的容貌震惊。
殷郊身材高大，剪裁得体的西装包裹着他健硕的身材，仪态挺拔，不同于照片更加立体的五官，高挺的鼻骨加上一双带着恣肆的龙眼，矜贵高雅之资浑然天成。
同殷郊对视竟让崇应彪顿生一股莫名的压迫感，仿佛殷郊是掌控这场摄影的主角。
“到那边的凳子上脱掉上衣。”崇应彪不甘示弱，直奔主题，夺回这场摄影的控制权。他想，但凡这个太子爷在片场耍威风，他不会给他好脸色的。
“助理没跟我说需要赤裸拍摄。”殷郊走到凳子旁，迟迟没有解开衣扣，好看的面容挂上迟疑。
“今天的主题是情欲。”崇应彪熟练的调试着灯光，一盏暖黄色的面光柔和殷郊分明的骨相，一盏粉红的射灯打在侧面，提升暧昧的气氛。但所有的幻想都止步在西装的衣扣上，崇应彪语气带了些不耐，“如果你的禁忌清单罗列了这么多条条框框，麻烦让你的助理先发给我。我没有多时间去兼顾你的感受，太子殿下。”
殷郊抿了下唇线，手指利索的解开了衣扣：“不用。崇老师，按你说的来。”
出乎意料的没有反驳，倒显得自己无理了，看来也不是个不可一世的太子爷。崇应彪饶有兴致的看着殷郊一颗一颗的解开衣扣，露出蜜色的肌肉。贵相的脸上因为当着众人裸露抹上红气。
崇应彪忍不住摁了几下快门。
“老师，我还没准备好。”
“试试参数。快点给我一个说的过去的pose。”
殷郊配合的双手后撑，胸肌顶了出来，红润的樱尖让片场的众人浮想联翩。在甜腻的灯光下，脸上依旧是那副高贵的模样，眸光深似幽谭。
一连拍了数张，崇应彪的眉头越皱越紧，殷郊举止投足间流露的傲贵宛如君临天下的帝王，温和高贵的气质让人不敢违逆，更别提有半分情欲。
“情欲，殷郊，你要跟镜头调情。”崇应彪提醒到，他不想浪费这具完美的身体。他想让殷郊给他些情感反馈。
殷郊又尝试了几次，感激、憧憬、向往。半点跟情欲不沾边。
“Ann！”崇应彪叫来自己的摄影助理，波浪的卷发，红裙包裹着傲人的双峰，容貌不亚于当红明星，但还是为崇应彪的才华容貌着迷，甘愿做他的助理，“殷郊你跟她调情。”
ann俏皮的吹了一个飞吻过去，殷郊有些不自然，情欲依旧没有半点，反而多了些局促。
崇应彪有些坐不住，恃才傲物的他已经跟这个木头美人没法合作，他将相机扣上，烦躁的抓抓头发：“调情！你懂吗？没跟人调过情？别浪费我的时间了，雏鸡。”
看着殷郊捏紧的拳头和肃穆的眼神，崇应彪突然有点后悔，他考虑了一下自己能不能打过这个看着只比自己猛一点的殷郊。
殷郊走过来时，周身自带的凌冽之气，让崇应彪瑟缩一下。
“崇老师，麻烦你教我。”拳头没有到来，依旧是谦逊有礼的温柔语调带上一丝忍耐
崇应彪突然对这个太子爷另眼相看，似乎不同于那些依靠背景上位的纨绔子弟，但正是这良好的家教，让殷郊的照片没法提供他想要的情绪。
有趣，崇应彪想，这场拍摄变得有意思极了，他需要破除殷郊的底线，让他去掉身上那些框架。也许这个美人能给他的拍摄带来不一样的感觉。
“清场。”崇应彪摆摆手，让现场的工作人员离开摄影棚，“我来教这位小殿下点拍摄技巧。”
空荡荡的影棚只剩他们俩人，殷郊套上了碍眼的衬衫，而崇应彪则散漫的倚靠在座椅上，一只手随意搭在扶手上，薄情的眼睛透着轻佻，暧昧的灯光下，气温仿佛随着升高，崇应彪饶有兴致的开口：“勾引我。”
“什么？”殷郊皱起眉头，眼神带上不解。
这是个很好的开始，崇应彪想，他终于在这个木头的脸上看到生动的表情，语气带上蛊惑，像是引诱夏娃的毒蛇：“你的照片没有半点吸引力，帅哥。你需要提升自己，我需要一个好的模特。now，seduce me。”
终于殷郊迈开步子，走到崇应彪身边，僵硬的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漂亮的五官拧作一团，像是下定某种决心，弯下腰蜻蜓点水般快速的啄了一口崇应彪的脸颊。
混迹在情场的老手看着等待自己评价的殷郊有些无语，这算什么，如果这也算勾引的话，那法式贴面礼就算得上是一场盛大的性爱。
崇应彪起身把他摁在凳子上，轻轻托起他的下巴，手指摩挲着唇瓣，目光中透露着戏谑，嗓音低沉，拖着长长的腔调，温热的气息吹在殷郊的耳骨：“你很擅长这种事吗？宝贝。”
殷郊第一次仔细审视这个玩世不恭的摄影师，浮浪的长相，一双凉薄的眼睛深情似水，由是任何一个女孩都会缴械在他此刻的目光里。
崇应彪的眼神在殷郊身上游走，仿佛轻触着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眸中迸射出欲望的火焰，烫的殷郊下意识错开了相交的眼神。
殷郊从来不缺投怀送抱的人，但他对这种事并不上心，每次都会礼貌的拒绝。可如此直白的调戏，让他一时间有些慌乱，不知该如何反应。
“没有....所以我们可以继续拍摄了？”
崇应彪嗤笑一声，眼神悠悠停在殷郊的唇齿之间：“我觉得我们还能更进一步。”
“这是工作时间....”殷郊的脸上已透出红晕。
“为了艺术。”崇应彪拇指轻揉着殷郊已经红透的耳廓，“也为了工作。”
殷郊看着崇应彪逐渐凑近的脸，鬼使神差的没有躲闪，只是轻闭上了双眼，颤抖的睫毛出卖了他此时的紧张。
“咔嚓。”快门声音响起，想象中的吻没有落下。殷郊睁开眼，对上的是崇应彪的镜头。
“OK，叫你daddy把学费打给我。”崇应彪欣赏的看着底片，暧昧的灯光下，高贵的面容带着紧张和隐忍，禁闭的双眼和桃色的眼尾，透着反差，像一尊动了情的神祇。
空气中没了半分暧昧，殷郊感觉自己被耍了，不免的有些生气，怒视着崇应彪。
“别那么看着我。”崇应彪摊开双手，“拜托，你那小儿科的玩意也算得上是勾引？”
被冒犯了的殷郊心里暗暗较起劲来，他从来不会输，他的父亲当年就是知名模特，一步步创建自己的模特公司，可自己在父亲那里永远得不到认可，父亲的关注总落在那些天赋非凡的模特身上。他想只要自己也能在模特行业有一席之地，父亲也会注意到自己的。殷郊不顾家人的反对执意要当一个模特，可为他拍摄的人总带着敬畏之心对他阿谀奉承。不管拍出什么照片，都是一味地夸赞。只有崇应彪彻底激发了殷郊的胜负欲，他想赢了这场属于他们之间的竞争。
“那我们再来几张。”殷郊分开修长的双腿，手指勾住崇应彪的相机带，将他拉向自己，欲拒还迎的神情直勾勾的盯着崇应彪，“崇老师，近一些。”
没有模特能命令自己，但崇应彪还是不由自主的靠过去，殷郊两条腿似有若无的蹭着他的裤脚。
他在玩什么把戏，崇应彪端起相机，透过取景框同殷郊对视。
殷郊直视着镜头，眼神里除了往日的威压更多了一丝野性迷离，像是猎人在欣赏自己的猎物，互相试探挑战，危险迷人。手指顺着喉咙滑向衣扣，崇应彪捕捉到他轻颤的喉咙，一股莫名的性张力让他无法停止按响快门。
崇应彪嗓子微微发干，随着镜头的推移，他们彼此越来越近，呼吸交织在一起。殷郊的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炙热的欲望，像一块磁铁一样吸引着崇应彪的镜头拉近。
殷郊手指描绘着衣扣的轮廓，随着一粒一粒的解开，露出大片春光，灯光的温热，让他结实的胸肌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崇应彪的视线随着一颗豆大的汗珠，一起流向更深的位置，殷郊的眼神像沁了墨汁，深邃的望不到底，崇应彪仿佛跌进了欲望深渊，挣扎溺水。
“崇应彪....”殷郊嗓音弥漫着深深地情欲，他的手张开伸向镜头，试图像镜头后的人索取拥抱，充满神性的面容仿佛上天的神迹，怜悯世人却被恶魔拖下爱欲的地狱。
缪斯，崇应彪的心脏狂跳，他在殷郊身上看到无限的灵感。似乎在心灵已然达到高潮。
“好美...”崇应彪不禁喃喃自语。
殷郊收回手臂抱在胸前，眼神恢复了矜贵的神色，看着崇应彪的眼神多了一丝胜利的骄傲。
崇应彪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乱的直起身子，清了清嗓音，有些挫败，被一个雏鸟乱了阵脚。他翻看着底片，试图平复自己。
崇应彪再次看向殷郊，他已经穿戴整齐。与刚才那副景象判若两人，崇应彪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
“拍摄完成了，晚上去喝一杯？”崇应彪邀请到。
“改日吧，崇老师”殷郊的语气又带上了客气，“等有空闲，我一定好好感谢老师对我的指导。”
崇应彪快速的在名片上写上自己的私人号码，恢复浪荡的模样，在卡片上亲了一口，递给殷郊：“有空联系我。”
“好的。”殷郊轻笑着将卡片收好，“那再见了。”
“再见。”崇应彪怅然若失，他今天得好好去酒吧喝一杯。
【发郊】断首续玉
完全if所以请当平行看/ooc/微量生子/
断手续玉，汉语成语，意思是砍下手来再接上一块玉；比喻得不偿失。
题目化用。
一
我是个修仙的昆仑弟子，名叫殷郊。
前不久哪吒掰着手指头给我算账，说我睡了两年，靠天材地宝供养，祸祸九仙山桃源洞一池金莲，还耗费元始天尊及玉虚仙人们大功法若干，他和杨戬加起来也未必有我一人耗神。
我眼观鼻鼻观心没话说，听师父讲我自己是死过一回，便觉得找到奇异处，弯下腰装作凶巴巴地撇嘴：“你和死人计较什么？”
“你你你！”小师兄怎料我拿刚接好的头颅打岔，气得蹦高，他指着我，“我当时就不该把你脑袋带回来！！合该将你做个无头无脑的傻大个，比现在还短上...
完全if所以请当平行看/ooc/微量生子/
断手续玉，汉语成语，意思是砍下手来再接上一块玉；比喻得不偿失。
题目化用。
一
我是个修仙的昆仑弟子，名叫殷郊。
前不久哪吒掰着手指头给我算账，说我睡了两年，靠天材地宝供养，祸祸九仙山桃源洞一池金莲，还耗费元始天尊及玉虚仙人们大功法若干，他和杨戬加起来也未必有我一人耗神。
我眼观鼻鼻观心没话说，听师父讲我自己是死过一回，便觉得找到奇异处，弯下腰装作凶巴巴地撇嘴：“你和死人计较什么？”
“你你你！”小师兄怎料我拿刚接好的头颅打岔，气得蹦高，他指着我，“我当时就不该把你脑袋带回来！！合该将你做个无头无脑的傻大个，比现在还短上许多！！”
当时我并不知道在场的三代弟子后来就杨戬肉身成了圣，我尚且算自己的躯壳，哪吒干脆就变藕人，他死过，出尘转世而已，能和死人计较，只不过是被触及伤心事才发火愠怒。
正打这场嘴仗，杨戬突兀用手隔开我俩，手向上挪指了指山顶，昆仑山顶笼罩新生的日头，金光灿灿自有份高不可攀的庄肃，意思是又到他教我仙家法门的时辰。
昆仑苦寒，山峦层叠直入云霄，常有不知哪儿传来耐霜熬寒的鸟叫，总听得人肚子直咕咕叫，我并不感到饥饿，腹中大概回应的是凡俗。
前几日杨戬师兄教我打坐时听到，横瞥那一羞惭的眼，就让我了解自己绝对不是什么仙风道骨的主。不管身负众多仙法却仍没适应过低的温度，老蜷着没个仙气飘飘的样儿，还是吞了辟谷丹饱着肚子，却锲而不舍每天清晨忍不住摸出石子，寂寂悄悄对师父们的仙鹤眼馋，都表明我曾经应当是个俗到不能再俗的大俗之人。
“可我是谁呢？”
师父神神秘秘捋银须：“殷郊。”
他边抖给我缝好的法衣叫我过去试边说：“你只要记住你是殷郊就行了。”
“那倒是不至于。”
穿上十分合身不再感到寒冷的袍子，宽袖窄腰，心中忽然冒出个稀奇念头，穿成这样要如何打仗，愣了愣，又想昆仑山何处起战火，但只是瞬间，念头一闪而过，好像不曾来似的。师父习惯我一顿一顿，并不着急，等我反应，思绪从九霄云外芸芸众生撤回，我倒腾着脚在师父面前转个圈，给他展示下劳动成果。
“那倒不至于。”我接着说，“我还记得我恨的人是殷寿，感念的人是姬发。”
虽然为什么恨，为什么念已经茫然不知，长成什么样也不很清楚，但对此二人感官异常敏锐，见到就肯定可以认出来。
至于我如何弃了万丈红尘春意暖，来到云雾缭绕的陡崖怪峰，又为何颈中血线一道，胶合好断两截的头身，他们不说，我也就不问。
只因觉得还没有非知道不可，或者隐约逃避着，料想不记得也算好事，加之醒来第一日，哪吒蹬风火轮落到我面前，好奇地抚上应当是断口处，被师父一拂袖吹出门去，身子转好几个跟斗，大喝声师伯小气。
懵懂中得见稚子尚且要受到这么严厉教育，自是咽了一肚子问话。
我眨眼惊惶地看人，师父待我心软，转身换了口气，再报上名来，欢喜地说要收我做徒弟，我刚醒走路都打跌，左脚绊右脚扑通跪到他面前，老神仙相当感动，当即轻笑：“好徒儿。”
神仙抚我发顶，变出木制的圆箍作拜师赠礼。
稀里糊涂，从此我便是玉虚十二仙之首广成子的徒弟殷郊，来不及多说，叩下个头去，有了模糊世间第一个清晰的身份。
不晓得师父以前是不是也这样烦闷，他收我为徒后每日都有叹不完的气。
即使我学得飞快，捏诀调法身使法宝越来越像个修道之人，逐渐不再是不肯迈出仙府的湿雨鹌鹑，依然无法缓解老神仙的焦虑，他忧心我和忧心洞府门口的雪一样，今日也一样。
杨戬经常出门去办事，一走多日不在昆仑，没人给我束发，师父就看我长长的头发叹气。老人家愁绪多一些没问题，我体谅的，待他要为我剪去一截，便想也没想点头应允。
哪吒早嫌我头发长了，说凡间王姬公主也未必蓄着直垂到腰下，他嘟嘟囔囔，觉得我要占杨戬回来玩乐的时间帮忙，可我抱小小的哪吒在怀里，心中却有些委屈，杨戬师兄他明明是自己愿意，三两下完事的发型也要拿出人间的大小套梳，打理我打理得直犯困。
哪吒在怀里仔细摩挲我一个茧子挤着一个的手掌。“是琴吗？还是剑？”我兴致缺缺没礼貌地把脑袋叠在这位身高才到我腰际的小师哥头上，压得他哇哇叫。
“不知道。”我拿下巴硌他说，“我不知道，琴剑我醒来从未碰过，只知晓经文法诀。”
“嘶——”杨戬一不小心拽了我头发，将我朝后拉得龇牙咧嘴，哪吒大声嘲笑，趁着我谴责杨戬，一下子飞出去。每当这时候我都会忘记身后是师兄，他和我混沌中吉光片羽的清醒重叠，应该是声音低沉掌心粗糙的老人，我下意识埋怨地皱眉：“叔祖！”
剩我们两个，谁都没说话，杨戬不顺着我陌生的称呼问下去，空气安静冷淡，过了一会儿，我仍然没想起时他轻轻地道声歉，重新梳，昆仑山色无声地淌，我想，听说杨戬家里有妹妹，可能因这缘故，所以格外乐意在给我梳头这件事上磋磨时光。
“剪了也好。”和找不到的记忆一齐剪去。
“剪到肩背？”师父问。
“都好。”
师父拖我到亮堂堂的内室，发光的宝珠下撸撸袖子，显然要大动干戈。
我怀疑自己听岔了不是剪发而是造头，有点纳闷，但到底也没说什么，端正坐好任他折腾，觉得左右不过凡相，多少无非皮毛，合格的神仙种子，绝对不在乎是非外物。
于是师父一点点自下而上为我裁下旧绪，黑色的零碎从我身上掉下来就消失不见。他剪得不喜欢还要重长出一段来过，时间长，我盯着洞府门口窄缝，以后省了杨戬师兄的麻烦事，披头散发不再被哪吒调侃女孩子。
不知道被谁不知道因何娇养的一头长发，失掉时也不感到可惜，我又困了，半梦半醒垂着头，疤痕裂缝依然痛得像是要掉下来，把我变作带盖儿的容器似的，恍惚听见一女子温柔怜爱地在我耳边轻叹，郊儿……
“郊儿。”师父又叹口气，我总让他叹气。
“短点好，短点郊儿没烦恼。”
快睡着的时候杨戬提着个包袱推门而入，见到我师父先行一礼，我迷糊睁开眼，看杨戬正震惊地瞧着，当是发现他打发时间的玩具已经折损大半，师父发挥够了终于慈悲收手，将我倒腾给带孩子专业户。
杨戬胸前携着个包裹，行走间散出阵阵引人的香味，打开竟然是只冒热气的烤鸡。好东西，辟谷丹吃得我恨不得逮两只仙兽烧，见状难得恭敬地弯下腰折了折，真心实意拜他一句师兄。
那只烤鸡大半还是进了哪吒的肚子，我馋肉是眼馋肚里饱，醒来后记忆中都以丹药为食，尝什么都一股丹药味，凡物使我思凡，可凡间我找不到能攥紧的抓手，缥缈的回忆沙一样，捡拾不起任何一粒。
所以究竟是恋凡物还是凡尘我也说不清，烤鸡不出声，我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从它嘴里，从醒过来便一直。
擦干净手上的油光，我踌躇一下，忍不住问仙风道骨的师兄：“师兄经常下山，认不认得姬发？”
“认识。”哪吒啃鸡腿的空当抬起头，“下山就是为他的，他比你亲爹像你亲爹。”
这算什么形容，我不理哪吒，坐好仰脸等着杨戬答案，师兄晦明地看我，似犹豫似无奈，他点点头：“认识，是个英勇聪慧的人。”
我惊喜地直起身，难得说话流利，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地自言自语：“他长什么样子，和我什么关系，为什么不来找我，他在哪里……”
“殷郊。”杨戬温和又不容拒绝地将我打断。
“你现在是仙，他照旧是人。”
我盯着师兄眉间，他明显异于平凡的神目，疑心师兄用法术看穿我的雀跃。
长生短寿，轮回殊途。
师哥做神仙的日子比我久，人和神在他眼中逐渐分裂为两个品种，他怜悯世人却目中无尘，我没有为凡人的记忆却时不时从云端跌落，深陷人间。
何况……姬发是我醒来便聚拢在心头的暖焰，黑暗中行走恒久，双手捧在掌心里的幽火，如果连他都失掉，对殷寿的恨意密密麻麻地攀上我的小腿，我会按照师父嘱托的预言当即变出法相，伐纣直奔恶口的。
“好吧，好吧。”
我顺从地点点头，可比哪吒听话一百倍，凭风吹起半长参差不齐的乱发，现在只有欣然接受，仍做我的昆仑弟子。
杨戬变出三尖刀，他今天受师父指示要考我功课。哪吒换个方向啃鸡腿，好观赏我第不知道多少次惨败。
师父发下话，什么时候我不用法相能和杨戬来回十招，只要十招，就可以下山了。
我痛痛快快败了百十场，越挫越勇。努力修炼由夏到冬，离凡世三载，醒来后没能有幸见到昆仑的春天。
再一次功课检查，杨戬侧看他被我出其不意打到的右肩，一时风声潇潇，山头切磋的两个还反应过来，就听哪吒一蹦三高：“成了！！我数着的，十二招！”
杨戬脸色难看。
嘿，杨戬师兄怎么不替我进步高兴？
哪吒孩子心性，每次回昆仑都要拉着我讲些稀奇事，早就盘算领我山下转转，立即跑去给我师父道贺。
杨戬跟在我身后，刚才颇为烦心地皱眉，我没回头看他，知道师兄随我过招数目增多已紧张有一阵，近几日我刻意装作学得慢然后使出全力，这算耍赖，十分对不起他。
但我等不及了，我必须下山。
昆仑虽好，可我清楚自己尘缘未了，天地无所归处，要干净一切再回来。
临别师父终于告知我一些事情，关于天下战局，关于神仙凡间，关于武王伐纣，关于两教摩擦。他说了很多，时不时注视我，期待些反应，可我什么也没能记起来，听得云里雾里，只感觉还挺好，除暴安良灭恨扶义，事后便真成无所挂念的小神仙。
师父说完了，看我没大彻大悟，几次欲言又止，我一直以为师父是有点失望有点无可奈何，广成子首徒是个懵懵懂懂的半仙，还被委以杀死殷寿的重任，后来明白不是，却还依然不得悉彼时彼刻，师父是想让我走还是不想。
明明徇我睁眼就教导我要手刃仇敌，那么究竟犹豫什么呢？
直到最后师父也未能讲出些好听的矫情话，只说事毕速归，然后转身进洞府把法器搜刮来搜刮去，交给我最好的，他语重心长，看似淡然，我从师父眼里看到不舍，安抚地跪下叩头辞别。
分别之际他还要在我面前叹气，再再告诫，无论如何可回昆仑来，他会在昆仑等我。
“当然！”我笑着向老人家卖乖开玩笑，“师父家底儿都给我，这样看重，不回来剩下的岂不是便宜他人，再说，我还没见过昆仑山的春天呢。”
我指着桃源洞门前空地：“师父再栽棵仙桃树，要不了第一次结果徒儿保证就回来了。”
我斩钉截铁，相信人间一遭不过修仙历程中极为短暂的旅途，用不了多久我会回到昆仑，回到师父清修的地方，等我回来，有甜甜的仙桃吃，因我养身需要灵气而枯萎的金莲就又开了。
我要下水，采花顶叶摘莲蓬。
二
殷郊就这么跟着杨戬和哪吒下了昆仑，他可走稳了，路上没跌倒一回，想是奔着姬发，脚步都轻快几分。
水遁和风火轮速度非同寻常，哪吒索性捆了他的腰在前面跑，把殷郊拉得倒仰。
殷郊张开手臂稀罕地抓着狂风，大笑着往嘴里灌冷气：“再快点脑袋要掉了。”
“闭嘴！！”两个师哥异口同声，水泼了他一脸。
行了两日看到西岐大片田垄，远远就瞧着城外兵戎相见，殷郊拧眉谛视，刀光剑影遍地残血。
没想到人间的活儿来得如此焦急，三位小仙纷纷警惕着俯冲过去，待离近，发现原是商军一队精锐打到缺口，死咬着西岐巡行军缠斗，他们来得正是时候。
加入战局，殷郊寻了块空地放出法相，高大巍峨的蓝皮神明突然出现在战场，哪怕见过魔家四兄弟的商军也止不住双腿打战，气势上便瞬间逆转。
杨戬飞在当空，一袭白衣且行且进，鲜少杀人，用刀背把商军打出数米算罢。哪吒混天绫缠在法相一条手臂，转圈踹开还想靠近士兵，玩乐般从一个人头顶跳到另一个人头顶。
殷郊则趁乱救了不少西岐军。
魂有所感，他在一个个血肉模糊的士兵里寻，忽而和一双瞪大的眸子对视，只消时间停滞的一眼，哪怕从未记起，也认出马蹄下执剑格挡的青年将领，不必问，正是姬发。
殷郊——
继而短暂地耳鸣，殷郊如遭雷击，他听到朝歌断头台呕出血的大吼。震耳欲聋间，接下来的反应几乎是身体本能，巨大如圣灵的法身挥掌拍飞殷商铁骑，他于乱军中演练过千千万万次那样，倒吊下半边身子拽着法相的手指，尽力伸出手攀牢姬发臂膀，然后熟练地捞起呆住的武王。
哎？
他和殷郊想得一样暖和。
昆仑遥望的热度将殷郊撞翻在法相掌心，姬发带着战争尘土和血腥弥散的味道跌到殷郊身上，西岐浑身浴血的年轻将领印脏小神仙的法衣，两处寻找的意识由时间合并，殷郊身上墨迹般的红色似书写过去和未来的史册。
姬发，姬发。
知道是他，他醒来后得到信息的一半。
殷郊欢喜捉住人间一片踏实的蝴蝶，失而复得还没来得及笑，便发觉姬发有些颤抖，是不是受伤了，殷郊摸索着他完好无损的甲胄，没有啊，是不是被法相吓到了，他又拍拍姬发的后背，对方却更加僵硬。
姬发没有回抱，没有像殷郊下山前想象的那样两人相见时将激烈地开心。他诚惶诚恐，除了上来压到殷郊一下，绝不触碰他，咬紧牙关目眦尽裂，挺直腰双手虚虚环住殷郊。
他皱着眉忍满眶眼泪缓缓凑近，来来回回仔细详细地看，似乎用视线抚摸，确认着眼前殷郊的真假。
三年了，不是幻想？不是精怪的梦魇吗？
姬发目光猛然触及殷郊颈间血线时方才如梦初醒，血线是他失职，失去的证明。
朝歌血淋淋的画面自此纷至沓来，三年里姬发不知多少次梦过殷郊残缺地死在刑场，匆忙中他骑着马儿，甚至来不及回望。
如今……他嘴唇粘着血，艰难地张合，整个人近乎哀求地可怜，盯着那道杀人诛心的红，轻悄悄询问：
“疼……还疼吗？”
姬发像是窒息，呼吸都要停了。
殷郊想了想，抓起他冰凉的手，浑不在意上面未干涸的污迹，扬起脖子把姬发带到断痕：“仙法奥妙，一点也不疼。”
人类倾倒的关心和爱几乎让这位小神仙产生正被信仰的错觉，姬发得他眼神鼓励，勉强伸出哆哆嗦嗦的指尖，小心翼翼在红线上轻落下朵梅花。
是真的，是真的殷郊！
昔时姜子牙允诺殷郊会活过来，他便想着有朝一日殷郊重回人间，一直等啊等。
等雪下了三次，天谴中少有麦实的田垄金了三回；等他比朝歌时又长高半头，改五弦为七弦藏起商琴；等得知兄长惨死，悲痛欲绝中姜子牙带回殷郊已是神仙的消息；等父亲为复仇与纣王对立，丧子之痛让文王死不瞑目饮恨而终；等他自己顺利即位，作为昆仑口中的天下共主挽救岌岌可危、凋敝的凡间……
姬发强撑着一口气，一夜之间脱胎换骨成西岐之主，背上万民伐纣的重担，唯有向前。王家侍卫姬发早该不见踪影，可看到殷郊他且惊喜且委屈，仿佛又变成不懂事的西伯侯质子。
朝思暮想的人近在咫尺，殷郊笑眯眯温柔地看他，姬发眼眶发红，紧绷的情绪忽然断裂，泄了气跪坐，根本不知道要拿殷郊怎么办才好。他在朝歌心里想殷郊更谨慎更珍重的气早给磨没了，三年来时不时收到他人口中殷郊安好的消息，此时此刻见到完好无缺的他，甚至不期望他回到肮脏危险的战场。
万军前顶天立地的武王低下头泣不成声，姬发从未如此情真意切感激神明。
小神仙霎时慌了神，心口泛酸，他记忆空荡荡，寻不到两人相处分毫，这实在太让人不安，怎么办，殷郊手忙脚乱不知道要如何安慰。
姬发比他想象中要小一些，虽然没有他高，但只要看到他殷郊就觉得很安全。姬发像是殷郊踩到的第一块陆地，把他从天上召回，让他有了开启曾经人生的钥匙。
法相带着他们平稳地向内城走，殷郊弯腰侧脸去看姬发皱皱巴巴的表情。姬发正哭着，瞧他凑近，惊异得眨眼，眼泪落他脸上，殷郊呆呆地接了他的泪水，在嘴边，他懵懂地舔进嘴里。
姬发又一惊，抬起头语无伦次，看见殷郊他一颗心都是乱的。
仍旧什么也想不起，不过没关系，殷郊遵从自己的念头，傻呵呵嵌到姬发怀抱，真的久违得安心。
他不顾对方浑身血污用力抱紧，脸颊蹭蹭姬发颈窝。铠甲硬邦邦的触感熟悉得让人几乎落泪了，似飞鸟终寻到落脚，殷郊困坐昆仑山巅的惶惑一下子被姬发接住包裹，拔起来的小树再次栽进土里，他明白自己非下山不可的原因。
“姬发……”
他同经年殷商营帐第一次受伤那样，安抚姬发颤抖的背，呼唤他醒来唯二记得的名字。
“没事了，我没事。”
小神仙下凡尝到人间酸楚，觉得他看不见的地方姬发一定吃了好多苦，忍不住鼻子痒痒地，垫湿半眼眶泪，学着师父长长叹了口气。
浩渺天地间挂了层灰蒙蒙的乌云，被昆仑囫囵粘好的殷郊裂出了一道杳不可闻的隙缝，呼啸的风夹杂西岐带雪的沙砾，吹过小神仙完整又破碎的心，落泪以后，他开始靠近真正的自己。
法相落脚在安静的地方，一处距离西岐宫室相当近的麦田，大雪未化，他们小心地留下两串足印。
姬发往身上干净地方使劲擦了擦手，紧紧牵着他，不断问殷郊冷不冷，穿得这样少，要不要他脱下衣服来。殷郊摇头，摸出个可爱的酒窝，嘿嘿，姬发你的手好热呀。
闻言姬发将他抓得更紧，边走边回头看，步子走得慢了又慢。
姬发有好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两个人共同了解的朝歌已经过去太远，西岐对殷郊陌生，昆仑更是姬发无法想象的。
不过也不必说什么，殷郊小孩一样好奇地感受姬发的手掌，仙人们太凉了，心济天下苍生，像块玉石，人间很好，人都是热乎乎的，比杨戬带上门的烤鸡还热。
只是接触就感觉忽然重新活过来，黑树白雪的景色也看着五彩斑斓。
抵达安全的宫室，乱糟糟的武王带着披头散发一身血的陌生人回来，将宫人们吓得不轻。
殷郊十分依赖姬发，记忆模糊了感情反而清晰，加之昆仑山三代弟子一个比一个不灵光，也晓不得有忌讳，一路被牵着跟到武王寝宫，这儿摸摸那儿瞧瞧，脏乎乎的爪子小狗一样拍了几个手印。
现下战事并不吃紧，今日城外是他们巡逻遭了偷袭，姜子牙坐镇城门，加上杨戬哪吒，万可放心，姬发不必再回去。
姬发迫不及待想要给殷郊分享一切，他先安排殷郊在寝宫休息，又说去换身衣裳，就殷郊观察柱子上花纹的工夫，武王竟自己把自己撵出去了，一转眼人就不在，留殷郊跟西岐凤凰样的装饰大眼瞪小眼。
神仙选定武王的大床，捏个法诀干净了自身，直到打完一轮坐，马不停蹄穿了华服重新梳了头发的姬发才出现，兴冲冲带着去看他曾经的坐骑。
武王神神秘秘，献宝似的，屏退侍卫，只有他俩，把一颗捂了又捂的真心捧上来。
“那就是闪电。”姬发指给他看。
马棚里最显眼的，脸上一个白道，见人来也就懒洋洋掀开眼皮，殷郊不等凑近，便心中知晓，眼前是无比亲切的爱马。
他手掌贴住闪电的侧身，三年来除了姬发谁都不让骑的马儿在旧主面前颇为温顺，扭扭捏捏地带着点儿伤心劲儿。
“有灵气。”
殷郊用脸贴了贴，闪电低下头轻柔地靠近，蹭一蹭朝思暮想的味道。
姬发不错眼地看着他和闪电亲近，指尖触碰殷郊剪短了的发梢。
“它一直在等你。”
我也是。
三年前没能带回来殷郊，带回了殷郊的马，三年间姬发每次选马时都梦想看到眼前的画面，他总害怕是个幻影，着急地像要抓紧梦醒之前的时间。
太多话堵在喉咙口，周武王难得纠结，他不知道殷郊记得多少，忘记多少，失忆是杨戬大概一年前捎回的晴天霹雳，姬发恍惚好几天食不下咽。
姬发收回手假模假式地抚摸着闪电，遭它嫌弃地一躲。“啧，没良心，忘了是谁三年里给你刷背喂草了。”
“闪电刚来还试图跑回过朝歌，我驾雪龙驹狂奔一天一夜才在半途截住，没受过训练，不知怎么记得路的，方向竟然大差不差。”
“是吗？”殷郊抱住闪电的脖子，亲昵地表达思念，“闪电真聪明。”
可姬发一天一夜的狂奔，想追回的又岂止闪电。
殷郊感他伤情，没记忆的尊贵与矜持，小神仙想安慰便搂住姬发，无规无矩地哄着凡人：“我这不是回来了？”
姬发此生放不下自责：“对不起，我当时没能……”
殷郊将他打断：“不怪你，朝歌离西岐那般远，你就当我迷路迷了三年。”
“何况昆仑是好地方，如若死过一次就能去，怕山脚会堆满刀剑，我已够幸运了。”殷郊无波的神情，仿佛姬发以言语临摹着的不过场陈年旧梦。
