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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短打】忆杨树君

◎ 聊天激发的即兴短打

◎ 又无聊又土,即兴写,直接初稿一个字没改,所以写错了,写不好的请轻拍。

◎ BE预警!!!


忆杨树君


民国二十七年五月,我与高希潮等自广西辗转云南,姗姗来迟于联大开课的那一天。我们一行五人都未曾踏足西南,便不知此季节雨水如瀑,运送北\京嘱托之文物的箱子便陷入泥水中。高希潮当年投军北伐,腿脚较我们四人轻快,于是自告奋勇,先行赶回联大求援,余我四人坚守。我们将木箱扛于坪上,八条腿插在泥里,又自持所谓文人的体面,便不约而同,将长衫衣摆卷在腰上,反而比这木箱狼狈。四人中有碎嘴的徐君,此时神色急迫,直问身为本次文物运送任务负责人的我,“这......

◎ 聊天激发的即兴短打

◎ 又无聊又土,即兴写,直接初稿一个字没改,所以写错了,写不好的请轻拍。

◎ BE预警!!!



忆杨树君


民国二十七年五月,我与高希潮等自广西辗转云南,姗姗来迟于联大开课的那一天。我们一行五人都未曾踏足西南,便不知此季节雨水如瀑,运送北\京嘱托之文物的箱子便陷入泥水中。高希潮当年投军北伐,腿脚较我们四人轻快,于是自告奋勇,先行赶回联大求援,余我四人坚守。我们将木箱扛于坪上,八条腿插在泥里,又自持所谓文人的体面,便不约而同,将长衫衣摆卷在腰上,反而比这木箱狼狈。四人中有碎嘴的徐君,此时神色急迫,直问身为本次文物运送任务负责人的我,“这大雨无人上山,若是等不回高先生,得是神兵天降才能救下这文物吧?”又有身\子瘦弱的荀致刚附和,“早知当年多重视体育,那便能将箱子直接扛走。”我难以作答,只得祈盼高希潮尽快带人,正此时惊见了一批年轻学子在高希潮之前涌来。为首学\生惊人地高,直挺的手脚,一晃眼似旁边的那棵树。不过此时此刻没人来得及顾上与文物无关的毫分,我眼见那名树一般的学\生随雨水涌到了我的身边,忙抬手指向被我们护在坪上的箱子道,“快把文物抬起来!不能泡水!”学\生却将身上的雨罩衣先行披给我。我着实气恼,忙将雨罩衣又拿下盖住了木箱。待终于将文物带回,于宿舍换下湿衣,才惊觉自己的不知好歹。好在我的老\师王守一君事后带了我们向学\生道谢,我此时才知那为我送雨罩衣的学\生,名为杨树,字树之,航空工程学系的。


这便是我要追忆的杨树君,不过他那时并未算作我曹俭君的学子,我于北大学习历\史,又赴日本研习政\治,可始终未涉足工学,若自称其师未免太过不懂自知。然而航空学系所需的那辆报废飞机就摆在历\史系老\师宿舍边的场地上,我于宿舍外看,屡能看到那日前来协助抬箱的学子于飞机边抚\摸研讨,他们艳羡外国飞机的话语总能传到耳边,不过有一日杨树道,“所以我们更要学会如何造飞机,如何开飞机,有材料我们就自己造,没材料我们就打下一架飞机来,从日本人的手里抢!”我会心一笑,再抬眸时,学\生们已凑至窗前,有一位李\君问,“先生,您是教历\史的,您说我们那么大个中\国,怎么就被这日本欺负到头上呢?”我慨然道,“盲目自大,固步自封,因此错过了进步。”学\生们默然认同,唯杨树乐观,只对我笑说,“所以我们更该珍惜光阴,学历\史明志,学理工救国。”我深以为然,更觉杨树君的光芒,恰是手边书桌上放着一颗学校赠予的慰藉馋嘴的话梅,我不知为何起了心念,便将那话梅递予杨树说,“所以我相信,只要有你们这样向阳的学\生,中\国的未来,便不必忧愁。”那话梅置入了抬手而来的杨树的手心,我笑着又道,“这颗话梅就送你了,若有一日,中\国天清气朗,你亦实现了救国理想,再还给我。”杨树笑着点头。


几日后听工学院的罗院长说,航空系的学\生忽然提出对历\史的兴趣,便邀我讲课时也容他们一片座位,我向老\师,亦是历\史系主\任王守一君转达了这事,王守一君欣慰,便又请校长定夺,最终变成了演讲。


此后杨树便常来寻我。我羡慕年轻人的朝气,亦惊叹他自富裕家庭出逃报国的经历,便对杨树并不厌烦。而杨树君亦有好学之心,我于云南璀璨的星夜下为他讲马\克\思,于昆明难挡的暴雨边为他讲十月革\命的故事,我亦偶尔也好奇请教些工学知识。我不曾想到杨树君的涉猎比我所料广袤太多,他会教我维修机械,会给我讲Science,他甚至认得出天上的星,他总是指着那些星星对我说,“如果能够活到中\国站起来的那天,我想去研究那些星星,我想飞上去看一眼。”我不免有些哀伤,也只说,“你会长命百岁的。”


然而中\国积弱,被日本侵占,先落下了日本飞机的炮火。历\史学系有许多文物,每回避难我们这些老\师都十分狼狈,工学院的学\生常被寻来帮忙,尤其是杨树,他因与我的交情,总于炮火之下护着我。然而他毕竟不属于历\史学系,非是回\回都能赶来,我便于一次他不在的间隙中遭了炸伤。那日的情形我已不大记清,许多事转述自高希潮,他说我胸前遭了三道碎片,一开始是老\师们合力将我抬上担架,后来便是赶来的杨树,他应是接受过急救的训练,便当场撕了我的长衫止血。高希潮后来常寻我抽烟,他每回提到这事都得再抽一口,吐了烟才道,“那时候地上都是你的血,杨树给你包扎,手是抖的。”我只是拍他肩道,“至少我还活着。”


是的,至少我还活着,可我曾衷心祝愿长命百岁的杨树并没活。受了炸伤之后我不得不再宿舍静养,校长本想将我转移到重庆,然而我伤并不十分重,我亦坚持不去,便换得了一月余的静养。本与我同一宿舍的是高希潮,他近来有个转送文物的事,宿舍里便剩了我一人,杨树每日下了课就来我屋里替我换药。我与杨树的深交便是在这换药与换药之间,他向我转告了自己决定报名空军学校的事,亦认真向我交代一旦他牺牲战场的后事处置,我胸前疼痛,扯动了心口,又听他如此说话,便忍不住落了泪,他抱了我亦哭。


