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本是个冲动的人
喜欢他俩就是一个念头的事情
后来爱的深切却不会表达
感谢他俩让我遇上了美好的姑娘们
所以这个圈子再复杂再让我痛苦难过
他俩是我最终的救赎
你们是我坚持的理由
喜欢用自己的方式去爱别人是摩羯的特性
因为你们喜欢所以我着手做双人应援
说是应援也饱含着我的爱意
因为喜欢手工所以自己动手制作
天天熬夜做图抠图从迷茫慢慢摸索
到今天大部分都已完成啦❤️
第一次和你们说话我总会说我脾气不好
但一直以来只想把最温柔的一面给大家
二百多天来 因为这个圈子哭过恼过
不止一次蹦出来退圈的想法
但...
我本是个冲动的人
喜欢他俩就是一个念头的事情
后来爱的深切却不会表达
感谢他俩让我遇上了美好的姑娘们
所以这个圈子再复杂再让我痛苦难过
他俩是我最终的救赎
你们是我坚持的理由
喜欢用自己的方式去爱别人是摩羯的特性
因为你们喜欢所以我着手做双人应援
说是应援也饱含着我的爱意
因为喜欢手工所以自己动手制作
天天熬夜做图抠图从迷茫慢慢摸索
到今天大部分都已完成啦❤️
第一次和你们说话我总会说我脾气不好
但一直以来只想把最温柔的一面给大家
二百多天来 因为这个圈子哭过恼过
不止一次蹦出来退圈的想法
但我遇上了那么美好的你们
所以我还在
谢谢二位 谢谢姑娘们❤️
[德云群像] 纵横四海
香港黑道au 万字完结
OOC属于我 美好属于他们
如果喜欢这个故事,请留下一个小红心或者小蓝手哦,不然……不然我就哭给你看QAQ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糟的时代;
这是信仰的时期,这是怀疑的时期;
人们面前有着各样事物,人们面前一无所有;人们正在直登天堂,人们正在直下地狱。...
香港黑道au 万字完结
OOC属于我 美好属于他们
如果喜欢这个故事,请留下一个小红心或者小蓝手哦,不然……不然我就哭给你看QAQ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糟的时代;
这是信仰的时期,这是怀疑的时期;
人们面前有着各样事物,人们面前一无所有;人们正在直登天堂,人们正在直下地狱。
—— ——《双城记》
壹
九二年·中国香港·柯士甸道
黑夜未至,街边五颜六色的招牌彩灯早早地亮起来,人群熙熙攘攘,改装的廉价摩托载着几个黄毛青年在柏油马路上飞驰而过,引来路上阿婆阿公的咒骂。
天空被迅速崛起的摩天大厦分割,支离破碎地容纳着斜阳余晖。
张云雷带着块旧款电子表,在高楼之下,旧区有如盆地一样,闷热难耐,他穿了件米白色棉布衬衫,暗黄的汗痕留在衣领袖边,他便把袖子挽在手肘边,露出一截消瘦的小臂。
他往前走去,拐过几个街角,行人渐渐少了,四周光线暗下来,店铺招牌上的彩灯就格外艳丽起来。从前面店里跌跌撞撞跑出来个女人,哭得凄惨,眼上的妆沾了泪,靓蓝色的眼影晕染开来,像一片脱水的鱼鳞。
她身后紧追着几个青年,骂骂嚷嚷地,女人穿着亮片的吊带短裙,细细的高跟鞋踩在地上,她迈不开步子,很快被青年抓住,拉扯着往回拖。
张云雷从他们身边走过,挑染着头发的青年注意到他,很快变了副面孔,笑嘻嘻地同他说话:“二爷,好耐冇见啦。”
张云雷抬眼看他,没讲话,青年笑容僵了僵,指指后面的女人:“不听话啦,教训教训就好了。”
张云雷慢慢地讲:“做嘢好辛苦嘞?”
霎时间,青年冷汗都快下来了,低声让后面的马仔赶紧把女人拖走,回过头来还是带着笑:“二爷,对唔住,对唔住。”
张云雷讲:“警署就在旁边,小心点,别给我惹事。”
青年点头哈腰:“是,是!”
张云雷继续往前面走去,不远处,白墙上挂着个咖啡色的招牌,缠着几支绿色藤蔓,只悬着几个英文字,没有挂彩灯,在昏暗的阳光下显得影影绰绰的。
张云雷站在门口想了想,把手肘处的袖子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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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厅里的冷气很足,人不多,放着张云雷听不懂的外语歌,旋律却熟悉,像是一首情歌,女声很轻很柔,空灵般回响在诺大的厅里。
张云雷走到收银台,在木质的桌上敲了敲,值班的女郎抬起头来,瞧见是他,兔子似的眼睛里满是笑意:“张老板来了喔。”
张云雷也冲她笑,他人长得好看,笑起来没有女孩子不喜欢的。
女郎问:“还是老位子嘛?”
张云雷讲:“是喔,要两份绿豆冰,多加份炼乳。”
女郎笑着讲:“Boss也只会给你做绿豆冰了,其他人来了,想都不要想的。”
她一边写单子,一边又讲:“张老板,吃那么多甜的,小心长蛀牙喔。”
张云雷笑着不讲话,往楼上走,二楼都是情侣座,一间一间地隔开,张云雷找到那间靠窗的小座,牛皮软垫的靠背,浅咖色的木头桌子上摆着个白瓷瓶,瓶里装着支淡紫色的小花,在暖阳斜晖下绽放着。
靠背后面是一墙的书,店主把白墙漆上木头的颜色纹理,凿出抽屉样的格子,正正歪歪摆着好多的书。
张云雷站在书墙前,装模作样地挑了很久,其实一本书的名字也没看进去,他随便抽了本书坐到位子上,翻开一看,是本外语书,蚯蚓般的字体张牙舞爪地在纸上跳舞。
张云雷额头上的筋抽了抽,反手把书盖上,手指摸着书贝纶的封面停了会,又重新翻开。
他一边看着那些神神鬼鬼的字,一边在心里骂街。
却又忍不住想:他真的能看懂这些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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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依旧是轻柔女声哼着歌,突然“嘭”的一声,划破了书上歪歪扭扭的字。
张云雷扭过头望楼梯口看去,两个穿着破洞牛仔外套的小混混拉扯着收银台的女郎,慌乱中,女孩手中的咖啡摔在地上,破碎的白瓷缝隙中流出深咖色的液体。
女郎抬头看到张云雷,含着泪喊道:“张老板!”
张云雷皱了皱眉,慢慢站起来,他的腿被冷气吹得有些疼,于是拇指掐着右手的虎口,掩盖住腿上的疼痛,朝前走去。
他走到楼梯口,手搭上那小混混的肩膀,把女郎护在自己身后:“搞咩啊?”