他能感觉到对殷寿的恨，滔天恨意似云似雾，和他现在对姬发的感情一样，没有清晰的形状，为什么恨殷寿，为什么想亲近姬发，殷郊第二次降生，隔着母亲的胞宫听前世落雨，一切与他息息相关却遥不可及。
“殷郊……”姬发忍不住盯他红得渗血的线，想是不是当时自己再考虑周全，就不会让他遭此劫难。
殷郊立刻抚上姬发的手背，把那些心烦意乱都暂时压下：“来，教我骑马吧，死过一回忘了许多，你可要牵好我。”
“别再提！”姬发勾手搀扶，哀恳地望着殷郊，听见那个字来回嚼，他整颗心都焚到火堆烧起来，给百无禁忌的小神仙噼里啪啦叫痛。
“知道了知道了。”殷郊有些心虚地应声，解开马绳，将闪电放出来，闪电嘚瑟地晃晃身子，还向许久未见的主人展示自己依旧健美的体态。
不过殷郊还是想，现在难过轮到他了。
人总要死的，神仙却不再长个儿，人间短短几十年，他要看姬发儿孙满堂老掉牙，也免不得痛苦，如果姬发也修仙该多好，但那样他又做不成天下共主，伐不得商。
事难两全。
失忆前会的事情殷郊现在都会，为了转移姬发的愁绪罢了。姬发不知，当真战战兢兢给他做了马童，扶着搀着搂着，无所不用其极，终于把故意恶作剧嘴上努力身体却不肯上马的小神仙放到马上，擦擦满头大汗，早知道就不换这行动困难的锦衣华袍了。
周武王不喜奢靡，一年到头还是战士铠甲穿得最多，今日下人们纳闷地给他折腾半天，姬发免了好几道工序还如此麻烦，真不知道殷郊以前怎么受得了。
姬发情不自禁地看了眼挂在腰间的鱼符，以前，以前为殷郊宽袍振衣的还是殷商王家侍卫姬发。
他骑上自己的马和殷郊并驾，看出来殷郊在装傻，却乐得做他马术老师，一点点谨小慎微教殷郊如何御马，闪电翻了个白眼，都不用殷郊拉绳子，踱着步慢慢驮着殷郊向大道走，冻土也不曾打滑。
武王昂首，他已经习惯置身前位，发现没能与殷郊平齐，故意控制马儿退回，带兵打仗冲锋的影响，但殷郊不是他的士兵下属。
姬发一直在考虑要怎么告他如今天下的局势，和他不得已而为之的伐商路，西岐根本退无可退，以小博大，稍有不慎就会连累所有人粉身碎骨，他们已承担了反贼骂名，仇恨从文王丧子，武王丧兄，扩大到天谴中受苦的百姓，被朝歌压迫的四方百姓……
姬发发誓为父兄报仇，要殷寿血债血偿，可每次看向商这个字，攥着拳头，忍不住想这还是殷郊的商，但他稍有思考却总被哥哥看不见的惨死折磨，父亲瞪着眼睛，瘦骨嶙峋的手牢牢抓住他，我儿，他指向朝歌的方位咽气，脸上屈辱的囚印简直就是一把搅动姬发心脏的四棱刀。
殷郊忘得太干净了，简直像昆仑送给他的一件宝物，不需要姬发操心也不用考虑立场，殷郊完全属于他，完全站在西岐这一方。
他忘了殷商，意识到这一点后姬发升起隐秘的恐惧和快乐，失而复得太美妙了，以至于他没办法考虑将如何得而复失，他选择暂时不言不语。
一边给殷郊介绍西岐风土，一边说离别后自己的见闻，殷郊身边自是做什么都好，姬发兴致勃勃指天画地，简直想要一口气把脑袋里攒的都倒给他。
殷郊时不时问几个好奇的问题，俩人走走停停，默契得像不曾分离。
此情此景犹如回到多年前飘雪的朝歌，只不过当时人更多些。
路口忽然有稚子唱西岐方言的歌谣，大意是天下归岐，凤起山巅，伐商除恶，武王明贤……
殷郊听不懂，跟着哼，姬发听得懂，不愿他有任何误会，紧张地叫：“殷郊。”
“怎么了？”殷郊困惑侧过脸，眼睛是不沾尘世的净洁。
“殿下。”姬发换了称呼，不管殷郊需不需要，他都想告诉他：
“天下永远是殿下的天下。”
周武王坦坦荡荡，还以为自己是年少为小储君扔掉封神榜的少年，以为殷郊只是此时平静如水的神仙，伐纣也好，复仇也罢，一切结束他们照旧跃马扬鞭。可怜地自欺欺人。
殷郊不解其意，他已做了神仙三年，未来还有三百三千年，师父千叮咛万嘱咐，说不可以碰封神榜，脑瓜会滚下来。那么天下共主就更不必说，人间是人的人间，没有神仙称人皇，也不会有人皇成神仙。
但他品得姬发这话的郑重，嗯……姬发觉得这世界亏欠他一些东西。
殷郊望向西岐郊野，缥缈思绪又一次恍惚，同昆仑许多次那样，他脑袋里忽然冒出好多好多“不属于”他的治国理政道理，案牍后小孩子脆生生地朗读和学习，是谁呢？
有老人宽厚的手掌牵着他，世子，世子是大商的未来。
阔别已久身份转换的他们沉默着，姬发绷回武王的严肃，眉间有纠结困顿，殷郊忽然呵呵一笑，豁达地驾起闪电狂奔，即将跑进夕阳。
姬发追他，马蹄阵阵，寂静的武王，欢乐的神仙，像大人追赶永长不大的小孩。
闪电跑得畅快，殷郊躲进它撕开时间的口袋，临天要黑又出了太阳，黄昏给西岐笼罩一层金光，周身比刚才暖和许多，他们驻足迎风坡，风吹衣袍猎猎作响。
狂风中殷郊眯了眼睛，抚开飞舞的乱发。
何时二人一身戎装，也是冬天，姬发对他许诺要成为殷商最勇猛的战士，等以后给殷郊开疆扩土，他只需要往兽皮上一指，天下就尽在脚下。
他现在早已经记不起殷商对他来说代表什么，只悲悯地想记住的人，姬发若当了君王会抛下很多，结果于天下而言当然是好，只禁锢姬发出谋划策。
小神仙置身事外超然地打算——到时候护佑周朝王室，好让他们国祚绵长。
殷郊没有和姬发争辩刚才的话题，虽然仅待了半天不到，却已大抵将姬发摸了个轮廓。
姬发很看重他，他的一切，可能比殷郊自己更清楚殷郊该得到什么。
他笑了笑，觉得武王陛下朝这方向努力也不错，为他而战总比为仇恨而战要好。
“我知道。”夕阳下殷郊扬起酒窝，“那就有劳姬发。”
“我也会帮你，做伟大的周王。”
按照预言杀了殷寿，然后无论如何，陪你走完这一生。
姬发终于展眉笑了，但不达眼底，他隐忧殷郊限定的天真烂漫，似捧起水走在雨里，分不清明。
三
殷郊暂且和杨戬哪吒在西岐住下，仗打了三年，冬休西岐不愁精兵强将，殷商清楚这点，轻易不发动战争，小打小闹，他们可以幸运地在冬日适应了一段时间。
主要是殷郊在适应。他初到人间什么都是新鲜稀罕的，西岐待两个月，人人都知道有个白衣仙子喜欢招猫逗狗，逮着养牛户关心牛的吃食，还煞有其事驾上四蹄踏雪的马儿去给名叫闪电的牲口相亲。
岁尾的祭祀盛大热闹，家家户户换上新衣，殷郊提了一筐鹅蛋从外面回来，摘下面具，这两天他由日常勤恳的修炼抽身，随哪吒到伙房玩闹。
两个昆仑逍遥仙在灶台熏成两张黑脸，姬发给殷郊的鬼侯剑正被他当扒拉火的拐棍。
抱着暖手炉，姜子牙坐在屋里桌边吃花生米，他刚赶完祭祀，充当了大祭司的角色，来来回回的场面话累得人头晕。
可没办法，人就相信这一套，血光和火焰会让他们有被驯服的安宁。死囚的生命照理说不可惜，但对于杳无音讯的祈求，修仙成神再化身为人的姜子牙见其生不忍见其死，看了三年还总觉得别扭。
周受商影响颇深，姜子牙撞见过姬旦劝姬发缩减人牲，两人余光瞥看他，蓦然收声，神仙的确喜欢血肉供奉，灵不灵验是一回事，有没有是另外一回事，昆仑帮助西岐，西岐不可能不表现出百分之一百的诚意。
其实照姜子牙说不如对着杨戬磕两个响头有效果，天道无为，即使是被偏爱的也未必得偿所愿，更何况碌碌众生。
从前姜子牙做神仙，将神将天看得万万重，刚下凡也觉得殷寿不信天不敬神是大不该，可在西岐奔走三年，看无辜的百姓受难而听闻纣王依然日日笙歌，他想天到底算什么，天若是有道，就该灭殷寿一人而慰天下。
当年神仙们只是在云端看到殷商红气冲云，存续又二十八年，大家居于金顶信奉天道有常，从未想过凭什么二十八年，为什么是殷商？
密密麻麻的人的兴衰若早有设定，书页似的照着走，还要神仙还要活人干什么，不过天命下提线木偶戏。
他回到西岐时怀疑过，但那时事情已成定局，西岐已兴，殷郊断首，昆仑选了必定成功的边站，金鳌岛因弟子闻仲聚摘星楼……
一场浩劫在所难免。
姜子牙看着殷郊出神，时至殷郊不再属于凡人的今日，他仍旧忘不掉祭天台抉择天下和父亲却不曾考虑自己的殷商太子，那位宗庙请罪和他激昂论道的大商储君，至情至性，若愚的明君大才。
于是姜子牙无法想象如果猜测是真的，殷郊要如何面对自己的人生，又可以被辜负成什么样，走向何处。
搓掉花生米粉色的外皮，他依旧缄口不言，人间的代价已太沉重，经不起推翻确定的结局从头再来。
杨戬进门就看到同门两张乌漆嘛黑的小脸，殷郊发尾都烤焦了，颦眉蹙頞认真告诫同样火烧火燎的哪吒不许再吐真火，他们是要烤饼不是给姬发拆家。
俩人蹲着嘀嘀咕咕，殷郊手里还有一块疙瘩一块疙瘩的生面团，不太干净的谷物表皮掺在其中，看着像块未驱的邪物。
忙弹两点水给哪吒和殷郊净了手脸，一个从小昆仑玉虚宫长大少沾凡物，一个生前锦衣玉食殷商太子还什么也想不起。杨戬走过去，把战场能当武器用的硬面馍馍拿起掂了掂，无奈地叹气，卷袖子开始在灶台忙活。
“师兄可以啊师兄，崇拜了。”殷郊竖起大拇指，“有这一手你不早露。”
“昆仑哪有灶台？”杨戬不慌不忙，分了两块面给殷郊和哪吒，“玩去吧。”
浪费姬发家粮食的两个小神仙自以为是，心安理得打起下手。殷郊手巧些，还会捏个面人。“捏个武王，像不像？”他举着问杨戬，杨戬抽神打量殷郊手里混乱的不明物体，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进门的武王自己认了。
“像。”
今天早上西岐大祭，完成后姬发也得在朝堂忙活，设宴款待犒劳将士文臣，举杯同饮，展望明年还有早日伐纣报仇的心愿。喝了几杯酒，说完吃好喝好又应酬许久，老半天还得借着照顾家中神仙的由头才脱身。
哪吒见姬发来，团了个面球，捏成胖乎乎的小鸟，这个是殷郊，他把自己和殷郊做的放一块儿，正好，一个傻，一个呆。
姬发迷糊地道谢，谢哪吒让他和殷郊成双成对，见鬼侯插在灶台火堆里，还以为自己醉得怔愣，默默拔出已经有些烫手的剑放到一边。
武王醉不上脸，殷郊闻到他身上的酒味，拖着丢给姜子牙，你的天下共主，收好了。
醉鬼把殷郊衣袖拽住，皱着眉说了句傻话，殷郊没听清，哪吒在叫人，他拂开姬发的手给他塞了两个花生。
我是你的。
担了姬发亚父名头，姜子牙就当没听见，低头假装数数自己手心的掌纹。
造孽啊，一位前天下共主，一位后天命人皇，纵使不相杀，要相爱怕也是难上加难。
看殷郊仍旧无所烦心姜子牙就知道姬发一定什么都还没说，能瞒住还好，倘若一日兵临城下，殷郊怕仍旧要遭一番两难困境，昆仑一定要遣他下来，多半是看中姬昌窥探的所谓天道……
可西岐亡商，万不该用玄鸟为先锋。
西岐人只知道又有神仙下凡来助武王，杨戬哪吒他们见过，殷郊初来乍到藏头露尾，对他好奇的人有不少，皆被姬发用理由搪塞过去。
到岐第二天姜子牙就给殷郊戴了面具和颈饰，一来遮住吓人的血痕，二来怕殷商太子这张脸被人认出寻仇。
西岐对殷寿的仇恨刻骨铭心，不排除得知身份后会有想要杀殷郊泄愤的，小心驶得万年船。姜子牙递给他时轻声告诉他姬发家人在朝歌遭遇的一切，本意是想让殷郊有朝一日顾念武王，知他辛苦立场，姜子牙说这话就已经是周臣了，殷郊抿唇点了点头，胸口压了块巨石。
扪心自问如果他是姬发，或许无法像姬发一样待他好，可能早撵出西岐去，于是感姬发真心，殷郊便不由得对姬发更加周全。
面具平日他不戴，出门时他会记得戴上。刻进骨子里的贵族习性总告诉殷郊要真容示人，无病无灾地遮住脸像他很见不得人似的，掩人耳目也觉得别扭，所以最近干脆少出门，把法诀温习一遍，打个坐一天就过去了。
姬发经常陪着他，行走在军营和殷郊之间。不过他已是武王，有时刚坐下就会被匆忙叫出去，半天才回来，回来倒不干什么，守着殷郊看他安安稳稳就是姬发的乐趣，殷郊闲了，他就抽时间带他去西岐的野外，看漫天大雪，天地一白时给殷郊披上斗篷。
两人会在结冰的河上凿坑，还跟小时候的朝歌一样，捎两条鱼回去加餐，有时不回去，就地生起火，凑到一块儿取暖，殷郊不介意冒着细汗精巧施法，把昆仑绝学用在收拾鱼腹上，处理好了等姬发接过去。
姬发野外烤鱼的手艺不错，总可以做得十分香。
他们肩靠肩，紧凑地谈天论地，许的愿望竟然也和曾经差不多，要周游列国，看尽四季好风光。
殷郊一次次恍惚觉得以前也有过这样的画面，他很想知道自己曾经如何，可颈中红线像一道封印，让他张不开口。
火光下姬发似乎也在期待，期待他能问一些问题，殷郊悄悄回避他的眼睛，他还没做好面对自己的准备。
姬发越相处就越明白殷郊的确忘了很多事。他谨小慎微地试探，怕殷郊记起，又想让殷郊记起，偷窃的平静属实让姬发不安，偶尔想说给他听却不知从何说起。属于他的那个殿下会伴随记忆的呼唤归来，往者不可追，却实在可爱，他贪心想要熟悉的殷郊。
那两粒花生被剥开放进碟子里，姬发没吃，醉醺醺地撑下巴等着他。
宫里还在设宴，能听见阵阵乐声，仙人们不和凡俗同席，不过今天没必要再吃辟谷丹了，姬发准备了不少山珍海味，待人端上，姜师叔非要喝酒，配上杨戬烙饼的手艺磨牙，仙人也醉。
哪吒趁着在场的人不注意咕嘟咕嘟偷喝了半壶，呛得咳嗽，红着脸跑出去，混天绫一扭一扭地边跑边跳起舞，杨戬放下筷子去追。
殷郊让姬发打开门凑热闹，不错眼地瞧两位师兄空中斗法，姬发喝醉了体温更高，殷郊牵着他的手给他讲解一招一式，姬发盯着他看，小神仙眉目雀跃，画中走下来一般，他有些飘飘然，感觉是梦，攥得殷郊生疼。
见他真醉得不轻，殷郊索性对姜子牙告辞，要带他回去休息，姜太公摆摆手，习惯地掐指，给殷郊的背影一句忠告。
“殿下知凡人寿短，正反不过几十载？”
短暂欢乐会有更长的岁月伤心，空耗神仙。
殷郊架起姬发，没回头。今天他看姬发守着鬼侯剑，守着那两粒花生米，便不想再躲了，有些事，不管是为姬发还是他自己，都不该继续模糊下去。
是，他是神仙，当然可以装作什么也没感觉，无从了解一个凡人的心意。
可是不行，这个凡人是姬发，而神仙是他殷郊。
“师叔说得对……所以我得抓紧时间了。”
“长短也就几十年，我觉得自己耗得起。”
“后悔也耗？”
“不会后悔。”
殷郊的真挚愿比天高比海阔。
他坚定地说，一如未死的既往。
因为姬发值得，殷郊想要离别时能无愧地告诉姬发，自己已尽最大努力善待过这份感情。
何况寻常夫妻终有尽时，没道理神仙要因为怕失去，选择不敢拥有。
殷郊没腾出手关门，姜子牙看他架着姬发走进长风，随后渐行渐远，再忍不住举杯敬了敬昆仑。
天意可惜了他看好的天下共主，无论重来多少遍，失去再多，殷郊还是殷郊。
殷郊是个，爱恨生死都酣畅淋漓，痛也得明明白白，虽入万劫犹未悔的人。他剑刃对准自己，把一切都衬得格外自私，可归根结底又不是任何人的错。
凡人寿短。
殷郊将姬发放到床榻，垂眸细细品味这四个字，杨戬和姜子牙不约而同地提醒他悬崖勒马，也或许早看出他们俩待对方不同。
其实事到如今殷郊依然不确定，他只是觉得两个人的关系好像不是他想当然认为的那样简单。
姬发对他太慎重，而他明明已经靠姬发足够近，却仍旧感觉未能回归原位，除了很好很好的朋友，还有怎样亲密的关系可以延展，让他哪怕静坐，想到姬发就忍不住开心地笑起来。
他描摹着姬发的脸，指尖从眉目到嘴角，殷郊记不得从前姬发长什么样子，只有把现在的刻进心里，等一日想起，或一日姬发老去，再做对比。
能看到姬发变化很好，好到殷郊觉得自己一成不变也没那么坏。
寝宫内有安神的香气，殷郊已经能认出来其中添加的药草和珍品，几个月而已，融到姬发无微不至的包围圈，天生一副享乐皮囊，啃食角落帝王诱捕的饵料，现在到了吃下去扎穿嘴巴的时候。
于过去的，姬发放过他，他却不肯就此放过自己，殷郊眼里姬发是关着另一个殷郊的匣子，他深吸一口气，混乱的脑袋里窜过陌生的画面，如命运的屠刀又落到脖子上的红线。
“知道你醒着。”
他摁了摁姬发颤抖的眼皮，压出一滴泪，轻轻用指背关节拭去。
“殿下玩够了？”姬发清清嗓子睁开眼，似乎有帝王接受所有结果的气定神闲，又仿佛带着姬发焦灼的惊恐，他抬起下巴，醉酒和殷郊的态度给了他放肆的底气，姬发张嘴咬住殷郊的指腹。
殷郊不挣扎，反摸了摸姬发的尖牙。他注视着熟悉与陌生交叠的人像，顺其自然地一再痛苦不堪下去，姬发在找曾经的殷郊，而殷郊又何尝不是在找曾经的姬发。
大概人最不稀罕的就是现在。
无定的火时不时炙烤，可能姬发自己都没发现，他望向殷郊的眼神实在煎熬。
姬发把姜子牙和殷郊的对话听得仔细，却不敢相信他是什么意思，望向殷郊隐痛的表情，忍了又忍，坐起身，低头拢住殷郊的手在掌心，沉默良久，认真地开口问：“殿下想知道什么？”
他抬抬眼，紧张地期待，自始至终姬发也还是姬发。
他稀罕现在，他稀罕得不得了。
殷郊和他一对视，情不自禁地笑了，手在姬发掌心微妙地动弹，他小声嘀咕：“我们是什么关系？”
姬发一怔，没料到第一个就是要了他命的问题，无奈地思索该怎样答，他搓了搓殷郊的手，看到小神仙正抿唇等着他回话。
“我只问一次，你明天再告诉我。”殷郊看姬发纠结，愈发怕他出口，顿了一顿，小心装作宽容大度地补充。
“殿下可知我会死？”
姬发答非所问，整颗心又酸又甜。
旁人问便罢了，听姬发也要用这话来教育他，殷郊有点不开心，他们都将他看做不懂事的孩子，可他是想得清清楚楚，做最坏打算，拿最大力气，清醒地想过。
“……你活一日我陪你一日，活十年陪你十年，下昆仑本就如此打算。”
“早没见到就定好的！！”殷郊没好气地宣布。
前尘面目全非，前路荆棘满地。姬发痛惜地来回捏他的手，珍爱得不知如何是好，他知道殷郊勇敢，却还是想殷郊怎么这么勇敢，他拥有世界最好的爱，认定了人就掏心掏肺奋不顾身。
这让他怎么舍得松手，怎么舍得出现有始无终的可能？
“不用明天……我现在就给殿下。”说着姬发拆下腰间玉环，郑重放到殷郊打开的掌心。小神仙摸着白玉温凉红了眼眶，任姬发整理到他身上，武王腰间还剩下一道殷商鱼符，他望着殷郊，再不必多说，殷郊就什么都懂了。
“原本是想让杨戬带给你，思来想去还是亲手给你最好。”姬发紧张地低头继续摆弄玉环的绳结，像要把每根思绪都缕清。
“我就知道。”殷郊小声嘟囔爱惜地瞧着，怎么看怎么漂亮，他拾起往日姬发面前的骄纵来，手指插进姬发摁在玉上的指缝，没记忆后连羞耻都扔掉不少，做这些缠绵的事颇有天真无邪的撩拨。
“怎么不一见到我就给我，隔了这么长时间，冬天都快过去了。”
“殿下恕罪。”姬发涨红了脸，全部心思都在他们连接的肌肤上，缓缓将殷郊扣紧。
随后殷郊不自觉地靠近姬发，接下来要说的话他需要汲取些力量。
姬发干脆扶他躺倒，黑发铺开，两人沉默不语，殷郊阒然无声地流泪，轻声要求姬发告诉他朝歌的位置。
姬发心里打了个突，强迫自己平静地开口，他明白殷郊的意思，缓缓从朝歌记忆中总结，姬发告诉他他们相遇分离的城池长什么样子，告诉他那有怎样的四季，告诉他殷寿，姜王后是怎样的人，告诉他崇应彪是谁，鄂顺是谁，姜文焕，苏全孝是谁。
殷郊安静地听，从故事里拼凑出自己是谁。
他仍旧想不起来，想不起来任何人的脸，却泪流满面心如刀绞，团缩着靠在姬发肩膀，自责地想他怎么可以忘记这么多，忘记了母亲。
姬发用怀抱将他裹紧，小声安慰，那个躲起来告诉姬发他父亲不爱他的小世子好像回来了。
“这不怪你。”姬发亲他流泪的眼睛，心里又是喜又是忧，因为殷郊多知道一点，似乎就更碎一分似的。
颈间红线似要洇血，殷郊痛得根本合不上眼，他翻来覆去被过往压在身下，哪怕姬发只讲了无关痛痒的好话，依旧伤得他浑身是血。
殷郊惯会求姬发陪他一块儿难捱地。无从谈起的曾经让他像个挨打的哑巴，呜呜咽咽不会说话，歪曲地蹭进姬发怀里，还流着泪，浓厚的情感倾泻而出，本能向姬发要个说法，他凑过去看姬发一动不动盯着他的黑沉沉汹涌如海的眼睛，期望找到艘载他的船。
“姬发……”
殷郊撑起身，瀑发牵连，他看得出凡人掩饰已久的渴求，怎么不行呢？当然可以。
窗外大雪纷飞榻上洞房花烛，正应佳时，小神仙勾开领口脱掉法袍，露出大片裸露的皮肤，居高临下地看着武王。
“姬发不找一找我哪里还有伤口吗？”
“殷郊！”姬发心肠都给他揉碎了，“你可想好！”他扑过去咬人，殷郊临到难过找罪受，姬发舍不得，只有把糖捏成尖牙利嘴的样子给他。
而殷郊坚持。
“殿下真是，折煞我……”
姬发攥紧殷郊缩回的手腕，收了他最后后悔的权利，武王当然有血性，朝思暮想的爱侣全然托付，任他咬碎牙齿也不可能坐怀不乱，况且他都要被殷郊的眼泪烧起来了。
“不要害怕。”
殷郊头脑混乱地像下一刻就要炸掉，不知名的眼泪一直淌，颠簸中被姬发吻去，又更汹涌地流出来，整个人都被爱刺穿似的。
小神仙走在寻找自己的路上，冥冥中沉重地感到自己找的是断头的死期，姬发虔诚地信奉，以为在帮他找自己想念的那个殿下，被盲人殷郊蒙上眼睛，一片漆黑里不知道找到就会失去。
姬发本能地隐瞒了殷郊作为成汤王室的部分，他清楚殷商在殷郊心里有多么重要，现在背对朝歌的武王，不确定自己可以在他心里胜出。
“殷郊，陪着我，就在我身边。”
“殿下多可怜可怜姬发，短寿渺小的凡人好不好？”
殷郊只是哭泣。
四
杨戬看他们两个过个祭祀更加亲近，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只叹息殷郊自讨苦吃。
“是甜的。”
殷郊这么说，火堆旁披着衣服扬脸看他的师哥，杨戬困惑，那么该坠入甜梦的人，为什么火光中眸子一下猛然老去许多，他还想再说些不中听的实话，又被他看起来要断裂的神情逼回。
昨天殷郊梦到了朝歌。
雾气茫茫的朝歌，他像个旁观者围观自己和姬发穿过大街小巷，小小的年纪在皇城根来回穿梭。
路尽头是一棵梧桐树，有琴声悠扬，阵阵花香，一位看不清面容的蓝衣女子立在树下，她脚边是个正练习五弦琴的孩童，小孩儿摁住商琴，斩钉截铁地对女子说，我想成为父亲那样的大英雄，我想学剑。
女子站立良久，给了他一柄剑，鬼侯剑。
郊儿什么时候能一只手举起这把剑，便找你父亲，去军营罢。
殷郊焦急地努力想看清梦中人的样子，他越跑越远越跑越快，快到甩开姬发的手，昆仑的法衣从身上褪去，但无论如何殷郊也走不到长路漫漫，他摔倒在地哭着喊母亲，母亲却始终在无法触碰的另一端。
大汗淋漓地醒来后，殷郊爬起身寻了鬼侯剑，他放到枕边，第一次认认真真抚摸着剑上复杂的纹饰，终于记起母亲是鬼侯的女儿，她有双温柔坚毅的眼睛。
他记起她是位真正的英雄。
她守护的是……是什么呢……可守住了吗？
“不管发生什么，回昆仑来。”杨戬突兀地切断殷郊的沉思，驱赶那些寂寥冷清的气味从小师弟身上逃开。
殷郊嗫嚅着摩挲鬼侯的剑柄，他今天已擦拭了好多好多遍，期待明利的剑刃照出母亲的影子：“知道了……”
“我也无处可去……”殷郊无意识地脱口而出，继而清醒，他现在明明处处是归处。“但战后可能不会马上回去，要陪姬发玩个够，再带他去见见师父。”
殷郊笑着朝杨戬眨眼，他想得简单又美好。杨戬不懂，以为这就是快乐，说不上来，和昆仑山刚醒来双眼空空的样子不一样，现在比起仙人更像个与他同龄的人间孩子，忧愁善感，快乐喜悲全写在脸上。
可快乐的殷郊在忧愁什么，杨戬看头顶飞过的雷震子，终于没扫兴地说殊途二字。
明天是西岐最后一场雪，姜子牙赌上道人的尊严掐算的，说回来要有碗羊肉汤吃。
殷商的小股军队最近不断前来骚扰边界，时不时就要姬发出去打上一场。杨戬和哪吒已经加入巡逻，殷郊不肯被姬发藏着掖着，他们刚才讨论过，带殷郊见了两批西岐军，明日他会独自领队出城。
面具和颈饰依旧遮蔽，殷郊在外连续适应了好几天，脸上压出红印才总算习惯。姬发心疼地凑过来亲他瘀痕，止不住地道歉。
如果可以他不会让殷郊受到任何束缚，姬发最近总想着，是不是他足够强大，强大到每个决定都不容他人置喙，就可以让殷郊不受任何人眼光。这个念头冒出来再难平复，身为武王姬发轻车熟路做了三年，却还是第一次渴望权力，更多更多的权力。
第二天天蒙蒙亮，殷郊出城向北，走走停停约莫一个时辰，山林中遇到一队殷商先锋。
下马绕路，殷郊遣人无声无息干脆地埋伏，战斗结束得很快，首战告捷，十几条生命顷刻之间熄灭在异乡雪窟，连法相都不用喝出，长袍未沾一滴鲜血，他就得了场人命堆起来的胜利。
殷郊俯下身看了尸首，心口狂跳，无论是甲胄还是服装都令他难以言喻的苦痛。
太熟悉了。
不等他刚直起身来，凌空一支箭穿过携风声穿过耳边，周围西岐军损伤好几员，小队瞬间陷入与商军的死战。
殷郊连忙召了法相挡住黄雀在后的敌人，战场的残忍时隔几年又一次回到他脑海，第一次上战场的画面和当下重叠，乱军中竟分不清是敌是友，不对，殷郊头昏脑涨，他该穿着殷商麒麟甲，而非行动颇为不便的法袍。
眨眼间一位被射穿脖颈的西岐士兵趴在他脚边，喷涌而出的鲜血几乎漫湿他脚面。
朝歌下雪了吗？冀州？
风卷残云地收拾战场，殷郊冷脸清点伤者和死者，他头痛欲裂，朔风中白衣吹得飘荡，似下一刻便要飞回九重天阙。
即使是曾经接触的事项，殷郊做起来还是感到触目惊心，倒错感让他想吐。
人在神的力量之下非常渺小，商这支兵线没有随行的仙异人士，纯粹用人命开出一条路，被当成死不足惜的马前卒推到西岐，不知要魂归何处。
他静心凝神，想要赶紧把消息带回，却没注意到随行士兵看见他脸时的惊异。
刚才面具和颈饰皆为法力震碎，此刻他回头，正是殷商的断头太子。
纵马往西岐城去，半路遇到看见法相现身出来寻他的姬发，赶忙把情况说了。
这一队商军距离西岐很近，周围有些驻扎痕迹，多半已到达多日，北面有大片林地，作战不便，要加紧搜索提前清剿，防止他们奇袭。
姬发点头，指挥带来的士兵把伤者接好医治，两人一路奔驰，想着把这队人马的来龙去脉作战目标商量出个章程，便直接驾马进了西岐驻地。
边走边讨论，西岐军民见是主帅，纷纷高兴地围过来。
他们先七嘴八舌地传说大王回来了，开始还是极其兴奋的语调，一小队匆忙跑到半途，定睛看，立即竖起眉毛，拔出剑，伸手拦住身旁不明所以的弟兄，指着殷郊喝道：
“那是殷商太子！！”
“殷郊！！”
朝歌来的西岐质子除了殷郊带出去那队，其余此时都在城楼值岗，这里满是西岐本土的军人，可能有缘，竟也有人立即认出殷郊来了。
军中顿时一片哗然，大家嘈声议论，情绪激烈。
围过来的刀刃把殷郊吓一跳，他松了抓着姬发的手，表示自己对西岐的主人没有敌意，姬发心里一空，挡到他的太子殿下身前：
“这是做什么？快把剑放下！！”
姬发反手握紧鬼侯，对殷郊的保护和殷商王家侍卫的习惯让他差点就与自己的子民为敌。
岂料此时一位年纪小的士兵直接站出，竟敢把利器对准了帝王，他双手颤抖，红着眼发狠。
“殷商皇族荒淫无道，残害忠良，使天下民不聊生，就该血债血还！”
“且少主……”他说着说着便哭了，“您难道忘了少主惨死吗？我们怎能不究殷寿血脉？！！”
悲痛掷地有声，闻言二人皆是一怔，殷郊被姬发暖和过来的心骤然凉下去，沉到昆仑最深的寒潭。
“我没忘！只是错不在他！”
姬发身体紧绷，抿嘴不再答，张开手臂环着圈，半蹲下做防御姿态，背上冷汗直冒。
殷郊独自领兵他本就坐立难安，面前有人用刀剑近距离对着他，姬发更是浑身血液倒流，殷郊死时的场景又在他眼前重演，最深的噩梦突然开始循环。
不可以伤害他，谁都不可以伤害他，西岐熟悉的面孔陌生起来，姬发紧张得直发晕，生病了似的颤抖。
殷郊心里知道对方的话是真的，殷寿，他父亲以极其残忍的方式杀害了姬发的哥哥，姬发没直接告诉过他，但一定灭绝人性惨绝人寰，乃至姬发谈论起来都浑身发寒。
殷姓就是殷郊与生俱来的原罪，虽死不休。
此次下山杨戬早告诉殷郊，他是要应召文王死前的预言，让殷寿死于血亲之手，手刃暴君为所有人报仇。
可即便如此，看着周围愤恨的眼睛，殷郊无力地松开鬼侯剑，他提殷寿头颅回来也未必能补偿西岐，补偿破碎的天下分毫。
两方对峙，殷郊近一年装满昆仑仙乐和慢声细语的脑袋第一次接收滔天敌意，对方显而易见的恨让殷郊如遭烈火焚烧。
小神仙窥进执剑少年那双因战争疲惫不堪布满血丝的眸子，血腥味未消的空气中全是一边倒涌动的愤怒。
不能这样下去，殷郊当机立断，躬身要拜。
人敬畏神仙也怀疑神仙，三年来杨戬和哪吒姜师叔他们为取信于民肯定少不了努力，不能因他功亏一篑。况且姬发为王，更不可轻易失信，于情于理西岐臣子是为了姬发的亲人讨命，无数眼睛盯着武王，也当期盼他该是英明君主。
殷郊想推开他走上前，姬发红着眼咬紧牙关一动不动。
“父是父，子是子，殷寿虽该杀，殷郊却是无辜，他此次来西岐是为了帮助我们伐纣，若不是他，我早死在城外商军铁骑之下！”
“如若今日恩怨不分，滥杀无辜，又与殷寿何异？！”
听姬发开口维护殷郊，除了打头阵的少年，在场所有人已跪下大半，脑袋垂得极低，却还是不肯退，他们换了种威胁王上的方式，以头抢地磕得直流鲜血。
姬发气急，他自到西岐，三年来头一回觉得自己万般弱小，弱小到根本连一个人都护不住。
文王死后，平日大臣们就喜欢挥着为社稷好的旗帜处处约束，姬发不是不知道，只是觉得没有意义。他次次听从，人们便以为这次也肯定得偿所愿，让姬发割让殷郊像割舍那只送到军帐的幼犬。
事已至此进退两难，姬发干脆用殷郊的鬼侯划破自己的手臂。
“你干什么？！”