杨树后来便当飞行员去了。他临走前趁夜与我外了出,我们以天为被,在静谧的山里,眼望着那些他想要探索的星辰,于诸事平静后做起了百年后中\国情况的梦。“先生。”我记得杨树唤我,“您以后就去我的家乡吧,如果您没了家人,我又......”他欲言又止,最后才道,“我的家人就是您的家人了。他们知道的。”我没有回答,只是在心中祈愿,又说于口\中,“你会长命百岁的。”


此后便再没有此后。杨树牺牲在璀璨的星夜,据说是没有办法,就开着飞机迎头将敌人撞落。我得知此事时还在联大,仍是与高希潮等一行五人在处理文物之事,迎面撞上来报信的老\师王守一君。后来是如何度过的,我自己也忘记了。只是书写下此文时,侄孙女告知我后续,是我终成了杨家的一员,走完了自己的后半生。


我很困了,许是要去与杨树见面了吧,侄孙女隐约告诉了我的岁数,原来我那一句句长命百岁,没能祝福杨树,只祝福了我,但到底是走完了。


我好像又望到了云南美丽的星夜。如今的中\国,早已实现航天,所以我想,在那火箭划破宇宙黑夜的烟波里,杨树应该就在那儿笑着观看,我也将去此处。


-完-



Five纸篓

【树军‖七夕贺文】伶仃谣

       ♠感谢酸奶亲提供的脑洞

  ♠第一次尝试不太熟悉的领域,但是人菜瘾大,含有微量恐怖(?)元素,胆极小勿入

  ♠曹建军未婚设定,其他各种私设都只为剧情服务,请勿较真

全文2.5w,感谢您的阅读,可搭配河图的《伶仃谣》食用,希望大家看的开心么么哒


  以上

  

  

  自炎黄起有招魂师,游走于天地间,为生人招白骨魂魄,慰世人不灭执念。其始燃沉香,摇招魂铃,唱伶仃谣,招世间游荡亡灵,引七魂六魄现身。

  

  

  卍 壹·梦 卐

  

  今天杨树...

       ♠感谢酸奶亲提供的脑洞

  ♠第一次尝试不太熟悉的领域,但是人菜瘾大,含有微量恐怖(?)元素,胆极小勿入

  ♠曹建军未婚设定,其他各种私设都只为剧情服务,请勿较真

全文2.5w,感谢您的阅读,可搭配河图的《伶仃谣》食用,希望大家看的开心么么哒


  以上

  

  

  自炎黄起有招魂师,游走于天地间,为生人招白骨魂魄,慰世人不灭执念。其始燃沉香,摇招魂铃,唱伶仃谣,招世间游荡亡灵,引七魂六魄现身。

  

  

  卍 壹·梦 卐

  

  今天杨树一大早来到办公室就觉得奇怪,师父们不仅全员早到而且都集中在一个角落里各个都是讳莫如深的样子,气氛十分凝重。

  

  怎么了?杨树朝着比他早来的夏洁使了使眼色,夏洁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没过一会儿所长也到了,他进来后没有言语只是朝着师父们看了一眼,四位师父就自觉地排着队跟在所长后面进了会议室。

  

  李大为和赵继伟来了之后四小只凑在一处趁着吃早餐的功夫聊了聊今天早晨的异常,李大为一口一个小笼包,还没完全咽下去呢就说:“我师父?不可能,他都踩点上班,但这不是代表他不积极啊。”

  

  “你们说会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夏洁头一次见程所的眉头皱成那样,都快锁一块了。

  

  “咱们这派出所能有什么大事儿,夏洁你就别自己吓自己了。”赵继伟捧着热豆浆咕噜咕噜地喝着,心里可惜着没看到平静如水的师父的另一面。

  

  “师父们既然不说,我们也别在这儿瞎猜,他们若是有什么需要我们的,自然会告诉我们。”杨树说得轻快,眼神却不停地朝会议室的方向瞄。

  

  约莫过了两个小时,师父们从会议室里出来了,曹建军最先出来,他走到杨树身边让他抓紧时间回去收拾行李,有任务要去外地几天。那头程所也嘱咐夏洁带好行李,别忘了多备点驱蚊喷雾风油精。

  

  他们从八里河出发已是中午,上了车杨树才知道他们要去的是临市的一个苗族自治县,开车过去需要四个多小时。车上曹建军大概说了一下案子的基本情况:

  

  在临市的苗族自治县里,有一户人家热热闹闹地办着喜事,可接亲的时候发现新娘失踪了,送亲的亲戚朋友都是看着新娘上了花轿的。于是在当地就有了闹鬼的传言。

  

  而同样的案子在十年前八里河辖区最边缘的村里发生过一起,娘家人把新娘送上花轿,新娘却在送亲路上的花轿里凭空消失,而且新娘到现在都下落不明。当时师父们就怀疑这很有可能是一起有组织有计划的拐卖妇女犯罪。但无论是现场勘察还是走访都没有得到切实可靠的证据,报到刑侦也不会给予立案。

  

  于是师父们想到了钓鱼执法。

  

  “怎么钓?”留守八里河的李大为他们也在听陈新城说起旧案,听到钓鱼执法四个字李大为的双眼都放光了,就恨自己怎么没早生几年,这案子真够得上离奇了。

  

  张师父和陈新城不约而同相视一笑,那次行动算是在当时毫无头绪的调查中苦中作乐了,张师父:“还能怎么钓,扮成轿夫和新娘假装送亲的呗。”

  

  “那不得有新娘子嘛?这事儿让女警去会不会太危险。”别看赵继伟木讷,这小子一语道破重点。

  

  陈新城连忙拿起水杯掩饰疯狂上扬的嘴角,李大为可没放过自己师父这难得的表情,他追问:“你们谁扮的新娘?”

  

  陈新城抬脚欲踹让李大为甭打听那么多,张师父拦住陈新城,他指着墙上一张十年前老旧的集体合照对李大为说,“你可以找找看哪个人最合适。”

  

  “程所?”赵继伟只看了一眼就找张师父对答案。

  

  张师父摇了摇头,程所那仅次于王所的老狐狸怎么可能,他正准备揭晓答案,就听到李大为惊天动地一嗓子:

  

  “卧槽这是曹哥?!”