小混混叼着根烟,回过头,裂开一个笑,烟雾全喷在张云雷脸上:“哟,二爷?好耐冇见了,你腿好全了喔?”
小混混不是熟面孔,满嘴黄牙,是个老烟枪。
张云雷眉毛拧起来,讲:“莫在这里闹。”
另一个小混混拉了拉他,他却满不在乎,讲:“二爷,你好久没出门了吧,现在这块是我们的地盘了。”
张云雷看了眼他叼着的烟,抬手掐住白色烟卷,把烟从小混混嘴里抽出来,小混混嬉皮笑脸:“二爷怕是瞧不起我们的烟喔……”
“啊——!!”
张云雷将燃着火星的烟头按在小混混脖子上,不紧不慢地拧了两下,小混混上句话还没说完,剩下的词转为惨叫出声。
被烟头烫伤的地方迅速冒出鲜艳的红色,张云雷抬起手,把香烟随意扔到地上,用脚踩了两下,讲:“莫在这里闹,听懂了吗?”
小混混捂着脖子瞪他,他同伴却紧紧拉住小混混,一个劲地弯腰鞠躬:“对唔住,对唔住,二爷,我兄弟今天喝多了,以后再也不来了。”
同伴把小混混拉着扯着往楼下走,小混混骂骂咧咧,嘴里没一句干净的,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大声骂出来。
张云雷看着他们出了门,白色门廊上的铃铛叮铛作响,转身问女郎:“吓着没?”
女郎眼里还含着泪,有些惊恐地摇头:“张……张老板。”
张云雷讲:“把地拖干净,以后不会有人来了,不怕喔。”
女郎赶紧点点头,踩着小皮鞋蹬蹬蹬地下楼去了,张云雷靠在木质的扶手上,莫名叹了口气,慢慢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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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渐渐暗淡,咖啡厅里亮起了灯,张云雷把那本外语书翻来覆去的摆弄,除了几个木刻的插图外,他什么也看不懂。
二楼多的是约会的男男女女,谈情说爱间,时不时传来几阵银铛般的笑声,笑得张云雷越发烦躁。
他从裤袋里抽出盒煊赫门,淡绿色包装,是港口新来的那批船上带来的,他抽出一根点上,闷闷地吸了几口,吐出淡淡的烟雾。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斜斜夹着细长的烟卷,火星随着他的呼吸起伏,好似夏天池塘上蜻蜓透明的羽翅,落在唇上,银色的烟灰颤抖时飘到书页上,印刷的斜体黑字被遮住。
张云雷不知道,被烟灰遮住的是一首情诗,若译成中文,大概是:
“你香烟的火苗由旺转弱,”
“烟的末梢颤抖着,颤抖着,”
“短小灰白的烟蒂,连灰烬,”
“你都懒得弹落——”
忽然,有一双手,掐住细长的烟卷,张云雷抬起头来,眯着眼睛望去,唇齿间吐出白雾似的烟,模糊了四周。
是杨九郎。
他穿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丝质的,在吊顶的灯光下没有一丝褶皱,衣袖整齐的挽在手肘处,扣子解开了两粒,斜斜地系着黑领带,露出锁骨来。
他将烟蒂转过来,放进自己嘴里,抽了两口,坐下来,对着张云雷喷出一团烟雾,问:“南京煊赫门?“
张云雷怔在那团烟雾里,杨九郎等了一会,把烟熄灭在玻璃缸里,说:“少抽烟。”
张云雷回过神来,讲:“对。”
杨九郎笑问:“对什么?”
张云雷回答:“是煊赫门,你喜欢吗?我那里还有好多,都给你。”
杨九郎把一个绘有郁金香的彩色瓷碗推到他面前,说:“我不喜欢抽烟,你也少抽,对身体不好。”
他的话淡淡的,张云雷却高兴起来:“好。”
张云雷拿起勺子,碗里是奶黄色的汤,问:“不是绿豆冰?”
杨九郎手支在桌上,摸了摸白瓷瓶里那朵紫色的小花:“天气热,我怕你吃多了冰身体不舒服,做了碗糖水,也好喝的。”
张云雷拿勺子舀了一口,糖水里加了炖得烂烂的莲子,果冻般爽口的清心丸,他看得心情大好,尝一口,果然甜而不腻,虽然也是凉的,却不像冰沙一样滲人。
“好喝吗?”杨九郎问。
张云雷两腮鼓鼓的,像只小仓鼠,点头:“唔,唔。”
杨九郎笑了笑,看见桌上摊开的诗选,暖色的灯光罩着书上细细斜斜的字,他若有所思,问:“你喜欢茨维塔耶娃的诗?”
张云雷差点没呛到,连忙把书合上:“咳……喜欢。”
杨九郎了然,换个话题:“多谢你刚刚帮Joyce解围,我当时在后厨,都没听到声音。”
张云雷问:“店里经常有人来闹事?”
杨九郎讲:“没有,只是我刚来香港,很多规矩都不懂,怕以后会出事。”
张云雷慢慢眯起眼睛,望着他笑,讲:“你请我来看场子吧,只要我坐在店里,没人敢来闹的。”
杨九郎和他对视,眼里带着些莫名的意味,好似试探,好似玩笑,说:“就怕二爷太贵,我请不起。”
张云雷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讲:“你来请我,不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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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旧的唱片机旋转着,女人的歌声轻轻呢喃,香烟折在玻璃缸里,烟灰被不知名的风吹起。
窗外霓虹炫彩,如真似幻,女郎们穿着短裙,身姿婀娜,马仔蹲在街边,胆大的吹起口哨,这是香港的黄金时代。
他心头好似有一头野兽在嘶吼,咆哮着要把对面的人撕碎,融入自己的骨血,他听见自己血液燃烧的声音,好似一腔孤勇。
他伸手扯住杨九郎的领带,把人拉到自己面前,颤抖着,极小心地,献上一吻。
这吻似覆水。
他讲:“杨九郎,你跟了我吧。”
贰
九三年·香港佐敦道·博允中学
昏黄的小台灯立在桌上,照出小小一块光亮,房间逼促狭小,仅仅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再无他物。
孟鹤堂披了件风衣,香港冬天的晚上,虽不是寒风刺骨,到底有几分凉意。
他坐在桌前,拿着支红笔,迟迟无法落笔,桌上堆满了作业簿,白色的薄皮封面上印着繁体正楷,姓名那一栏却是各种各样的稚嫩字迹,平添几分活泼。
孟鹤堂揉了揉眉骨,长时间的注视着同一个地方让他有些眼花,但他笔尖那个差字,却怎么也写不下去。
翻到封面,姓名栏里填着三个端端正正的字:周九良。
字迹规范整齐,没有一划超过了那栏黑线,像极了那孩子稳重老成的模样。
再翻回作业,却是空白一片,打着横格的纸上没有一个字,孟鹤堂手中的笔顿了许久,终于落下去。
红笔温柔写道:下次不能这样了,要尽快把作业补上来喔。
孟鹤堂想了想,又在那行字旁画了朵小花。
他合上作业簿,伸手去拿下一本,门口传来几声很轻的敲门声。
孟鹤堂未抬头,讲:“门没锁,进来。”
教师宿舍楼下就是学生们的寝室,他习惯不锁门,有时候学生来找他,也是推门就进。
门吱呀一声开了,他边抬头边问:“这么晚了,还没……”
话还没说完,只有一个不高的身影站在门口,孟鹤堂惊诧道:“九良?”