殷郊着急得扯他，血从他指缝间流走，有一些西岐军收起武器，跪得密密麻麻的包围圈却并没有因天子之血溃散。
姬发彻底沉下脸，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命令有失灵的一日，三年来不断和各位比他年长的诸侯谈判几十次，武王成长的速度是惊人的，上位者睥睨的气势咄咄逼人，像一头彻底被激怒的狮子。
“殷郊和我情同手足……”
他攥拳昂首，血滴滴答答往下流，砸进雪白的新雪，顶着士兵的剑刃往前走，怒发冲冠，誓做殷郊的盾，血染红一圈点滴的圆，姬发环顾四周，要在场所有人动清楚地看到天子的坚决。
面对刀剑相向的君臣，殷郊没由来地打了个寒战。眼睁睁看着少年猛然变换剑势，脑中闪过大雪中甘愿赴死的苏全孝，少年同样对准自己，殷郊瞪大眼：
“不要！！”
他推开姬发扑过去，双手死死攥住少年的刀刃。
情急之下殷郊连施法都忘了，血肉之躯拦住锐利武器，他咬着牙眼神凌厉，太子殷郊回来一瞬：“没出息！把命留到战场上！！！”
“殷郊！！！”
掌心喷涌而出的血浸透了殷郊的衣袖，他抛开剑又去手捂住西岐少年士兵不断冒血的伤处，恨不得用自己那红线去填。
姬旦从人群中冲进来，低着头先武王一步跪在殷郊身边。
幸好并不深，男孩子望向殷郊，喘着粗气瞪着眼像一只被制服的羚羊，神色难以平静。
姬旦在周围死一般的寂静中叩首，语速飞快地说：“仙人息怒，小六全家被哥哥接济才勉强存活，见您难免行事偏激。也求仙人怜他拳拳忠心，切莫怪罪。”
“西岐绝无低视神仙之意。”
话音落地，殷郊抬头环顾，事出突然，连姬发也愣住了，想起殷郊不只是大商太子而已。
整个军营鸦雀无声，只有哈出的白雾证明大家不是死人。
殷郊一瞬间仿佛被抽干浑身血液，垂头虚弱地说：“你们西岐可有监牢吗？”
他眼神空洞，只想赶紧结束这场闹剧。殷郊轻轻摊开鲜血直流的掌心，没有武器，他屈辱地双手半举做俘虏投降的姿态：
“带我去牢房吧。”
“殿下？！”姬发回过神惊慌地拦，眼睛痛苦似受剜心。“绝对不行！！！”
殷郊施然站起身，退后和姬发拉开距离，一步天堑，姬发竟不敢靠近。
他弯腰行了个极大的商礼。
“陛下请留步。”
他叫他陛下。表示戴罪之身和西岐的王不过泛泛之谈。
殷郊这样比杀了他还要令姬发难受，人皇湿着眼睛看小神仙。
求您，殿下，您怎么能在您未死的侍卫面前低头，凡人要践踏您理应踏过我的尸体。
王室的骄傲伴随记忆丢失，可能从前的殷郊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被此般对待，姬发还在手忙脚乱地为他捡起太子的尊严，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殷郊示意姬发稍安毋躁，退让除了熄火，更多是小神仙疲于应付凡人的忖度。他今天经历太多，许多清晰的记忆不断闪回，殷郊需要静一静，如果这样可以让子民暂且得到安抚，于现在的殷郊而言也不过是免去麻烦的一种方式。
他知道姬发在维护什么，临走前朝姬发点头，告诉他不必担心。
可殷郊不知道，得寸进尺和一退再退是酿成古往今来许多悲剧的注释。
寒风里姬发留在原地，他看着他守护的土壤，子民，皱着眉感知刚才短暂发生的一切。
怎么事到如今，好像还是他在被殷郊周全地保护着，立场转换，当年只能看殷郊跪在殷寿面前替他求情，依旧只能看殷郊走向不属于他的屈辱。
姬发心如刀绞，此时此刻他意识到自己无能为力，甚至连过去都比不上，过去他可以为了殷郊扔掉封神榜，现在为了殷郊，好像只有将封神榜抓得更紧。
兄长惨死父亲离世，为了成为武王姬发改了很多，脾气也好爱好也罢，他努力去做个礼贤下士，听取劝勉的君主。
当然是为了报仇，后来杨戬带殷郊的消息给姜子牙，殷郊侥幸活了却成了神仙，人神有别，神仙碰不得封神榜，殷郊红鸾之气已在斩首那刻断绝，姜子牙见西岐归心天下，改口推姬发成天下共主。
姬发从父亲手中接下西周重任，他想既然殷郊不可以，那么他就替殷郊做这个天下共主，打下江山给他，让他成为全天下的王。
明明姬发心里只想杀了殷寿，他对人间和天下别无所求，从小看殷郊学着做储君，当然认为一切都是殷郊的，如今姬发却发现帮助他复仇的人不能帮他保护殷郊。
他意识到自己无比需要权力，需要即使让殷郊成为王也不容任何人拒绝的，绝对的统治。
周围达成所愿的西岐人不欲触怒君主，低头撤去。
闹剧告一段落，弟弟姬旦等了等才起身拍抚跪脏的衣服，看姬发把剑紧了又松，沉默半晌，上前询问粮草安放和各路军队的事。
哥哥听不到，他又叫姬发的名字，仍然还是没应。姬发三魂七魄都挂在殷郊身上，他走了，脑子里满是他的殿下委屈在牢房的可怜模样。
眼看不能强求，姬旦叫来军医为姬发包扎，见姬发愣怔地坐下，忍不住残忍地劝：
“兄长是要成大事的人。”
想要报仇雪恨成就大事，就得割舍很多很多很多东西。
姬发抬眼看着姬旦，他父亲翻版似的弟弟，他没说朝歌自己在殷郊自断头台陨落后引颈就戮，没说三年间夜里骑着闪电环绕西岐，没说他此生最无法舍割便是殷郊。
只说：“除了殷郊，除了他。”
武王是天下的武王，他背得起责任，可姬发也是殿下的姬发，他放不下牵挂。
杨戬领着剩下的西岐军赶到时，殷郊已经住进简破的牢狱。他看营帐中坐立不安失魂落魄的姬发一眼。师伯下山前叮嘱的事情果然发生了，师叔姜子牙去忙活春耕的事情，恰不在军中，但此等情况怕连他也无能为力，复杂的是人，神仙对此是束手无策的。
当时广成子将杨戬叫到一旁，忧心忡忡，他道人心复杂，殷郊的身份又太特殊，武王放过，西岐却未必。加上凡人在信奉的同时总妄想挑衅神仙，无处发泄的怨恨会宁可错杀也想要弑神，没能力便会无所不用其极地处处掣肘。
殷郊是西岐殷商昆仑三方交界的活靶子，人向人向神征服示威的战利品。
所言非虚。
杨戬也在西岐待过很长时间，见过很多人，他保证一定看顾好师弟。师伯却摇头，不必为你师弟与西岐为敌，他比你想得聪明通透，如果做出选择，我要你不能干涉。
原来不能干涉的是这样的事。
坐在阴冷肮脏的草堆，殷郊想起的事情越多，原本神仙为所欲为的潇洒姿态都收回，挺直腰板打坐，肩膀平直地像一把木琴，合眼则听见殷商深宫的乐师奏响，殷寿和妲己嬉戏，他在池边……
那是——死谏的姜王后……
气血翻涌，殷郊猛吐出一口鲜血，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根本坐不住，靠着墙艰难地呼吸，仍记得这是西岐监牢，咬紧舌尖不肯发出声响。
他看到母亲的尸体自温泉水下浮起，她死不瞑目，眼睛转向他，流着血泪质问殷郊。
太子啊太子，怎可亡殷灭商，辜负成汤江山！
姜王后是为守护天下而死的战士，殷郊瓦解大商，殷寿败坏大商，殷郊和他那卑劣的父亲一样让她失望。
殷郊流着泪，无法开口辩解。杨戬水遁进来，看见的便是殷郊和断头台差不多的绝望，他急急上前，伸手封住殷郊周身大穴，止了他快要染透法衣的血。
殷郊看不到他，望向空荡荡某处，不停地问不需要杨戬回答的问题。
我是谁？！
你是昆仑山玉虚宫桃源洞十二金仙之首广成子的徒弟。
杨戬反复重复这句话，仔细清理好殷郊的伤口，打算今天对殷郊脱出的事实看到这样的师弟后实在说不出口。他不能再受到打击了，广成子没能解释清楚的遗留，终究要欠殷郊一个真相，只有找下个机会，等殷郊好些再代昆仑解决。
动荡的心被杨戬用清心咒暂时压下，殷郊醒过来像什么也没发生，师兄已经离开了，他周身干干净净，连法袍都洁白如新，看不出经历过任何不好的事。
日子总得过，殷郊无奈直起身重新打坐，这次他没有再看到旧时场景，平静运行灵气，还能分神思考西岐臣民们恨不得杀他而后快的神情。
纵使姬发比他想得要好一千倍，人间着实没有他想得那么好。
殷郊能同时理解殷商和西岐，两方已经隔下无法不迁怒他的血海深仇，血债难以消弭。不过哪怕再通情达，殷郊心中仍感到委屈。
可真难啊，殷郊忍不住心痛地想。
等伐纣成功捆了姬发回昆仑吧，就再也不要问人间事。
没安静一会，有人举着火把下来，姬发拖着姜子牙劝他，但无一例外都被殷郊轻飘飘地挡下，别说地牢的门开着，就是关上再扣百八十道锁他要出也照样出得去。
可出去呢？
还不如这里清静，让门外的人安心，他也省心。
殷郊给他分析利弊，和姬旦对他说的大差不差，姬发明白他是认真的，殷郊将未长成的王之困境瞧了个清楚，劝武王左思右想不要辜负为他争取的关窍，姬发只好退让，借此机会抓紧时间，筛查过度干涉王权的“贤臣”。
姬发面对殷郊没有强硬的时候，但他有他自己的坚持，走了又回来，抱着被褥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仆从，他要把地牢改成寝宫，即使西岐人会反对，会议论，但姬发以为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日子久了，武王恨不得把好东西都搬到地牢，殷郊拒绝不了，逐渐发现西岐人看他的眼神就像看殷寿身后的妲己，他浑身一凛，沉默地垂下眸子。
小神仙笑容越来越少，经常谨慎地抱着鬼侯剑什么话也不说，他不说姬发就觉得更加委屈了他，大力整顿军中朝堂，如此循环往复，却不想使得西岐更加敌视殷商太子，那个颈中红线的妖孽。
为此殷郊除了打仗会出现在战场，其他时候都当武王的笼中鸟，但仍旧不行。
越来越多人害怕殷郊孔武有力的臂膀，他们惶恐地看殷郊在前面使弯弓驯烈马，殷商崇尚的白衣对他们而言就像笼罩西岐不散的阴霾。
闲言碎语如刃如刀，姜子牙向西岐说明姬昌的预言也镇不住丝毫，飞舞的忌惮投向殷郊。
哪吒气得大闹一场，小孩师兄咬牙切齿地警告人们不要太过分，失手将一员对殷郊出言不逊的西岐将士打成重伤。
广成子叹的气还是少了，殷郊抱住哪吒扛上肩头，告诉内疚的小孩师兄算不得什么大事，没给昆仑抹黑。哪吒扬言一人做事一人当，杨戬根本不在乎百姓的喧闹，殷郊发现西岐背地里沸反盈天，焦头烂额想着法儿调和昆仑和西岐，觉得症结还在自己，于是托了姜子牙找来镣铐。
他不是妲己，他是姜王后，只算计自己。
临要戴上殷郊恶心地想吐，姜子牙絮絮叨叨地说中间能打开，殷郊想解就解，殷郊却摇头，可能只有战场上他会允许自己恢复自由。
姬发沉默地坐在角落，看那沉重的锁链，恨不得当即将嚼舌头的人绞死。就快了，他还需要一点点时间就可以看到成效，小不忍则乱大谋，他让殿下受的苦以后会万倍补偿。
殷郊摩挲手铐冷硬的质感，一部分的自己说只是权宜之计，一部分歇斯底里地寻找，提剑走上前来愤怒地要杀他，嘴巴一张一合，殷郊听不到声音，但他知道那个自己是真正的他——太子殷郊。
安静地戴上觉得这辈子不该降临到自己身上的屈辱，奴隶和罪大恶极的死囚之物，仅仅为了表示他无心害人，像个需要被拴起来的野兽，畜生。
一瞬间殷郊只想跑回昆仑，随便人间随便姬发，他有些受不了。
但杨戬眼里小师弟平淡地笑笑，他脸色苍白，晃晃锁链发出声响：“多大的事儿，哪吒别气了，再气哭了我笑你三十年。”
五
踉踉跄跄，路上印下血迹，殷郊失去全部力气，动物一样团进深山未化的雪窝。
这是一处背风的石洞，空间并不大，仅仅容纳下他蜷缩的身体，殷郊眉眼结着冰霜，背朝外布下结界，一时间回到母亲已冷的怀抱，听不见心跳的子宫，晶莹剔透像雪的孩子，被雪安慰，胡乱擦去一身同胞的生命。
类似昆仑山的寒凉包裹住他痛苦不堪的内心，万籁俱寂，殷郊撕心裂肺，五脏和头颅一样被无形的红线缝起……缝不起来，太子殿下狼似的啃食昆仑神仙躯，妄想地狱里寻片刻安宁？他不答应。
天地茫茫，殷商的孤魂野鬼在战场迷了路。
殷郊拥有一切，西岐援军，昆仑仙人，成汤太子，可怎么朝前看，前也空空；向后望，后也荡荡，浓雾迷蒙间见自己两袖清风，一无所有。
瓶样的洞里殷郊咬紧牙关，双手攥得要出血。好的不好的记忆在他脑海横冲直撞，昆仑师父慈悲的眼睛和叔祖敞开胸膛张开手臂说天亡大商的画面重合，姬发执他的手许下诺言的脸被斩于剑下的殷商士兵代替，他瑟瑟发抖，血肉模糊的一掌将山体都拍地震荡。
昆仑三年，西岐三月，殷郊皱眉轮回无数次，拾起来破镜般碎成千万的自己，他流着泪不由产生了滔天的委屈。
最重要的事，没有人告诉殷郊最重要的那件事，他师父没有，姬发也没有——
他自始至终想要杀的是殷寿，而不是殷商！
待殷郊回过神已经是顺应天意，和殷寿隔着薄薄一层山河对成汤屠戮的杀手。受庇护的血脉一个刀剑向外，一个刀剑向内，伤口贯穿先杀殷商才砍到对方似的，两只玄鸟张开翅膀较劲，撕碎大商地图才能打个尽兴。
可殷商，他的子民，他长大的故土，他信奉的朝歌，又何错之有？
多日来选择对开启的过往以高高在上的态度平静面对，殷郊每天恢复记忆整理思想已经够累，西岐对他不假以辞色，久而久之他也不强求，做好分内事便罢了。
杨戬明白人情却不太感知凡夫俗子的仇恨，死死活活于他而言就像落叶化尘土，弹指一挥的生命自找麻烦，对闹剧他更认为是人蔑视神仙，哪吒不过打伤一人，殷郊再退让下去是拂了昆仑的面子。
实际上哪怕为了两方和平，入牢狱戴枷锁也已经是殷郊能做的最大让步，他最近想起越多越无力维持囚徒姿态，深觉有愧于母亲。
软着心肠想这样大家都好，却无法蒙骗他自己非常不好的事实。
殷郊将西岐军内事务不关己地挂起，除了杀戮机器似的降临战场，鲜少出现能认出他身份的场合。
凡仍旧不满者，通通交了姬发处理。
姬发一把权字刀刚开好刃，帝王的杀伐从不只在战场，人心的棋局，他为殷郊开疆扩土，顺便合拢天子的掌心。
武王对人间的统治借助神仙更进一步，姜子牙对越来越成熟的君主再满意不过，就石磨刀，殷郊是给姬发开刃最好用的磨刀石。
一切似乎都在向更好的方向发展，殷郊以为只要自己忍耐下，无论是昆仑还是西岐，大家即便不拧紧一体，至少相安无事。
可随着时间推移，整个战争进行的过程，违和感越来越重，自始至终他很像捂住眼睛的马匹，忽略内心的火焰箭雨，硬着头皮站在昆仑和西岐的一侧，就连姬发也对他作为先锋习以为常了，殷郊仿佛生来便如麦苗长在武王身侧，而非梦中朝歌。
众人战后庆功，他听着将士们如曾经质子旅剿灭叛军后那般吹嘘，杀了多少殷商士兵，刺耳的数字逼得殷郊默默离开，回到地牢，竟然为自己能在这里而非宴会座上宾松了口气。
因为西岐地牢，是殷商太子应该在此的身份，他未完全背叛成汤的证明。
姬发只以为殷郊心情不佳，刚想追去，又被兴高采烈的西岐人民挽留，他太习惯胜利带来的畅快，以至于忽略这胜利践踏着殷郊。
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原本小神仙受师长恩惠，下山伐纣正要如此，况且还有姬发在，共同面对痛恨的殷寿再正常不过。
可不断恢复的记忆如鲠在喉，划破食道，殷郊使劲向下咽，那根名叫太子的尖刺顺血液扎进六腑，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每日闷头饮着痛说话，任午夜惊醒眼泪溻湿，母亲，家园，依然旧模样。
直至今日。
他面对骑着墨玉麒麟的殷商闻太师，闻仲。
殷商老臣须发灰白，他身后带的是，朝歌质子旅旧部。
开始殷郊并没有认出，闻仲离开时他还太小，况且记忆尚未完全恢复，合掌念诀招法相一斗，以为和过去几场战争流程一样，指望速战速决，结束去支援姬发。
驾火麒麟故意进入法相不好施展的山野，闻仲想要引出仙异真身，再布阵诱杀。
殷郊冲出厮杀的人群追过去，冥冥中注视闻仲睁开的第三只眼，感觉几何时见过这位老者，杀之前，他要问清楚。
他本在马上催动法相，发现受限地形，干脆收起巨大的法身专心赶着闻仲背影。
西岐军没能跟上他，丛林深处一队殷商士兵骑着马包围过来，千钧一发之际闪电猛然剧烈地甩动，硬要将殷郊扔下去，殷郊翻身下马还没等站稳，一支带着法力的箭矢射到闪电背上。
闪电嘶鸣一声，倒地，早春西岐郊外寒冷的地上抽搐两下，再不能动了。
殷郊当即跪下去抚摸它，等了主人三年的小马儿不肯合眼，他额头抵着闪电的肩膀，再抬起就咬着牙满目仇恨。
鬼侯剑在手，血迹斑斑，殷郊杀红了法袍，他守着闪电的尸体，甩开碍事的锁链，一遍遍施法挥剑。
凡人像瓜果一样被他轻易切开，断肢垒成祭台。周围一切都仿佛看不清，殷郊惊惧恼怒，一身白衣染成红色，杀神一样且进且战，直到……
“等一下……”那个商兵这么说，“等等。”他拽住周围害怕神仙却依然前赴后继的殷商士兵。
“闻太师！那是殷郊！！太子殿下！！！”
殷郊遇到了第一个没有反抗商军。
“殿下！”他喊。“殿下！”
血色里对方笑着，满怀欢喜，雀跃地朝他飞快奔跑。
仙人已从上到下肮脏的一身赤袍，混乱的战斗中以为是敌人偷袭，蓄力一击……
那微不足道的小兵冲上前，没来得及说一句话便被鬼侯贯穿，瞪圆眼睛，笑凝固在脸上，难以置信地看看胸口剑柄，没错啊，姜王后的鬼侯剑，怎么会？
他捂着血窟窿倒下去，皱紧眉头，临死却看见殷郊战时解开一半的锁链，喃喃道：
“殿下受苦了……”
殷郊呆若木鸡，颤抖得手拿不稳武器，有殷商士兵还想为同伴报仇，只听一声大喝，闻仲的声音震耳欲聋：“住手！！”
锁链被闻仲的灵力绞碾成了粉末，殷郊呆呆地看刚才对方送过来的生命，比前阵子逼迫他的西岐少年脖颈流出的还热，殷郊沾到一点，便让岁月烫得满地打滚。
无忧无虑的小神仙随手脚四分五裂的束缚解脱死去，那个未受到殷郊正视的身份，终于还是再次，以绝对不容忽视的样子摆到他面前。
太子。
殷郊。
殷郊终于彻底看清了记忆中母亲的脸，她好高大，蹲下来和他讲话：郊儿是世子，是大商最尊贵的血统，万不可自暴自弃自轻自贱。
她拍拍他的头，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又转身训导质子旅，为将为臣要誓死守护主人的尊严。
他的尊严就是大商的尊严。
母亲……
为什么？殷郊迷茫地看向身边，质子旅旧部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冷汗直冒，这算什么？
西岐集合的号角吹响，殷郊充耳不闻，一阵阵鸡皮疙瘩爬上体表，天地颠倒的错位感油然而生，终于让他从编织的逃避的美梦中醒过来。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四周，又是火海，大家眼睛里有比对敌军更深沉的东西，而他手上血污，从什么时候对殷商犯下了累累罪行。
“殿下。”“太子殿下。”“殷郊。”
他们小声地交流，除了悲伤和愤怒，还有不齿。
他已经向自己的国家挥剑，作为前太子向自己的国家挥剑。
殷郊死不瞑目的母亲，又何尝不是正受他屠戮的母国？
殷郊站不稳，踉跄地半跪于地，质子躺在闪电尸体旁边，伤口还有没流尽的血，汇成一汪温泉，洗净殷郊斑驳记忆的铅华。
殷郊下低头，将他的面颊摆正，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凡人已经有了些变化，他眼泪不自觉地滴落，仔细分辨，想要判断，他叫他殿下，他是谁呢？
往日共同欢笑辛苦的岁月冲入脑海，殷郊扶着鬼侯剑勉强支撑。
死者是北方阵和苏全孝交好的质子，曾和崇应彪信誓旦旦地说，殷郊将成为最好的王，当时崇应彪只是抬下巴，没赞同也没反驳，殷郊扑上去假装捂他们的嘴，说忠心耿耿，以后把崇应彪他哥踢了，封你个北伯侯当当。
两房独子，殷郊是板上钉钉的商王，他意气风发，视天下为掌中的理所应当。
拱卫皇室的诸侯质子，出征却目睹太子对大商举起王后的鬼侯剑，将母国斩于马下……
何其荒唐！！
他杀了一起长大的朋友。
闻仲几乎摔跌下火麒麟，老人家张开手臂，扔掉武器才朝殷郊走过来。
殿下——
三年，攘外安内，维持明知非人暴戾殷寿，唯一成汤血统的君主，四处派兵征伐疮痍的国家，殷商老臣难以置信地望着殷郊，珍惜地看了又看，如同守望天谴已至的上空乍现的阳光。
“天不亡我大商！”
铁骨铮铮的殷商脊梁湿润眼眶，说话间几乎要落下浊泪。
殷郊先是向前，想到自己现在隶属西岐又猛退后两步，闻仲忙追他，小时候怀抱殷郊的手臂颤抖着；太子在他眼里忽然变小成吵着要上火麒麟的孩童，犯了错委屈地跟在母亲后面的稚子，闻仲梗着喉咙问：
“殿下……殿下不要大商了吗？”
殷郊低头委屈地哭，父亲先不要他的，是大商先不要他的！孩子似的想要擦脸，却惊觉双手沾的，竟然是自己子民的鲜血。
他现在终于听到了另一个殷郊，嘴巴一张一合，自他戴上面具戴上锁链就义愤填膺，原来骂的是，身为殷商太子，怎可将屠刀对向玄鸟的家乡！
闻仲也发现了，前几日出现在战场屠杀大商勇士的三首神明，竟本该是他们的神明。
他眼中不加掩饰的失望和痛心一刀一刀将殷郊凌迟，叔祖、母亲的死相将殷郊重新长好的头颅再次斩下。
没头没脑的殷郊转身狂奔，他落荒而逃，血人似的直往西岐军中，他必须得马上见到姬发，向他问个清楚。
主战场已没有人在，西岐不在乎本该作为此战主将的殷郊到哪儿去了，他们看着殷郊离开，甚至没有一个人试图跟上。
殷郊直接念诀，风刮过，他找到姬发的位置，用刚学会的水遁直接落到武王军帐前。
轻轻用手掀开门帘，殷郊脸上溅了血，无神的眼睛瞳仁紧缩。
神仙们还没回来，姬发一身主将的披风铠甲，正激烈地和其他西岐大臣商量战事，帝王背后挂了张巨大的兽皮，上面勾勾画画，是殷商陷落的城池。
他舔舔干裂的嘴唇，手指掰着骨节让自己镇定下来，有人拍手为武王的布军叫好，殷郊只向前走了一步，便再也无法靠近令他窒息的空间，嘎嗒，他自虐地用拇指掰断了食指，抬起眼平视姬发。
隔着长桌，众人讨论的声音戛然而止。
两侧是目光如炬的西岐人，无言斥责他的无礼，殷郊不必开口便知道无法让姬发退军使两国免受战火，现在西岐不会停，早三年前就不会停，而殷商也一样。
伐纣，殷寿一天是大商的王，伐纣就必要先伐商。
像姬发成为天下共主就得先是周王。
而姬发已经是了，他早知道却才知道。
殷郊再面不改色地掰断中指，在场的所有，包括他自己，都是成汤的仇人，他们沾满大商的鲜血，是货真价实的乱臣贼子。
沙盘兽皮，一个个占据的领地，是殷商人，他的子民溃败的生命。
殷郊深吸一口气，用力闭了闭眼睛，他什么也没有说，沉默地退出去。
不理会姬发惊异的声音，殷郊零散地向前走，王帐中姬发奋力挣脱束缚，他了解殷郊，刚才的殷郊是宗庙的殷郊，姬发即将失去的那个。
没有统领的那队西岐军恰此时归来，他们驾马腥风血雨地回来，举着手臂，表示打了场胜仗。
马队隔开一人一仙，姬发焦急地拼命呼唤，殷郊在他的呼喊中越走越快，怕得跑了起来，最后干脆消失看不见。
浑浑噩噩地回到原地埋葬闪电和殷商质子，殷郊将鬼侯剑插在坟墓前，然后拖着沉重的血印走向深山。
六
殷郊失踪了。
不管姜子牙掐算还是姬旦占卜，天地没有他留下的踪迹，结界隔绝窥探的眼睛。姬发颓废地看他们折腾，凡人在昆仑仙术面前异常渺小，他意识到如果殷郊想，他随时能抛下一切自由来去。
时间已经很晚，西岐军中灯火通明，士兵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面对帝王之怒。
姬发派来最精英的战士出去寻找，面前这些是他今天指使给殷郊的西岐军队，神仙不需要过多保护，姬发只是让他们跟着殷郊保障他安心施展法相。
好笑的是身为殷郊直接领的兵，他们甚至没有一人能告诉姬发，殷郊什么时候脱离战场，去了哪里，为什么浑身是血出现营帐外匆匆离开。
没有一个人。
殷郊被怠慢冷落至此，姬发今日才刚发现，他以为自己做得足够好了，却还不及殿下当世子时的万万分之一。
“若天亮以前找不到他，最先回来的处死，其余人各打二十鞭。”
姬发坐在篝火边矮椅平静地宣布，他眼里烧着炙热的火焰，理智游走在疯狂边缘。
姬旦赶紧扑通跪下，膝行过去：“王兄……”万万不可。
他当时安排这些人只是想让殷郊知道他在西岐不受欢迎罢了，没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姬旦背后阵阵冷汗，殷郊在姬发心里的分量让他感到无比心惊，天子之爱，国之敌，殷寿对权力的渴望便是前车之鉴，他以为姬发没有，三年来他本以为姬发没有的，无论是喜欢的马匹、至宝、幼犬，他都放得下，而殷郊……
所有人都没注意殷郊对武王来说有这般重要，他同意让心爱的人住在囚牢，戴上引人注目的低贱枷锁，有时听见指摘殷郊的声音也面不改色。
原来不过是伪装，原来金堆玉砌的监牢和百般维护已经是姬发克制再克制的结果。
姬旦叩头，额前俯地不敢抬眼看姬发思忖的视线，心里一边后悔做得不对，一边又后悔做得不绝。
姜子牙跟着弯了腰，他当了三年凡人，未来也是凡人，天下苍生风云变幻，现在只有把事往轻说：“说不定殷郊是回了昆仑，或者仅是有事绊住，陛下何不再等两日，况且若殷郊在，也不忍您因他杀生……”
哪吒拽了拽杨戬的袖子，无声询问，杨戬对他摇摇头，示意不要插手。
他已帮殷郊掩饰了足迹，山洞前也施加障眼法，凡人根本无法窥破更无从找到，师弟他睡得很沉，事情解决前不会有任何人打扰。
下山之际玄鸟的师父在殷郊身上未雨绸缪地放追踪的符咒，而除此之外，杨戬还分出一缕元神。
跟队回营前他意识到殷郊状态不对劲，开天眼一路跟他到洞口，随即水遁过去，杨戬蹲下看殷郊小兽似的往里缩，想了想，还是没有刨根问底让他回去。
杨戬预感殷郊的问题他无法回答，他能回答的问题都不至于殷郊崩溃，师兄能做的便是布好结界转身离开而已。
三年中姬发一直因为断头台晚来片刻对神仙有无法消弭的戒心和提防，殷郊回来后武王才更加依仗昆仑。
这个节骨眼西岐军干出得不偿失的蠢事，就不怪他们见缝插针。
杨戬控水清理了靴子上的污迹，现在是昆仑的回合，西岐凡人失心武王，姬发会更加靠近和相信神仙，借此机会，杨戬想要找到西岐军中厌恶仙异插手凡间事，那个在背地里搅弄风雨的人。
殷郊不在正好，他不用掺和也不必面对两难，杨戬对姬发有气，觉得麻烦事一大堆殷郊避开也不错，此番折腾他师弟的境况比从前肯定要好些。
姬发怒极反笑，直接止住二人劝说的话头，他轻轻地开口，语气疲惫不堪：“阿旦和亚父接着找吧。”
他专门嘱咐过小队跟紧了殷郊，保证仙人们的安全，也说过见鬼侯剑如见武王，怎么也没想到最后他对西岐军队的统治，弱到连一句话都无法被执行。
“最起码的要求都做不到，孤的命令当耳旁风。西岐不需要不尊上级，不听号令，蔑视长官的士兵。”
姬发将问题上升到更严重的高度：“今天丢的若不是殷郊，也当有此处置。”
谋臣没人敢说话，因为这件事细论起来的确算违抗军令蔑视天威。武王已成长到不容拒绝的地步，他冷漠地像无所谓多少人会因此异议，更何况身为君主也没有说非让臣下完全满意的道理。
“孤见不到殷郊就一天砍一个，明天他不能完好无损地回来，后天也会死人。”
姬发冷着一张脸，全然没了平日的温和，他现在一想到殷郊血淋淋的背影就遍体生寒。如果能用这些人命告诉殷郊他不该乱跑，告诉所有人殷郊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姬发相当乐意。
他此时此刻甚至认为自己早该一开始就这么做，把殷郊堂堂正正带到他们面前，告诉他的子民，这是他永远的殿下。
不好的预感萦绕在心头，两位再次宣告未能找到后，姬发几乎坐不住了。
其实不是今天才担忧，自殷郊说他想起点什么，姬发便日日悬心。
他讲故事总讲一半，讲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讲殷郊加入质子旅时的豪情壮志，讲嬉笑怒骂意气风发，不讲焚身祭天玄鸟死愿，讲二人许下承诺共待西岐金秋千亩麦田，不讲冀州寒风，朝歌梧桐，鹿台刺狐，宗庙剜心。
姬发清楚殷商在殷郊心里有多么重要，现在背对朝歌的武王，不确定自己可以在他心里胜出。
殷郊看着他，有时姬发觉得他能看穿他拙劣的藏匿，只是因他卑微的眼神所以什么也没发问。
小神仙伸伸袖子，开朗地将手腕上的枷锁展示给他，似一只小鸟在告诉主人不要担心自己会飞跑。
他说戴上枷锁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能在平日里走出地牢活动。姬发苦笑，亲吻他时又有隐秘的欲望被满足。
锁链是殷郊每靠近一次死亡，姬发都更想施加在他身上的东西。
春天西岐农事挺多，殷郊不要到西岐军的营帐去讨嫌，他扛起锄头到非常偏远认不出他的田地帮忙，用麻绳在宽袍法衣一扎，也享受一下田园生活。没几日便和扛起务农重担的农民们打成一片。殷郊性格好，干完活还不留下吃饭，走时被往怀里塞几个馍馍，回去也献宝似的给姬发炫耀。
两人独处闭口不谈军事，姬发悠悠地看着他，摩挲他忙活一天被磨红的手腕，总皱着眉头自觉亏欠。