  

  “阿嚏!”曹建军坐在副驾上刚眯着,就觉得鼻子痒耳朵烫,他搓了搓滚烫的耳朵心里骂着陈哥和张师父一定给俩崽子讲了些有的没的。

  

  “师父,您冷吗,要不要把空调调小点?”杨树小声地问曹建军,后排的程所和夏洁都睡着了。

  

  这两天天气热,车里有空调倒是凉快,刚才下服务区方便的时候一股子热浪扑面而来,一冷一热的很容易热伤风。曹建军摆了摆手,看了下导航,下一个出口就出高速了,“你出了高速就换我来开,那边路不好找。”

  

  杨树乖巧地点点头,“那师父您再睡会儿吧。”

  

  车里安静了下来,杨树侧过头看了一眼曹建军,想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前方的道路上,只是又忍不住回想起上周末发生的事情。

  

  上周末杨树借着谢师的名义请曹建军吃饭,在吃饭的时候杨树告诉了曹建军他转正后选择在八里河工作的决定。曹建军挺高兴的,喝了两口杨树准备的茅台。曹建军说了好多话,多得把杨树想说的一次一次压了回去。

  

  曹建军当然知道徒弟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是有些事可以做有些话不能说,事情可以当做是酒后乱/性,可话说出来就不一样了,杨树还年轻。酒足饭饱后曹建军提了最后一杯酒:“树儿,从今以后你就出师了,不要忘了自己的目标,多为老百姓做事儿,好好工作。”

  

  “师父,您永远都是我师父。”杨树想说的话岂止这一句,可是每次提起勇气都被曹建军四两拨千斤地卸掉,饶是再多的士气在曹建军面前也都会衰竭。

  

  下午五点,一行四人抵达了临市的苗族自治县,当地的派出所接待了他们,在县里迅速吃了晚饭后他们马不停蹄地赶往出事的村庄。

  

  他们到事主家中时两家人正吵得不可开交,新娘说新郎家请的送亲队有问题,新郎家反咬一口说新娘不想嫁自己跑了……话是越说越难听,声音越来越嘈杂眼看着就要动起手了,曹建军和杨树他们杀到了,车刚停稳曹建军就拉开车门冲了下去稳定场面。

  

  等人群散去后天已经全黑了,当地派出所民警小王准备安排他们回县城休息,程浩提议还是先去现场看看,小王对闹鬼一事很是忌讳,想白天再去勘察,曹建军和程浩一合计还是决定宜早不宜迟,晚了怕有变数。

  

  于是曹建军和杨树默契地对小王左右开弓,把小王架上车朝送亲的路上开去。

  

  乡间的小路是没有路灯的,道路两旁乌漆麻黑,小王说两边都是高粱地,这大晚上的保不齐真会窜出来什么东西。曹建军笑他迷信,杨树借着车灯看了看窗外他问小王:“这条路那么黑,为什么还要在晚上送亲?”

  

  “嗐,也不算晚上,是凌晨四点多的时候,因为路程长为了不耽搁吉时所以才提前了,一般走三分之一的路程天就擦亮了。”小王是本地人,对这些习俗还算熟悉,“一般都是娘家送亲送一半路程,新郎在后一半路上安排结亲的队伍。当然也有接全程和送全程的,价格不一样啦。”

  

  “这么黑的路也能看清?”夏洁摸了摸胳膊,不知是晚上山里凉还是真怕高粱地里窜出什么东西来,夏洁只觉得心里毛毛的,汗毛都快竖起来了,这么黑的路新娘子坐在轿子里不会害怕嘛?

  

  “那倒没有,遇上喜事这一路每隔上几米就烧的有应季的柴火堆,一来为了照明,二来也可以预防时疫。而且专业接送亲的队伍这条路走了百十遍了,就算没有月亮都能走得稳稳当当。”小王说到这些渐渐地也没那么害怕了,他回忆到小时候参加过的婚礼,整条小路亮如白昼,鞭炮声从家门口遥遥地响到远方,小孩子们会围着花轿在田间跑来跑去,轿夫们抬得累了还会喊上两口号子解乏,就这样一路走着走着天就亮了。

  

  程浩把车停在案发现场,他们下了车拧开了手电,距离现场八百米的地方有座石桥,那个石桥就是当时约定的接亲的地方,新郎在桥头翘首以盼,但是等到天亮了也不见送亲的队伍,新郎顿感不妙连忙让家人联系老丈人,自己带上接亲的人沿路寻找,没有多久他们发现空无一人的花轿,和四个失去意识的轿夫。

  

  那四个轿夫在医院醒来后精神状态不稳定,扯着嗓子喊有鬼,任何人靠近都会被攻击,得需要四五个护士才能摁住注射镇静剂,可奇怪的是这四个人尿检和血检都没有任何异常。

  

  曹建军和程浩在一边商量明天一早兵分两路,曹建军带着杨树在高粱地里找找线索,程浩和夏洁去医院探探虚实,毕竟新娘是在送亲的途中失踪,这四个轿夫不可能疯得那么一致。

  

  两人做好了计划回过头发现路上只有他们俩人和亮着灯的车,周围静悄悄的仿佛陷入了真空,“杨树?”曹建军叫了一声无人应答。

  

  “夏洁?”那头程浩朝高粱地里照了照,高粱地很密,电筒的光束照进去如同被黑暗吞噬了一般。

  

  两位师父对视一眼分别掏出手机给各自的徒弟打电话,铃刚响了一声左侧的高粱地就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曹建军和程浩不约而同地收起手机,手放在了枪/袋上。

  

  “什么人?出来!”曹建军和程浩的手电同时照到地方高粱杆晃了几下。

  

  高粱地里没有回应,而且高粱杆也立刻停止了晃动,程浩朝曹建军使了使眼色,曹建军收了手电掏出枪对准了声源处准备好后他对程浩点了点头,程浩慢慢下到高粱地,到位后他迅速伸出左手将比人还高的高粱杆扒到了一边。

  

  高粱地里什么都没有。

  

  就在曹建军准备松了口气的时候,一团黑影朝着曹建军扑了过来,曹建军反应敏捷地闪到一边,那个黑影落在曹建军刚才站的位置,在车灯的照射下愤怒地对着曹建军呲牙。

  

  两人就着车灯辨认出来是黄鼠狼,那黄鼠狼偷袭未果也不恋战转头迅速消失在了田间地头。

  

  曹建军收了枪觉得这地方邪门儿得很,杨树夏洁又不知道瞎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正拿手机拨号呢程浩旁边的高粱地又是一阵声响,没一会儿夏洁就钻了出来,接着是小王,曹建军皱眉:“杨树呢?”