孟鹤堂站起身,走到门边,小孩头上满是血,有些已经凝固了,一缕一缕的头发被鲜血打湿,贴在额头上,身上衣服还穿着中学里的毛线背心。
孟鹤堂半蹲下去,看他额头上的伤口,皱眉问:“怎么搞的?”
周九良没讲话,抬头看着他,孟鹤堂一时间心里转过千百个念头,最终只说:“你去床上坐好,老师打盆热水来,不要怕,好吗?”
周九良点头,乖乖坐到床沿边,床垫微微陷下去,折出几分褶皱。
孟鹤堂从桌下拿出脸盆毛巾,匆匆出门去打热水,走廊上凉风吹过,他一个激灵。
他想:怎么回事?
小孩为什么会受伤,出了那么多血,为什么不去医院,而是来找我?
是不是,有人找到我了。
他猛然回头,走廊里月色如水,白炽灯罩里落满了飞蛾的尸体,投下光影绰绰,并无一人。
孟鹤堂手肘抵腰,摸到腰间的手枪,心彻底放下了,他想:再差又能怎样呢,刀尖舔血讨生活的,只是不要连累到孩子们。
他抓了把头发,端着脸盆继续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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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里很安静,床头的铁皮闹钟指针走过第十个数字,整栋楼里的人好像都已入睡。
周九良坐在床沿边,有些紧张地看着被自己坐出的几道褶皱,伸手想去抚平,却看到自己手上未干的血,顿了顿,将手收回来。
桌案上的小台灯依旧静静地亮着,周九良看到那些整齐堆着的作业簿,他分得出哪些是自己班上的,他抬眼望去,最上头的那一本就是他自己的。
一瞬间,周九良的心像被人揪起来似的,手不自觉握成了拳头,他站起来,魔怔一般走到书桌前。
另一本作业簿还摊开着,灯光下是不甚整齐的字,周九良偏过头,看见自己的作业簿。
他手掌上的血迹未干,在黑色长裤上抹两把,指尖翻开作业簿,翻到最后,空白的纸上写着两句话,还有一朵红色的小花,开在角落里。
周九良怔怔地看着那行字,感觉自己好像又活了过来,从码头的冷风中,从马仔挥舞的棍棒中,从温湿咸腥的血液中。
在他心上最柔软的角落里,冒出一朵小花来。
门嘎吱一声,被人顶开,周九良慌忙将作业簿掩起,却来不及坐回床边,有些呆呆地看着来人。
孟鹤堂肩膀上搭了条蓝色条纹的毛巾,手里端着热水,讲:“怎么站起来了?头晕不晕?快去坐下。”
他话跟连珠炮似的,把热水放在桌上,拉着周九良坐上床,这回是踏踏实实地坐下去,铁制的床板发出轻微一声响。
孟鹤堂捧着小孩脑袋,细细看他额上的上,拇指大的一寸口子,淤血凝结最末端,动作大了,仍有血珠渗出来。
孟鹤堂拿毛巾沾了水,一点一点去擦额上的血,手指抿开纠在一起的血痂和头发,问:“头晕吗?”
周九良摇头,一下子扯到头发,吃痛呲了呲牙,孟鹤堂忙松开手,看小孩的表情,好像因为这一瞬的疼痛终于鲜活起来,忍不住笑道:“搞乜啊,疼不?”
小孩咬着牙,想摇头,最后也笑起来:“老师,我不疼啊。”
孟鹤堂把他额上血污拭去,从床底翻出个小医药箱来,一边找酒精棉签,一边说:“头晕要说出来,老师带你去看医生,知道吗?”
周九良看到医药箱里整齐的药,有绷带,止血贴,印着英文字的白色绿色药盒叠在一起,深褐色的碘伏装在塑料瓶里,还有几袋白色的粉末,他看不出是什么。
周九良讲:“老师,我不头晕,不去医院,我今天来找你,是要跟你讲,我以后不念书了。”
孟鹤堂拿着棉签的手微微一颤,问:“乱讲什么,你爸爸妈妈呢?”
周九良淡淡地讲:“老师,我爸妈没了,刚刚在码头没的。”
他指指头上的伤,又讲:“老师,你按到我伤口了,好疼。”
孟鹤堂手一抖,松开棉签,果见那道伤口又渗出血珠来,于是去找止血粉,洒在伤口上,他有些懊恼,小声说:“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他好像在问周九良,又好像念叨着自己,止血粉撒完,他深呼吸几下,仍有些不知所措:“九良,你……老师明天带你去报警,你……”
他说不出“你不要太伤心”这几个字,因为他知道,失去至亲是多么痛苦,更何况周九良才多大,正是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岁,却如山崩地裂一般,太早经历了生死之苦。
命运要展露恶意时,往往如此。
周九良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抬头看着他,讲:“老师,我不伤心,伤心是最无用的,总有一天,我会给爸妈报仇的。”
他这句话说得极平常,孟鹤堂心头一悸,抬眼撞进小孩的眼眸里,那里明明似不惊波澜的湖面,孟鹤堂却从湖水下看见汹涌翻腾的蛟龙。
孟鹤堂看着他,讲:“不要冲动,老师和警察署的叔叔们都会帮你的,你还是好好读书,好吗?”