从前他说过要带殷郊回西岐，他们一起到乡间走一走，闻闻麦香泥土气，现在却让殷郊自己人生地不熟地乱转。
应该被金玉供起来的躯体现在要因他无能而委身地牢，承受不该有的敌意。
但就快了，姬发信誓旦旦，他已经加快了掌握军务各项的速度，很快便没人在这件事上给他为难，武王就要将他的殿下搬出地牢了。
再后来用几场胜仗换了信任，殷郊仍旧不肯放下枷锁，但他至少可以参与西岐人的排兵布阵，算有进展。众人面面相觑，眼睁睁看殷商太子出现在西岐主帐，杨戬哪吒一左一右夹着他，逼回周围打量的视线。
其实不仅西岐不乐意，殷郊也并不爱在这里知悉他们计划如何攻打殷商。
姬发非要薅他进来听。
武王的统治力愈发深刻，能给殷郊的会越来越多，他想让他看到，自己可以给他一个圆满的未来。
即使殷郊总说直接告诉他结果，把他当成一件武器去执行会更好，但姬发不肯，他近乎哀求地望着殷郊，颤抖地说殷郊在生他的气，在剖他的心。
殷郊没有办法，他认真看着武王部署一切，觉得又骄傲又陌生。
以前西岐来朝歌，一身泥土气的傻小子，如今独当一面，竟是王者姿态了。
小神仙撑着下巴，他的椅子在最后所以最高，脚不沾地，营帐里响起锁链碰撞的声音，逗得姬发心痒，流畅的排兵布阵停滞一秒，他想着总有一天，他要殷郊名正言顺地在他旁边。
顺利伐纣打开封神榜达成天下人天上神所愿以前，限制他的一切也受他限制，人们把他推着向前走，也不得不为他的愿望退让。
姬发很听话，所求不多，简单到只想要殷郊。
可现在发现连这样的愿望都无法实现。
天黑了，洒出去的队伍一条消息都没有传回，姬发心情愈发阴沉，他面无表情，打算彻夜不眠地等。
作为直接间接的始作俑者，姬旦越想心中越没底，他朝姜太公恳求地使了使眼色，姜子牙所作所为他一直看在眼里，神仙那一部分在他身上早缓缓褪去，已经成为西周相当可信的大臣。
姜子牙心领神会地咳嗽两声，姬发命人先将亚父扶着回去，姜子牙假装不肯，再大声咳嗽才最终顺从，过一会姬旦也借故离开。
杨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对大致真相有了了解，却因师叔毕竟是师叔，所以没再进一步探听。
昆仑年轻的神仙只单纯地想，看来要告诉殷郊少和姬发的弟弟接触，此人不仅是针对殷郊，怕更多是疏远神仙。
当人知人命时便相当于半神，如果昆仑神仙又正好不能断言单一凡人的命运，知天命者便是地上的真神。
杨戬仍然将姜子牙看做昆仑的长辈，相信他能作出判断，也因此第三次错失挽救殷郊的机会，今日的第二次。
周公旦找到姜子牙，先跪下讨饶。
“求太公。”
姜子牙知道他的目的，姬旦扎根于民思虑长远，想的是很久以后的土地上的隐患，所以一直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局面已不是他们所能控制的。
“你命人以伯邑考之死胁迫武王，还专门挑了对殷郊含恨的士兵。”
“只是想人间事人做主，仙家疏远西岐，不要过分掺和。”姬旦实话实说，姜子牙斡旋于人神之间肯定早就看出他对此敬谢不敏，“拜神祭灵只会让人命轻贱，您也见过岁尾人牲，人们习以为常斩杀生人如刍狗，天道可有回音。”
天道，封神榜未开启，无序的神位空空如也，人间的天与其说是天，不如说是未来催化未来按照未来发生的人意志的显像。
姜子牙想起来殷郊本不该断头就恨，原本解决问题何必如此大动干戈，现在让神给人当刀使，听他不肯说，当刻嗤之以鼻：
“哼，仅此而已？！昆仑好心助武王你怎可忘恩负义，事到如今还要再瞒吗？”他直接点破玄机，“仗着神仙看透人间气运，看不透凡人的生死，文王凭卜卦瞒天上天下……”
“您知道……”姬旦惊恐万分地抬起头。
“死于血亲之手的是殷郊，而不是殷寿。”姜子牙走到他面前，小声咬牙切齿地说，“我早该想到的，你们是为了翦商！！！”
“错在纣王！他若无猜忌之心，父亲怎样说都没有用。”
“我长兄惨死，他怎可能不恨不报仇？”
姜子牙抓住姬旦衣领，他真恨当初将姬昌预言传回昆仑的自己，若不是，怎会！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由神落地成人的姜子牙，姜太公，姜军师，已经没有回头路。
“……姬发若是知道他父亲促成殷郊斩首，怕连伐纣都……”
“求太公不要说。”姬旦劝道，他本就来探姜子牙的态度，现得知他仍关心伐纣松了口气，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只要太公不说，兄长就不会知道。神仙做不得天下共主，一切覆水难收，且殷郊仙人因这责任不能回昆仑去，兄长可与他相守。”
“哈哈……”姜子牙苍凉一笑，人啊，总比他想象要狡诈得多，殷郊丢了他又说出这话，怕不是为时已晚。
他一时间对人间失望，不想争辩：“既然得偿所愿，那你今日找我，所为何事？”
“总不是想通了要找昆仑提亲。”
“玄鸟栖凤。”
姜子牙大吃一惊：“什么！！你是说？！！”
姬旦再次叩首，冷汗溻湿了背后，声音颤抖：“……仙人，我方才算到兄长与仙君已有血脉。”
“若兄长骨血因为西岐失心殷郊仙君而失养，我万死难辞其咎。”
姜子牙头痛欲裂，扶住身旁木架才勉强稳了身形：“聪明反被聪明误，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兄长视殷郊如宝如珠，倘若知道怕要肝肠寸断。”
他们都知道当下能选的办法最好闭口不谈，殷郊可以帮他们去弑父，姬发承担伐纣之责……
姜子牙只怕最后若殷寿死在其他人手里，到那时，姬发当如何面对殷郊？
殷郊作为商朝太子，本前程似锦一帆风顺的天下共主，哪怕殷寿猜忌，也不应该由姬昌调换预言去推波助澜，此次又要他为这曾经使他送命的假预言再次回到凡世……
如何自处？
为了天下人，事已至此只能继续硬着头皮骗武王，殷郊想起来的事越来越多，姬发和西岐未必能留得住他，此番牵肠挂肚的拉扯，要走向他们无法预知的选择。
临走出门姜子牙忽然回头问：“文王知道伯邑考会死是不是？”
“他以一子惨死换用预言催殷寿将殷郊斩首，切断商的红鸾。”
姬旦将头磕得更深，没有回答。
父亲劝过兄长，也曾对纣王抱丝毫希望。
“但那是天命玄鸟，伯邑考不足以消这个因果，姬旦，你很聪明，所以知道报应出在哪里。”
虽然父亲没有那么狠毒的心，百般挣扎却依旧造成长子死亡的后果，姬旦知道说什么都是狡辩，业障已布下，他没对殷郊真正下手，很难悄无声息地杀神是其一，还因为姬旦不知道，西周承担的报应究竟是殷郊，还是殷郊的死。
姜子牙叹了口气，一步错，步步错，总要牺牲一些什么，不管是他还是凡间，都没办法回头了。
可惜了他的二位天下共主。
姬旦久久趴伏于地，一直泪流，他隐约感觉到如果今日殷郊未归，自己将是完全做错了一件事，一件需要用一生弥补的缺憾。
他年轻，他父亲又老了，以至于看待的情感只有方寸，一个把儿子装进胃里，以己度人以为感情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一定俯首，一个觉得爱是软肋是祸国殃民，也不知是把合该天生一对的青梅竹马看得太小，还是将王与神仙看得太大。
今日武王只是失去的开始就已经让姬旦心惊肉跳，他无法想象此后得知真相，他兄长要如何疯狂。
派出去的一队士兵找到鬼侯剑，他们现在对姬发敬畏更深，谁都没敢擅自拔出，派人回来急报武王。
风声呼啸的料峭早春，哪怕逃离朝歌那天姬发也没骑过这样快的马，他远远看到鬼侯剑墓碑似的立在两座坟墓前，惊得差点从马上跌下去。
踉跄着被士兵接下来，站不稳地摔倒，明知里面不可能是殷郊，他还是双腿发软起身两次没成功，跌跌撞撞先将鬼侯剑拔出来，只有一个声嘶力竭的命令：“挖！”
闪电和殷商质子旅的尸体……
姬发当然认得此人是谁，也认出他胸口的贯穿伤是鬼侯剑所致。
闪电身上有殷郊的血手印，不知道有没有受伤，姬发串联眼前的一切，殷郊用鬼侯剑杀了故人，惊恐下回来找他却又离开，回来埋葬了质子和小马，然后消失不见。
从殷郊想起两人儿时初见姬发就十分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姬发无法想象，或者说他想过有一天殷郊记起一切要怎么办，却始终无法想象一个答案。
哪吒截住姬发想要即将落在闪电身上的手：“有法术残遗，凡人碰不得。”
刚才马儿是哪吒眼疾手快用混天绫拖上来的。
“可能是闻仲。”
天边忽响起一声惊雷，紧接着下起小雨，春雨贵如油，砸地姬发透心冷。
闻太师，他见到殷郊了。
姬发攥紧鬼侯剑，他知道只要碰上殷商他和殷郊的关系就会动荡，姬发从不怀疑殷郊的情感，他只是更清楚他拥有怎样的过往和人生。
“今日跟随仙君的队伍，吊尸军前。”
闪电在此，说明回营的西岐军明知殷郊马匹未归，却没在战场做任何停留。
姬发无比地无力和失望，他觉得一个人留住一个人难得像逆天，如果西岐真的对殷郊不屑一顾，那西岐还是他的西岐吗？
听见风声跟过来的姬旦这次没有说话，他会给死者的家人更多补偿。
杨戬挑眉，由微不足道的人命看到了姬发的诚意，他见好就收，毕竟殷郊心力交瘁，还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最好快些安抚。
“这是师弟停留过的地方，我试一试。”
杨戬蹲下身来布阵，画出精致发亮的圈，里面写满咒语，万念俱灰中姬发再度升起希望，屏息紧张地看着，符文转动，一缕指路的火光猝然腾起，雨中也未被扑灭，绕鬼侯剑一圈向另一座山上去了。
一行人慌里慌张地跟着往山洞走。
挥开试图撑伞的下属，姬发首当举着火把紧张地往前，他浑身湿透，在越来越大的雨里泥泞不堪地狂奔。
紧随其后的杨戬却忽然停了脚，哪吒撞上他后背，若不是知道殷郊无事他们早飞过去了，只是武王现在神智不大清醒，双目赤红像要流出血泪，无人在这时候赶到他面前，他们也在后面坠着。
哪吒揉揉撞酸的鼻尖，问：“怎么了？”
杨戬眉头紧皱，直接越过姬发飞快地水遁到山洞前，隔着四五米，闪电紧接着雷声，将他的脸色照得一清二楚。
姬发没见过杨戬方寸大乱的表情，本来安下一点点的心如坠冰窟，有什么掐住他的喉咙，让他连疑问也无法出口。
杨戬缓缓撤开身，他面前空空荡荡。
高山积雪已经化了，那狭小的山洞一地血水，多得流到外面。
没有殷郊。
一瞬间姬发幻视朝歌断头台，喉咙里发出嚯嚯的喘息，可这里不是朝歌，殷寿不在，他该杀谁，谁把殷郊逼到这个地步，这么多血他经历了什么，现在在哪儿？！
“兄长！！”姬旦扶住姬发摇摇欲坠的身体，强壮勇猛的战士，英明神武的王上，面对心爱之人也不过一缕飘草，姬旦试图将殷郊连根拔起也为时已晚。
杨戬同样心乱如麻，收了儿戏的障眼法，顾不上地下脏，他急忙盘腿坐下在人前使元神咒，神目开启，杨戬看到一片战场……
麒麟甲胄威武，殷郊法相巍峨，宫阙下纣王和妲己被追逐地慌乱逃窜……
殷郊此时竟然在朝歌！
一位和元始天尊长得颇为相似的人从天而降，杨戬见他伸手排出一掌，周围金鳌岛众修士尽数到齐。
抬眼只见紫光冲天，杨戬吐出一口鲜血，他暂时看不到了，这说明对方已经昏迷，元神承担不过十分之一，师弟必定受了重伤。
杨戬捂着额头久久不能平静，对方道行甚深，非寻常仙人所能及，刚才混乱中仍能抽出手隔空弹他的眼睛。
“我去趟昆仑。”杨戬心急如焚化水直接消失在眼前。
怎么会这样，他不过放任殷郊两三个时辰。
姬发来不及截住神仙问个明白，鬼侯剑在手，他仰着头立在雨中站了很久，周围跟从者鸦雀无声地煎熬。
天地大，凡人无能为力的事何其多，从小到大保护不了殷郊的失控感重复冲刷。比起从未得到，更痛苦的是失去，比起失去更恐怖的，是失而复得后得来复失去。
深山野岭，荒草萋萋，西岐的凤凰涅槃于大雨。
武王拿着鬼侯剑冲进暂时关押囚犯的帐房，解开捆绑那队让殷郊失踪的西岐军的绳子，扔给他们各自的武器，然后朝所有人招手。
拼杀一直持续到天亮，帐外跪了一地谋臣言官，血顺缝隙爬到他们眼前，但吕公望带兵围着，没有人可以离开。
偶然一位冲出幕帘，引得众臣惊叫，姬发拽着脑袋把人拖回。
他们看得清楚，那人大张的口中舌头已经深深剜去，被满嘴的血呛到死去活来，武王在他身后像一只发狂的野兽，看瑟瑟发抖的大臣一眼，忽然兴致勃勃地，将新鲜割下来的脑袋花球似的扔到他们中间。
姬发不是伯邑考，不是姬昌，不是殷郊，他争勇斗狠争强好胜，满肚子柔软心肠都倒给一个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八年质子旅生涯耳濡目染是殷寿的狠辣。
明君，他可以明，但前提是君。
无处安放的恐惧将人都杀净了也无法完全宣泄，鲜血淋漓的武王和鬼侯剑一起躺在尸堆上，幻想完成和殷郊躺在西岐麦田的梦。
都怪自己没能保护好殷郊，他忍不住思考如果早这样做到，是不是殷郊就不会出事？
所以他该怎么做殷郊才能回到他身边。
姜子牙抱紧封神榜，他知道阴差阳错，姬旦放出了失去殷郊的姬发，最适合伐纣的武王。
君臣有别，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不用其他人教给姬发，他一夜便懂了，那个西岐麦田里与人为善的贵族少年不复存在，姬发会为殷郊踏上注定孤独的王路。
殷郊从雪地醒来，他想起了一切的一切，汹涌海浪般的情感将他拍倒，母亲和叔祖的死志不可辜负，师长爱侣的期许不能兑现。
他心里清楚自己已做不到挥刀向殷商，他无法对那些人拔剑，无法淋满身殷商的血站在西岐人中间，无法再若无其事地回到西岐。
姬发有无形的锁链，殷郊看他柔情的眼睛就哪也到不了。
殷郊是他的爱侣，朋友，冲锋陷阵的战士，但不只是的，他是大商的太子。
退无可退选无可选，殷郊处于何地都是错误。
不如早些接受命运，结束天下的痛苦，既然从未有错的预言都断定他会杀死殷寿，那何妨现在一试，竭尽全力，哪怕同归于尽。
他得去杀了殷寿。
七
又是一年冬。
汞池很冷，姜文焕刚从城门布防回来，着重甲带一身风雪，他凝望深不见底的幽冥池，低着头单膝下跪，伸出灼伤很多次的手轻轻敲一敲水面，由他指尖传递的通讯蛛网似的震动，姜文焕像在召唤某种池底的水生动物。
先是涌动的浪，然后池中心冒出清雾的汞银上浮起小神仙睁着眼睛面无表情的脸，殷郊随波纹层叠的涟漪转动眼珠，看到他，悄悄潜身朝姜文焕游过来，打量许久，确认了姜文焕的意思才将手掌放到他手心。
姜文焕牵起殷郊，高大的人影湿漉漉地从水池站起来，他表情无常又冷漠，仿佛行走的一种死物。
照例给殷郊穿上衣服，殷郊好奇地坐在高台上看他认真地忙前忙后，再一次发问：“你是谁？”
每每殷郊醒来开口说什么不一定一样，但这句话他总会问起，有时在战场，有时一觉醒来，有时转个身，姜文焕被他重复得心慌，殷郊不知道他是谁又一定要知道他是谁的样子，固执得很像姜王后。
他为殷郊拢起衣领：“我是姜文焕，您的侍卫。”
殷郊得到回答便不再刨根问底，他点点头，木讷寡言地走神，对世界知之甚少的人很容易受其他事物吸引，不管姜文焕的工作是否完成，殷郊挪着脚到窗口向外远眺宫殿覆盖的冰天雪地。
还没穿好的外袍被他拖拖拉拉掉到肩膀，殷郊头发长了，伸出手接一朵雪花，台下渺小的宫人抬起头瞧宫阙的神仙，还以为是摘星阁那位狐狸。
姜文焕偷偷地把殷郊出汞池的时间提前了两日，由于长久以来近乎刻板的忠心无人怀疑。
朝歌城静死般地闭着嘴，维持大战前风雨欲来的安宁。
殷郊汞池中睡了十天，他前一战遇见杨戬和广成子，情绪波动很大，被压着摁进汞银那刻像一头溺水的鹿不断挣扎。
同样的场景姜文焕见过好多回，他守在池边景立成无声无息的俑，纣王兴致勃勃不加掩饰地盯着他，一次次将引殷郊回朝歌的姜家人。
姜文焕调整呼吸，甚至连痛苦的表情，细微攥紧武器的动作都不可以有，他不能显现出来任何反抗殷寿的意识。
果然要不了多长时间，被法术困住的殷郊便迷迷糊糊不再动了，哀伤的眼睛闭起，缓缓沉入池心。
殷寿看不够他儿子倒霉的样子，姜文焕觉得自殷郊出现，酒池肉林都少分走殷寿很多兴致，殷商贵族死亡的频率以太子为代价慢下来。
殷郊回来朝歌已经四个年头了。
这次是除了第一次洗脑完成必须满足的四十九天外，殷郊在汞池待得时间最长的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心存幻想，姜文焕最近觉得殷郊越来越不受洗清记忆的法力控制，汞池对他情绪的消磨越来越轻，姜文焕隐秘地开心同时又忍不住开始后怕。
汞银中待得时间太长，殷郊感觉不到冷。
他现在大多时候更像个安静孩子，无战事时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所到之处一片或跪或低头的仆从，因为活的时间很短，生命时常崭新，所以无忧无虑，即使不明所以地因汞毒吐出黑色的血团，也仅仅是疑惑地看着姜文焕，等他给他擦干净，换上整洁的衣服。
为了战时保持既有战力，现在重新洗脑殷寿很少来刺激他，他倒是想，只不过殷郊疯起来再浸汞池后缺席战役带来不少损失，且那场恰有姬发领头，殷寿吃亏还没看成大乐子，后来也就懒得招惹殷郊。
他只在殷郊下战场后入汞池前践踏他，那个时间段的殷郊保持着无与伦比的生命力，像把平时的神志都攒下似的，甚至可以分辨殷寿是他父王。
殷寿会判断回想起的是哪个时间段的殷郊。
如果是懵懂的世子就雪上加霜地打，用鞭子抽，说殷郊太让他失望了以此踩碎他偶然拼起来的纯净的心。
如果是对他恨之入骨的太子殷郊，反而会假装怜惜后悔用求而不得算不出来真假的父爱折磨他，你是我最勇敢的儿子，父王现在只有你，然后在殷郊失神之际哈哈大笑。
蠢货。
姜文焕一忍再忍，嘭地跪下提醒主帅，时间到该入池了。
他长久的屈服和窝囊就为此而生，殷寿怀疑地盯着他，却一般都会挥手不在意地放过。
即使洗脑，殷郊有时也会展现出让人心惊肉跳的混乱，他经常前一刻还安静地弹着五弦琴，下一刻就变出法身嘶吼着要杀殷寿，再瞬间含着泪变成找不到姜王后的小孩，或者找不到自己小孩的王后。
姜文焕不控制也控制不住他，他只能减少场上受伤的人数，然后在殷郊安静下来带他回到姑姑的寝宫，殷郊蜷缩在梧桐树下，获得片刻灵魂的抚摸。
殷寿除了喜欢在殷郊被带回汞池时凑热闹，其他时候依然不闻不问。
……还有战场，战场上贴一些奥妙的魂符，掠夺殷郊为数不多理智，他就像放进斗兽场的野兽，为围观者带来表演和自己的血海深仇。
姜文焕胆战心惊地看着殷郊造下杀孽无数，殷寿把那个会因为苏全孝流泪的心软的表哥当做杀人的刑具。
尸山血海中他想到殷郊清醒的一瞬间大概就会被凡人的生命吞噬，可以预见的痛苦愁疯了亲人，姜文焕便不知汞池对殷郊来说究竟是毒药还是解药。
不知倘若有朝一日殷郊期望结束自己的生命，他该以最高的敬仰赞同，还是不顾一切也要他苟且偷生。
战场上收回殷郊时往往还要用到姜文焕，他是纣王为殷郊安排的饲养者，直接执行王命的人，殷寿或许明知他痛苦，明知东伯侯有个怎样的儿子，所以了解，不到最关键时刻，姜文焕绝对不会违背他的命令。
姜文焕叫殷郊的名字，驾马到他身侧，殷郊看看他，做错似的痛苦不堪地摇头流泪，想要逃跑，想要想起什么，可又本能朝姜文焕走过去，脆弱地靠近他，然后法相崩塌消失，早准备好的申公豹或者三霄缚紧拘仙将他带回。
一次一次，姜文焕暂时做了殷郊的主人，殷寿借他的手捅向殷郊，血洒在殷郊走向他的归程，他们之间是殷郊自由和生命流逝的端点。姜文焕做了很多遍，每次殷郊都相信他，失忆抹不去他对母亲的依恋，姜文焕是世界上离姜王后最近血统。
周而复始，他还是父母膝下的孩子。
小神仙来到朝歌的场面非常凶险，那是姜文焕以为自己离解脱最近的时刻，即使后来西岐兵临城下也不及那天半分。
殷郊以全盛之姿降临王宫，巨大的蓝色灵像将人衬成蚂蚁，一身血衣飘在半空，犹如杀神降临。
走石飞沙，士兵们引以为傲的箭矢长矛在他面前如同儿戏，闻太师申公豹邓婵玉皆不在朝中，殷寿和尚未恢复法力的妲己眼看就要被他碾死。
姜文焕注视着天上的三首神明，心提到了嗓子……
他真的真的以为殷郊会如姬昌预言那样杀死殷寿，成为朝歌，成为大商的救世主。
哪怕子杀父，臣弑君后他们可能照样还要面对天谴，可不一样的，殷郊不是殷寿，殷郊若成为商王，姜文焕可无愧地指天发誓，怒骂无情的天道辜负心忧天下的明主。
可惜现实不如他所愿，千钧一发之际通天教主由云端拨开日月直接下了凡，周身好几位随之下界的修士纷纷围着他朝殷郊打出暗光，缚仙法器崩裂了好几个，殷郊半点不肯就范，脖颈断痕开始流血，一对多不落下风。
斗法间通天教主仗着修为高深抓住他心绪憔悴的错漏，没给殷郊祭出翻天印的机会，横劈一掌，殷郊由半空直坠而下，跌入地面，法相嘶吼着消散了。
姜文焕抬头看着，飞快向殷郊会坠落的地方跑，而纣王比他更近，他看着殷寿拿着剑，双手攥住对准殷郊，差一点……
殷郊的命是乌云仙保下的，这位道人说话一板一眼，并不将殷寿放在眼里，原来殷郊人身已死，他在姬昌口中的因果报应已经结束，血亲之咒不作数。
且他们研究的诛仙阵要一只殷商玄鸟做阵眼，如果杀了殷郊，殷寿便要献自己挡在前。他当然不肯。
殷寿知诛仙阵毁天灭地的威力，申公豹也曾经在他面前夸耀地提起过，还说过若是殷郊没死透就好了，所以此时即便殷寿依旧隐忧子杀父的诅咒，也不得不听从神仙劝告留下殷郊。
汞池中泡去记忆，曾经作为父王的武器万分好用的殷郊，如今仍然得心应手。
殷寿看着他杀自己不成反被拿捏住，对昔日好友挥剑，心中当然无比畅快，加之邓婵玉倒戈闻仲战死，殷郊几乎成了他制胜的一张底牌，也就暂时放下心来利用，没再提杀死殷郊的事。
至于殷郊汞池四十九天出来显示出膨胀的肚子，更让殷寿又惊讶地恶心又惊喜地发笑。
他没想到殷郊死过一次的这尊仙躯还有别用，不必说也清楚是谁与殷郊苟合，他当即觉得诛仙阵人选可变，他要让乱臣贼子破阵前第一关便是先杀自己的骨肉。
真正面对面见到殷郊那天，姜文焕还以为是再次置身于姑姑被害的那个深夜。
他已经失踪很久，自池中现身时姜文焕忍不住惊骇地冲过去，又因殷寿的注视安稳地跪在池边。
殷郊懵懵懂懂，醒过来已是白纸一张，他原本记忆是模糊的，只留下满腔的感情，好不容易九死一生找到又失掉，再次洗清，皮肉灵魂就只剩标有殷商太子字样的枯骨，龟甲一样灼烧出天亡大商的碎片。
首次从汞池醒来，很多人环池而望，预备应对他不可预见的偶发情况。
殷郊怔怔地看着殷寿，好像习惯把目光落到他身上，可是他眼神不爱不恨，连渴望也无，木讷讷好奇，仿佛刚刚降生。
殷寿皱着眉，上下打量一番中汞毒后殷郊的眉目，对他朝自己游过来有一丝细微的意外。
讽刺的笑意因殷郊浮出水面的腹部戛然而止，他做过父亲当然认得，哈，他竟然做过父亲，殷寿伸手掐殷郊的脖子：“孽子！！”
“看你这副怪物样子！！”
殷郊的眼睛玉石蒙尘似的一动不动，身体也不知道挣扎，任由殷寿将他拎起来，垂着四肢的活鸟，脊柱在被猎人射中就断掉。
申公豹刚要上前阻止他杀死阵眼殷寿就松了手，殷郊跌到他脚边又被殷寿一脚踹进汞池。
不恨也不爱他的儿子失去折磨的意义，殷寿转身带着妲己转身就走。
妲己回头看看殷郊，可惜汞池对她有害，不然玄鸟和凤凰的血脉可是大补。
四年间，殷郊也的确如他们所想，变成一件趁手的兵器，一面对殷商极其有利的盾牌。
广成子给了殷郊很多很多法宝，随便哪个都能让殷郊轻而易举地杀灭无数凡人。
他站在城墙上，和申公豹，三霄娘娘，乌云仙他们站在一起，无喜无悲地呆望一些人残缺一些人死去，恹恹欲睡似的半梦半醒地抬手换阵，法相野兽似的从他身后升起，三首神明俯冲应战，所到之处尸横遍野。
自闻太师兵败，大商已是强弩之末，死讯来得猝不及防，为大商殚精竭虑的老人家没能看殷郊再穿太子朝服。
前几日的大战让双方皆是损失惨重，姜文焕早听闻西岐武王有极强的统治性，杀伐决断军令如山，不管是神仙还是各诸侯国，都唯其马首是瞻，形象很难和整日跟崇应彪打架的毛头小子相联系。
但姬发依然是殷郊的姬发，几年间但凡能与殷郊相对，他都会不死心地呼唤，哪怕得不到他眼神瞬间停留。
姜文焕有时能看到殷郊被控制的身体瑟瑟发抖，自我和混沌反抗，冷汗洇湿后背，并非毫无知觉，姬发每叫他一声就是一把无形的刀刃。
不过至此大抵也是殷郊最后一次入汞池，朝歌已经没有可以制服他的存在，上一战仅存的金鳌岛修士死的死，伤的伤，回到朝歌的寥寥无几。
风雪有些急，斜斜地吹进窗棂，姜文焕为殷郊披上衣服，他提前召殷郊出汞池，诛仙阵落成就在今明两天，分秒都是倒数……
他想让表哥再看一看殷玄。
被纣王厌烦地扔出宫门，在鹿台牲畜中长大的孩子，降临人间什么都还没做，就又要入轮回了。
四年前随殷郊到朝歌，救下纣王的金鳌岛诸位下了凡，随之而来的便是昆仑。
战场扩大，两教间早有摩擦，有了更多仇怨后更是水火不容，人间彻底沦为神仙的斗法台，他们对折损多少凡人不管不顾，出手便是震山撼海。
姜子牙看着血流成河的人间，不得不对姬旦仙人有异，各为一子的言论有所触动。
可事到如今为时已晚，人的朝代的更替由修仙道人接手变成了党同伐异，清理门户，挥着天道如此的旗号任性妄为的筏子。
直接间接造成的苦痛堪比第二道天谴，昆仑明知错谬，知错不改反而将错就错，姜子牙有时不明白仙者的正确究竟需不需要以生灵涂炭来维护。
本就话不多的杨戬没能找回殷郊后变得更加沉默，四年里哪吒看他反复回到失掉殷郊的山洞前，近乎自虐地开天眼重看殷郊离开的过程。
杨戬曾可以将殷郊带回去的事情只有他们俩知道，哪吒心里藏了小师弟的事情，甚至不再贪玩，后悔若当初没打伤西岐军就好了。
那一缕元神没有取回，时常殷郊受苦他要跟着痛上一份。
行军时武王看杨戬偶尔脸色不对，和哪吒的交流中时常小声地有“殷郊”提起，时间长了也猜到些许。
他知道殷郊又不好了，他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受折磨，而姬发连模糊的感知都需要神仙传达。
但即使猜到杨戬一开始就能找到殷郊，姬发也没冲上去责怪他。
他只怪自己私心，贪心不足，眷恋粉饰的太平任由殷郊退让；没亲自告诉他全部事实，让他被突如其来的真相击垮；最不该，放殷郊面对商军，明知他是舍不得百姓多受苦连祭天台进程都万分纠结的太子，还觉得只有殷郊和他并肩而立才算斩断殷寿的感情，泯灭过往。
姬发疯得人尽皆知，又疯得风平浪静，他杀完了跟从殷郊的那队人后再没主动向西岐军提起。
连杨戬从昆仑回来，告诉他殷郊在朝歌受伤被制，姬发也能面无表情地点头，继而更勤奋地练兵征战，加快讨伐殷商的进程。
他一天比一天更像个帝王，像个主帅。可拾起弟弟的位子，曾经只望着天下而漏下了家人的姬旦，却没有当初立一位君王的欣喜。
他知道姬发已经彻夜难眠很久了，他不提殷郊，可这个名字是夜里军帐的幽魂，巡逻时常听到他们的君王凄厉地叫喊。
姬旦意识到和殷郊打马穿越荒野，乘兴归家的那个兄长被他一步步亲手摧毁，意识到殷郊其实违背他自己的意愿，很努力过成为他的家人，意识到他不敢言说妻离子散正将一家庭剥皮脱骨，有朝一日走向无法挽回的结局。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和考量，无数的因果交织堆成落到殷郊头顶的大山。
阴差阳错，殷郊到朝歌近一年后姬发才真正和他站在对立面，当时连哪吒的混天绫差点都困不住武王。
他声嘶力竭地向巨大的蓝色法相冲锋，习惯武王铁腕手段，落后者斩，把他和他身边的仙人混为一谈的人们，战场上窥见了一位肝肠寸断的凡人。
姜文焕从城楼看着，殷郊先是一愣，接着被操纵施法，更凶恶地席卷战场。
他本体呆呆地立在城墙，目光向下望，殷寿抓着殷郊的头发，让他看他制造的人间炼狱，两方来不及躲避的士兵死伤无数，土壤浸泡成红色。
姬发灰头土脸地穿梭躲避法术，受伤也不肯退，法相令西岐的仙异也很难招架。
那一次殷郊迸发出自洗脑以来最准确强烈的自我，理智和混沌挣扎得近乎撕裂，他本能闭合牙齿咬着姜文焕防止他咬断舌头而垫进来的虎口，一边呜呜地哀叫一边流泪，眼睛仍旧不断向城墙下看，挣扎间给姜文焕印了个深深的血印。
多次汞池洗脑后殷郊瘦了很多，姜文焕拢着他的肩膀，忍着疼痛的手掌不断安抚他。
活下去，活下去。
表哥表哥。殷玄还在等你，殷玄还在等你回去。
很神奇，即使殷郊平日像不认识他诞下的那可怜的孩儿，关键时刻殷玄却依旧总牵扯他的心。
殷寿把殷玄扔进鹿窝却又讽刺性地给他不凡的名字，殷郊每次出征都要路过那片野植，却从来没停下过脚步。
只是偶尔看殷郊挣扎殷寿不高兴，他会在殷郊有半分清醒时提着小孩子的腿到殷郊面前，要么你进汞池，要么他进，殷郊肝胆俱碎，安安静静沉入池底。