  

  “师父我在这儿。”这次总算有了回应,杨树人高腿长在地里不好走,落下了一段路程。

  

  俩徒弟出来后师父们各自把擅自行动的徒弟拎到旁边训了一通,问清缘由得到保证后五个人驱车离开了现场。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寂静漆黑的高粱地里,有一双眼睛透过高粱叶子的缝隙,如同猎人般默默地注视着他们离去。

  

  回到县派出所安排的宾馆,程浩在小王那里拿了房卡顺便讲好了第二天去医院的时间,送走小王发现曹建军,杨树和夏洁还在大堂,一问才知道只开了两个标准间,曹建军拿到房卡后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他问夏洁要不要再单独开一间房,话没问完就被杨树拽走了,没走两步曹建军把杨树手薅开自个儿走前面去了。

  

  夏洁看着孤零零站在一边的杨树摇头叹息,真是大树有情流水无意啊。

  

  

  杨树蹲在路边查看着一簇火堆,这大概就是小王所说的路边烧应时节的木柴堆,杨树捡起一棵未烧尽的木柴仔细地观察了片刻,鬼使神差地把木柴放到鼻子下准备闻一闻,忽然面前的高粱地里就出现了动静,夏洁和小王在旁边吓了一跳,但担心打草惊蛇三个人就没有向远处的曹建军和程浩汇报,三人默契地一头钻进了高粱地。

  

  一进高粱地杨树就后悔了,四周全是密密麻麻的高粱根本看不清路,那高粱穗拨开后弹回来抽在脸上痒痒的,杨树他们在高粱地里循着声没走多久就迷失了方向,只能按照原来经过的路径返回。

  

  他们的闯入惊扰了田间的小动物们,它们开始活跃起来。杨树感觉有什么带着毛的东西从自己脚踝蹭了过去,小腿肚上好像有爬虫钻进了裤腿,脖子上也痒痒的,那些防蚊驱蚊的东西在嗜血如命的蚊蝇前失去了效力,杨树连忙催着夏洁往回走。

  

  可杨树一回头夏洁和小王都不见了,无边无际的高粱田里只剩杨树一个人,手电闪了两下,灭了,云遮住了月亮,杨树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黑暗中的感官是敏感多疑的,钻进裤腿的爬虫顺着小腿爬行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生出层层的鳞片,冰凉光滑的触感缠绕着杨树的小腿让杨树头皮快炸了。

  

  那个悉索的声音在身后突然炸响,杨树不敢回头拔腿就跑,他几乎是摔出的高粱地,警车亮着灯还停在路上,杨树连忙撸起裤管确定没有蛇攀附在他腿上。杨树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去摸手机,但是揣在裤兜里的手机不见踪影,应该是他跑动的过程中落在了地里,杨树没有勇气回高粱地里捡,他只能靠坐在车头等其他人回来。

  

  等杨树喘匀了气,他好像听到前方传来潺潺流水的声音,他记得前面大概八百米是有一条河,但是水量应该不至于那么大才对。

  

  杨树从地上站起来,车灯照不到的地方似乎起雾了,黑咕隆咚的看不清,只觉得路恍惚变成了桥,车灯隐隐约约照到了桥头两只石刻的貔貅,在雾气的笼罩下面目狰狞的貔貅更是穷凶极恶。一眨眼桥头好像出现了一个人,她穿着红色的绣花鞋和鲜红的嫁衣,戴着红盖头,正款款而来,杨树细看之下惊得差点坐在地上——

  

  那女子身上穿的哪是什么红色嫁衣,分明是嫁衣被她胸前的三个血窟窿渗出来的血给染红的……

  

  她每走一步血就流一地,血好似流不尽一样,她拖着长长的血路走到了杨树跟前,杨树双腿无力跌坐在地上,他鼓起勇气从下往上看,那新娘正用死气沉沉的双眼俯视着胆小的他,下一秒新娘猛地伸出紫灰色的双手狠狠地掐住了杨树的脖子,黑色的长指甲直陷进杨树白皙的肉里,杨树瞪大了双眼,眼白上迅速爬满血丝,呼吸越来越困难,杨树的视线逐渐模糊。

  

  杨树猛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如重生一样大口地呼吸着,刚才是梦吗?真是一个可怕的噩梦,被蛇缠住腿也好,被掐脖子也好都仿佛真实发生过一样。

  

  “怎么了?做噩梦了?”曹建军听到杨树这边的动静,起身走到杨树的床边问。

  

  杨树点了点头,曹建军从床头拿了水瓶拧开递给杨树,“喝点水,没事儿师父在呢。”

  

  杨树接过水,不知道是他做了噩梦曹建军才会那么温情还是晚上会软化一个人的心的缘故……等等,晚上?

  

  杨树一个激灵从浑浑噩噩的状态里彻底清醒了,现在是晚上,他们的屋子拉上了遮光的窗帘没有一丝光亮,那曹建军是怎么在这样黑暗的环境当中准确地坐在他身边,精准地拿到水拧开瓶盖再递给他?!

  

  而且他面前的师父,没有呼吸声,甚至连轮廓都是模糊的……杨树察觉到不对劲后觉得手里的水瓶有千斤重,那瓶口里还源源不断地涌出腐烂的铁锈味,那水里还有活物一样咕噜咕噜冒着泡泡声,这绝对不是正常的水!“树儿,你怎么还不喝啊?要师父喂你吗?”