周九良摇头:“不好。”
“老师,你不会照顾我一辈子的,警察也不会。”
“更何况,老师,你不会在这里呆太久了吧。”
孟鹤堂猛地回头看他,小孩神色如常,继续讲:“孟老师,去年夏天,码头那批被警察查的船上,有你吧。”
房间里吊着的灯泡电压不稳,忽地灭了一下,孟鹤堂的脸湮灭在黑暗里,灯泡很快重新亮起来,他看起来并没有半分不妥,好像没有听到刚才的话。
周九良咬咬牙,讲:“老师,我知道你是道上的人,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做你的挂蓝仔吧。”
“老师,我没有家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带我走吧。”
孟鹤堂望过去,十五六岁的少年眼里含着泪,刚刚那些稳重、自持、无所谓的面具全部裂开,露出鲜血淋漓的骨肉,痛苦如附骨之蛆,少年压抑着抽泣,却如何也止不住那些滚烫的泪水。
他还是十五六的少年,在最好的岁月中,本该肆意欢歌,纵情青春,可在这一天,他的全世界都崩塌了。
于是少年孤身一人,在这寒风之中,敲开这扇门,露出所有的底牌和破绽,引颈待屠,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在万丈深渊旁,少年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他讲:“老师,你带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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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蛾错将白炽灯泡当作明月,视死如归般扑向炙热的火焰,最后不过一声轻响,与光明融为一体。
孟鹤堂想起走廊上落满飞蛾尸体的灯罩,突然很想抽烟,他叹了口气,不知在对谁说:“黑道这玩意,沾上了一辈子都麻烦。”
他把棉签和酒精收回医药箱,拍拍小孩脑袋,讲:“我不做大哥很多年了。”
“要不是你,衰仔。”
“走吧,老师带你闯江湖。”
叁
九五年·香港九龙区·尖沙咀
楼下快递柜被“砰”地一声打开,带有铁锈的柜门上插着的钥匙微微晃动,里面摆着两套浅蓝色的警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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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九龄进门换鞋,他们新租的公寓比原来的小,最近香港的房价涨得越来越快,好在房间虽然小,但电器设施一应俱全,房东人也很nice。
厨房里传出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王九龙从里面探出个脑袋,讲:“老大,你回来了。”
他歪歪扭扭系了条围裙,红绿配色,还印了个不知是什么的卡通人物,显得有些滑稽可笑,但毕竟少年俊朗,在张九龄眼里竟然可爱起来。
王九龙举着个铲子,讲:“等等喔,面马上就好了。”
他重新缩进厨房,张九龄换上拖鞋,坏笑着去扯他的围裙:“什么鬼,好丑,你哪翻出来的?”
王九龙手里握着铲子,还得顾着滚烫的锅,被触到痒处,也笑起来:“家里哪有,我去卖味精的时候店员小妹送的啦。”
“喔——”张九龄从橱柜里拿出碗筷,调侃他:“正不正点?”
王九龙把面盛出锅,他卧了两个荷包蛋,脆生生的生菜加在碗里,笑骂着讲:“滚。”
碗冒着滚烫的热气,两人面对面坐在桌子前,吊顶上的灯亮着温暖的光,夜幕初降,窗外高楼上射出五光十色的荧光。
王九龙翻着本最新的漫画,一边用筷子挑面:“老大,你知道乜,今天旺角那边有马仔打架,被警察抓起来了。”
张九龄眼皮跳了跳,问:“是哪些人?”
王九龙专心致志看那本漫画,不在意道:“没事啦,不是我们的人,都是群四九仔,警察问也问不出什么事来。”
张九龄用筷子敲了敲他的手,讲:“好好吃饭,别三心二意的,怎么还跟小孩似的。”
王九龙手一缩,没被打着,笑嘻嘻地讲:“好了,我知道了,老大真啰嗦。”
张九龄问:“什么时候闹出的事?”
“啊?”王九龙想了想,讲,“就下午吧,没事老大,警察不敢动我们的人。”
张九龄没讲话,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却说不上来是哪不对,过了好半天,问:“这个月警察抓过几回人了?
王九龙回想了会,讲:“有四五回了吧。“
他也反应过来:“哎,这个月怎么搞了这么多回?”
张九龄三两下把面吃完,进厨房去洗碗,讲:“吃完把碗送过来,晚上还有事,少看漫画,费眼睛。”
王九龙答应一声,不再去想那些事,老老实实地吃面。
张九龄在厨房里洗碗,他把水龙头打开,发了好一会愣,水哗哗地流,冰凉地打在他手上,碗里的油渍顺着水漂浮起来,形成一块一块的橙色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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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九龄把头盔戴好,斜挎在摩托机车上,秋末的风带着些凉意,他把外套紧了紧,等王九龙出来。
不一会,王九龙从楼里跑出来,他穿了件皮衣,脸上戴了副新潮的黑色墨镜,笑着问:“老大,我墨镜好不好看?”
张九龄透过头盔里的护目镜看他,伸手把挂在机车上的头盔扔过去,讲:“把头盔戴好。”
王九龙接住头盔,有些委屈地把墨镜摘下来,别到皮衣前的口袋里,跨上摩托,把下巴搭在张九龄肩上:“老大,你不高兴呀?”
张九龄握了握机车手把,讲:“快把头盔戴好,走了。”
摩托轰鸣一声,载着两个少年往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里闯,凛冽的空气在他们耳边划过,撩起漏在头盔外柔软的头发。
王九龙在风中伸开双手,欢呼一声,带着无尽的青春年少,流光溢彩的灯像海水一般从他们身边淌过。
机车开到码头上,迎面扑来一阵咸腥的海风,王九龙跳下摩托,把头盔摘下来,路过的小弟跟他们打招呼:“龄哥,龙哥,晚上好啊。”
王九龙冲他们挥手:“晚上好,晚上好,你们老大呢?”
小弟讲:“老大在仓库里呢。”
张九龄把车停好,摘下头盔,拍拍王九龙的肩:“走吧,人家等着我们呢。”
王九龙搂紧他的肩膀,嬉笑着往前走。
仓库里吊着一盏不算明亮的灯,三三两两的马仔坐在一起在打牌,每个人脸上都贴着几张白条,看到他们来了,讲:“龄哥,龙哥,来两把?”
张九龄摆摆手,讲:“戒赌了,你们老大呢?”
马仔讲:“老大在里面办公室,龄哥,今天晚上你们守仓库啊,那这批船上的货很了不得喔?”
王九龙打了一下他脑袋,讲:“不该问的别忘瞎问,没听过好奇心害死猫啊。”
马仔挨了打,缩着脖子笑:“好喔,听龙哥的。”
两人往仓库里走,吊顶上的灯明明暗暗,随着海风晃动,投出野兽般的阴影来,张九龄敲敲办公室的门,讲:“杜老大,别来无恙啊。”
梳着大背头的中年男人转过身来,笑道:“阿龄,阿龙,来了啊。”
中年男人掏出烟盒来,递给他们,讲:“辛苦,辛苦。”
张九龄抽了根烟夹在耳后,指指仓库里头,问:“新到了好东西?”
中年男人笑笑,讲:“托二爷和郎哥的福,我们跟大陆那边来往多了不少,从外国进点货,转转手,卖到大陆那边能赚好几倍的钱。”
他划燃一根火柴,点起烟:“也不算什么好东西,就是最近警察查得严,怕道上别的人来闹事,请你们二位镇镇场子喽。”
王九龙把那根万宝路在手指间转来转去,讲:“警察最近怎么管得这么多了?”
杜老大喷出口烟,笑道:“阿龙,现在钱这么好赚,你以为政府就不想捞一把?”
张九龄皱起眉头,杜老大站起身来,眼球在灯光下显得浑浊,看着他们讲:“说起来,还是得在警察署里有自己的人才好。”
王九龙莫名其妙:“怎么,那些阿sir还愿意跟着我们混?”