平日姜文焕会悄悄地将殷玄抱走一段时间，在殷寿可能察觉时放回。
殷郊某次从汞池醒来姜文焕抱给他看，汞毒没有让玄鸟的孩子受到伤害，他母亲破败的身躯将他保护得很好。
殷郊好奇地抚摸殷玄，难得开心地笑，接过来小小婴孩，问姜文焕，这是谁的孩子？什么时候父王为质子旅的人指了婚？
然后又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他长得真像姬发。
姜文焕不知是哭是笑，明明长得像你啊表哥。
殷郊用已经被汞毒浸哑的嗓子轻轻哄人，总能在失去理智的前一刻让给姜文焕，有时姜文焕刚转身，就能听见殷郊痛苦得骨头在响，但一直坚持撑到他出门都没出一声。
姜文焕背对狼藉，脸颊贴近殷玄，告诉他，他有世上最好的母亲。
白驹过隙，四年其实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再次从昆仑回来后杨戬时常找机会独自闯来朝歌，但谁都不惊动。
让殷郊回昆仑几乎成了杨戬的心魔。
同样会出现朝歌到西岐的路上的是原本他视为仇敌的姬旦，他总在杨戬回来时看他身后，其实占卜已经有了答案，希望一次次落空，除了伤口，杨戬没能带回任何东西。
姬发前所未有的强壮，却前所未有地衰败，西岐军不再拥有宽宏仁慈的主帅姬发，厉辣狠绝的武王才是他们面对的常态，连年的征战让百姓梦里都是吹响的号角。
好在凡间的苦难就要结束，如今兵临城下。
西岐败仗多次后得到昆仑鼎力相助，纣王暴虐失心诸侯，周旗飘摇一路高唱凯歌，前几日渡过黄河，拿下离朝歌最近的城池。
那一战死了好多的人，好多的神仙。
尸体将河水都染成红色，断肢残臂堆砌如山，姜文焕不知道下一刻是不是自己也会死去，合上眼迎接龙德殿上本该属于他的命运。
广成子仍挂念殷郊，临阵前还不死心地劝，老道人言辞恳切，凄惶地注视着形销骨立，中汞毒已深的小徒弟。
面无表情的殷郊当真有所触动，他压在城墙上的手捏碎了一块砖石，瞪大了眼睛流下眼泪，紧绷到极致，好似正经历一场静默无声的海啸。
身受重伤的申公豹边咯血边骂广成子道貌岸然，他指着昆仑众仙，此生最看不惯高高在上的这帮白衣刽子手，随随便便判定其他人的人生，饭只挑好的吃，可吃不上好饭的怎么办，活该饿死吗？
申公豹问木讷讷的殷郊，眼中忽然出现对这傻小子一分同病相怜的讥讽：
“你知不知道，昆仑为了掐灭你的红鸾气故意让雷震子吃仙杏，拖延了杨戬和哪吒半日。”
“不然你以为哪会轮得到周武王做天下共主。”
什么意思？
殷郊没有说话，嘴角暗色血液却蜿蜒而下，他还是茫然的一双眼，却泄出滔天的震惊。
震惊使殷郊恢复了一丝清明，昆仑毋庸置疑是他的恩人，可是，可是，殷郊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可是……
这就好比断手续玉，再华美已无用，他不能开榜封神消除天谴，其实在斩首的那一刻，昆仑已经选择了大商的死亡。
天弃大商，神仙也弃大商，父王也弃大商，姬发……武王也弃大商，殷郊摇摇欲坠，轻得几乎要在风中被刮到天上，他裹了一身黑袍，到今日才发现自己孑然一身站在世界对立。
广成子的沉默代表一切，重新失神被操纵的殷郊拿出翻天印，他闭着眼睛生受了一击。
徒儿，为师知错。
杨戬反应过来立即飞身护住师伯广成子，他知道这番因果，曾经几次想告诉殷郊都没能说。
一叶障目。
昆仑的确顺应天道，姜子牙下凡后女娲窥见殷商已是落山夕阳，知道注定有朝一日得如此结果，当时他们觉得不管神仙做什么，大商都必然走向灭亡，却没有一个站出来问个为什么，凭什么。
昆仑没见过殷郊，只对招致天谴的成汤子孙深恶痛绝，殷寿即位后不敬祖宗神仙，不重祭祀，他虽然对人命不在乎却也不残害，利刃指向贵族，指向皇家，得不到血的供奉昆仑便对玄鸟们更加偏视，即便姜子牙传回话说殷郊与众不同心系天下仁爱爱人，多次说他是位明君也无济于事。
毕竟谁会质疑天道呢？
昆仑不可能为了短短几年覆灭的大商放弃更长久的新皇，他们要下山，消除天谴，布教收徒让信仰延续，要站在新王朝的历史起点，做王师，做亚父，做行走的不灭的“天命”。
仙预知天下事，人占算天下人。
他们看得见殷商的死期，却看不见殷寿的尽头，姬昌作为知天命者补全昆仑的盲点，他从未出错，姬昌说殷寿死于殷郊之手，那结局必定是成汤子杀父臣弑君天谴不消，周而复始，民不聊生大杀劫。
只有让殷郊失去争夺天下共主的资格，再去应誓，则一切顺理成章，昆仑在断头台当日专门探视一目，确保杨戬哪吒到场殷寿已经砍了殷郊的脑袋。
悔不该再听姜子牙一言，广成子从殷郊醒来那刻就知道或许是昆仑选错了。
预言让昆仑错杀了可直接继位的天下共主，反而使得凡间受难。
短暂几年的天命，究竟是因为他们信会发生所以才得以发展，还是即使不信也将以其他方式践行，总不该由昆仑促成，不该让神仙荒唐地自以为是，凭不分青红皂白，因一人惩戒凡间的天谴，和殷寿反神少祭祀的行径妄下论断。
殷郊边打边痛苦地叫师父，声泪俱下出手却招招致命，他身体不受头脑控制，法相无差别地攻击着周身目所能及的一切。
或许想到桃源洞细致的照顾，或许想起广成子每次看着他叹气，想到他补偿似的爱护，想到杨戬总不想让他下山。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大悲之下殷郊差点晕厥，支离破碎后姜文焕接住他的本体，如果可以，殷郊宁愿没有昆仑，利落地死在崇应彪剑下。
至少那样他的人生还不算是被更改、被操纵、被游戏的人生，殷郊将和母亲一样，作为一个暴君手中遗憾的英雄死去，而不是背叛殷商又背叛西岐的木偶苟且活着。
姜文焕感觉到殷郊千疮百孔的心已支撑不起躯壳，他从未觉得表哥有那么虚弱过，在他怀里轻飘飘一片，放进汞池能浮起来似的，将要随风化去。
他活着，因为这条命是父亲用命换来的，姜文焕还没有等到高于父亲生命的机会把这条命豁出去，可是，姜文焕快马加鞭，可是太累了，殷郊也是。
活着就是希望就是胜利，姜文焕流下眼泪，他从小答应殷郊要带他去东方的故土，望一望波涛汹涌的海，现在要加上小东西殷玄，好多好多愿望，不活着要怎么实现呢？
“下雪了。”殷郊向窗棂外伸出手，他很平静，眼中甚至有些灵动，“昨天母亲找我了。”
姜文焕已经习惯了殷郊混乱的记忆，陪他说下去：“王后说什么？”
“你小子总这么死板，王后，王后，我母亲是你姑姑。”
姜文焕愣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喉咙又干又疼：“姑姑她说什么？”
“母亲说要为我挑个太子妃。”殷郊皱着眉，嘟嘟囔囔，像当真为此事发愁。
母亲要给他择一位太子妃，说全天下待嫁的好女儿都将期盼成为郊儿的妻子，要求好多的，多到殷郊看见那条条框框都替未谋面的姑娘感到委屈。
姜文焕不由得想到殷玄的父亲，姬发肯定不在行列里，那位争强好胜的怕是死也不会愿意，但他转念，觉得也说不定，若是当做殷郊陪在身边的代价，姬发咬碎了牙最终会同意。
殷郊眼神辽远，人还很平静，不是太子殷郊，又单纯地仿佛刚下昆仑：“武王的王后也要好多要求吗？”
可就连最简单的身世清白，肢体完整他都没有了。
不等回答，殷郊突然用力攥住姜文焕衣摆，他颈中红线开始渗血，整个人可怖非常，常年入汞池让他嘴唇和眼尾呈现不正常的紫色，犹如索命厉鬼：“送走，你一定要送走……”
“我送走殷玄，你就要做阵眼，诛仙阵可能过两天就开，你让我看你去死吗……”
“为什么总让我看你们，只能看着你们，无能为力！”
为什么龙德殿死的不是我，七年前朝歌断头台上不是我，今日仍不是我。
“我时日无多了。”殷郊牙齿嵌进口腔的软肉保持多一瞬间清醒，“听话，姜文焕你听话。”
“辛苦你接着活下去，带他去找他父亲。”
只是两句殷郊的眼睛便开始失焦，骨瘦嶙峋窝在姜文焕肩膀气喘吁吁，他长期被强迫大量使用神力，付出的代价已无力回天，连抓着姜文焕的指甲都变成暗淡的紫色。
片刻后他抬起头，又恢复了沉闷呆板的样子，光着脚向外走，他再问：“这是哪？”
姜文焕流着眼泪：“这是朝歌，你是殷商太子殷郊。”
“对。”
“就是这个。”
殷郊笑了。
【ALL郊】神秘园
*片段叙事
*1W6
*作者精神不正常的产物
*细节勿深究
“恨不会使玫瑰衰亡，但爱会。”
《神秘园》
姬发
姬发公选课项目的队友是姜文焕，他听说过他，家里开了个很出名的私人医院，有个姑姑是殷家人。
共事半年，姬发从来没听他提过家里的事情，俨然一副什么都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什么都不说的谨慎样子。有次他们开小组会，突然姜文焕的手机响了。通常他是不会接的，姜文焕讨厌有人打断他工作。这回大概是个例外，他接起来听了两句之后温柔又专业地指导对方怎么止血、怎么用药以及怎么避免醒来之后惊恐发作。
姬发等他打完电话。大概是注意到姬发的眼神，姜文焕淡淡解释了一句：“我表哥。快点弄吧，...
*片段叙事
*1W6
*作者精神不正常的产物
*细节勿深究
“恨不会使玫瑰衰亡，但爱会。”
《神秘园》
姬发
姬发公选课项目的队友是姜文焕，他听说过他，家里开了个很出名的私人医院，有个姑姑是殷家人。
共事半年，姬发从来没听他提过家里的事情，俨然一副什么都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什么都不说的谨慎样子。有次他们开小组会，突然姜文焕的手机响了。通常他是不会接的，姜文焕讨厌有人打断他工作。这回大概是个例外，他接起来听了两句之后温柔又专业地指导对方怎么止血、怎么用药以及怎么避免醒来之后惊恐发作。
姬发等他打完电话。大概是注意到姬发的眼神，姜文焕淡淡解释了一句：“我表哥。快点弄吧，我今天加不了班。”
见到这个神奇的表哥是一年多以后的事了，姬发几乎要把这件事忘了，其他队友提起来总一句： “表哥什么表哥，王语嫣和慕容复的表哥？”
姬发推开咖啡店的木门，在等刷锅水的间隙四处张望，只见姜文焕坐在最里面位置上看着电脑屏幕。他肩膀上靠着个男的，看着比他高，这么热的天气还穿着长袖衬衫，正在打游戏。
透过丝质的布料，姬发隐约能看见他手腕内侧有一排排凹凸不平的伤痕。再要细看时，那个人抬起了眼睛。那样英俊的一张脸，却有一双柔软到茫然的眼睛。
姜文焕握住他的手腕，摩挲他凸起的腕骨。他又低下头去，开了新的一局游戏。
姜文焕
姑姑的遗产。
姜文焕去殷郊的住所，空调开得很低，整个房间和冰窟窿一样。地上有酒瓶，窗台上放着十几二十个没拆的快递，大概是公关礼盒。他推开主卧室的门，打开灯，主人还在睡觉，只有一点卷曲的头发露在外面。
姜文焕没有叫他，径直掀开一点被子，摸出他的手腕——没有新的伤痕。姜文焕扎紧他的上臂，把营养液推进他的血管。感觉到痛了，蚕茧蜷缩着发抖，但没有抽回手，殷郊一向能忍。
“有点冰，”姜文焕说，“你空调开太低了。”殷郊没有说话，他松开一点被子，双手各捏住一个角，像一只灰败的蛾子把姜文焕包进怀里。
他理解错了。姜文焕有点无奈，他摸过殷郊凸起脊骨。学医对骨骼有奇怪癖好，他一直觉得殷郊长得很漂亮，很适合当标本。如果殷寿继续折腾他，或者他继续折腾他自己，大概姜文焕能提前收到临终礼物。
“搬过来和我住？或者我搬过来陪你？”姜文焕说。
他继承了姑姑的遗产。
崇应彪
崇应彪一直都知道殷寿在压榨殷郊，集团年会上，殷郊走上台，穿着昂贵的手工西装弹竖琴，每一个部件都像是礼物。
在乐声流淌的时候，男人、女人、年轻的、年老的觥筹交错，谈着生意、业绩、浮动利率、收益比，什么都可以量化，就连台上的殷郊也标着价格。
只是崇应彪买不起而已。
晚宴结束，殷郊喝了很多酒，姜文焕给他当司机，高个长腿塞进宾利欧陆GT有种特殊的滑稽感。他们大概不会回成汤老宅，姜文焕没有在殷商集团任职但还出现在年会，大概率要领取别的什么奖品。
崇应彪听说姜文焕还把殷郊带到学校里去了，姜家人总是对秩序有一种奇怪的执着，姜文焕一丝不苟执行着姜夫人留下的准则——不让殷郊继续被他父亲伤害。
可是姜文焕看不出来吗？殷郊习惯被伤害，喜欢被伤害，他的天赋，他的灵感，他的创作都来源于伤害。伤害才是殷郊存活的原动力。
崇应彪想起被殷寿摔碎的大理石雕塑，姜夫人的一只眼睛滚到他的脚边才停。崇应彪捡了起来，想起殷郊拿着刻刀的手，他就能把这个当作殷郊的眼睛。
姬发
事情的起因是姜文焕在学生会的群里发了一条： “谁在宗庙路附近，有偿跑腿，u盘忘带了。”而姬发回：“我在。地址？”
公共群聊天，一个标点都不差，仿佛公务对答。他俩的聊天框对话还停留在一年多以前公选课项目结束互相道辛苦了，姬发没想到姜文焕甩出一个酒店的名字还有房号。他做了访客登记，上楼按门铃，开门的是姜文焕的表哥。
他刚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垂着还打卷，眉毛上挂着水珠，浴袍穿得很整齐。“你是？”他问。
“姜文焕的同学。”姬发小心回答，他个子矮几公分，视线正对上浴袍交叠的领口：“他有东西忘拿了。”
“进来找吧，”姜文焕的表哥说话也带着水汽，“我不知道他东西放哪里。”
他没说谎，他要是知道姬发会比较惊讶。衣服，大量的衣服从套间门口一直堆到床前，穿过的、没穿过的，拆了吊牌的、没拆吊牌的，搭配的皮带、手表、胸针、领夹、袖扣、领扣，满地都是。他光着脚从这一地上踩过去。
姬发认命蹲下来，一件件捡起，一件件平放在桌上。“他什么没带？”姜文焕的表哥问，他盘腿坐在床上，眼神毫无防备。
“u盘，我们今天有pre。”姬发心不在焉地回答。
姜文焕的表哥点点头，从地上捡起一件黑外套摸了一下口袋，银色的u盘掉在他掌心：“给你。”
姬发接过来，想了想说：“谢谢你帮我找，我请你喝杯什么吧？我知道附近有家手冲做得很好。”
姜文焕
接到殷郊电话姜文焕吓了一跳，殷郊不喜欢打电话，语音也在禁止列表里，通常只有照顾他的保姆会惊惶失措地找上姜文焕。随后他想起来，殷郊住在酒店。他陪殷郊住了两个月酒店了。
“头很痛，心脏跳速不太正常。”殷郊在电话里说，只要殷寿不给擅自给他停药，他向来在医生面前很乖。
姜文焕刚刚讲完他的pre，等评分的时候随手点开excel查看殷郊的食谱和用药，不带感情地问： “你今天吃什么了。”
“咖啡，”殷郊补充道：“手冲。”
姜文焕立刻明白过来。殷郊肺部有感染在用喹诺酮，咖啡因可能会引发茶碱中毒。殷郊是知道的。“我马上回来。”姜文焕挂了电话。
“你不等成绩了吗？”苏全孝问他，可问迟了一步，走廊上只剩下个背影。
推一支抗休克之后再催吐，姜文焕手垫着殷郊的额头。殷郊浑身发抖，脸侧满是冷汗，抓着他衣服的手收紧又放开。
看他这样，有时候姜文焕也会怀念姑姑还在的日子。姑姑很疼爱姜文焕。他每天午睡醒来，都会有点心吃。殷郊就在花窗下练琴。
那时候他还有几分做哥哥的样子。
崇应彪
殷郊又住院了。崇应彪甚至懒得把这个消息报告给殷寿。殷寿从来不在意殷郊过得怎么样，有没有闹出丑闻，反正公关团队永远不必承认不必解释。
再说了，艺术品只有在越接近毁灭的时刻才越接近完美。
也就越值钱。
崇应彪猜殷寿也是这么的，不然他不会给殷郊停药。吃药会让人的知觉变钝。如果殷郊死了，他的作品价值尤其是最后那件——无论完没完成——都不可估量。逆推回去就是在说殷郊的使命就是创造一件无法超越的作品然后正确地去死。
果然，消息只传到妲己那里，她让崇应彪去看一下殷郊，如果没死就算了；死了记得查一下他名下的公寓、庄园、酒店，反正只要他睡过的地方把他的画和雕塑都拿走，殷商集团有殷郊所有作品的版权。
崇应彪只可惜他还没攒够钱。他隔着玻璃看姜文焕脸贴着殷郊的小臂轻轻摇头。和殷郊越是亲密的人，越擅长拒绝他。无论出发点是什么。
殷郊的手臂内有十二道伤痕，崇应彪一清二楚，因为第十二道是他帮殷郊划的。
他收到一条推送消息，新的一批衣服已经送到殷郊的住处，订购人是殷寿。
苏全孝
苏全孝知道殷郊是在艺术画廊，他妹妹和殷寿睡在一起，就算是他也不得不承认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反正他周末也没什么事，就干脆穿了件工作用衬衫就去了，结果是毫不留情被当作了工作人员，甚至有人在他帮忙拿了一瓶水之后给他的胸口塞小费。苏护虽然对二儿子不算太上心，但到底从没缺衣少食过，他体验了一把哭笑不得，只好躲到卫生间，把下摆从皮带里拽出来，又把头发弄乱，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比实际大个几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苏全孝又想笑，他本身对欣赏艺术毫无兴趣，全靠指导手册导航看蒙娜丽莎，不如干脆回宿舍打游戏。
谁知道刚准备走迎面撞上没大几岁的姜文焕穿了件一看就很贵但尺码不对的针织毛衣。他凑向一个高个子的男人。男人手指间夹着的爆珠烟被咬走也不生气，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给姜文焕借火。
男人的头发很卷，看着像混血，比大厅里的雕塑有意思。姜文焕深深吸了一口，看手势打算摁灭，男人把烟抽了回来放进自己嘴里。姜文焕没什么反应，好像已经习惯。他伸手抓住男人的手腕抬起腕表看时间计算心跳。
姬发
姬发给殷郊的备注最开始是“姜文焕的表哥”，后来是“经常请吃饭的漂亮哥哥”。
他请殷郊喝过一次咖啡，换了手机号，殷郊消失了一段时间。半个月之后才问姬发要不要出来吃饭。
姬发正在做社会服务，姬家的人都热衷社会服务，自从开发了文化衫当睡衣的功能之后，姬发就没正经买过睡衣。
姬发一板一眼回：“好啊好啊，但我要晚一点，马拉松还没结束。”他们约好在山下见面，在等待的时间里，姬发紧急上网查殷郊的名字。连着翻了十几页都只有殷郊很小时候的照片，评论区都在说他的父亲很爱他。和其他三代不一样，他不是在镁光灯下长大的，绘画和雕塑都比人出名，有几张拍出高价的作品姬发居然听说过。
现在才开始忐忑有点迟了。姬发把手机收起来，看殷郊穿过马路走过来，戴了口罩，穿了件黑色长袖衬衫。
“想吃什么？”殷郊问他。
殷郊问得最多的就是这个问题，姬发纳闷怎么有人会这么喜欢请人吃饭。熟了以后姬发在聊天框里问他，殷郊过了会儿才回：“你吃东西的样子很可爱，看着就心情好。”
差不多的话伯邑考也说过，但殷郊发这个含义让姬发面红耳赤。他想了很久该怎么回，最后说： “好想吃发糕。”
姜文焕
有水声，殷郊又在洗澡。姜文焕找到一块幕布先把完成了一半的雕塑罩起来。俄狄浦斯情节被演绎了太多遍，大众观感上早就不新鲜了。殷郊不知道为什么用苏妲己做了参考，这就让俄狄浦斯的脸看上去像苏全孝。
姜文焕推开浴室门，水汽扑面而来。殷郊现在最好不要泡澡，他半张脸埋在水里，满是疤痕的手臂搁在边缘。他可能只是出现了幻觉，姜文焕判断。殷郊总是认为这个世界是虚假的，只要他能醒过来，真实的世界就会给他展现出另一个样子。
小时候的姜文焕会问他：“那我也是虚假的吗？”殷郊凑过来抱他：“当然，不过就算你是虚假的，我也很喜欢你。”姜文焕还记得他光滑的胳膊横在他后颈，有力地收紧，殷郊的身上总有姑姑喜欢的琥珀香气。
他至少今天没尝试伤害自己，不用姜文焕处理满地的血迹。疤痕被热水泡得鼓了起来，十一道横的，一道竖的。竖的是崇应彪划的。姜文焕记得崇应彪下手的时候只说了一句，“殷郊你不会，我来。”
和别人不一样，崇应彪想讨好殷郊的时候什么都会做。
姜文焕给殷郊挂上补充剂，不用想也知道他大概又什么都没吃。伸手去拿殷郊手机的时候发觉有一条消息进来，还没来得及查看，百分之一的电量闪了闪强行关机。
为什么总把最糟糕的那面留给我呢？哥哥。姜文焕又想起了姑姑，和姑姑的死亡。
崇应彪
崇应彪陪妲己出席就像姜文焕陪姜夫人，强闪光灯下苏妲己可以做到眼睛都不眨。苏护一眼都不想看这个女儿，双重人格障碍，他的宝贝女儿早就被她自己杀死了。妲己也不在乎，反正苏氏的股价捏在她手里。
崇应彪就更不在乎了，他只在乎殷郊又没来。
姜文焕说殷郊来不了，他在犯病。但姜文焕会扯谎，从小就会，他和殷郊说自己怕黑怕冷，殷郊就会分出自己一半的床和被子，用全部的体温去拥抱他。
温情地像在犯贱。
不过殷郊应该来的，他手里的股份要求他出席这些场合，而不是像个孩子一样躲在被窝里，沉迷眼泪和幻想。
大概正因如此，姜夫人才会把大量财产留给姜文焕。给殷郊没用，没有意义，殷郊拿着这笔钱照样随时会去死。她需要姜文焕骗她儿子，她相信只有姜文焕演技高超能骗他一辈子。至于股份，那是意外。殷寿结婚的时候没做好资产隔离，离婚官司拖得太久——虽然他一点也不喜欢殷郊，但他要殷郊的抚养权。
工作人员扯掉幕布，俄狄浦斯露出来，有关娶母亲的悖逆童话露出来。妲己恰到好处表达了惊喜和喜欢。
大概有人会买下来送给她。崇应彪插兜看着窗外，突然把枝头上开得正好的玫瑰掐掉。
妲己
殷郊躺在客厅的地板上，杯子在他身边碎了一圈，亮闪闪的，每一片都照出殷郊的一部分。苏妲己放松的时候不喜欢穿鞋子，踩着边沿靠近，观察他死没死。
说实话苏妲己也没那么在意殷郊的死活，殷郊对她总是充满敌意，但又不值得她费心思——殷郊就像放在桌子边缘的玻璃杯，不用推都可能会摔碎。她找到一个地方躺下，笔直顺溜的长发和殷郊的卷发混在一起。她其实不讨厌殷郊，她通常不讨厌长得好看的人。
听说姜文焕在给他找全天的陪护，24小时不离开的那种，合同条例细致又严苛，像卖身契。别问苏妲己怎么知道的，她签过，签给殷寿了，不过心甘情愿。她漂亮又聪明，对殷寿来说是有用的。
有用的。殷郊对殷寿来说也是有用的。他的血，他的痛苦，他的病，他的疯狂，对殷寿来说都是有用的。殷寿需要他活着，因为还没到他死的时候。
妲己拨通了姜文焕的电话，然后把手机远远扔出去。
她在地上放肆的扭动，和静止如同死了一样的殷郊像是一组对照。她犹觉不够，拉过殷郊的手环在自己腰上。
姬发
毕业典礼可以带家属，姬昌工作繁忙，只能写一封厚厚的手写信让伯邑考带给姬发。大学四年没回家，姬发看见长兄像是一只没戴项圈的大型犬，直接就冲过去挂上了。
得亏基因优良，一家子人高腿长。
姬发带着伯邑考往礼堂去，遇见姜文焕，他们俩一届毕业，姬发忙着找工作的时候，他忙着接管自家医院。姜文焕母亲去世得很早，从小是姑姑养的，前几年父亲也去世了。来参加他毕业典礼的是他表哥。
殷郊穿了件深青色的衬衫配合姜文焕的打扮，难得戴了一枚钻石领夹。姜文焕和他们打了个招呼，殷郊只是略微点点头。他耳朵里塞着耳机，估计都没听见他们在寒暄什么。倒是聊天框里问姬发想要什么毕业礼物。
伯邑考装作不经意问：“你认识殷郊？”
姬发点头：“他是姜文焕的表哥，经常请我吃饭。”这两件事前后没有联系，但是放在一起自然而然会让人认为是因果。姬发问：“哥哥你认识他？”
“算不上认识。”伯邑考淡淡地说：“他比我小两届，做过我一阵子学弟。后来据说是因为身体原因辍学了，就再也没他的消息。”末了又说：“他是殷寿的独生子，你和他往来很亲密吗？”
姬发摇头：“不算，我还没想好怎么和姜文焕说。”
太迟了，伯邑考看姬发的表情就知道太迟了。他不知道姬发会遇上殷郊，不然他会一早就告诉姬发。
离殷郊远一点，他身边的所有朋友都被殷寿指控过谋杀未遂和故意伤人。
姜文焕
殷郊睡得很沉，姜文焕几乎分辨不出做梦和休克之间的差别。不能这么下去了，殷郊吃药是按板算的，过量用药会损害他的脏器，而他的免疫系统又脆弱得和纸一样。
每次他和殷寿起冲突都这样，折姜文焕的寿。他还没力气去找崇应彪算账。是崇应彪发消息给殷郊，祝贺他的俄狄浦斯卖出去了，顺带着一张玉雕五弦琴作为赠品。
殷郊直接就去了成汤老宅，殷寿带着苏妲己住那儿。他歇斯底里问殷寿为什么要把母亲的东西当作赠品。殷寿根本不记得俄狄浦斯别说赠品。殷郊刚开始学雕塑那会儿他就找老师给殷郊填宗教和神话，练手的东西都必须讲得出典故。殷郊的一切都不能和日常有关。
五弦琴是旧制，小小的殷郊小声争辩，后来改了七弦，这里有故事，不算没出处。可就算是姜文焕也知道，姑姑弹五弦琴。
父子俩大吵一架，主要是殷郊在吼，他没吃药，根本应对不了情绪，把手边上的东西摔了干净，殷寿毫不犹豫给了他一耳光，然后把他头摁进冷水里。殷寿习惯在客厅里摆酒，自然也就有冰酒的冰块。
毫无悬念的，殷郊再一次应激，躺在地上根本动不了。殷寿把最后一只完整的水晶杯砸在他脸边上，拍了张照片就走了。还是苏妲己被他们巨大的动静吵醒下楼给姜文焕打的电话。
姜文焕刚刚正在面试生活助理，就像苏妲己说的，要找到一个符合他要求的很难。几轮筛选下来总算有个看得过眼的。姜文焕挂了电话和对方说：“杨戬是吗？现在开始上班吧。这是殷郊的车钥匙，开他的车去。”
杨戬
殷郊的头发里都是碎玻璃，杨戬花了很多时间一点点挑出来，他耐心很好，而且也没什么别的事做。姜文焕把殷郊接出来，交给杨戬之后头也不回去工作了。
杨戬微妙能感觉到姜文焕觉得委屈。殷郊快死了，他觉得委屈，委屈到他不能面对快死了的殷郊只能匆匆把他最后的血亲交给完全不认识的男人。这样不好，要是殷郊醒来看见陌生的面孔说不定会应激得更严重。但是姜文焕没有给杨戬他的手机号，杨戬联系不上他。
弄完头发，杨戬去做饭，冰箱里放着半成品，姜文焕分门别类打包好的。殷郊的免疫有点问题，血小板指数偏低，种种都指向他的脾脏功能部分缺失。拿了食材还没转头，叉子的尖头抵上杨戬的咽喉，殷郊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惨白着一张脸，眼神都是散的。
现在可以理解为什么除了医学学位，姜文焕特意问他有没有武术基础，散打、跆拳道、空手道或者别的什么都行。要制住殷郊可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他个子高力气也大。杨戬拧着殷郊的双手压在他的背上，殷郊的脸贴着大理石台面，就像是订制餐具套组中的一个组件。
确定他不会挣扎伤害到自己，杨戬松开了他的手。殷郊盯着他看，看得很用力，好像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了别的什么：“你会弹琴吗？五弦琴。”
姬发
“你有空做兼职吗？”殷郊用叉子戳草莓蛋糕，姬发在他和薄荷叶搏斗的时候已经风卷残云吃完了一盘不知道是蘑菇还是海藻的前菜，抱着杯子敦汽水等主菜，他眼睛圆脸短，看上去比实际年纪小，殷郊喜欢看他明明不喜欢蔬菜还是把生菜叶子沾着酱一股脑儿塞嘴里的样子：“我需要一个模特。”
“啊？”姬发满心等着肉类上桌，脑子一下子转不过弯来。殷郊的眼睛大而宽，眼尾下压住一颗泪痣，微微笑着看人的时候有种柔软的直率，似乎怎么拒绝他都可以被原谅。
“报酬很丰厚的。”殷郊补充道。如果是别人，有可能是一种亲切的狎昵或者不讲究的调情，但是殷郊这么说只会让姬发觉得他就是这么想的。
姬发赶紧摆手：“不用报酬，只要时间对得上就行。”想了想，感觉不对，连忙找补：“时间不会要很久吧一坐一下午什么的？”
殷郊当他答应了，他笑起来单侧有一颗酒窝。等姬发切牛排的点才说：“只是需要打个稿子，不会用很长的时间。不过可能要给你添点麻烦。”他伸手横过桌子捏姬发的耳垂，他的手指干燥、坚硬，像玉石一样，袖子上不知道是洗涤剂还是香水的气息压过脂肪的味道占满姬发的鼻腔：“下午去打个耳洞吧。”
崇应彪
在崇应彪的讨厌名单上，伯邑考排第三，因为殷郊的手臂是他缝起来的。姜文焕看上去四平八稳的，血溅他脸上的第一反应只会抱着殷郊没受伤的那只手哭。而伯邑考才是那个把崇应彪从殷郊的伤口上拉开的人，压迫止血、保暖、有条不紊问殷郊要家庭医生的电话，还不忘提醒需要准备血小板。
他是那批孩子里年纪最大的，不厌其烦把殷郊扔掉的纱布捡回来，最后还顺手给崇应彪顶了锅。不过他的运气真的好，没撞上殷商集团殷寿当家，只是被打发回去。临走有两个小时收拾东西，殷郊站在门口看他，问他能不能不走。
伯邑考握住他的手腕，慢慢往上，轻轻捏他的伤口。殷郊很能忍痛，这样都可以不闪躲。“我们帮你，这就是代价。”伯邑考说，他拉着殷郊的手翻了个个，只见他手背光洁，看不见他手臂内侧的疤：“你要帮他们，他们才能留下。”