  

  曹建军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尖细,渐渐地变成女人的声音,“树儿你一定吓坏了吧,师父抱抱就不怕了。”说完“曹建军”的眼睛变得血红,背后生出一条黄鼠狼的尾巴,它一把抱住了正想逃跑的杨树,它身上顿时长满了扎人的长毛,杨树被捂在恶臭的毛里几近窒息。

  

  

  杨树猛地睁开了眼睛,眼神慢慢聚焦到天花板,窗外的霓虹灯穿过遮光帘的缝隙印在天花板上闪烁着不同的颜色,蝉鸣和汽笛声无一不提醒着杨树真醒过来了。

  

  曹建军背对着杨树睡得很香,鼾声起伏给杨树浓烈的安全感,杨树冲了个澡,刚才的梦中梦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杨树换了睡衣走出来想用手机百度看看梦中梦的含义,但被自己刻进骨髓里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给劝退了,要相信科学反对迷信。

  

  杨树没回自己的床睡,他掀开曹建军被子的一角轻轻地挨着挨着曹建军躺下来,曹建军似有察觉但也只是像早就习惯了一样稍显不悦地朝里边让了让,然后继续陷入沉睡。杨树小心地贴近曹建军,直到感受到曹建军的体温,闻得见他熟悉的体味杨树才安下心来睡着。

  

  第二天起床后,杨树跟曹建军说了昨天晚上做梦的事,曹建军一边擦着脸一边把热毛巾盖在杨树没睡好的俊脸上,“活该,谁让你大晚上钻高粱地,你以为你演《白鹿原》呢。”

  

  师父我比较想跟您钻高粱地。这话杨树可真不敢说。

  

  杨树和曹建军一早上都在两个村子之间走访,没有问到有用的线索,那条小路杨树和曹建军又走了一遍,也没有任何异常,杨树比较在意的一点是路边的柴火堆已经清理干净了,村民说灰烬早已在送亲后撒进高粱地里施肥了,可杨树分明记得昨晚他还找到过一簇火堆……难道真是做梦?杨树盯着手发呆,梦境真实到那个没烧干净的木柴留下的触感依然清晰。

  

  中午回去和程浩他们汇合,程浩摇摇头,这帮人就泼皮无赖,问什么都装疯卖傻,一提到去派出所就扯大旗喊冤,一早上下来程浩和夏洁头都快被吵裂开了。

  

  各自回房后曹建军盯着魂不守舍了一天的杨树说:“抓紧时间休息吧,今天晚上有行动。”

  

  “师父,”杨树望进曹建军眼睛,他好想看见这双眼睛里泛起波澜的样子,炽热的浪潮卷着浪花即使将他吞没也好过现在这般平静,“您能抱抱我吗?”杨树眼眶红红的,像个撒娇的孩子,极力地想要证明在曹建军心里他是与众不同的。

  

  曹建军站在原地没有动,沉默像横亘在山谷间寂静流淌的河,分隔着两座山峰上的人永世无法相见。看着杨树愈加低垂的眼眸,曹建军心里不落忍了,到底还是个孩子。

  

  曹建军伸出右手,但还有些犹豫的颤抖。算了,曹建军想,一开始他就不应该把自己的观念强加给杨树,这样的做法太自私,以后的事留给以后再说吧,杨树最后是走是留,他曹建军都不怪他。

  

  只要心坚定了下来下一步的动作就干脆利落了很多,曹建军的手掌扶过杨树的脖子让他靠在肩上,曹建军摸了摸杨树的头,拇指和食指拈过杨树乖顺的发尾,“树儿,别怕,师父在。”

  

  杨树僵硬着的身体软了下来,他害怕曹建军后悔一般把他紧紧抱在怀中,杨树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里哭得像只受伤的小兽。曹建军有些搞不明白了,这孩子昨天到底梦到了什么,能怕成这模样。

  

  杨树这个孩子吧,是好孩子,就是这顺竿爬得寸进尺的“坏毛病”的确该治治了。曹建军赤/裸着上半身靠在床头,他这会儿贼想来支事后烟,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之后杨树搂着他的腰贴着他睡得香甜,那一脸餍足的睡颜都让曹建军开始怀疑这小子是不是耍的苦肉计。

  

  下午吃饭时程浩和曹建军宣布了一下行动计划,当杨树听到曹建军这次还要假扮新娘的时候,他差点站起来当场反对,但在饭桌下曹建军及时摁住了他,“服从命令。”杨树读懂了曹建军的口型。

  

  

  消息在中午就放了出去,村子里都觉得奇怪,这闹鬼的节骨眼上居然还有人敢结婚,好奇的村民们跑到要结婚的那户人家门前,办喜事的人家热闹极了,刚放完炮仗院子里全是青色的烟,主人家走到门前请村民们进门吃席,村民小声提醒主人家最近闹鬼,还是不要冒险送亲了。主人家呲着两瓣金色的门牙面露难色说吉时早已算好了,送亲酒席的各项费用已经结清了,再往后拖延会收更多的钱,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举办了。

  

  夜晚降临,厅堂里只剩些关系近的亲戚围在一起抽旱烟。

  

  里屋,曹建军架着二郎腿坐在凳子上不耐烦地抖着腿问:“夏洁啊,好了没啊?”

  

  “哎呀曹哥你别抖腿了,我这好不容易上去的粉都被你抖没了。”夏洁瞅着已经没了大半盒的粉底,心疼地说,“我跟我师父说了让杨树来,他多白啊根本都不用怎么化。”

  

  曹建军干笑了两声,只字不提这次是他主动申请的:“你见过将近一米九大高个的新娘嘛。”

  

  夏洁化完要拿镜子给曹建军自己看看,曹建军态度坚决地拒绝了。其实曹建军五官生得漂亮,那对上飞的眼尾氲着眼线笔勾不出来的风情,曹建军的唇峰也分明,只是稍微上些颜色就艳丽起来了……此时此刻夏洁终于理解了杨树。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曹建军日久晒黑的皮肤,夏洁恨铁不成钢一样拿起粉扑继续往曹建军脖颈上扑粉。

  

  “小洁啊,用得着抹那么多嘛。”曹建军明显被夏洁的气势吓到,他用手指摸了摸脸,好么,墙灰一样厚。

  

  “曹哥,你得让鬼有掳走你的理由吧?”夏洁把曹建军的手拍下来接着给曹建军戴各种银饰,“曹哥别摸了,好不容易抹匀的。”

  

  杨树在外厅换好了一身轿夫的衣服,原来送亲的轿夫怕鬼,所以只来了两个,剩下的两个位置就由杨树和程浩来顶替。杨树敲了敲门:“师父,夏洁你们好了吗?”

  

  程浩憋着笑隔门说:“小洁,你别给你曹哥捯饬得太好看了,你曹哥十年前可真是差点被占便宜的啊。”

  

  “诶程所你这就不厚道了吧!”曹建军心里一惊,这不得精准踩了杨树的雷?