杜老大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讲:“玩笑了,仓库这边就交给你们,我先走了。”
他出门时,叼着根烟,回头望了他们一眼,笑着讲:“年少好啊。”
王九龙被拍得一脸疑问,低声跟张九龄讲:“杜老大今天发神经喔?”
张九龄脸都黑了,没讲什么,自己找椅子坐下来,王九龙凑到他面前,讲:“老大,火柴呢?”
张九龄讲:“要火柴干什么。”
王九龙只觉得今晚大家都怪怪的,继续莫名其妙道:“点烟啊。”
张九龄黑着脸把他手上的烟打到地上,讲:“抽什么烟,到时候牙齿全部黄掉就好看了。”
王九龙:???
王九龙委屈巴巴,看着地上的烟又不敢去捡,讲:“老大,你今晚到底怎么了?”
张九龄平静了一下,闭闭眼,把耳后的烟递给王九龙,讲:“是我错了,不该对你发火,你抽这根。”
他把火柴给王九龙,又把地上的烟捡起来,重新夹到耳朵后面。
房间里开了扇小窗,隐隐能听见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窗外是沉沉的天,深蓝浅蓝混杂在深邃的黑暗里,看不清天与海的边际。
王九龙蹲到他面前,那么高的个子,勉强缩到一起,抬着头看他:“老大,你怎么不开心?”
张九龄看着他,想起快递柜里的警服,想起杜老大临走前的笑,还想起无数次火拼里的血肉横飞,长出一口气,讲:“我没有不开心。”
他有些茫然,看着窗外黑暗的天空:“我只是怕,会带着你走错路。”
王九龙看着他,突然笑起来:“老大,你还记得以前吗?”
“我们还不是龄哥、龙哥的以前。”
“那时候我们连地下室都租不起,和一群偷渡客混住,冬天冷得要命,被子薄得还不如没有,我们两个抱在一起睡;夏天我热出痱子,痒得不行,你连饭都不肯吃,就为了省钱给我买一盒痱子粉。”
“那个时候没有好吃的,一个馒头掰成两半吃,我刚好是青春期,吃得比猪还要多,你怕我饿,就算打了三份工也要去酒店后厨帮忙,就是为了给我带点好吃的回来。”
“老大,如果没有你在,那些难熬的日子我不知道要怎么过。”
王九龙笑着讲:“所以老大,别说是走错路,就算是走泥巴路、走石头路,就算是没有路可以走,只要我们在一起,不管什么我都愿意走下去。”
他站起来,指着窗外的黑暗,讲:“老大你看,虽然现在外面天黑沉沉的,什么都看不见,可是等到太阳出来了,金光万丈,水波粼粼。”
他回头看向张九龄,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崇拜与信赖,讲:“那该有多美啊。”
突然之间,张九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看着王九龙,好像真的看到红日出海,霞光万户的景象。
他一把抱住王九龙,紧紧地,连自己也喘不过气来。
-----
“张九龄。”
“王九龙。”
绿茵场里着浅蓝色警服的俊朗学员们背手而立,两名少年出列,笔直的站到主席台下。
少年腰间配枪,黑色外套上挂着一枚银制的警徽。
台上的是九龙西总区的总警司点点头:“很好,不愧是今年的优秀学员。”
总警司看着台下上百名预备警员,话筒高立,讲:“从今天起,你们就不再是预备学员,而是一名正式的警员了。”
“惩恶扬善,勿忘初心。”
“祝你们,在警察部,一帆风顺。”
微燥的蝉声夏风中,台下少年默契一笑。
肆
九八年·九龙城区·启德机场
航站楼落地玻璃窗外,一架波音737客机从白云蓝天里降落。
郭麒麟二十岁,父亲是香港黑道的顶爷,他穿着白色棉麻衬衫,下面是卡其色短裤,除了手腕上戴着的劳力士表外,看起来就和普通学生无差。
广播里的女声用标准的美音读着降落飞机的编号,郭麒麟从人群中往外走,他的行李箱很大,却不笨重,越过汹涌的人潮,他看见几个熟悉的面孔。
张云雷靠在等候区的玻璃上,一把抱住郭麒麟,用力拍了拍,笑着讲:“臭小子,终于回来了。”
郭麒麟搂着他,也笑起来,喊他:“阿雷哥。”
他手上拖着的箱子早被人接过去,好一会,张云雷松开手,笑着打量他一番:“长壮实了不少,不错。”
郭麒麟挽起袖子给他看,讲:“我专门练的肌肉,好看吧。”
旁边有人低低地笑了一声,在张云雷耳边说了句什么,张云雷回头跟那人讲:“好,这不是太久没见我外甥了嘛,急什么。”
郭麒麟看向他,那人穿着西服,系一个黑色领带,便问:“这位是?”
那人转过头来,笑着朝他伸出手:“杨九郎,少爷叫我九郎就好。”
张云雷在一旁笑着讲:“这是你舅妈。”
“噗,”郭麒麟被逗得笑出声,忙正经起来与杨九郎握手,“幸会,幸会。”
张云雷讲:“九郎也是在外面留过洋的,你们有机会多聊聊,肯定有共同话题。”
郭麒麟应下了,他们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话,出航站楼时,张云雷讲:“哦,对了,忘了给你讲,这是阿祥,姐夫给你配的保镖。”
郭麒麟回过头去看,是那个接过他行李箱的人,那人很高很壮,朝他笑笑,讲:“少爷。”
郭麒麟点点头,朝张云雷小声抱怨:“怎么还有保镖?太麻烦了吧,我不想老是被人盯着。”
张云雷看着他,露出一个郭麒麟看不懂的笑来,讲:“你不要以为现在的香港还和以前一样,也不要觉得你还是个普通人。”
郭麒麟有些没听懂,眨了眨眼。
张云雷看看手表,他手上是郭麒麟熟悉的那块街边摊买的旧电子表,抬起头讲:“我得和九郎去码头了,阿祥,照顾好少爷。”
身后有人答应,张云雷跟他讲:“我晚上回家吃饭,你小心点,要乖啊。”
张云雷语气还和小时候一样,郭麒麟点点头,看着他和杨九郎上了一辆银灰色的丰田皇冠。
郭麒麟转过头,面前是辆黑色的弗雷特伍德,阿祥为他拉开车门,郭麒麟低头坐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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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祥在驾驶座上,握着方向盘,他车开起来又快又稳,郭麒麟摇下车窗,香港初春的风很暖,他眯着眼看这车水马龙的繁华世界。
车内一片静默,郭麒麟有些不自在,开口讲:“阿祥?”
“少爷。”阿祥头也没回,他看着前方,问:“怎么了?”
郭麒麟讲:“没事,你全名叫什么?”