伯邑考打哑谜，欺负崇应彪听不懂，却让殷郊记住了。崇应彪嫉妒得想死，明明他满足了殷郊的心愿，但是殷郊只会记住离开了的伯邑考。
而这个幸运的家伙又回来，问崇应彪有没有见过他的弟弟。崇应彪想，他就应该找个机会做了姬发，送一只胳膊给伯邑考再说一句：“见过。”
姜文焕
从殷寿那里接殷郊回来之后，他一直很忙，姜文焕知道他大可不必这样，职业经理人打理大部分工作，事事亲力亲为除了把自己累死没有什么好处。他终于想明白这个关节，而不是经年累月之后终于学会不委屈。即便这样他回家的时间也不算早。
殷郊正缩在地上，盖着很薄的被子，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捏着杨戬的手腕。用的力很大，杨戬的手腕都青了。
“怎么了？”姜文焕用口型问杨戬。
“他很痛，但又说不清哪里痛。”杨戬回答，“给他吃了两粒止痛药，没起效果，他吃了半罐又都吐了。”
姜文焕忘记提醒杨戬殷郊有藏药的习惯，姑姑有段时间骗他把药藏起来躲避殷寿突然的检查，告诉他这是父亲和你玩的游戏。但后来还是给殷寿发现了，因为殷郊不愿意父亲总是输。
这不能怪杨戬。姜文焕走过去摸殷郊的腕骨，冰凉的皮肤，肌肉手指底下痉挛。殷郊知道是他来了，稍微打开一点身体，凌乱头发下面露出通红的眼眶和被咬得通红的嘴唇。姜文焕去抱他，他也很乖地让姜文焕抱，头发蹭在姜文焕的颈窝。
他总是想死，然后再不顾一切地求救。殷寿和姑姑的战争仍然没有结束。
姬发
姬发又在健身房泡了两个小时，对着镜子看了一圈，虽然不差这点临阵磨枪就是了。他看的镜子里面他耳朵上戴着的钻石耳钉。
和殷郊一块去打耳洞的那天殷郊送的。相处过以后会发现殷郊很好懂，他高兴的时候眼睛会亮起来，语速变快，喜欢给予大于得到。他们随便找了个露天卖首饰的小店，廉价的塑料和钻石一样闪亮。手拿着耳钉枪的店主是个小姑娘大概是错把他们当成一对，笑嘻嘻问：“你们谁先来？”
“我吧。”殷郊也没有耳洞，他朝着姬发眨眼睛，刚坐下还没等感觉到痛，耳洞已经扎好了。殷郊站起来还有点茫然。“本来就很快啊。”小姑娘换了针，“你要不要试试看？”
姬发的耳洞是殷郊打的，一打完就戴上殷郊准备的耳钉，殷郊说托针是铂金的，消过毒，不用怕感染。打耳洞的钱是姬发付的，总共没多少。出来后，他们沿着街走了很长一段。姬发以为殷郊会很快定下一个见面的时间。
“没有那么急。”殷郊闷闷地说，他想到什么事，捏了捏自己的耳垂，忘记刚刚打了耳洞，痛得瑟缩了一下，但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下周再说。”
不知道是不是姬发的错觉，殷郊的指腹上有血的痕迹。
苏全孝
苏全孝看到殷郊的时候以为他看错了。夜晚的气温不算低，但是刚刚下过雨，地上湿漉漉得像是镜子一样。殷郊慢悠悠沿着人行道走过来，只穿了一件奶油白的长袖衬衫，领口半开着。借着路灯，殷郊那双大而柔软的眼睛格外无神。苏全孝拿不准他是喝了酒还是说抽了点什么东西。
他一直认为殷寿有那种东西，妲己也碰了。想到这一茬，原本伸出去的手一顿，到底是没有又收回来。殷郊的手很烫，他在发烧。苏全孝明白过来，烧得脑子混沌和喝醉了酒差不多，现实和虚幻的界限会被打破，人的感知都是错乱的。
他拿出手机叫车，问殷郊要去哪里。殷郊愣愣看着他，虽然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是顺从地报出一个地名，是个私人医院，十公里开外。苏全孝晚上的计划全被打乱了。他和殷郊并排坐在车后座，殷郊身上辐射的热无论怎么都避不开。殷郊额头贴着车窗玻璃，雨水穿过光和影打在他脸上，像哭一样。苏全孝摸遍身上的口袋想找张纸巾，没找到，犹豫用袖子会不会有点超越了界限的亲密和冒犯。
突然肩头一重，殷郊靠在他的肩膀上，动作做得很熟练，殷郊习惯身边人比他稍微矮一点。可姜文焕的呼吸通常不会那么急促，他只会随便点开一份文件念给他听，殷郊能在他毫无起伏的声音里睡上一会儿。
到地方了，苏全孝摇醒殷郊。殷郊揉着眼睛坐起来，他的耳朵在流血。
杨戬
发觉殷郊不见了只需要五秒，这是杨戬第二次犯错。姜文焕很能体谅他，语气里几乎是怜悯的，看起来应付过一万次这种情况。再仔细想想，也没错，殷郊是个成年人，比姜文焕还大两岁。只不过是他们总是忘记这件事而已——殷郊大部分时间不怎么出门，他的订单多到做不完。
不发病的日子，他能在工作室一趴一整天，画废的稿子扔满地，杨戬给他捡回来，一张张抹平叠好还给编号，万一殷郊还要用，随时都能找到。殷郊看着那堆皱巴巴，突然和杨戬说：“你怎么和我妈妈一样。”
杨戬正在拿着吸尘器拖地，闻言：“因为我也弹五弦琴吗？”殷郊哈哈大笑，没解释更多。到了晚上杨戬发觉他挂在椅背上的白外套被人画了一个非常曼妙的女人，用的是杨戬自己的脸。殷郊戴着耳机哼着歌从他面前飘过，他的头发有点长了，他打算自己剪掉。
他的头发有点卷，钩住了耳朵上新出现的签子，一拉一扯耳垂开始往下滴血。殷郊没了耐心，干脆取了下来，剪完头发怎么都戴不回去。他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地硬往里摁，血给抹得到处都是。
杨戬想说：你不会，我来吧。
殷郊手机闪了闪，杨戬还没看清楚是谁的头像，手机就擦着他的脸在墙上摔烂了。
崇应彪
五分钟，殷郊还是没回消息，八成又是把手机摔了。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崇应彪给自己倒了一杯，和空气干杯。殷郊现在大概想杀了他，但又做不到。在杀了自己之前，殷郊杀不了任何人，美丽、孱弱、无用，修长体魄之下，一颗无法正常跳动的心脏。
“姬发的资料已经发给董事长。”
看，只要十二个字就能让他发疯。崇应彪把腿驾到桌上，连屏十六个监控摄像对着殷郊的住所。如果他是姜文焕，他会把房子买高一点，殷郊能从二楼跳下来，能从二十楼跳下来吗？说不定还真能，他要是跳了，省多少事啊。殷寿不会吝啬给他一个盛大的葬礼，说不定还能把他埋在玫瑰花园里，和他妈妈埋在一起，殷寿带新欢回老宅都能路过，和他们母子打个招呼。
那个场景让崇应彪发笑，他不由得去想自己该在这个场景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抬棺人？未亡人？都索然无味。若他不是凶手，这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
殷郊绝对不能变得正常，他凭什么把所有人都抓在手里还想要正常？
崇应彪发给殷寿的可不只有姬发。路灯上的摄像头稍微调整角度就能拍到苏全孝的脸。
苏全孝
因为助人为乐而被逮捕的概率很小，但不是没有。苏全孝送殷郊去医院第二天就被带走。冷白的灯打在苏全孝的脸上，殷郊的病例放在他对面，白纸黑字打着：“多脏器感染引发的急性衰竭。”
嫌疑人那一栏写着苏全孝。苏全孝觉得荒谬，殷郊靠在他肩膀上的重量，那样温热的体温，怎么可以用衰竭来形容。
“我是他妹妹，”有娇娇柔柔的女声在说话：“让我和他说吧。”
“我妹妹已经死了，她活着的时候美得像凛冬的初雪，雪花落在她眉心都舍不得化。”听见门开的响动，苏全孝手遮在额前，他脑海里晃过殷郊的眼睛，雨好像要粘在他睫毛上。
苏妲己探身越过桌子去摸他的眼泪：“我也是你妹妹，我和她用一张脸，一个声音，一副躯壳，你为什么不爱我呢？”
“你不是我妹妹，你是魔鬼。”苏全孝被按着肩膀，他没办法躲：“只有魔鬼会爱魔鬼，你有殷寿爱你，这还不够吗？”
苏妲己叹了一口气，她明艳娇奢的面庞婉转流光：“哥哥你错了，魔鬼才不会爱魔鬼——魔鬼只会爱天使，尽管他们无法承受那白炽的光芒。就像我很爱你，哥哥。”
“殷郊这次真的快死了。要是他死了，你也活不了的。”
姜文焕
姜文焕不打算告诉殷郊苏全孝的事情。办出院手续是他签的字，免责声明也是他，紧急联系人还是他。要是把殷郊这几年的人生铺开来，估计只能看见密密麻麻的姜文焕。真的等哪天死亡证明开出来放在面前，姜文焕也会把字写得工工整整，算作最后一次亲密相拥。
殷郊来的时候什么也没带，包括手机，靠刷脸住了进来，助理敲开办公室门姜文焕还在处理会外的报告。放下东西急急忙忙往病房赶，殷郊已经挂上抗生素了，常年盯他的医生广成子正好还没下班，有效避免剂量不足的问题。姜文焕进房间的时候广成子已经和杨戬聊上了。杨戬的医学学位是从广成子的师弟那里混的，认真算是同门。姜文焕懒得管玉鼎的高徒为什么屈尊来找份看护的工作，只要不是殷寿指派的，其他随便吧。
“手机。”殷郊半躺在床上，一只手有针，另一只手摊给姜文焕。眉毛和眼睛一块下压，黑云压境，显得很有压迫感。姜文焕摸出自己的手机给他：“要做什么？”
“杀了崇应彪。”
“那没用。我把他拉黑了。”姜文焕收回手。他一直都知道殷郊和姬发在接触，捅给殷寿不过是迟早的事情，然后就是那个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流程。他都看腻了。崇应彪就是个傻子，被殷寿握在手里当刀使还以为自己阴暗又高尚。
“我先回去了。”
他最好能赶在殷郊回家之前收拾掉一排排新冒出来的衣架，上面挂着的不像是衣服，倒像是开败了的玫瑰，腐朽了的尸骨。
姬发
“经常请吃饭的漂亮哥哥”的前缀没有了。殷郊突然变得很忙，很忙很忙。聊天框里的殷郊正在海外，在能看见一排排鸽子起飞的地方吃午餐，姬发感觉自己就是倒霉的被放飞的鸽子。但是殷郊又答应他给他带巧克力，手工的。
姬发想和他说，自己真的不是只想着吃，但是想来想去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对面图片又发过来了，各种口味打包在纸盒子里，包着一层层透明纸，看着就很诱人。其实什么巧克力国内买不到，姬发只好回：“好呀好呀。”心里恨死他们一开始见面的那杯手冲。
他好不容易坚持了整整两周规律饮食生活，为了脱衣服的时候肌肉线条足够的好看。伯邑考提醒他，你只是当模特的，得守住底线啊。姬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脑子一热顺口就说：“要是不止当模特，是不是底线可以灵活一点？”
伯邑考那个表情仿佛有人在他的汉堡包里放了大蒜。但是好哥哥永远不会多说什么，他只是提醒姬发要小心殷寿。姬发每次都要反应一会儿才能想起来，殷寿是殷郊的父亲，纵横商场的大佬，写案例分析的时候被引用数量最起码上千。
“你小时候还见过他。”伯邑考临走的时候说。
“我怎么不记得了？”姬发靠在车边，帮伯邑考拿行李。伯邑考飞机回西岐，开来的车就留给姬发代步了。
“可能是因为你还太小了，”伯邑考接过手提箱，“你有一年回家吵着要学竖琴，父亲没同意，过了没几天你也就忘了。”
鄂顺
收到殷郊的消息只是为了让他买巧克力这件事，鄂顺已经看开了。殷家人脑子都有病，分有大病和有小病。他原本以为他姐夫殷启是有大病，殷寿是有小病，后来才发现殷郊最有病。因为另外两个发病的时候不折腾他，但是殷郊折腾他。
他不得不临赶飞机的早晨给殷郊去买巧克力，按照殷郊的要求拍照，然后问他，你买那么巧克力姜文焕知道吗？他允许你吃那么多吗？
殷郊回得很快，显然没在工作中：“我不吃，送人。”
鄂顺第一反应，那个人可真倒霉。但是他绝对不会说出来。
自从他姐突然守寡之后，他就不怎么和殷家人来往——个屁。鄂家有个拍卖行，殷郊的大部分作品都是在他们家落锤成交的。每次被迫出席商务活动，都有人和鄂顺打听殷郊。殷家把他搞得太神秘了，即使在二代圈子里，他的代号仿佛也是YKW。
想了又想，总感觉不再说点什么怪尴尬的，鄂顺只好问：“你在做什么？”
“做什么”是个很宽的范围，既可以问他生活中在做什么，工作在做什么，也可以是当下手上在做的事情。播报已经催了两次，鄂顺打算殷郊一回消息就立刻关手机。
回复是一张照片，大理石减荒到一半，能看出一点轮廓，但完全的六亲不认。
妲己
苏全忠雇了律师捞苏全孝，而不是苏家自己的律师团。苏家也真够奇怪的，苏护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现在看上去也不怎么在意再失去一个儿子。
妲己，她终于习惯被直接称呼名字，不带姓，和另一个苏妲己作区分。没人来接苏全孝，他还穿着进来时的那件白色的毛衣，问工作人员借一个充电器给手机充电，准备自己打车回家。眉眼间非常平静，一点怨恨也没有。
殷郊就是很难让人恨起来，他才没那么容易死。妲己骗苏全孝的，而苏全孝又那么好骗。多脏器感染不假，殷郊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感染了——即使他的意志怎么再坚决，他的身体包括生理机能都已经习惯服从指令。殷寿给他停药，只需要一句话他怎么样也没办法让小小药片穿过喉咙。妲己怀疑，就算殷郊已经死了，殷寿命令他起来，他就能从棺材里爬出来。
背离又服从，仇恨还依赖，和他妈妈一点都不一样。妲己摸摸耳朵边的玫瑰花，她出门的时候从花园里摘的。雪白的手指被没剃干净的刺扎破了，妲己含手指进嘴里，犬齿咬住小小的破口，直到咬出血来为止。她开开心心地笑了。
杨戬
殷郊这段时间很少出门。杨戬不能说松了一口气，整个工作间的粉尘大得像是在下石头雨，黑卷发里的灰末洗都洗不干净，好像是染了头发一样。殷郊倒是很喜欢，嘀咕着有空真的去把头发染了。实际上杨戬想说，殷郊染这个颜色估计不会好看，他的眉眼太浓烈。
不过无所谓，反正殷郊也只是说说而已。他有很多说说而已的计划，只有姜文焕会答应。这对表兄弟很奇怪，他们有一种很微妙的共生关系。彼此了解且互相依赖，好像共用一个根系。有时候他们一起在沙发上打游戏，从背后看就像是两支缠绕的玫瑰。
突然姜文焕的手机响了。打游戏和工作一样都容不得别人打扰，姜文焕示意杨戬帮他摁了。但对面锲而不舍，殷郊注意到，剥夺了姜文焕的手柄，招呼杨戬过来顶上。
姜文焕顺从地让出位置，起身去阳台。殷郊打游戏水平很好，托赖他手指灵活。杨戬和他玩就是单方面屠杀，没什么意思。过了一会儿，殷郊说换一个别的。趁他找卡带的时候，杨戬去拿饮料，看姜文焕点上第二支烟。
苏全孝死了。
崇应彪
赫拉克勒斯与十二试炼，又是一个被人歌颂描绘过无数次的场景，英俊的半神一只手拿着火把，另一只手托举一块巨石，在他脚下是海德拉被砍下的八个头，还有一个正吐信子。
严厉的批评家会认为还有一个头没有砍下来，赫拉克勒斯不应该去拿石头，而且石头的比重太大，会让雕塑看上去重心不稳。不怎么严厉的评论家则认为赫拉克勒斯古典美的五官太过于柔和，比起肌肉暴涨的狰狞，他的表情平静甚至有些漠然而天真，更何况那副太过现代的钻石耳钉。
边上放张照片，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赫拉克勒斯的脸像姬发。不过没关系，估价师不介意，他们只是走个流程，一张白纸上点个圆只要署名是殷郊也能卖得出去。
可惜了，有些人不觉得没关系，崇应彪不在意究竟是妲己做的还是殷寿做的，反正结果没什么差别。他倒是想直接告诉殷郊，看，这就是警告，下次你说会不会是姬发？
可惜他所有联系方式都被拉黑了，要不然也许殷郊也会给苏全孝刻个雕像，把自己的眼泪也刻进去，摆在拍卖台上。
一锤一锤落下，连同殷郊的痛苦一同贩卖。
姜文焕
冰柜拉开，姜文焕看见了年轻的脸。苏全孝和他是同学，苏妲己的哥哥，按道理来说他们的关系到此为止，但是苏全孝从来不会保持距离，他总是大剌剌地张开双手，用最柔软的部分迎接刀刃。
被定性成自杀。他的手机不见了，真相是什么恐怕没人知道。姜文焕看着他们把冰柜推回去。又想抽烟，可是他平常一般不带烟，绝大部分靠没收殷郊的补充库存。苏妲己给医院施压，自己做了一份病历单要求他们打出来签字，病因病源都是乱写的。下面的人支支吾吾不敢和姜文焕说，一直挨到现在。
这事情很麻烦，殷商集团一直在干预医院的运行，利益捆绑太深，很多事情就身不由己。凡事最怕的就是已经尽了全力，走对每一步，但最好结果还是任人鱼肉。姜文焕想，也许还有一个办法。他应该买两张机票，殷寿想要什么就给他，姜文焕只要能带走殷郊就行了。
只要想通了事情就会变得简单这个定律在殷家不适用，姜文焕和殷郊一起长大，他的行为模式殷寿再清楚不过。殷寿甚至比姜文焕自己更了解姜文焕。等姜文焕发觉的时候，绳索已经和伤口长合在一起，他没办法舍弃殷郊，他也没办法把绳子从伤口里扯出来。
姬发
姬发坐在路肩上，太阳很大，好在头顶有一棵老梧桐替他遮挡。远处是同学自发组织的小追悼会，一个人的重要性最后一刻体现在死后。苏全孝脾气好，人缘不错，长桌上摆着一杯杯奶茶，提供给路过的陌生人。
他们好像有一节课做过同学，姬发有点印象。他的世界最近被割成两半，同一批人一边在为苏全孝流泪，一边在疯狂问姬发他和殷郊的关系。姬发并不生气殷郊用他的脸做雕像，也不介意他的肖像权被商业化行为侵犯得彻底，甚至可以不在意殷郊骗他在国外还用巧克力搪塞他。除了这些以外，姬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可以生气的地方，殷郊连钻石耳钉也放了上去，他都不知道殷郊什么时候打的草稿。
阳光太大了，柏油路被照得扭曲，姬发眼眶痛得要命。姜文焕和殷郊也来了，他们都穿着黑色的衬衫，就像是一对亲密无间的亲兄弟，非常登对。只是殷郊的神色又凛又淡，他的五官本来就锐利，远远看不清他微微下垂的眼角，更凸显出冷漠。
突然，他抬起眼睛朝梧桐树看过来，姬发知道他在看自己，姬发也知道他知道自己在看他。
他们就这么静默地互相看了一会儿。
杨戬
殷郊睡了将近二十个小时，杨戬问姜文焕这经常发生吗？姜文焕回，对殷郊来说是正常，记得订玫瑰，长时间的睡眠补充了殷郊的体力，惊恐发作的时候会格外难搞。
杨戬不明白玫瑰在其中的作用，也不明白姜文焕说话的逻辑。但是按照姜文焕的指示，他找了商家下订单，搬运的时候终于对花朵的重量有了实感。他由衷希望它们能开久一点，不然很快还要把它们搬出去。
殷郊睡在玫瑰花里的样子很乖，像是一幅画，只可惜殷郊画过那么多人，做过那么多塑像却从来不用他自己的脸。
“我不喜欢。”殷郊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他与花瓣混作一团，深黑的瞳色被丝绒一样的白覆盖，“你不觉我长得和他很像吗？早几年有人这么夸我，我很高兴。后来，我把镜子全都砸了。但没用，碎片还是会映出这张脸，有人还是会因为这张脸靠近。”
杨戬走过去，坐在床头，拨弄他的头发，殷郊总说杨戬给他的感觉像他母亲，偶尔会开姜文焕玩笑，问是不是拿着姑姑的资料去扫描匹配。这回殷郊却突然缩了起来，他个子高大，这么做有点可笑的可怜。“你有养过宠物吗？”殷郊突然说：“我父亲原来有只狗，但是我伯伯不喜欢，把它摔死了。到了我这儿，殷寿把狗换成了人。”
妲己
妲己想过和殷郊做爱，因为他长了一张管不住欲望的脸。那时候她还叫苏妲己，没几个月就和他爸睡了。
妲己在衣服上扣孔里别一朵白花，苏全孝是个没用的哥哥，很软弱，从来不敢反抗什么。但是妲己其实心里很爱他。是妲己爱他，当然苏妲己也爱他。但苏妲己爱所有人，她总是把自己当作圣母在人间的化身，乐衷为数不尽的痛苦找合法合理的借口。
苏全孝死了，妲己难过了一瞬，突然又很想和殷郊做爱——大概是因为苏全孝说殷郊和苏妲己很像。
妲己还没有和另一个自己做过爱，她不确定如果她和殷郊上床，会不会有热切的感觉。殷郊的眼神总是混合着奇妙的痛与恨，看得妲己脊髓都在发烫。
妲己控制不住倒在地上，白花掉了下来，苏全孝的脸和殷郊的脸反复交叠着出现，她夹住自己的手，腰使劲扭。殷寿就看着她又像狐狸又像蛇，妖冶又癫狂。
他的妻子是个凛然不可侵犯的圣女，他的情人是个迷人的荡妇。
妲己耸到他腿边，急切地喘息，她黑色长发湿漉漉黏在背上，仿佛得不到抚慰下一刻就要死去，迅速腐烂到只剩一把白骨。
鄂顺
请殷郊吃饭是为了谈工作，鄂顺出门的时候叮嘱自己，他已经向父亲保证过了不会再和他们殷家扯上关联。但是餐厅是殷郊订的，靠窗且是湖景，殷郊穿了一件酒红色丝绸的衬衣，他的头发又长了，原本的小卷被吹风机弄成了大卷。姜文焕在电话里说他给殷郊找了个田螺先生，看起来此言不虚。
开场直接切入主题未免显得有点无情，但是不切入主题鄂顺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你的赫拉克勒斯已经挂牌了。”
“我知道。”殷郊点了酒来配海鲜，虽然按照姜文焕的食谱他哪个都不应该碰。
“挂牌之后赫拉克勒斯就和你没有关系了。”鄂顺提醒他，他希望殷郊偶尔能听懂一次他的画外音，但殷郊只是点头：“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把赫拉克勒斯买回去。”和殷郊委婉是毫无意义的，鄂顺痛恨自己为什么每次都忘记这一点：“你的匿名账户并不难查。”
殷寿不管殷郊的吃穿用度，姜夫人的遗产都留给了姜文焕。殷郊不差钱，但要拿出这么大一笔现金也不是容易的事。鄂顺是看着他们把价格炒上去的。
“因为我根本没有想要卖掉赫拉克勒斯。”殷郊从挖了一勺奶油汤，舌头从勺子上舔过。
“就因为姬发？”鄂顺诧异道，“你这么做，会让他处在很危险的位置。”
“他不会有事。”殷郊只有一边耳朵穿了一根柔软的丝带，另一边只留下曾经血肉模糊过的疤痕：“我保证。我会补你一个新的，更好的。”
他的保证不能做数。鄂顺叹气。
崇应彪
半个身体是撒旦，半个身体是蛇，那苹果树下，是失乐园的悲剧。崇应彪若并非从小和殷郊一起长大，他会误将撒旦的脸认作殷寿。
他冲进房间，从抽屉里找出手枪，他只在里面填充一颗子弹。一颗就够了，他会干脆利落射穿殷郊的心脏，看着那张脸因为失血而惨白，他的眉心痣和泪痣像是滴上去的墨点或者与眼泪相似的东西。
唯一可惜的是崇应彪还没有攒够钱，说不定得给殷郊赔命。十六个监控的屏幕还亮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从另一边传来，殷郊就在楼上，他的房间亮着昏黄的光。赔命也没什么不好的，崇应彪想，殷郊的血沉在只有白骨没有皮肉的胸腔里，假充心脏；他们的名字会并排出现在茶余饭后的聊作谈资。
殷郊是必定要死的。他不可能做出比失乐园更好的作品，崇应彪心跳得很快，这种奇妙的感觉像是把他拉回了小时候，看上去很正常的殷郊靠过来拉看上去不正常的崇应彪。姜文焕防他就像在防火柴靠近烟花，但崇应彪只会笑他难得警惕都找不准对象。
他要去杀他了。崇应彪最后看了一眼闪着灰光的屏幕，关上了门。
殷寿
再也回不去的乐园。
殷寿注视他自己的面庞，稍微换个角度，又变成妻子的轮廓，再换个角度，殷郊的脸占据表达的中央。大概，他应该感到愤怒，殷郊常年如同幼儿啼哭一样惹人心烦博取关注的行为终于在漫长蛰伏中转化为深刻的了悟——他不再向自己索要一个回答。殷郊竭尽全力装出轻蔑的模样，倒转地位述说他对殷寿的失望，但是终其原因不过是为了把同等的权力度让给另一个男人。
失乐园，不如说出生在殷家就意味着从未靠近乐园。殷郊避开了蛇诱惑夏娃的传世名篇，只凿出撒旦受到永恒惩戒而又未完成的场景。因为一切都还没有终结，他和妻子旷日持久的战争以他们唯一的孩子为战场，他们互相折磨并以此为乐。
现在殷郊想要吹响决战的号角，但是谁会是第一个动手的呢？殷寿在他身边养了一群男孩子，每个都想要得到他，每个都想要毁灭他，这两者的含义本身没有太多差别。
殷寿原本最看好伯邑考，很可惜；后来是崇应彪。殷郊自己又给这场俄罗斯转盘增添了别的候选人——因为姜文焕从来都做不到，姜家人一向做不到。殷寿的眼睛注视着曼丽的花园，妲己正在放肆地跳舞，她的脚尖下是妻子的墓碑。
殷郊
火焰的浓烟将一切裹挟，那扇他小时候钟爱的花窗经受不住高温炸裂开来，玻璃碎片散落在地上，半融化或是不融化，保留了棱角或者软成一滩，老式的房梁和墙体断裂着倾斜，当然也包括那座失乐园。
殷郊缓缓松开刻刀，蜷缩在地板上猛烈咳嗽。被狠狠踢踹的腹部早年失去过一个重要的免疫器官。在来的路上，他把子弹送进了崇应彪的心脏，他戴着黑色的手套没有留下指纹。崇应彪的血溅在他的脸上，原来也是热的。
现在他的手也脏了，这样他就能和同样肮脏的魔鬼对话。
殷寿扼住他脖子的时候会说爱他。殷郊曾经毫无阻碍地相信过，在死亡的边缘上，悼词也如情人之间的呢喃。等空气再次进入他的肺部，殷郊什么都可以原谅。
短而窄的刻刀能够雕刻肌肉和骨骼，却无法刺穿肌肉和骨骼，所以他还带了镐子和汽油。殷郊机械着重复着动作，直到鲜血将玫瑰晕染，直到无法呼吸。
他躺在地上，就像是一块正在融化的玻璃。融化的玻璃滴入冷水会变成鲁伯特之类泪，一端会变得极其坚硬而另一端脆弱得不堪一击。他感觉自己的背部和地板黏在了一起。
止痛药没有拿来，早知道这么痛他应该先吃半罐。殷郊模模糊糊地想，他的头很重，更加难以思考复杂的事情——他只能想起他曾经在花窗下弹竖琴，花窗的另一边是玫瑰花园。殷寿领回来的男孩们就在玫瑰花园里做游戏，母亲埋在那片花田下。
那时候他们还都很小，不曾彼此缠绕。
现在他坠落深海缓慢腐烂，玫瑰说不定会长得更高。
姜文焕
等他们赶到火势已经无法控制，整个砖混结构的古老宅邸在夜空里明晰而透亮，警报像是一曲拙劣且刺耳的伴奏。
姜文焕在街口看见了崇应彪的车，真皮后坐垫吸饱了血。但他脸上凝固着笑意，非常畅快，说不清楚死者和凶手究竟是谁伤害了谁。
姜文焕收起掉在一边的凶器。殷郊正在犯病，姜文焕提醒自己，无论他做了什么都不用负任何责任，他应该马上联系律师团，殷郊可以在某个疗养院里住下，如果有必要，在被人发现之前姜文焕就能搞到机票。
他冷静地规划着，谋算着，好像他的整个人生就在等待这一刻。
鄂顺抓住他的手肘：“你疯了吗？这么大的火，如果殷郊在里面也活不了，姜文焕，你自由了。”他找不到别的话，只能又重复一遍：“你自由了。”
“他是我的责任。”姜文焕强硬从鄂顺的手里抽回自己的衣袖，扣上西装最下面一颗扣子，向火场走去：“我也同样在这座宅邸里长大。”
姬发
他很久没出门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始畏惧阳光。伯邑考从西岐又飞了过来，放下了手上所有的工作。见到姬发的时候一句也没说，把他从地上拖起来，换上睡衣塞进被子。
没吃完的巧克力敞着口，钻石耳钉扎进了手掌，每一扇窗户都关紧，屋子里好像有个看不见的人。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不用算，也不用问。想要灭亡殷家，只需要等待他们自取灭亡。
可是被裹进来的人实在是太可怜了。伯邑考与有着弟弟面庞的赫拉克勒斯对视，雕刻者大概怀揣着伯邑考此刻的怜惜刻下了一双太过温柔的眼睛。
突然门铃响了，姬发发出一声破碎的呻吟，像是受伤小动物的呜咽，连滚带爬从床上起来，伯邑考没有抓住他。是个送快递的，被姬发当救命稻草攥住的样子有点荒诞滑稽的可怜。姬发从他手里接过一份写着他名字的包裹。流畅的字迹仿若印刷。
照片，很多很多的照片，碎裂的玻璃、玫瑰、丝带、石膏、刀具、尖头钢笔……镜头对准殷郊的脸，无限放大。
“送给获胜者的奖品。”
每一张的背面都如此写着。
【彪郊/发郊】笼屿（中下）
#现代黑道paro，主彪郊/发郊，原则ALL郊。
#是落魄逃亡寄人篱下的郊，没有三观，全员有病，OOC慎。
#部分同音错字有意义。
#此章彪郊发郊五五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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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晚上的殷郊寡言到了极致，他独自一人在客厅坐到天明，保持同个姿势直直望着阳台的方向。
第二天早起外出的崇应彪走去掰过殷郊的头，晨曦下瑰丽明艳的脸只余一片空白，人就在眼前，但殷郊偏偏可以做到视线落到别处，瞳孔中空无一物，崇应彪问：“今天去ISLAND吗？”
殷郊的眼球动了，压在腿下的右手也动了动，睫毛掩...