  

  “好了。”好在夏洁及时笑容灿烂地打开门,“看吧。”然后她往旁边一让。

  

  杨树手不由自主握紧了,他瞪着眼睛期待着曹建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模样,夏洁化了那么久,应该会很好……看吧?

  

  只见曹建军双手提着裙子,露出两条光溜溜的腿往门外一跨,大马金刀地坐在小板凳上,“程所,都准备好了。”

  

  ………

  

  一片安静,夏洁缩在墙角快笑抽过去了,程浩沉默住了,开始怀疑自己决策错误,但是嘴角好像不太听使唤地直抽抽,杨树背过身去但上下耸动的肩膀暴露了他正笑得开心。

  

  “不是你们什么意思啊!?”曹建军不解,心想十年前都能扮,不至于十年后丑到这种地步吧!

  

  其实曹建军的脸不难看,就是这身材太壮实了点,穿着裙式的婚服又没个女人的样子,大敞着腿,脸上又是涂得煞白煞白的,头顶着的华丽银饰随着他大喇喇的动作丁零当啷一阵乱响。

  

  “咳,到时候还是盖个盖头吧。”程浩看了看时间:“还有三个小时,大家都休息休息。”

  

  程浩和夏洁离开后杨树抿着嘴努力克制笑意去安慰生闷气的曹建军,曹建军正气头上作势去踢杨树,“滚一边儿笑去。”曹建军现在一动弹脖子和头上的银饰就压得他喘不上气,感觉脖子以上都不是自个儿的了,这些首饰装卸都要花太多时间,曹建军只能戴着沉重的银饰靠在床边闭目养神。

  

  杨树给曹建军接了杯水,还不忘插上吸管再递给他,“师父,我觉得挺好看的。”

  

  曹建军拿眼白飞他:“你见过那么大只的么?”

  

  “师父,送您到桥头了之后我能和新郎换换嘛。”杨树捏着曹建军的衣摆,不论这次行动是否成功,他都不想接曹建军的人是别人,哪怕是逢场作戏。

  

  曹建军没有回答,他靠着床沿眯着了。

  

  凌晨四点的时候,众人集合出发,夏洁服从程浩的命令和小王开着车去新郎那边接应,为了戏更真实,所有的环节都是照着原有的安排来,新娘拜别父母长辈,父母长辈送出祝福,在临走前这户人家辈分最大的老人拉过新娘和一直守在旁边的俊俏小轿夫,悄悄地塞了两个香囊给他们。

  

  “这是辟邪的。”老人年事已高,她已经尽力把这句话传达给了杨树和曹建军。杨树握着老人皱巴巴的手诚恳地对老人道了谢。

  

  围观的村民想瞧瞧新娘的模样,却只见一个蒙着红盖头的新娘在一俊俏轿夫的搀扶下走出房门跨过火盆,看不见脸但只看身材的话这新娘还挺壮实,一看就是能做活儿能生养的。

  

  “师父。”杨树扶着曹建军进花轿的时候陡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这种感觉如同冰凉的铁锁缠绕着他的脖子,他紧抓着曹建军的手不让他进花轿,曹建军先是疑惑然后拍了拍杨树的手。

  

  “别怕。”曹建军在众人看不见的角落掀起盖头一角对杨树露出一个安心的笑。

  

  伴随着起轿的号子,送亲的一行人正式上路,因为有安排所以送亲的亲朋越来越少,出了村口就只剩下孤零零的送亲队伍。

  

  一路无话,杨树扛着花轿留意着四周的动静,很快他们走到了高粱地那条小路,果然如小王所说每隔上几米道路两边都燃着柴火堆,柴火堆燃烧的烟在无风的夜晚散不开,汇聚笼罩在小路上,给这条无尽的小路平添了恐怖的气息,轿夫们稳了下花轿开始喊号给自己壮胆。

  

  杨树越走越觉得不对,花轿越来越重,脚步也越来越沉,“烟有问题……”杨树艰难地开口提醒,已经来不及了。

  

  

  

  

  卍 贰·幻 卐

  

  叮铃——

  

  杨树先是听到了银铃清脆的声响。

  

  “小伙子,嘿,你怎么不理人呢?”

  

  师父?即使眼前的人面容清秀身形消瘦,但杨树还是认出来了年轻时的曹建军,杨树用力眨了眨眼,还掐了自己手臂一下,很痛。杨树迷茫地环顾四周,他不是在临市协助办案么,为什么会回八里河派出所?可这破破烂烂的老二层楼怎么看都是八里河派出所…

  

  “建军,怎么了?”

  

  “他一直杵在这儿,问他他也不说,八成是个傻子。”

  

  “别胡说,赶紧进去报道了,要迟到了。”

  

  陈…陈师父?杨树瞪大了眼睛,考上北大硕士的大脑想不明白自己是触发了什么穿越条件,是那块高粱地的磁场有问题,还真就遇事不决量子力学?……杨树脑子里推翻着自己的胡思乱想,鬼使神差地跟在曹建军和陈新城后面踏进了十二年前的八里河派出所。

  

  “诶我说你怎么还跟进来了?”曹建军眉头一皱,说话的声音跟刚断奶一样又甜又亮,听得杨树一愣一愣的。

  

  “哎呀!啵士!”王所长从陈新城和曹建军的中间窜过来握住杨树的手认真抖三抖,“你来我们八里河儿是我们八里河儿的荣幸啊。”

  

  “所长,是硕士。”杨树纯属条件反射了。

  

  “哎呀,甭管什么士都是人才嘛。”王所牵着杨树,让陈新城和曹建军跟上,在欢迎会上隆重介绍了杨树,什么北大法学硕士,公考笔面第一名,主动申请基层锻炼,最后捎带介绍了陈新城和曹建军。

  

  欢迎会散会后曹建军把陈新城拽住故意落在队伍后面,“杨树这小子来头还真不小。”曹建军悄咪咪地跟陈新城说,“说不定上头有什么关系,你看这欢迎会摆明了他才是主角……”

  

  “建军。”陈新城扯了把嘴上没点数的曹建军,杨树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台阶上也不怕被人听到。

  

  杨树故意留在后面等曹建军,陈新城看出杨树有话要说就先进屋了,留杨树和曹建军俩人直愣愣地站在院子里。

  

  “师父…”

  

  曹建军挥手打断了杨树:“哎杨树你过分了吧,你怎么好开口管我叫师傅?你以为你打出租车呢。”

  