阿祥回答:“阎鹤祥。”
“喔。”郭麒麟点头。
阿祥补充道:“阎王的阎,仙鹤的鹤。”
郭麒麟又喔了一声,问:“你念过书吗?”
阎鹤祥从后视镜里看了眼他,郭麒麟正对着车窗,风把他的头发吹得有些乱,他戴着副眼镜,就像路边等红绿灯的少年学生。
阎鹤祥不自觉把车开慢了些,讲:“我在港大念过几年书。”
郭麒麟没说话了,在心里想:香港大学毕业的来做保镖,这人别怕是脑子有病吧。
他专心致志去看车外的风景,黄昏之下,五彩的夜灯一盏盏亮起来,前面的车流似乎有些堵,他伸出头去看,十字路口旁站着群黑衣的警察,白漆警车亮着红蓝的灯,警察好像在拦过往车辆盘查,正朝他们走过来。
郭麒麟趴到阎鹤祥座背上,小声问:“条子怎么这个时候查车?”
阎鹤祥瞥了前面一眼,讲:“少爷,坐好。”
郭麒麟屁股还没在皮质的座位上坐稳,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阎鹤祥猛打方向盘,车身一转,朝右边岔路飞驰。
“啊——”郭麒麟紧紧抓住座背,闭着眼睛大喊:“你干嘛!!!”
阎鹤祥把油门踩到底,指针表上车速飙到130,这样的速度在香港城区是非常危险的,耳边响起无数刺耳的喇叭声。
十字路口向右拐有一条小道,勉强可以过车,通往城郊的公路,那里偏僻,人烟少,警察很少会在那设关卡。
弗雷特伍德不愧是好车,几分钟便把鸣笛的警车甩到看不见,郭麒麟坐稳了,大声冲他喊:“为什么要跑?!”
阎鹤祥沉默不语,盯着前方的路,突然猛踩刹车。
郭麒麟又是一个趔趄,额头撞到前面的椅背上,捂着头起来刚想骂人,就看到前方宽阔的马路上设着拦路卡,一辆白红漆的警车停在路边。
郭麒麟捂着脑袋,半天没回过神来,讲:“他们……他们是冲我来的?”
阎鹤祥腰间别了枪,此时拿出来在手上,对他讲:“少爷,别下车。”
黑帽黑衣的警察走过来,阎鹤祥全身肌肉紧绷到极限,却见他在车前面停了停,径直走到郭麒麟那扇车窗前。
阎鹤祥拔枪喊道:“少爷!”
郭麒麟也大惊:“阿龙?!”
阎鹤祥刚要扣动扳机的手指僵住,警察摘下帽子,露出一张白净的少年脸庞,笑着指指前面,讲:“忠仆喔。”
郭麒麟喘了几口气,问:“阿龙,你怎么……”
王九龙低头看看自己胸前的警官证,讲:“怎么当了警察?”
郭麒麟看着他没讲话,王九龙又笑起来:“晚上吃饭的时候跟你讲,先走,今天警察署就是来拦你和雷哥的,不知道哪个衰仔走了消息,妈的。”
郭麒麟刚缓过紧张的情绪,又着急道:“那阿雷哥那边怎么办?”
王九龙一边把关卡打开,一边讲:“没事,那边有老大看着呢,你们快走。”
关卡上的栏杆缓缓升起,阎鹤祥一脚油门,车子就冲了出去,郭麒麟透过车窗回头去看。
穿着黑色警服的王九龙站在夕阳下,橘黄色的余晖把他的脸染得有些红晕,他好像还是郭麒麟出国之前那个顽皮少年,嘻嘻哈哈地朝他们敬了个礼。
郭麒麟坐回来,靠在座椅上,有些恍然,但他心里知道,王九龙不再是那个十六岁的少年了。
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张云雷,王九龙,还有他郭麒麟,都不再是小孩了。
夕阳斜斜地照进车窗里,洒在他的脸上,郭麒麟想起以前的日子,也是这样的阳光,他和阿雷哥,阿龙,还有阿陶一起在家门口老街上玩兵抓贼游戏,有时候偷偷溜进游戏厅,换几个硬币,可以打一下午的拳皇。
还有柠檬味的汽水,有爽滑的咖喱鱼丸,有各种各样的甜糕,那些食物和游戏是无比的普通,此刻回想起来,又是这样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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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渐渐掩盖夕阳的霞光,车子重新开回城区里,周边是熙攘的人群,买吃食的小摊贩推车沿街叫卖着。
阎鹤祥回头看了他一眼,郭麒麟还靠在座椅上,脸被夜市的灯光照耀着,看不清表情。
阎鹤祥想了想,把车停在路边。
郭麒麟侧头看他 ,西装革履的保镖站在个小摊前,不知道说着些什么。
阎鹤祥再上车时,手里端了份塑料盒,递给郭麒麟,讲:“少爷,钵仔糕吃不?”
塑料盒里盛着油润光洁的钵仔糕,上面缀着几颗红豆。
郭麒麟怔怔接过钵仔糕,拿竹签戳了一个放进嘴里,还是记忆中甘甜的味道。
那一瞬间,郭麒麟好像又变回了老街前那个撒欢儿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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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麒麟端着钵仔糕,问:“你叫什么来着,阿祥?”
阎鹤祥透过夜灯璀璨看他,讲:“阎鹤祥,少爷,我叫阎鹤祥。”
伍
九九年·香港新界·西贡区
电梯门打开,陶阳走进去,大酒店的电梯是观光式的,钢化玻璃裸露着,从这里看出去,可以俯瞰整个香港的繁华市区。
按钮上的红色光圈消失,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陶阳对着电梯里的玻璃整整衣领,走出去。
酒店里服务生穿着洁白的衣服,笑语嫣然地问:“先生,请问您有预约吗?”
陶阳也回以礼貌的微笑,讲:“我朋友就在里面包厢。”
他穿着复古的棉布唐装,深蓝色扣子系到最上面一粒,透着股温柔儒雅的味道,服务小妹悄悄红了脸,讲:“好喔,先生快请进去吧。”
陶阳笑着点点头,指了指服务生手里抱着的花束,讲:“花很美。”
服务小妹看看怀里的玫瑰,又看看他,脸红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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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阳推开门,包厢里放肆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放眼看去,一桌子的莺莺燕燕簇拥着四五个男人。
那些小姐们看见他就好像看见了无常鬼,脸上的笑都僵住,血红的唇也乖乖合上。
中间喝酒的男人们也吓了一跳,忙站起来讲:“陶先生怎么来了。”
其他人最多只是吃惊,只有站在最中间的那个男人,脸色发白,连说话的声音都打着颤。
陶阳脸上还是带着笑,他走到酒桌前,玩味的拿去玻璃转盘上的红酒,讲:“Chateau Latour的红酒喔?”
“陶先生喜欢?”