#现代黑道paro，主彪郊/发郊，原则ALL郊。
#是落魄逃亡寄人篱下的郊，没有三观，全员有病，OOC慎。
#部分同音错字有意义。
#此章彪郊发郊五五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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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晚上的殷郊寡言到了极致，他独自一人在客厅坐到天明，保持同个姿势直直望着阳台的方向。
第二天早起外出的崇应彪走去掰过殷郊的头，晨曦下瑰丽明艳的脸只余一片空白，人就在眼前，但殷郊偏偏可以做到视线落到别处，瞳孔中空无一物，崇应彪问：“今天去ISLAND吗？”
殷郊的眼球动了，压在腿下的右手也动了动，睫毛掩了他半边眸，他抬起左手，翻腕将手递到崇应彪嘴边，等一阵痛，等一个出入许可。崇应彪知道殷郊不对劲，他不可能会问，安静的殷郊他见多了，那只是殷郊情绪的一种，也是他最不喜欢的一种，殷郊也知道，这是属于殷郊微弱的反抗。
崇应彪张嘴，犬牙触碰到肌肤瞬间又收回，他握着殷郊手腕放下，他凑近，只是含着殷郊的唇，没有深入这个吻，额头相抵鼻尖轻蹭。
“早点回来给我做个蛋糕，我生日。”
殷郊没有回应，他目送着崇应彪出门。墙上时钟分针转了一个圈，殷郊抬肘，被压得整片通红的右手紧握着一把水果刀，他端详着这把寻常的厨具，五指发力从反握式切换至正握式，朝着空气刺去，反反复复。
殷郊整夜都在想象着这把刀斜插入崇应彪侧颈的画面，大动脉的血会喷涌而出，首先溅到他的脸上，温热会顺着他的长发滚入衣领，替崇应彪最后一次抚摸这具躯体，在经过他的胸腔后，浇灭他的心火。
可无论如何翻转，狭窄刀面都是殷郊被拉伸变形的脸，不见血红。
殷郊松手，刀无声倒在柔软的地毯上，他倒入沙发，也坠入悬崖，烈烈风声呼啸而过，是谷底累积成山的尸骨在哀嚎，那是一个个被崇应彪与自己合力杀死的“殷郊”。
下坠的人徒然睁着眼，一抹金色缓缓游过，他向虚空伸手，不再有粉身碎骨的痛，他再回头望向身下，原来有一道洋流已冲开群山向他奔来，在原地打转汇聚成海。
一颗砂砾安然落入海里，被轻吻，被紧拥。
#
殷郊没有回来，崇应彪生日那天也没有生日蛋糕。
三年来，崇应彪找不到殷郊的事情只发生过一次，但只是虛惊一场，不到半小时殷郊便主动出现。
刚苏全孝电话里确认了殷郊并不在ISLAND，崇应彪坐在餐桌前，他环顾这个房子，设施齐全但还是感觉空空如也，只因少了个人，殷郊如果在，他用呼吸就能填满整个空间。
崇应彪看向厨房，刀架上少了一把刀。崇应彪在这座宅子散漫地走着，每经过一个拐角、每一处阴影他都在兴奋，他期待殷郊会从黑暗中竖起刀向他扑来，猜想着是会毫不犹豫地抹他脖子还是义无反顾地捅入他的心脏。殷郊的刀是崇应彪教的，所以他可以大方纵容殷郊要杀死他的行为，没有人比他更想让这场游戏进行下去。
可没有，殷郊不在这里，崇应彪的独角戏遗憾落幕。
崇应彪最后在早上和殷郊吻别的地方找到了这把短暂丢失的刀，他把它插回刀架上，又坐回了饭厅，夜幕已降临，黑暗中只有厨房那把水果刀反射着玄月的微光。
半年前殷郊入住的崇家大宅，这个地方对崇应彪来说原本只是个普通的房子，除了那张床，其他的对他来说都是摆设，自从崇家血脉仅剩崇应彪一人后，他吩咐家仆，只要他踏入崇家的院门，主宅必须清空所有人，包括从小看着崇应彪长大、照顾他衣食住行的姨娘。
见的人太多了，单纯的奸诈的、赤忱的功利的、活的死的，崇应彪不想在他仅存的栖息之地，还需要花精力甄别出现在他面前的人，皮下的心是什么颜色。
所以当看到家里厨房有人在忙碌时，崇应彪手中的刀就要抛出去，那人侧身，漏出半张脸，眼角泪痣在长睫毛中若隐若现，崇应彪默不作声将刀收回。
崇应彪无声无息靠着推拉门，看着殷郊在里面转来转去，一本打开着的菜谱斜斜靠在橱柜上，书脊被刻意用力压过才没有自动翻页。一缕碎发落到眼前，殷郊自然将它别到耳后，视线落到书上，再次确定要求搅拌的次数，嘴中念念有词，手上不停。
“在干嘛？”
殷郊对崇应彪声音的出现没有感到意外，他搅着锅里的奶酪酱，还在边默数着，边观察变化：“我试一下做蛋糕。”
崇应彪看着殷郊背影无趣，便踱步回到客厅，松开领带，将自己摔入沙发，他摘了眼镜头靠沙发背上，听着厨房里的动静闭目养神。
等到烤箱“叮”一声响起，崇应彪指尖动了动，他睁眼转头，磨砂玻璃人影绰绰，殷郊正取出蛋糕胚，香气从厨房到饭厅再到客厅，很快铺满了整层。
怪不得说想开个面包坊，麦香确实能让人的神经不那么紧绷。殷郊敢和他提开店的时候，崇应彪觉得殷郊疯了，但更疯的是，自己居然同意了。就当是这几年的奖励吧，反正是在他的地盘，崇应彪这样解释。
又折腾好一会儿，殷郊的杰作终于完成，他将蛋糕端上餐桌，满怀期待地切开，但也是在切开以后，殷郊陷入了沉默。崇应彪看不清站在桌前垂头的殷郊在想什么，他起身过去走到殷郊对面。
熬好的奶酪酱计入蛋糕胚，被蛋糕胚本身的热度再度加热，又回到流动状态，流动过头了，流心蛋糕变流水蛋糕，现在快要溢出盘子。
见崇应彪也来验货，殷郊难得面露尴尬，他窘迫地摸摸鼻子，指腹残留的面粉抹了上去也浑然不觉。
“你这样，真的能开店？”崇应彪锐评。
殷郊听了，伸手就要把蛋糕端回去，崇应彪却按住他的手，直接上手掰开蛋糕一角，他想了想，蘸酱一样点了点那滩奶酪水，蛋糕松松软软入口即化，奶酪味不腻，口感意外的好。
“还行，吃不死。”
“真的？”
殷郊眼眸亮了，嘴角轻轻扬起一些，崇应彪知道殷郊在开心，今天他的心情也不赖，将手上的蛋糕送入口中。
“你开店的标准就是不把客人送进医院？虽然没写着我的名字，你也别坏了老崇家名声。”
殷郊认真考虑下崇应彪的话，当然崇家名声不是重点，是确实不能把客人吃坏。
“那我做面包试试。”
殷郊说干就干，他转身回厨房，开始翻食谱，崇应彪又掰了几块蛋糕，他注意到殷郊小腿肚多一处红印，这不是崇应彪留的。
“你腿怎么了。”
殷郊抽空朝后腿瞧了瞧，才想起灼热痛感的发源地：“烫的，第一次烤的时候没拿稳盘子。”
“擦药了吗？”
“等等吧。”
仿佛烫的不是殷郊的腿，而是崇应彪的眼，他想象到了那片红开始沉色后起泡的丑陋模样，便把殷郊从量度杯前拉走。不由分说地将殷郊抱上餐桌，转而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一支烫伤膏，他拉张椅子坐在殷郊跟前，药膏挤出到烫伤的地方，用指腹匀开，药膏味道漫出。
殷郊低头看着崇应彪的发旋并未言语，这药膏涂上去暂时没有效果，静坐着反而放大了痛感。殷郊一直需要转移注意力，不能让有形状或者无形状的伤口带来的疼痛将他摧残。
红了的皮肤镀上一层油光，崇应彪想放开殷郊的脚踝，手上有凸起的嶙峋感，不止是殷郊的骨头，还有横在肌肤上的刀疤，像一道刻在脚踝永生不得挣脱的链锁。
崇应彪托起殷郊脚底静静看着，头慢慢靠近，唇落到了疤痕上，这个怜惜意味的吻顺着胫骨寸寸上移，但到了膝弯便停下，他抬头对上了殷郊静默的眼，殷郊温顺地等待崇应彪接下来的动作，他的腿已经被台至一半。
崇应彪放开了殷郊的脚，他双手掐着殷郊的腰只为了把人拉近，他环过殷郊的腰，将头埋入殷郊的腹中。崇应彪侧着头，左耳贴着那片软肉，像一位准父亲在他的妻子腹中静听胎动，又像一个孩童依偎着孕育出他的宫房，扭曲关系下的生命连结总是异常圣洁。
不知道多久，殷郊的手慢慢放在崇应彪头顶，五指从他的发根梳开，再然后，殷郊掌心有节奏地轻轻拍着崇应彪后脑勺，他轻声问道：
“崇应彪，你把我当什么？”
夺我自由，折我傲骨，困我九死一生的险境，赐我不值一提的柔情，予我微不可见的依恋，逢场作戏吗，观众到底是我还是你？
“你是殷郊。”
“还有吗？”
“你是我的。”
“这里，有什么不是你的呢。”
崇应彪没有回答，环着殷郊的手臂收紧了些。顺着殷郊的问题，崇应彪脑中列举了很多，关于他现在紧攥手中但随时会失去的拥有，关于他从前近在眼前但遥不可及的奢望。
“殷郊，”崇应彪声音沉闷，“你要的我会慢慢给你，现在是一家面包坊，之后是一个堂口，再之后，你会是殷家家主。”
“只要你不离开我。”
“我什么时候离开过。”殷郊回答。
崇应彪解开殷郊的袍带，只需轻微拉扯，丝质睡袍沿殷郊肩膀滑落，崇应彪的吻继续从肚脐开始，到如尖，到喉结，到燕色的唇。崇应彪慢慢将殷郊放倒在桌上，殷郊身后的蛋糕被压垮，奶酪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他的背，不久后他全身都会是这个味道。殷郊才是崇应彪的蛋糕。
现在桌面已经没有他们丝浑的痕迹，崇应彪指尖划过木纹，但它们没有义务留存殷郊的体温，同样的，他没有权利留着殷郊，他只是敢强求并付出行动。
崇应彪没有立刻派人去找殷郊，他只当殷郊又开了一场躲藏游戏，只是游戏场所范围扩大。崇应彪在空旷的房子里笑，从单纯的咧嘴到放声大笑，喉咙滚出的音节如来自地狱的鬼泣。
#
ISLAND还只有小妹一人，风铃声起，以为是殷郊的她抬头，看清来人后笑容骤然僵在嘴边，她立刻站起恭敬低头：
“彪哥。”
只有苏全孝给了她“到一边去”的眼神，崇应彪手上握着一截铁棍，在外厅闲庭信步，他来到那天和姬发对峙的位置，瓶子里的还是那支郁金香，倔强着还没有因将要枯萎而垂头，崇应彪拿出来，单手将它折断。
毫无征兆地，崇应彪拿起花瓶便往地上狠狠摔去，清脆破裂声打碎寂静清晨。
铁棍抡了几圈，无差别打落周边的装饰，崇应彪面无表情一路挥棍，能打碎的打碎，打不碎便踹翻，掀桌扔椅。小妹躲在角落，捂着耳惊恐地随每次的打砸声发着抖，崇应彪来到吧台，凉凉地看着她，手上的棍已将柜中所有玻璃器皿扫落在地。
崇应彪最后将铁棍抛向大门，玻璃门被击中炸开雪花一样的渣滓，顷刻将风铃掩埋，暴雪过境，ISLAND已如同废墟。
“他最后和谁在一起走的。”
小妹寒毛竖起，抖得更加厉害。崇应彪曾经吩咐过她，如果殷郊和谁有接触，必须要报告他：“没，没有，庚哥和以前一样自己走的。他借过我的手机，但，但是他只说要买麦芽——”
苏全孝已经先一步抢过小妹手机，他翻开通话记录给崇应彪看，是个固话，区号显示所在地是朝歌。
“查。”崇应彪撂下一字便转身出门，皮靴踩过满地残渣，他半靠在车前盖抽烟，仰头看着店门口顶上的用花体书写的英文，崇应彪吐出一口白雾，默读着。
ISLAND。
殷郊用以安生的岛屿，诞生于崇应彪的笼中。逃不掉的，殷郊逃不掉的。
店查到了，他们驱车前往，这个店在朝歌东南角的位置，再过两条街，就是城东城南交汇处。那真的是一家杂粮铺，只不过并没有营业，崇应彪看着卷帘门上贴着“旺铺招租”的红纸，面上阴晴不定。
苏全孝问了旁边的店铺，老板说这家店大概四五个月前被人租走，也就挂了个牌匾，里面除了张桌子基本空空如也，倒是有伙计在候着。邻铺一直以为是老板在等师傅来装修，就在昨天，这里贴上的招租广告。
“要叫人找吗？”苏全孝问。
“找，还找什么？”崇应彪捏了捏鼻梁，撕掉那张红纸，揉成团便往苏全孝脸上扔去，后者没有躲，“三年了他都没跑，偏偏这个时候他有能躲的地方，除了姬发还有谁，你吗？”
苏全孝噤声，他退开一步，以防再被狂怒的崇应彪误伤。
“车钥匙拿来。”
苏全孝知道崇应彪要去哪里：“彪哥我叫点人吧。”
“我的人我自己会带回来。”
苏全孝听引擎轰鸣，看车卷起烟尘消失在远处的街口，他压了压脖颈，放空自己沿着陌生的街道走着，已过正午，他抬头看天，阳光始终透不过云层，不出意外，今晚又是一个雨夜。
蝴蝶轻轻扇动羽翼，一场风暴将至。
#
昨天姬发接到来自殷郊电话的狂喜，只持续到他赶到约定的地点。他们还仅仅是远远地对视，疲惫不堪只能坚持到看见姬发的殷郊，下一秒直接倒在了路边，姬发仓皇去接，只来得及接住一滴从眼角滑入鬓中的晶莹。
殷郊昏睡到了半夜，寸步不离的姬发坐在床边的地毯上假寐，当殷郊唤着姬发的名字时，姬发还以为自己已然入梦，朦朦胧胧被一只手握住，凉意惊醒了他，睁眼便落入星眸，繁星已不及从前夺目，姬发呆愣着回握，呼吸轻轻，生怕吐息会将面前人吹散。殷郊又再次睡去，他只是确定他是否真的得以安睡。
磨了多日仍不见有丝毫动摇的殷郊突然改变主意，这其中必然又发生了刺激他的事情，源头还是崇应彪。一无所知的姬发心一沉再沉，他拨开覆盖着殷郊半张脸的发，睡颜宁静，指腹摩挲殷郊脸颊，他心中发问：我该怎么办。
而在殷郊来到姬家的二十四小时后，姬发终于获悉了殷郊这三年所经历的日子，通过别人口中的复述。
“姬发，你在听吗？”
姬家大宅二楼走廊，姫发正在通话，他的力度大到快要将手机捏碎。
姬发知道殷郊不会好过，折翼的玄鸟命运自然是被榨尽价值，他以为他看到的就是崇应彪做的全部，姬发也没想到，崇应彪会将殷郊当成一件商品推出去。
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如过眼云烟，崇应彪让殷郊活着，可是也将他们共同拥有的殷郊杀死，敲碎每一段骨头，再重新拼合任他摆布。姬发也明白了殷郊总是沉默着躲藏他的原因，重逢后所有的笑容殷郊都只是在努力模仿以前的自己，他只想要姬发记住天光乍现，而不是日暮黄昏。
殷郊的目的是要姬发远离，留他在姬发看不到的地方独自沉浮。
如今殷郊选择过来，意味着他放弃了最后存放在姬发身上的自尊，他早晚要向姬发袒露全身上下血肉模糊的伤口。因为崇应彪，他又再次做了放弃的决定。
姬发他死死盯着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房门，殷郊还在熟睡。姬发用力吞咽唾沫，湿润干燥的喉咙，否则他的声带无法正常运作：
“消息来源是那个放哨的？”
“嗯，套话不难，他觉得冤。说当年殷郊是正常走出去的，谁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躺着回崇家了，也不知道怎么他们就成了灌药的人。”
姬发为殷郊痛着，殷郊的想法在他脑中挥之不去，绞着他全身的神经，他暂时没有办法去分析这些信息，他只问：“我们还救得了殷郊吗？”
沉默的变成了电话的另一端。
“狗娘养的崇应彪，操。”
难得听到那人骂粗口，姬发在心痛之余，抽出些精力憎恨伤害殷郊的始作俑者，还想说什么，就听见宅子外围的嘈杂声，他往窗外看去，有人在大门那闹事。既然他这个位置能够听见，那证明动静不小，姬发不想有人打扰到殷郊休息。
“殷郊在我这里，先挂了。”
姬发下楼，正遇上要来向他汇报情况的家仆，他问是哪家的。
“城北之主崇应彪。他说是来找您要人的。”
北崇家主单枪匹马来，一来就要硬闯大宅，姬家子弟面面相觑，如今北崇中殷实力已经四六开，他们不能得罪，但也不能就这么让外人闯进来，便将铁门锁起，奈何崇应彪像匹脱缰野马，一路叫骂，骂一句往铁门踹一脚，没有姬发的指令他们不能轻举妄动，只能在铁栏后防着崇应彪。
家仆看着家主的脸等他下令，姬发在听到那个名字时，下颚骨骤然紧绷，目视门口，眸中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暴戾恶煞，滔天恨意要洞穿前方所有。
“让他进来。”
姬发抬腕解开袖口纽扣，将袖襟掖至肘弯，臂上肌肉肌理分明，他余光扫到了放在墙角的高尔夫球杆。
来得正好。
#
姬家外门大开，崇应彪如入无人之境，他阔步在宅前空地游走，看到二楼的卧室暖灯亮着，便冲着那个方向叫喊。
“姫发，你他妈的给老子滚出来！”
“你把殷郊藏哪儿了？！”
“是这里吧？”
“拦你妈，让你家主子出来，”有人见不得崇应彪放肆，上去要挡，被崇应彪反手一巴掌甩开，“有胆抢人没胆出来，什么叫大窝囊废养一群小窝囊废啊？就是你们姬家！”
引起众愤，有更多的子弟要上前将崇应彪围住，但很快又同时停下动作，他们看向同一个方向，崇应彪也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
姬发从大门阴影后出现，拖着高尔夫球杆拾级而下，杆头落在台阶叮叮当当，姬发抬手挥退了所有人，金属剐蹭水泥地面声音更加刺耳，姬发在崇应彪五米开外停下。二人相顾无言，唯有姬发眼底腾起的杀意，直直落在崇应彪身上。
崇应彪看懂姬发眼神的意思，不再叫唤，他单手插兜斜斜站着，扬起下巴咧嘴笑开，舌尖顶着上牙尖，随着头轻点摇晃的动作，呵出气来，话语玩味：
“都知道了？”
一句话引起燎原大火。
姬发五指嵌于球杆靠近上端四分之一位置，举起来两个跨步便朝崇应彪脑门挥去，崇应彪立即侧身避过，姬发震臂，顺势落下的杆中朝崇应彪腰腹扫去，也被擒杆泄力化解，姬发果断向右发力起肘收杆，摆脱被缴械的险境，杆头边沿锋利划伤崇应彪手掌。
崇应彪满不在乎，被怒火烧红了眼的姬发让崇应彪无比满足，他自认游刃有余，舔舐掌中新血，避开姬发下一轮的正反侧劈，嘴上不断挑衅。
“人都在了，你要不要试试。”
“早说啊，我很大方的。”
“记得还就是了。”
姬发牙关咬紧，他用杀意抵挡粗言秽语入耳，他必须保持清明，在上劈下撩间找准时机给崇应彪一记重击。姬发起手虚晃，骗得崇应彪重心偏移与抬起的半掌，迅速执杆下劈，崇应彪急急撤脚躲避，但重心所在的另一条腿，已彻底暴露在姬发杆下，姬发转腕横扫，狠狠击中崇应彪膝盖。
崇应彪膝下一软，险些跪倒，姬发乘胜追击，抬手又是一杆落在崇应彪背上。
崇应彪的暗火终于被挑明，他不再言语，反手抽刀，头左右快速摆动躲避姬发欲找空挡爆他头的球杆，矮身从下路突进，前刺划切，杆落带起的风从崇应彪耳边擦过，他心无旁骛，一刀划开姬发小腿胫后肌，再深一厘将切断脚筋，崇应彪借机起身，抡臂突刺劈砍，握刀的他气势如虹。
招招致命，他们誓要将对方置于死地。
崇应彪刀快，姬发更快。体量比对手小的优势是敏捷灵活，他能躲开大部分崇应彪的攻击，近战不是姬发特长，长武器也必须要拉开距离才能发挥作用，崇应彪刀刀逼进，姬发步步后撤，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从门口打得离那间卧室越来越近。
姬发唯一的分神是担心会惊扰到殷郊，未及细想眼角寒光一闪，崇应彪的刀顷刻出现在他眼前，姬发匆忙架杆格挡，崇应彪毫不犹疑顺杆下切，姬发松开一端，急速的刀削去他肩膀一块肉，姬发忍着剧痛抬膝用力踹开崇应彪，如果他松手慢了两毫秒，被削去的将会是他的半只手掌。
一刀划过姬发颈侧，一杆打中崇应彪肋骨，下一刀斜劈而来，姬发选择抬肘架臂，泄了大部分冲击也还是硬生生挨下，他迅速用这只手搂手夹臂短暂地锁住崇应彪持刀的手，同时转腕以杆柄底部重击崇应彪手腕。
这一击用了姬发全部的力气，崇应彪虎口不受制地震荡，刀应声而落，被姬发一脚踢开。崇应彪骇然，他空了的手用力一压姬发肩膀伤口，逆反向划臂挣脱挟制，退出姬发的攻击范围。
二人又站在了五米开外，气喘如牛。姬发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让他整个人如同泡在血水里；崇应彪弯腰单手撑膝，呸出几口血，棍击伤面上是淤青，实则骨头已经断了几根。
从前殷寿训练他们的时候，战斗往往以缴了一方的武器为结束。
崇应彪输了，他看了眼血肉模糊的掌心，勉力站起，任何一个动作都有被断骨刺伤内脏的风险，他不管不顾，还像一匹孤狼傲立在月下。
输了，但不是败了，崇应彪是来找殷郊的。
姬发把手上已经变形的球杆甩开，他又是主动上前，拳风如新开刃的刀，目标只有崇应彪。
拳头落到肉身上，恨意才能准确释放。
远方雷声隆隆，他们再次撕打在一起。
各自负伤，且已经没有第一场的体力与精力，他们赤手空拳的对打毫无章法，手脚并用，入流的不入流的招数通通往对方身上招呼，崇应彪撕姬发伤口，姬发蹬崇应彪断骨。皮肉伤和内里伤的区别在这场打斗中起了决定性作用，姬发最后一拳挥去，崇应彪无力瘫软下来。
姬发摇晃着站起，流血过多的他脚步有些踉跄，他转身要走向屋门，一只血手抓住了他的裤脚。
“你把，你把殷郊还给我。”
“把他还，还给我，好……好不好？”
崇应彪每一句话都沾着浓稠的血水，滴落在坚硬地板，也滴在了姬发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姬发从来没听见过崇应彪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话，更何况是对着他说。深爱着人的姬发瞬间就明白，这已不是单纯的占有，是最不可能的因，结成了如今的果。
它击穿了姬发隐忍的面具，姬发腾升起了无法控制的愤怒，火山爆发带来的岩浆，淹没他的五感。姬发暴戻地一脚踏在崇应彪手背上，用鞋跟旋着尖儿反复碾踩，终于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才泄了力气。崇应彪已经发不出声音，他蜷起身体都费劲，只余濒死的颤栗。
姬发慢慢走到崇应彪面前，抬腿蓄力，往崇应彪腹部狠狠就是一脚。
“还？还什么？他从来都不是你的。”
这是姬发今天和崇应彪说的第一句话，他起脚，又落在崇应彪同样的地方。
“他是殷郊，他只是殷郊。”
一脚。
“禽兽，你只会折辱他来满足你自己。”
一脚。
“在送他出去的时候你就该死，死一千遍，一万遍。”
一脚。
“是你把他逼成这样的。”
一脚。
“你不配爱他！”
最后一句似苍鹰绝望的悲鸣，姬发痛着殷郊所痛，他知道他也接近崩溃，理智彻底归零，杀意已然，他四处张望，终于找到先前扔开的武器，哪怕眼前世界开始旋转，他还是跌跌撞撞过去拾起，再回到已经没有动弹的崇应彪身边，他高高举起球杆。
“姬发。”
沙哑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如无形的手轻柔地扼住姬发将要落下的腕。姬发浑身一震，他表情扭曲着，如同来自地狱高举血幽刀的修罗，这样的姿态，他不敢抬头。
雷鸣起，雨将落，殷郊站在阳台，像一把泛着寒光的清冷的剑，天地黯淡，划破长空的闪电点亮天幕一瞬，然而没有光能照入他的眸中。
“进来吧，快下雨了别着凉。”
说罢已转身回房，衣袍尾只带走了潮气。
崇应彪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如同死尸，而殷郊从未看他一眼，好像那真的只是一具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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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家家主在城西被打得半死，原因不明。
这可是大事，但道上没有一点关于这件事的细枝末端，这得益于姬家弟子守口如瓶，崇家那边不用说，没有人敢去问当事人。
崇家对外称家主说是在养伤修息，但手脚不干净得很，各堂主借着这个名义，屡次到城西盘口闹事，东放一把火，西砸几间铺，某处工地的大型器械一个月内被砸得返厂维修五次。更别说被明里暗里吞了的地盘，这些年城北的目标一直是朝歌，而现在这股风在一夜之间拐了方向。
但这还不是最要紧的，六年的韬光养晦还不至于让城西一碰就倒。那日崇应彪已经明确拒绝联手，而殷郊的事情、那一场架，宣告西北关系彻底破裂，姬发想借着打回朝歌找出殷家惨案真凶的计划，虽然不是立马要实现，但目前看，似乎更遥遥无期。
三个月后，姬发召姜子牙到姬家商量此事。
姜子牙刚入姬家宅门，就听到一曲《平沙落雁》，琴音正是从书房传出，待他踏入书房，便见一剑眉星目的男子端坐案前抚琴，姜子牙诧异。拥有过目不忘本领的姜子牙当然知道这是殷郊，当年他自荐效力殷寿但因理念不合被拒，这个在殷寿身旁的孩子曾想为他说话，只是被他父亲一个眼神呵退。
姬发曾告知过姜子牙他收留着殷郊，至于殷郊三年无声息，姬发只用“被北崇藏起”一句带过。姜子牙是讶异于殷郊还待在等等要议事的地方。
察觉到来人，殷郊抬眼颔首，姜子牙拱手回礼。而姬发端着亲手泡好的茶入房，他先是将茶分好，再贴到殷郊耳边轻声询问着什么，殷郊轻轻摇头，姬发才落了座。姜子牙一直看着姬发，但向来机敏的姬发并没有与他对视，只说：“尚父请坐。”
从六年前开始，孟津堂口便是由姜子牙守着，姬发上位后被直接召到姬家，还是二把手的位置，堂口暂由他徒弟杨戬代管。姬昌在世时就嘱托过姜子牙，无论如何都要辅助新主，姬发尊称他一声父，便足可见姜子牙份量。今天的商讨不仅限于“讨”，而是讨论后的结果，将被立即执行。
伴着沉静韵律，姬发与姜子牙又重新分析当前局势。不觉时，茶仅剩半壶，他们谈到了目前的难题，双方皆沉默。
姬发不经意间瞥向殷郊，见殷郊只专心拨弦，他问姜子牙：“现城西不可能联合，可有方法？”
“夺下滨关堂口。”姜子牙答。
滨关堂口属北崇，衔接城西城北，于北崇而言不能说是心脏，但因为是城北货物存放量最大的仓库，那也算得上是肝脏的存在。
夺了滨关，一来可削城北，被砍了左臂的崇应彪南吞的计划也会被迫放缓，让他重新考虑联合的事情；二来可南顾朝歌，城西加上滨关，也就对朝歌西北形成半包围之势，不再惧朝歌虎视城西。利箭上弦，潜伏多年的城西，将会重新拉起西北区三家相互制约的局面。
“城北强盛，不一定有重挫的效果，但也起能威胁震慑的作用。只是滨关重要，崇家必定严防死守，不易攻破。”
争地盘没有不流血的，但作为家主，姬发不能横冲直撞，他要控制损伤，能少则少。
琴声停了，二人同时转头，殷郊手虚搭在五弦上，他抬眸看向姬发，目光宁静似水，开口语气平淡：
“我知道滨关几里设防，核心地库在哪，暗门在哪。但你需答应我，占领滨关后，不可追击崇家子弟。”
姜子牙心弦一动，他立即提出：“崇应彪岂会想不到，你……你既已在此，恐怕他早就换了布防。”
“也许，他从未想过我会说出去。”
“赌吗？”
由始至终，殷郊只看着姬发，手已经藏到案底下，这样便不会有人发现他的手正微微颤抖。
姜子牙眉头锁起，他还要说话，姬发已经点头，姜子牙转而闷声喝茶。
接下来的一个月内，姬发携其他堂主一同结合殷郊提供的信息，制定更详细的突袭计划，秘密召集城西主力人马。行动开始，滨关防备和殷郊所说完全一致，防守形同虚设，崇家被有谋划的进攻打得措手不及，姬家大获全胜，成功夺下滨关堂口。
至此，殷家惨案已过去三年半。
#
姬发没有在庆功宴待太久，因为殷郊还在家里，姬发第一时间就告诉了殷郊结果，却没有等到回复，他更归心似箭。姬发回到家，便被殷郊扑了个满怀，姬发闻到殷郊发间浓烈的酒气，正要扶起殷郊，只见殷郊脸颊红润，泪痣浸在桃色水光中，好不燕情。
殷郊圈着姬发脖颈挂在他身上，湿漉漉地看着姬发，愈靠愈近，殷郊将唇稍稍送出，又摇晃着后仰，二人呼吸已经乱了，鼻息交错，双唇要碰不碰，姬发垂眸，手搭在殷郊腰间，他要忍着不直接上前衔住眼前温软，只好将殷郊拥紧，抚拍着背，姬发侧头亲了亲殷郊耳廓。
“你醉了，该好好休息。”
二人肝胆相照，心思从来不用明说，情愫或许从他们结识的夏令营开始便在发酵，如一缸年份久远的纯酿，只是尚未开封，迟迟没有走到那一步。自从知道殷郊身上发生的事情，姬发只想着如何救回殷郊好不容易粘起来的心脏，没有空余时间肖响。
其实不是不想，但姬发不会做任何违背殷郊意愿的事，殷郊不提，那他也不会提。
好不容易用拥抱的姿势同手同脚挪回房中，殷郊不肯撒手，姬发只能同他一起倒在床上，还在想怎么哄殷郊睡得好些，殷郊忽得清明，一个起身便坐在姬发腰上。
殷郊手撑着姬发胸膛，俯身下去，长发笼罩着姬发，姬发看着殷郊的唇落下，他引颈回应殷郊，这个吻婵棉悱恻，深情至极，殷郊先松开了姬发，他引着姬发的手托起他侧脸，殷郊蹭着掌心，悄悄眷恋上面的温度，他再俯身，用牙齿解开姬发衬衣的扣子，最后他完全趴在了姬发身上，抬眸说道：
“给我。”
春风轻柔，新出柳条划过湖面，惊起阵阵涟漪；冰雪消融，水落青石砖上，淅淅沥沥噼啪作响；幼鸟睁眼，于巢穴中辗转反侧，嘤嘤啼鸣叫人怜惜。
姬发还是把殷郊当成易碎品一样，每个吻都怕留下痕迹，每次撞击都在斟酌。殷郊的手被十指紧扣丫在枕边，他泪眼朦胧，眼前只看到姬发的肩膀，肩上的粉白新肉穿刺了他的回忆，那把刀的主人，也将他伤得遍体鳞伤。殷郊挣开了姬发的手，转而环抱姬发的背，他们的贴合严丝合缝，也好让他可以舔舐这道已经愈合的伤口。
殷郊被接受他所有的暖洋承托着，可他不明白，他明明已经被填满，姬发为他注入的温柔越多，心却越空，会被吞噬的空，很快就会吞噬掉他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证明。他捧着姬发汗涔涔的脸，吻了又吻。
“姬发，让我痛好吗？”
姬发怔住，拥抱着灼热，却如堕冰窟。心脏深处又开始酸痛，甚至不想再进行下去，可是望着他的眼有如此殷切的盼望，和琴玉无关，是一种对惩罚的渴求，如果他不答应，殷郊会当场自戮给他看。
殷郊，你何错之有？
姬发一咬牙，拉过领带蒙住殷郊的眼。
绵绵细雨临时被一场凶猛的人造雨代替，雨珠成串化为粗藤，鞭笞殷郊的肉身，抽打姬发的灵魂。