  杨树被曹建军怼得哑口无言,想问的话被撅到忘记,杨树觉得自己脑子不正常了他竟然想让曹建军多说点,这个梦再做久点。

  

  他未曾参与过曹建军的曾经,那些老旧的影像资料常常带给杨树的只有“君生我未生”的遗憾,而现在他就站在遗憾的面前,太阳直直地照进杨树的眼睛叫杨树分不清是幻境还是现实,滚烫的热气从地面升起,周围的暑气全部集中在了杨树的身上一般,杨树攥紧了拳头想要克制住被太阳直射的那股晕眩感,只是比起太阳曹建军更像那个让杨树浑身灼烧的热源,而杨树的理智终于被曹建军烧灼殆尽。

  

  杨树向前跨了一步,他捧着曹建军的脸重重地吻住了那张骂骂咧咧喋喋不休的嘴。

  

  四周安静了,众神静默了。身后的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很突兀,可杨树根本不在意被谁撞破秘密,也管它是梦是幻,他只想抱着他的遗憾抵死缠绵至死方休。

  

  如果代价不是嘴巴被咬破,腹部被挨上一拳的话。

  

  杨树独自坐在花坛边用毛巾包着冰水捂脸,那头的吵闹与杨树都无关,他的世界安静极了,眼睛里只有曹建军,仿佛要把眼神当做刻刀把曹建军的模样刻进心里,入木三分。

  

  陈新城向着曹建军,和王所长据理力争要让杨树负法律责任,王所长在中间和着稀泥,他瞧着杨树一点都不关注自己挂彩的模样只晓得盯着曹建军傻笑,王所长无语问苍天,这都什么人啊。

  

  最后曹建军拉住了为自己鸣不平的陈新城,“算了。”曹建军说,“就当被狗咬了。”

  

  “那明天我陪你打狂犬疫苗去?”陈新城问。

  

  曹建军被陈新城逗乐了,那双好看的眼睛眯成一弯新月,眼睫毛投下的光影是倾泻的圣光,他点点头答:“好。”

  

  结果第二天还没来得及去打疫苗呢,王所长就宣布了一个惊掉众人下巴的传帮带决定,杨树和曹建军都跟着王所长,陈新城则被分给了其他师父,陈新城不乐意了这杨树昨天才对曹建军做出那种事怎么能让他们俩待在一起?曹建军心有憋屈但他不敢挑明,他和陈新城都来自农村,没有那么强硬的关系能和所长叫板。

  

  曹建军只能在陈新城一再“保护自己”的嘱咐中和杨树一起拜在王所长的门下。王所长本意是两孩子都是好孩子,之前有什么隔阂和误会说不定能在朝夕相处中解决,结果王所长生平第一次打错了算盘。

  

  “所长……”程浩敲了敲王所长办公室的门,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您快下去看看吧。”

  

  “咋了?咋又吵起来了嘛?”王所长把手里的文件扔到桌上赶紧跑到小天井去围观,啊不,劝架。

  

  从拜师后王所长就亲力亲为带着杨树和曹建军出了几个月的警,他发现杨树处理事情来有理有据条理清晰也不拖泥带水,案子处理得嘎嘎漂亮,打破了谣言传的只会调戏良家妇男的绣花枕头一说。曹建军虽然差了点火候,但是他非常敏锐,会在不经意的对话间抓到一些小细节,就是这个脾气有些急躁。所以带了半年后王所长就慢慢放手让杨树和曹建军单干了,这俩人是所里公认的合则天下无敌,分则鸡飞狗跳。

  

  “杨树你拦着我干什么,那种无赖的老头儿就应该给他拘了!”

  

  王所长还没下到天井就听到曹建军埋怨杨树,杨树冷静地站在一边耐耐心心地听曹建军发泄情绪,仿佛他听到的不是愤慨不满而是爱人发的小情绪小牢骚。等曹建军说完杨树才缓缓开口:“法律规定七十岁以上的老人不能处以行政拘留,上门找事属于民事纠纷就该协调解决。”

  

  “法律规定七十岁以上的老人不能处以行政拘留,上门找事属于民事纠纷就该协调解决。”

  

  另一个时空里曹建军的声音响起。

  

  王所长了解到这次杨树和曹建军接的这个案子是张大爷欠了李大爷的钱不还,李大爷上门要债,张大爷当场演了一出晕倒来碰瓷李大爷,张大爷的儿女们不依不饶地每天抬着安然无恙的张大爷在李大爷家门口叫嚣还钱,那戏唱得比窦娥还冤。李大爷没办法只能报警,谁知张大爷带着儿女一看到警车跑得比兔子都快,曹建军没等车停稳拉开车门就追出去了,人倒是追到了,可杨树又恭恭敬敬地给人送回去了,因为那一片老破小改造,沿途都没有监控证明张大爷上门找事。就因为这俩人意见不合吵了起来。

  

  “怎么协调解决,李大爷是无过错方,他们一家受的惊吓和损失怎么算?这还有公平吗?法律难道维护的是这些恶人的利益吗?!”曹建军扯着脖子跟杨树抬杠。

  

  “没有哪条法律规定什么是恶人,什么是坏人。”杨树顿了顿接着不急不徐地说道:“个人情感永远是个人情感,代替不了法律。”

  

  杨树你给我记着,个人情感永远是个人情感,它代替不了法律。

  

  “哎呀,不愧是啵士,说得好啊,建军儿啊你跟我上来。”王所长抚掌打断了两个人的争执,然后带着曹建军回了二楼所长办公室。

  

  人群都散去了,杨树现在空无一人的小天井里,他抬头看了一眼深蓝色的夜空,叹出一口白气,师父……杨树不知道怎么穿越回原来的时空,他只能透过曹建军年轻的模样想象十多年后的曹建军,如果师父遇到了同样的案子会怎么处理,杨树习惯性依赖曹建军的判断,现在他能靠的是自己,杨树明白在日日夜夜回忆模仿曹建军的过程中他疯狂想念着他。

  

  或许就是人们常挂在嘴边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若他一开始遇到的是这个时空里的曹建军……杨树听到二楼传来开门的声音,他回过头看着曹建军一脸垂头丧气,那俊俏的脸庞都委屈得拧到一块儿去了,昏黄的灯光下曹建军的眼眶红红的,就连那微微上翘的眼尾也染上了我见犹怜的红。杨树迅速收回了视线,他垂下头用脚踢了踢路上的碎石,或许他会觉得曹建军惊艳了时光,而不会温暖岁月了吧。

  

  从那天开始,曹建军明显感受到杨树的不同,虽然他依然每天“师父”“师父”地称呼他,但是言语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温情,变得冷冰冰的公事公办。曹建军没说什么,只是觉得胸中郁结了一口气,就算他跟杨树无理取闹地发火,杨树也是一言不发地接着,给曹建军一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所以曹建军愈加感觉心里像缺了什么似的烦躁。

  

  他们到八里河一年转正那天,曹建军借故推却了陈新城的邀约,等办公室没人了,他才“漫不经心”地走到杨树的工位前,先是没话找话和杨树扯了半天闲篇,最后才切入正题,“杨树,你陪我吃口饭去?”