最中间的那个男人讲:“快给陶先生满上,满上。”
他说话习惯还是改不掉,就算杯里是比金子还昂贵的红酒,也不会品赏,强装出上流社会的样子,实则如牛饮耳。
旁边的小弟要接过红酒为他倒满,陶阳却没有放下酒瓶,他讲:“拉图酒庄的酒可不便宜,陈哥最近发达了,也不见请我们喝上一杯?”
陈老大满头冷汗,他用西服的袖子擦汗,唯唯诺诺道:“没有,没有,陶先生要是看得上,我全送到陶先生家中去。”
他挥挥手,要小弟去叫服务生来,陶阳讲:“不用,我不喝酒。”
陶阳笑着握住红酒细长的瓶颈,讲:“只是想提醒陈哥一件事。”
他猛地举起酒瓶,往桌子上一砸,玻璃的红酒瓶应声而碎,锋利的锯齿状的边缘割裂男人脆弱的喉管。
陶阳在他耳边讲:“出来混,最重要的就是义气,有些不该往外说的消息,就给我闭牢你的嘴。”
献血喷溅出来,如红色的雨水,
陶阳松开手,有几滴血溅到他脸上,随手拿起桌上白色餐巾,拭去污血。
他转身离去,身后是小姐们惊慌的毫无美感的尖叫,还有男人慌乱的说话声。
他顿了顿,把染血的餐巾扔到地上,讲:“对了,下次再让我知道你和警察有联系,可不是割喉这么简单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血泊中的男人,提醒道:“我没割他动脉,打个120,还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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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阳在卫生间里洗手,高档酒店就连这种地方也是富丽堂皇的,大理石的洗手台上摆着个粉青的古董花瓶,看不出真假,里面插着几朵娇艳欲滴的玫瑰。
他擦干净手,走出去,酒店里已经乱作一团,好多服务生在楼道里跑来跑去,他向前走去,正好撞上一个人。
服务小妹哎呀一声,赶紧道歉:“抱歉,抱歉……哎,是您啊。”
陶阳扶稳她,讲:“没关系,我看你们都急匆匆的,前面发生什么事了吗?”
服务生讲:“您不知道呀,前面有个包厢里好像有客人受伤了,听说是黑社会寻仇的呢,可乱了。”
“喔,”陶阳顺着她往前看了看,讲,“没叫警察来吗?“
服务小妹讲:“就说嘛,我们经理说要报警,那位客人死活不肯,我们酒店只好赶紧给他叫医生来咯。”
陶阳拍拍她,讲:“辛苦了。”
服务小妹低下头笑着讲:“辛苦什么呀,先生真客气。”
陶阳一手扶着她,一手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朵玫瑰来,还沾着晶莹的水珠,别到服务生衣领上,讲:“人比花娇,多谢了。”
他松开手,迅速走入人群里,连背影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服务小妹愣在原地,呆呆的抚摸自己衣上那朵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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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的天蒙上一层灰蓝,好像博物馆里西方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周九良靠在车窗边,无意识的想起这个比喻。
车身一沉,周九良转头看去,是他老师。
孟鹤堂捧着两包热气腾腾的仙豆糕,递给他一份,讲:“趁热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周九良接过,有些懒洋洋地讲:“孟老师,什么时候下班啊。”
孟鹤堂把另一份放好,讲:“送完陶先生就可以下班了。”
他伸出头往外看了看,一眼就看到人潮中的陶阳,挥手讲:“陶先生,这里。”
陶阳走到车前,迟疑了会,讲:“我身上有血,怕会弄脏座位,孟先生不嫌弃吧。”
孟鹤堂赶紧摇头,讲:“没事,也不是什么名贵的车,陶先生放心坐就好了。”
陶阳打开车门,坐进去。
周九良立刻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他把仙豆糕收起来,没什么胃口了。
车子平缓地朝前移动着,周九良透过车外的反光镜偷偷看他,陶阳把车窗降到了最下面,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好似一座冰冷的雕像。
车里的空气好像要停止流动,和外头街道上车辆喧嚷的声音简直形成两个极端的对比,突然,手机铃声在寂静中响起。
陶阳从怀里拿出手机,看了眼屏幕,露出个令周九良吃惊的笑容来。
“喂,做咩啊。”陶阳好像放松下来,轻轻向后靠在座椅上。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讲了什么,陶阳脸上的笑容跃起一个弧度,玩笑般讲道:“扑街啊你,怎么不喊别人去买。”
那边的人又说几句,陶阳把脸转向窗外,讲:“好喔,那你乖一点,等我回来。”
电话挂断,周九良迅速移开视线。
陶阳把身体朝前倾了倾,讲:“孟先生,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仙豆糕卖吗?”
孟鹤堂握着方向盘讲:“陶先生要买仙豆糕?我刚刚正好多买了一份,还没动过的,不嫌弃的话就拿去吧。”
他朝周九良点点头,周九良从他那边掏出一包仙豆糕来,还有些烫手,递给陶阳。
陶阳道了声谢,讲:“孟先生以后谈生意的时候有什么事,尽管跟我讲。”
孟鹤堂笑笑:“陶先生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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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停到一片草坪前,陶阳下车,草坪里站着个少年,撒娇似的扑到他怀里。
陶阳接住那个少年,冲孟鹤堂他们道了别,一起往家的方向走去。
灰蓝的天空被染上金橘的颜色,好似在油画上撒了层金粉,今夜天边有火烧云,耀眼的,红澄澄的照耀着香港。
周九良在车窗边看着他们走远,想了好久,憋出一句:“陶先生也喜欢吃甜食?”
孟鹤堂了然地笑着,把车开得很稳,他们也要回到属于自己温馨宁静的小家里去了。
他讲:“不是陶先生爱吃甜食。”
“是我们少爷喜欢吃喔。”
陆
十年前
九零年·中国台湾·高雄市
郭德纲今年未满三十三,是香港尖沙咀最大的地头蛇,什么生意都做,自己却清醒得吓人,毒和赌,他一样都不沾。
下了渡轮,他提着个牛皮箱,嘴边叼着根火柴,跟身后的人讲话:“金子。”
曹人玉忙快走几步,凑到他身边,问:“师父,怎么了?”
郭德纲瞥了眼平静的旷野,连蝉声也无,只有月光静静如女子娇嫩脸庞上的轻纱,讲:“我怎么都觉得今晚不对劲,注意一点。”
曹人玉从怀里掏出一个烟盒,抽出跟烟递给他,笑着讲:“没事师父,我们都和姜爷合作多少次了,不会出事的。”
“再说了,今天还是您生日,我们早点交完货,大爷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吃晚饭呢。”
郭德纲由他为自己点燃烟,夹在手里,过肺后喷出口浓郁的烟雾,讲:“多小心总是没错的。”
两人向前走去,身后跟着十来个黑衣的大汉,都配着枪,郭德纲心中不安,是一种他都说不上来的直觉,但他身后是自己的无数门徒,已无路可退。
丛林里掩着座小木屋,郭德纲推门进去,吊着的灯泡照亮一群人。
领头的人笑着迎上来,握住郭德纲的手,不停地讲:“郭爷,您可来了,我们都等您好久了。”
郭德纲把手抽回来,不动声色地问:“姜老大呢?”