事后余韵仍存，有短暂的无言，沾着殷郊泪水的领带早在方才的激烈中被甩下床，姬发怜惜意味的吻重新落在殷郊的蝴蝶骨上，斑斑深红是他让殷郊痛的罪证。殷郊转过身，他轻轻啃咬姬发下巴，作为对姬发的责罚，他眼角飞红，安静望入姬发一片深情款款，如孤舟驶入港湾。
有个问题，姬发知道他不该问，但他太了解殷郊，殷郊承受不了更多，殷郊信他爱他，那他需要给殷郊一个宣泄口，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悉数由姬发承受，他不愿他爱的人独自将爱恨嗔痴怨死死藏在本就要碎裂的容器中。
被乌云遮蔽也好，已经彻底西沉也罢，姬发的太阳始终是他的太阳，他无条件拥抱着殷郊，哪怕被灼烧得体无完肤。
姬发双掌包住殷郊的五指，柔声将问题说出：
“郊儿，你是不是爱着崇应彪？”
飓风携来海啸，地震引发山崩，没有任何过渡，世界重回混沌，这些顷刻发生在姬发眼前，他被冲击得难以呼吸，但目光依旧坚定温柔。姬发要为殷郊在风雨飘摇中立起一支永不倒下的船帆。
“不要问了。”
“姬发，我好痛。”
殷郊哽咽着，他拼命摇着头，眼底断线的珍珠四处洒落，姫发已经知道了答案，他把殷郊裹入怀中。
抽泣慢慢变成嚎啕大哭，殷郊要将这些年的眼泪流尽。
“我情愿你没有回来。”
“什么？”姬发瞬间慌了，他低头去吻殷郊已经哭肿的眼，眸里只有无法计量的哀恸。
“如果你没有回来，我就永远都不会知道，你也救不了我。”
“我能，我能救，我不会让崇应彪再对你做什么。”
“晚了姬发，晚了……”
姬发又想捂住殷郊的眼，但是泪水如绵绵不绝的溪流，他擦不完，也堵不住，他只能喃喃地说着“对不起”，一遍又一遍，而哭得悲痛欲绝的殷郊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
那日书房议事后，姬发送姜子牙出了姬家大门，离别前，一直欲言又止的姜子牙还是拽了把姬发，他眼里满是愤慨：
“你是故意让殷郊在那里的，故意让他听见你的计划。”
“我要破局。”姬发看了眼书房的方向，没有否认。
“你把他当棋子。姬发！姬发！你怎么能！”
被厉声指控的姬发眼中有荧光闪烁，姜子牙怒视着他，姬发浅浅叹了口气，运筹帷幄的面具后是一脸倦容，他无措地看着这位如父亲一样在他身侧、给他支持与提醒的长者。
“您当殷郊，完全不知情吗？”
在殷郊的引导下，姬发正做着崇应彪做过的事，他不是没有察觉，他是无力阻拦。
#
那栋崇应彪将殷郊藏起两年半无人知晓的山边别墅，毁于一场大火，现在那里只剩下瘦骨嶙峋的焦黑房梁。
事故发生那天，崇应彪是来接殷郊出去看伤的，他上次险些被掳，把歹人打伤后，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火舌卷着热浪，以主卧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扑去，崇应彪站着门前空地，眼里倒影着熊熊烈火，他拦下两个奔跑着救火的伙计。
“武庚呢。”
“火是，是从他房间里出来的……”
崇应彪没有耐心，他抓起面前人的衣领就将人直接拎起，眸中的火势更盛气。
“我问你他人呢！”
被拎起的人只有脚尖还在点地，脖颈被勒加上被崇应彪气势压制，说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另一人也吓得直哆嗦，看到崇应彪准备从后腰摸出刀的手，直接跪倒在地：“在里面！等我们发现起火的时候已经，已经来不及了……根本就，就进不去。”
“你他妈的一群废物！”
崇应彪把人扔到一旁，朝屋门走去，过快的心跳促使他大口呼吸着，门前浓烟滚滚他生生吸了一口，整个呼吸道像被刀片划过，崇应彪被逼得后退，他只能听着火场中不断的倒塌声，眼角咳出泪来。
“殷郊！！！”
从前的殷郊是朝阳，后来崇应彪将他藏入囊中据为己有不见天日，现在殷郊彻底消散在这足以遮天蔽日的浓雾中，崇应彪找不到了，他的手连灰烬也抓不住。
崇应彪如同困兽在原地打转，干涩的眼酸胀无比，欲再开口发觉只剩喑哑，大脑开始放映关于殷郊的影像，镜头逐渐焦距到崇应彪钟爱的眼，默片无声，只有殷郊的眼在说话：欢欣、彷徨、惊喜、悲伤、愤怒、不甘，崇应彪像往常一样在缄默中解读，到了最后一帧，顾盼生辉的眼眸紧闭着，无论如何也唤不醒，崇应彪终于惶恐了起来。
死亡可以让殷郊逃离崇应彪为他量身定做的牢笼，崇应彪晒笑着，脸上比哭还难看，他止不住地哀怆，他下意识做着不可能实现的计划，要去把殷郊抓回来，重新绑在身边。
用什么可以和神明交换。
“崇应彪。”
神明回应了，声如玉碎。崇应彪慢慢回头，时间定格，殷郊站在足以照亮天幕的火光前，如浴火凤凰。
殷郊看着大步向他走来的崇应彪，没有躲藏。他想，找不到自己的崇应彪应该是震怒的，便坦然等待扬起的巴掌落在他脸上。
但殷郊迎来的是一个拥抱，用力地要将他嵌入崇应彪骨血中。
殷郊以为崇应彪从来都学不会拥抱，胸膛贴着胸膛，原来也是暖的。如水的眸起了涟漪，殷郊落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离崇应彪紧绷着的背还余三公分时，崇应彪松开了他。
“刚去哪儿了。”
“后山凉亭，我出来听听风，但是我睡着了。”
“听不见我找你吗？”
“听见了，可是这里只有武庚，没有殷郊。”
崇应彪静静看着他，不再言语，拉起殷郊的手向外走去。
殷郊当晚入住崇家大宅。也是这天晚上，殷郊尤其主动。
崇应彪很喜欢殷郊的脖子，凶兽捕猎时也喜欢首先衔住猎物命脉，最重要的是，剧烈跳动的脉搏是殷郊还活着的证明。修长五指攀上天鹅一样颀长的脖颈，崇应彪收力，本就不连贯的喘溪更加断断续续，崇应彪也被裹得更紧，他问殷郊。
“你要不要说你的真实目的？杀了苏妲己抢回你的殷家？”
“现在我什么都答应你。”
殷郊艰难地摇头，他目光凛然，眸中前所未有的明亮，他直视着崇应彪。
“我要手上真正沾了我殷家族人鲜血的人的命。”
“死我也不会放过他。”
这把火是殷郊放的，不管崇应彪是否猜到，他都不会主动说明，正如殷郊永远都不会告诉崇应彪，当年那把药是他主动吞的一样。
爱吗，恨吗，重要吗？殷郊身心俱疲，他不愿辨认。步步为营，当将爱恨融进一枚棋子中，殷郊是棋子，也是执棋者。
山间别墅没有被修复的机会，而纵火者仍在纵火，将尊严打碎制成薪柴，燃烧，恣意地燃烧着，烧出他所指的方向，赤脚走过刀尖铺就的路。
------------------TBC-------------------
说点什么：
感谢阅读。特别鸣谢吴京吴师傅的武术指导。
新来的宝儿还请看慢些，一口气看到这里会吃不消的。本章适配BGM：问风（gai和吉克隽逸live版），有想再看一遍的宝儿可以试着听这首歌食用。
再次感谢一直耐心等待更新、给我许多评论反馈的宝儿们。
【彪郊彪】待会儿见
#是看了斩首花絮的一个激情短打，彪子你看你这眼神哪里是要去杀自己仇人的样子啊😭
[图片]
[图片]
你嘴上说着不甘的恨意，眼睛却在说你爱他🥺
#有郊发郊提及
#乌爱删你到底什么时候把扇耳光的花絮给我放出来☹️
崇应彪敌我不分地砍倒所有障碍冲到殷郊面前的时候其实是没有想过要杀他的。他当然也不可能救他，他和殷郊向来就是仇人，是仇人。
那他为什么要跑上去，为了殷寿的那句谁杀了殷郊谁就是太子？可是他很清楚殷寿的话在自己心里早已不再像以前那样有那么大的权威，那么不可违抗。更何况殷寿此人根本就不可信——他可不是某个死到临头才认清他们这位大王嘴脸的傻子。
真要...
#是看了斩首花絮的一个激情短打，彪子你看你这眼神哪里是要去杀自己仇人的样子啊😭
你嘴上说着不甘的恨意，眼睛却在说你爱他🥺
#有郊发郊提及
#乌爱删你到底什么时候把扇耳光的花絮给我放出来☹️
崇应彪敌我不分地砍倒所有障碍冲到殷郊面前的时候其实是没有想过要杀他的。他当然也不可能救他，他和殷郊向来就是仇人，是仇人。
那他为什么要跑上去，为了殷寿的那句谁杀了殷郊谁就是太子？可是他很清楚殷寿的话在自己心里早已不再像以前那样有那么大的权威，那么不可违抗。更何况殷寿此人根本就不可信——他可不是某个死到临头才认清他们这位大王嘴脸的傻子。
真要问的话，崇应彪想，那就看作是他疯了吧，他知道自己自从杀了崇侯虎之后整个人就变得不正常起来，他也听到过别人怎么评价他，疯子，那他就认了，他崇应彪本来就是疯子。
“喂，太子殿下，”他故意叫着那个已经被殷寿当着全天下废弃的称号一步一步向殷郊靠近，仿佛这样就能折辱到他，“你猜猜，最后死的是你爹，还是你的好兄弟姬发？”
然而殷郊只是抬起他那双黑白很分明的眼睛很轻地瞟了他一下，然后就收回了视线紧紧盯着不远处高台上纠缠的人影。
草，崇应彪吐了一口血沫，嘴里不干不净地说道，你他妈平时就这么看姬发的？他侧过身挡住殷郊炯炯的目光，还犹嫌不够似的弯下身子俯视着断头台上衣衫不整的废太子，没有拎剑的另一只手轻佻地拍了拍殷郊的脸，眼底晦涩不明地笑道难怪他对你这么衷心。
几乎是崇应彪手伸上来的那一刻殷郊就厌恶地偏过了头，只是被锁在木架上活动范围有限，脸上依旧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不知道谁的血渍。
“滚。”
殷郊语气冷硬但依旧没有看他，仿佛他是什么不入流脏东西而他殷郊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子。就像一开始那样。
一开始他见到的殷郊还不像后来那样跟着他们一群质子灰头土脸一身是伤地到处跑，他第一次见殷郊的时候这位寿王世子还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儿，穿着崇应彪他哥都没穿过的锦衣华服老实地坐在他那位崇应彪没见过几次的母亲身边吃东西，手边还放着一架比寻常古琴小一半的十弦琴，一看就不是和崇应彪生活在一个世界的人。
后来当时还是大王的帝乙有话要和北崇的使者交代，于是殷寿就让自己的独子带着崇应彪出去花园里玩。那是他第一次和殷郊独处，尊贵的小王孙笑得傻兮兮地带着他满王宫乱窜，崇应彪向来不爱记别人的长相却很容易地把殷郊的脸刻在了脑子里，直到很多年以后的断头台上他还是记得那年春天小世子脸颊边不怎么对称的两个酒窝。
那天最后是寿王妃身边的侍女来把殷郊带走的，说是西岐来的质子就要到了他作为王孙礼应出席。就像崇应彪来了他要出席一样。
玩在兴头上的未来王储走得时候看起来比崇应彪还要难过一万倍，甚至走出一里地了还要转过身叫崇应彪的名字让他等自己去找他。
“待会儿见！”
崇应彪站在原地不耐烦似的朝着一直往回看的殷郊挥手让他快走，像是烦透了寿王世子这磨磨唧唧的性子。
真缠人，崇应彪面无表情地想道。
然而那天崇应彪学完朝歌的礼仪回到质子旅等了一晚也没有等到殷郊派人来叫他，只听北方营里其他人说西伯侯家的质子似乎很得王孙和寿王妃喜爱，当晚留宿了寿王府。
崇应彪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和这位据说很得王孙喜爱的西伯侯质子第一次见面介绍自己的时候往地上吐了一口痰笑道，你就是那个西岐来的臭农夫，看着也不怎么样吗。
最后他自然和姬发打了起来，直到闻讯而来的殷郊急匆匆的上前给他俩分开。
“你是不是觉得你很高尚啊殷郊，”崇应彪冷笑着拧过殷郊的下巴让他直视自己，那双黑亮的眼眸里像焠着火，烫得崇应彪一颤，然而他没有躲闪地继续笑道，“可是你看好了，现在站在这里的，是我，是我崇应彪。”
殷郊只是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好像他刚才在他眼里看到的让人血脉贲张的愤怒只是错觉。
崇应彪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满意地听到手下殷郊下颌骨错位发出的咔嚓声，“求我，”他把身子俯得更低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对着殷郊的耳朵说道，“求我我就放过你。”
殷郊闭上眼冷笑道：“做梦。”
下一秒他就被崇应彪用力地打偏了头，散乱的头发遮住了他满面污垢也难掩昳丽的眉眼， 太阳穴嗡嗡作响一时之间他甚至听不清近在咫尺的崇应彪的声音，只是凭自觉知道他一直在一边说个不停。就像当年冀州那场雪崩，他和鄂顺把自己从雪堆里挖出来的时候，也是像现在这样一直在旁边碎碎念个不停，那时的殷郊比现在的状况还糟糕，根本不知道这人在讲什么，只知道顺子给自己拍打身上的雪的时候他把那把救他的时候嫌碍事被扔开的鬼侯剑从远处捡了回来塞到了自己手上，那时的崇应彪大约比起现在更有点人样。
可是现在世事变了，鄂顺死了，好多人都死了，崇应彪也终于疯了。
这边自我剖析真情流露了一大堆的崇应彪看殷郊始终别着头低垂着眉眼出神的样子就一阵烦躁——他妈的他在姬发那个臭挑大粪的面前可从来不这样，殷郊永远会带着笑很专注地看着姬发——即使他是他的手下败将。
于是他不可避免地想到殷寿登基大典后刚被封为太子的殷郊骑着他那匹叫闪电的马来质子旅替他父亲巡逻，恰好赶上他和姬发互殴——原因很简单，只是他看见姬发一脸苦闷地坐在一边就一时很高兴就上去说了两句话——如今殷郊可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你姬发一个小小的侍卫凭什么还和人家同进同出同吃同住啊？趁早认清自己的身份，别他妈做梦了。
这话自然是说给姬发听的，但似乎又不只是说给他的——不过崇应彪也没时间多想，因为下一秒姬发的拳头就冲着他来了——明明崇应彪自认那天的话也不是说的很难听，起码还不至于能让姬发直接放弃理智冲上来揍他那么难听。崇应彪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接住了姬发那一拳然后两个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打成了一团，其发展之莫名其妙就连一直在一边围观的姜文焕都没看懂。结果自然是两人都没讨到好。
“怎么回事？”
新上任的太子殿下语气带着点不自然的冷硬，问的是他们两个人却一个眼神没给崇应彪分，那边姬发看着殷郊皱眉就要下跪，殷郊想都没想就松开了握住崇应彪手腕的手去扶他。
崇应彪突然觉得没意思极了。
于是他那晚晚饭都没吃就坐千夫长营帐里借着外面篝火的火光磨自己的剑，不出他意料，过了一会儿殷郊就进来问他怎么不出去吃饭了。崇应彪冷笑了一声没说话，然后他就听到后面传来一阵叹息——他可太了解他们这位太子了，心软得和殷寿像两个极端，傻得很可以的对着所有人都称兄道弟，但同时他毕竟从小就是受尽宠爱的王储，自然也有自己的脾气，于是崇应彪赶在殷郊说出那句我把饭放这里你自己看着办之前吊儿郎当地开口道，我伤口疼。
“你不早说，”殷郊急匆匆地走过来就要扒他衣服，这倒是超出了崇应彪的预想，于是他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像是马上要被地痞流氓占便宜的小媳妇，殷郊见他这般扭捏作态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们做了近十年的兄弟，吃住都在一起，你身上哪里还怕我看不是？你且松开让我看看伤，别捂出毛病了。”
“你又不会医术，看这个做什么，”殷郊听他这话更坚定了也许崇应彪被姬发打出了什么大毛病的猜想——谁不知道崇应彪平时最喜欢在军营里光着膀子到处走，生怕别人看不见他那一身漂亮的腱子肉，只是他过会儿的去宫里给母亲请安实在没时间一探究竟，因此他只能反复交代让崇应彪记得吃饭，晚点去他的寝宫拿药。
“不要讳疾忌医，有伤要及时治，”殷郊走到帐门口还在说，“你记得来，我让侍卫给你留门——得来啊你，”殷郊回头不放心似的强调道，“待会儿见。”
“行行行，您快走吧太子殿下，”崇应彪不耐烦地啃着殷郊特意给他送的鸡腿说道，“我去我去。”
目送着太子殿下离开的崇应彪心情说不上来的愉悦，本来就不疼的伤口更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了，他感觉他现在能出去和姬发再打十个回合。
然而这种愉悦只坚持到姬发来找他道歉的时候。
讲道理姬发给他道歉这种八年能遇上一次的稀罕事发生了对崇应彪来说应该是喜上加喜的好事，放平时崇应彪怎么也得好好奚落他两句然后把北方营的人全叫起来看戏，可惜他的注意力全在姬发的腰上——或者说，腰间的鱼符上。
他一句姬发的话都没听进去，只是在他停下来的时候掀了掀眼皮让他滚。
大概是殷郊吩咐过他别再和自己起冲突又或者是急着去太子寝宫履行自己的陪睡义务，姬发难得只是瞪了他一眼就冲了出去。
至于去了军营还是太子寝殿，崇应彪冷笑着想道，谁知道呢。
那一晚崇应彪自然是失约了，一直没被好好处理的伤口泛着钻心的痒，让他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起床的时候还带着点起床气，一整天都黑着张脸不说话。
而顶着两个黑眼圈一夜未眠的殷郊——早已说了，他有自己的脾性，自然不会再追着崇应彪问东问西，于是从那次失约以后他俩就正式开始疏远了。
他和殷郊本来就不多的交集慢慢变少，直到现在。
这是他自从那夜起，离殷郊最近的一次。
可是殷郊还是不看他。
他明明已经看不到姬发了。
可是他宁愿闭着眼睛也不愿意看他。
断头台上的殷郊形容狼狈，眉心的一点朱砂痣被污秽遮掩看不清原貌，但依旧掩不住他眉宇间的神性——他始终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殷郊，无关称号。
“……你想死，”崇应彪端详着这位大商的最后一只玄鸟突兀地开口，“就为了你那个爹？”
“他不配做我的父亲，”殷郊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完整的话，许久未进水让他的嗓子有些劈叉，听起来很嘶哑，他的头被崇应彪下了死力按住，因此要看人总有点费劲——这是他第一次眼里只有自己，崇应彪不合时宜地这样想着，然后就听到殷郊一字一句地接着说道，“就像你，也不配做我殷郊的兄弟。”
崇应彪几乎是下一秒就笑出了声，“没关系太子殿下，我把你当兄弟就行，”
放屁他从来就不喜欢别人和他称兄道弟，尤其是殷郊。
“兄弟…”他留恋地摩挲着殷郊的后颈，声音莫名缱绻得像情人低语，“我送你一程。”
他不知道自己会是殷郊的刽子手，事实上在他举起鬼侯剑的时候都没有想过会是自己亲手杀了他，崇应彪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又或者想要什么，只是在看清殷郊那双总是燃着火光的眼睛是全是黯然的死意后他想到，既然他决心要赴死，那为什么不死在自己手上——既然他注定不会爱他，那就只能用别的办法让他们的名字纠缠在一起，千秋万岁，后人再提起曾经风华绝代的殷商太子时怎么也躲不开一句：可惜最后死在了崇应彪那个贼人手里，这就够了。
殷郊的血溅了他一身，温暖得让他诧异，很远的地方传来姬发悲痛的呼声，手上沾上主人鲜血的鬼侯剑嗡嗡振动着似乎在哀鸣，然而崇应彪被鲜血刺激得发麻的大脑里只剩下一句话：
殷郊，待会儿见。
这次他们都不会失约了。
“想殷郊了吧，我送你去见他。”两个人的决斗里始终有着第三个人的影子，谁先提的谁先想，崇应彪你到底是想成全他们做一对亡命鸳鸯还是一心求死想送自己下去见他啊🥲
彩蛋是一点我流彪发郊大三角小段子，是冀州之战之前的日常
【all郊】枪与玫瑰
#黑道au，没三观，全员恶人
#是彪郊➕发郊，点击即看公主训狗👻
不确定有没有后续（
你会用什么词语去形容朝歌，繁荣、发达还是纸醉金迷？
你是不是刚才摔下来把脑子摔坏了啊太子爷，驾驶座上崇应彪嫌弃地瞥了一眼副驾上的殷郊一边朝车窗外吐了一口血沫一边手上利索地打了几个漂亮的转向甩掉了了几分钟前还紧紧追着他们的三辆华晨宝马，语气差得像是刚才殷郊那一枪打偏了打到他身上一样说道：
“朝歌就是他妈的地狱。”
也许崇应彪是对的。
殷郊给他那把叫鬼侯的枪上油的时候突然又想起这句话，然而这时距离那场损失惨重的刺杀已经过去三天了。
“什么是...
#黑道au，没三观，全员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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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刚才摔下来把脑子摔坏了啊太子爷，驾驶座上崇应彪嫌弃地瞥了一眼副驾上的殷郊一边朝车窗外吐了一口血沫一边手上利索地打了几个漂亮的转向甩掉了了几分钟前还紧紧追着他们的三辆华晨宝马，语气差得像是刚才殷郊那一枪打偏了打到他身上一样说道：
“朝歌就是他妈的地狱。”
也许崇应彪是对的。
殷郊给他那把叫鬼侯的枪上油的时候突然又想起这句话，然而这时距离那场损失惨重的刺杀已经过去三天了。
“什么是对的？”
姬发提着饭盒走进来随手带上了门，“今天感觉怎么样？我刚才去问了申医生，他说你应该明天就能出院了。”
“早就没感觉了，”殷郊笑得很无奈地把鬼侯放回枪箱然后靠在他妈妈给他做的抱枕上等着姬发给他布菜——这三天他强调了不下十次不需要这么小心翼翼地对他，可惜某位被殷商对家列为一级警备对象的朝歌西街一把手坚决不让他动弹一点，要不是殷郊只伤到了右手，大约上厕所姬发也要亲力亲为。
“崇应彪怎么样了？”吃着姬发给他喂的姜女士专门炖的小排骨，殷郊无端想起隔壁病房的崇应彪，得到他还在昏迷的答案后殷郊有些担忧地皱起了眉，“我上午问了申公豹，他说今天应该能醒，怎么还没动静。”
“他又不是神仙能预知未来，”姬发好笑道，“不过我来的时候听姜文焕和鄂顺安慰苏全孝说他已经脱离危险了，醒过来估计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你自己伤还没好全，别想太多了。”
殷郊摇了摇头。
“毕竟他是为了救我，”那天炸弹爆炸发出的尖锐的轰鸣声又在殷郊脑子里此起彼伏地响起，震得他头像是被人生生砍下来一样的疼，“明天我去看看他。”
崇应彪安安静静躺床上的样子可不多见，殷郊盯着床头一堆数字仪器发了会儿呆终于承认自己在这里确实帮不了什么忙，于是他决定老老实实地在这里坐会儿然后等姬发办完一堆出院手续来找他。
直到他看到窗台上开得焉了吧唧的玫瑰。
大概是因为日头太大，玫瑰又太娇气，所以才换上不过半日就萎了。
殷郊作为朝歌集团唯一的继承人有些奇怪的讲究，比如他能被他爹带着在冰天雪地里穿着一件冲锋衣一动不动地练上三小时射击却不能忍受自己的视线里出现一朵枯萎的玫瑰。
于是他走过去把花取出来准备扔掉让护工换一朵新的。
崇应彪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短暂的白光眩晕过后他那位梳着狼尾的太子手里拿着一支还在往下滴水的红玫瑰逆着光向他走来，另一只手上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和对面的人说什么，嘴角带着很典型的殷郊式的天真笑意。
妈的，崇应彪脑子有些迟钝地想道，上帝是不是喝醉了，老子居然他妈也能上天堂啊。
下一秒床头的仪器开始鬼扯似的尖叫，正在回母亲消息的殷郊被吓得一哆嗦条件反射地抬起了头，然后对上了崇应彪被日光刺得微微眯起的眼睛。
“你醒了？！”
这大概是崇应彪长这么大过得最舒坦的一周，也是姬发这辈子过得最憋屈的七天。
“我想吃小龙虾，”崇应彪冲着坐在病房另一边看账本的殷郊嚷嚷，见他抬起头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后扬起下巴点了点非要赖在房间陪殷郊的姬发，语气是比以前还要欠揍的恶劣，“让你旁边这个农夫去买，然后你给我剥。”
殷郊几乎下意识就伸手按住了姬发的手背，感受着手下暴起的青筋，他安抚地往回拽了拽快要从沙发上跳起来把床头柜薅崇应彪脑门上的西街老大。
看清崇应彪眼里挑衅的神色后姬发强压着自己的怒气转过头低声叫殷郊跟他回去，“他根本就什么事都没有！他就是想折腾你，殷郊！”
然而殷郊只是摇了摇头把账本递给他让他给姜文焕送去。
“有漏洞的地方我已经标出来了，你让他今晚费点心思好好改改——一定要你亲自交到他手上。”
“殷郊！”
“行了，”殷郊把账本塞到姬发手上背对着崇应彪对他轻轻地笑了笑，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你去吧，他不敢把我怎么样的。”
姬发当然知道崇应彪没胆子为难朝歌唯一的太子爷，更何况殷郊的命还是他救回来的，可是他就是不爽——哪怕今天躺在这里心安理得地让殷郊给自己喂饭的是鄂顺或者姜文焕他也不会这样。
“好啦，去吧，”殷郊几乎是在撒娇了，姬发浑浑噩噩地这么想着点了点头，在临出房门的时候回身对上了病床上崇应彪小人得志的笑脸。
傻逼，他看到崇应彪用嘴型这么说。
姬发当然不会被这么低级的挑衅激怒，他只是瞪了一眼崇应彪然后转过头握住殷郊的手一再叮嘱道如果被崇应彪欺负了一定要马上告诉他。
“放心吧，”殷郊一边反握住姬发在他的手心捏了捏一边笑着说道，“他没那个胆子。”
“最好是。”
姬发不放心地还想说点什么却被殷郊打断，“账本越早改好父亲那里越好交差，”在帮内有着玄鸟美称的太子殿下眼睛湿漉漉地望着姬发，露出点请求的神色，“等这件事办完我陪你去伯邑考哥哥之前给我们推荐的地方玩几天怎么样？”
姬发倒是很想硬气一回，只是殷郊那么看着他他已经连崇应彪长什么样都忘到了九霄云外，更别提怎么说他坏话了。
于是等武王哥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地下五层。
“…发哥，我们的车是停在负五楼的吗？”
“……不是，”姬发战略性地清了清嗓子，“我按错了，是负三楼。”
“还挺会哄人啊太子殿下，”崇应彪阴阳怪气地看着殷郊走过来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言语间很是轻佻，“两三句话就给姬发那个狗皮膏药这么打发了。”
殷郊不赞同地皱了皱眉。
“别这么叫他。”
崇应彪冷笑道：“开始心疼了是吧，就这么一句他的不好也听不得？”
殷郊敷衍地否认了两句，低着头开始拨弄他的手机。
操他大爷，崇应彪看着神色始终淡淡的殷郊心里的不爽越来越浓，几乎快要叫嚣着把他淹没。
“怎么，在和那个臭农夫聊天？”
“跟你说了别这么叫姬发，”殷郊还是低着头在打字，“他可从来不会主动叫你屠夫。”
这是实话。
但是崇应彪不爱听。
更何况凭什么明明只有自己在他旁边他还要和姬发聊天，甚至一个眼神也不给自己。就好像每次他和姬发私下斗殴他来拉架的时候给他的眼神都会远远少于姬发。
可是凭什么。
他都已经救过他的命了。
“你拽被子干什么，”兀自出神的崇应彪听到殷郊疑惑地这么说，下一秒一只微凉的手就覆到了他的手背上很轻地掰开了他死死扣住羽绒被的手指，崇应彪几乎下意识地在殷郊要抽回手的瞬间翻过手掌把殷郊的手紧紧地包在了掌心。
这时的殷郊已经坐在了他的床边——意思是床的上边，而不是床下的椅子上。
被握得有些痛的太子没有挣扎，只是用另一只手举着手机递到崇应彪眼下说给他点了一碗皮蛋瘦肉粥等会儿就到了，又说刚才他百度了一下得出的结论是伤还没好完不能吃小龙虾，得等他出院过一段时间才行。
崇应彪愣了愣突然觉得百感交集有很多话想说，结果舌头打了半天结只憋出来一句那你到时候会给我剥虾吗。
殷郊听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我可不喜欢干这个，你要实在想吃我把姬发给我剥的分你一半好不好？”
又是姬发，崇应彪几乎想要骂出声了——这个混蛋甚至没有在这里，可是殷郊却句句不离他。
“松开，疼。”
太子殿下依旧是那种淡淡的语气，好像手腕被勒出一条红痕的人不是他。
崇应彪下意识地松开了手，于是殷郊毫不留恋地抽回了手准备起身，下一秒又被床上的人按住肩膀拖了回去。
“你去哪？”
殷郊抬头对上了一双颤抖着泛红的眼睛到嘴边的责骂突然变得说不出口。
两人无声地对峙了一会儿，崇应彪先败下阵来准备松手让他离开，结果下一秒殷郊就吻了上来。
又或者那其实根本不算吻，只是一个唇贴着唇的安抚而已。
在殷郊的唇离开他的瞬间崇应彪听到他说：
“我去给姬发打个电话问问他到哪了，一会儿回来喂你吃饭。”
然后他听到自己抖着嗓子说道：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