那人笑得脸上的皮肉都皱在一起,讲:“我是姜爷的侄子,他今天不舒服,就让我来拿货,郭爷放心,放心。”
他们坐到木屋里唯一一张桌子前,郭德纲把牛皮箱推过去,那人打开铁纽扣,看了看,又把盒子合上,笑眯眯的讲:“果然是郭爷,守信用的名声在道上那是人人都竖大拇指的。”
“来之前,香港的警察说要我把今天交货的消息透露给他们,就给我一百万。”他眼睛眯成一条缝,笑着讲,“郭爷你说,我是那种不讲道义的人吗?”
郭德纲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下意识蜷缩成一团往地上滚去,果不其然,下一秒耳边就响起雷电般的枪声。
顷刻间,屋子里他带来的人全中了枪,鲜血溅出来,惨叫声连成一片。
郭德纲就地打了几个滚,从腰间拔出枪来,也没时间瞄准,盲开了几枪。
枪声交织在一起,曹人玉打开木门,喊道:“师父,走!”
他们冲出木屋,外面是刺眼的车灯和尖锐的警笛声。郭德纲咬咬牙,带着曹人玉钻进灌木丛里。
树枝错综复杂,划破他们的衣裤,留下丝丝血迹,警察署带了猎犬,狂吠的狗叫声紧跟在身后。
月光下,郭德纲摸黑找到个洞窟,两人低身钻进去,洞穴里豁然开朗,能容下七八人。
曹人玉举着枪在洞口看了会,回过头讲:“师父,他们还没追来。”
郭德纲在刚刚枪战里伤了手臂,捂着伤口倒在石壁上,喘息着骂道:“妈的,搞成这幅鬼样子。”
他低下头借着月光去看伤处,一边讲:“金子,还好你在,不然……”
话戛然而止,郭德纲感到有个冰凉凉的东西抵在他的后颈上。
他全身的血液好像僵住,恍若置身数九寒冬中。
曹人玉背对着月光,看不清嘴角是否有笑,讲:“对不起,师父,姜先生开的价实在是太高了。”
低风呜哑哑地吹过,一切的声音归于无边静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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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
千禧年·香港中西区·太平山别墅
水晶吊灯闪耀出灼灼光华,男人坐在真皮沙发上,铜质镂金的打火机,燃起蓝紫的火焰,为自己点上一根雪茄。
烟雾缭绕间,有人把雪茄从他嘴里抽出来,讲:“你又抽烟。”
郭德纲缓缓吐出一口烟,笑着讲:“雪茄,不过肺。”
他看着面前的男人,一晃数年,他们也从青葱少年变成了满面皱纹的中年人。
风霜雨雪,刀山火海。
郭德纲讲:“走吧,谦哥。”
于是两人站起来,再一次,像以前无数次那样,并肩前行。
下了楼,餐厅里大摆宴席,满桌佳肴,拉着小提琴的服务生着白色西服候在一边。
郭德纲走进来,大笑着拍拍手,讲:“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拉琴的服务生们识趣地停下音乐,默默地退下。
餐桌上坐着香港警务处处长,金融圈大鳄,炙手可烫的当红明星,还有些是郭德纲不熟悉的面孔。
众人都站起来,郭德纲满面春风的和他们一一握手,讲:“辛苦了,辛苦了。”
直到遇上一个熟悉的脸,郭德纲笑容不改,讲:“人玉啊,今年辛苦了。”
他走到主位上,落座,于谦坐在他右手边,郭德纲伸手朝下压了压,讲:“大家都坐下吧,阿栾,上菜吧。”
于是那些精致的水果西点都被撤下,众人这才明白,原来那些连前菜都算不上。
香槟泛起淡淡的泡沫,很快淹没在金色的光辉里,郭德纲举起酒杯,讲:“过去的一年,承蒙各位多多提携,来年,还愿各位多多照顾。”
众人齐齐举杯,饮下这杯昂贵的酒水。
客套之后,席间也没了刚开始的拘束,衣香鬓影交错间,谈笑宴宴。
郭德纲和几个人讲话,忽地转头问:“刘处长,你们警察署这一年怎么样?”
刘处长正和当红花旦聊得兴起,忙回答:“去年有您的照顾,还能差到哪去,都不错的,不错的。”
郭德纲笑着讲:“我看你今天还带了个生面孔来,得意门生啊?”
刘处长把一个少年从席间拉出来,颇有些得意地讲:“愣头青一个,不过胜在肯努力,我就收了他做徒弟,还得您多提拔啊。”
郭德纲眯起眼睛看过去,少年晒得有些黑的脸庞上带着浅浅的笑容,接话讲:“郭爷,您多关照。”
郭德纲大笑,拍拍他肩膀,讲:“后生可畏啊,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好像有些不好意思,摸摸后脑勺:“张九龄。”
郭德纲转头跟警务处处长讲:“刘处长,你们警察署去年案子破得怎么样啊?”
刘处长讲:“还是老样子咯,该破的破,没破的还是破不了。”
郭德纲眯着眼睛笑:“刘处长还记得十年前台湾那场走私案吗?”
刘处长惊疑不定,讲:“这案子十来年都没抓到人,都成悬案了,早就没人提了。”
郭德纲讲:“这样吧,刘处长,我送你一个人情。”
餐厅后门处,走进个黑衣人,郭德纲笑笑,讲:“刘处长你看,那是我徒弟,叫烧饼。”
刘处长陪笑,不懂他什么意思,郭德纲接着说:“他从小长的像个叉烧,不过做事利索干净,用起来得力。”
人群中,于谦端着杯酒碰了碰曹人玉的酒杯,水晶发出清脆的声音,讲:“金子,十年没见了,那年没吃成的生日宴,今天算是补上了。”
曹人玉脸上笑容僵住,一如多年前的月夜,他感到有如蛇般的冰冷,抵住他后脑勺。
郭德纲举杯与刘处长相碰,讲:“哝,刘处长,我送你个十年悬案的嫌疑人。”
乾隆年间的西洋钟嘀嗒一声,鎏金的指针恰恰指向罗马数字的十二。
天边烟花突兀炸开,照亮半边山顶,巨大的,绚烂的,在空中瞬息万变,教人如痴如醉,有女客捂住嘴小小地惊呼起来。
郭德纲没有抬头去看那梦幻般的烟花,在震耳欲聋的声音中,他轻声讲道:“金子,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被人用枪指着头了。”
烟花终将散去,灿烂破碎,如阳光下的彩色泡沫般,最后凝成一朵血红色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