  

  两人坐在大排档的店里,曹建军殷勤地拆开碗筷的包装想给杨树烫烫再使,杨树却轻车熟路地从他手里拿过热水壶和碗筷,默不作声地进行消毒,这些事在以前都是杨树做的,曹建军只负责吃饭喝酒,杨树乐意在这些小细节上照顾他。

  

  “杨树你想喝点啥?这样,今天难得的好日子,喝一杯?”杨树拒绝了,以没人开车为由。曹建军指了指上面有些小得意:“我租的房子就在楼上,一会儿你睡我那儿就行。”

  

  杨树听到这熟悉的话猛然抬头打量着这家大排档,他跟曹建军是这里的常客,因为曹建军租的房子就在这栋楼上,方便两个人都能喝上一两口。

  

  “怎么了?”曹建军问。

  

  杨树怅然若失地摇摇头,“没事。”

  

  菜上齐了,酒也满上了,曹建军举杯说着感谢杨树这一年来的照顾,说以后要是还能和杨树一起出警就好了。杨树拿起小白瓷杯说他已经递交了留在八里河的申请,曹建军听后开心极了连说这太好了值得喝一杯,杨树他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曹建军伸长了手用自己的杯子轻轻撞了一下杨树的杯子,清脆的声音唤回杨树的思绪,杨树一边把酒慢慢往嘴里灌一边看着曹建军一饮而尽后被辣到的模样。

  

  “树儿,虽然你一直管我叫师父,但我觉得你没把我当你师父。”年轻的曹建军酒量很浅,两杯下去就快神志不清讲话颠三倒四了,杨树还没说啥他倒先两嘴一撇委屈上了,“你每次叫我师父我都觉得我不配做你师父,你是北大高材生,我刚毕业啥也不会,你教我我还总是跟你抬杠…”

  

  杨树结了账,背着曹建军往他住的地方走,年轻时的曹建军很轻,杨树轻轻松松地就把人盘回了家里。杨树把曹建军放到床上准备给他弄点蜂蜜水解酒,抽身离开时被曹建军猛地拽了一把,杨树好悬差点压曹建军身上,就曹建军现在这瘦弱的小身板,杨树怕给他压碎了。

  

  “杨树,”曹建军借酒发疯,他扯着杨树的衣领逼迫他看着自己,“你透过我看到的是谁?你是不是很喜欢他?他是你师父对吗?”

  

  “是。”杨树正视曹建军的眼睛,诚实的回答让曹建军心里刮了一场沙尘暴,那细小的风沙擦过脆弱的心脏,血呼啦查的一片狼藉。

  

  “那你为什么还要叫我师父!”曹建军情绪一激动眼眶也跟着红了,他质问杨树,“你为什么……还要亲我。”

  

  不管是什么时候,曹建军喝醉了才是最坦诚的,杨树趴在床边看着哭着闹够后熟睡的曹建军,他犹豫地伸了手像触碰稀世珍宝一样描摹着曹建军的侧颜,从额头,鼻梁,鼻尖到嘴唇,杨树曾虔诚地亲吻过它们。杨树抹掉了曹建军眼角残留的泪水,他半分无奈半分宠爱地告诉曹建军,“师父,我看的一直都是您啊,您永远都是我师父。”

  

  世上哪还有第二个曹建军,让他杨树倾尽所有甘之如饴。

  

  “我的师父从始至终就只有您啊。”

  

  杨树趴着睡着后,曹建军的眼角溢出了眼泪,划过年轻的容颜迅速消失在了枕边。

  

  又过了一年,杨树已经放弃了寻找回去的办法,他认命了一般留在这个时空,在这个时空里相遇得早他还能陪曹建军多些日子。

  

  “建军你疯了吧你这叫引狼入室你知道吗?你忘了他当时……”

  

  “陈哥,事情都过去了,树儿他一个人在平陵没什么家人朋友,正好我跟他就搭个火。”

  

  杨树刚走到厕所门口就听到里面陈新城和曹建军对话,他无意偷听正想转身离开,曹建军下一句话却让杨树驻足在了原地,“杨树这孩子挺可怜的,而且我感觉跟他还挺投缘。”

  

  “嘁,你自个儿都还是个孩子呢。”陈新城拧开水龙头洗手,知道怎么都劝不回曹建军这头犟驴,索性让他自生自灭去。

  

  陈新城离开的时候杨树躲在了拐角处,没被发现,等曹建军慢慢悠悠地从厕所里走出来,杨树长臂一伸把曹建军拽到了所里的监控死角。

  

  这个监控死角是所里禁烟时老烟枪们的秘密场所,时不时会有蹲坑或者值夜班的人有意无意地溜达这个地方来抽上一口烟。如果这会儿正巧有人“路过”,那么就会目睹到一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的幽会。

  

  曹建军被杨树抵在墙上,一番唇/舌纠缠。曹建军被亲得一双眼睛泛起朦胧的水雾,这个时候不会有人来的,曹建军带着这般卑劣的侥幸,迎合着杨树的吻。但杨树稍稍退开后曹建军又贪心不足紧追而上慢慢地舔舐他的唇瓣,带着热气和欲/望把软/舌送到了杨树的唇齿间。比起夜里在家的各种亲吻,在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恣意妄为地发生着暧昧的关系更让曹建军感到心跳如雷。

  

  曹建军对陈新城说谎了,他让杨树住进他家里虽然一开始的确是搭伙过日子的,可搭着搭着两个人就滚到了一张床上。

  

  要怪就怪那天曹建军半夜起夜,发现睡在客厅折叠床上的杨树满头冷汗呓语不断。曹建军摇醒杨树问他是不是做了噩梦,杨树醒了后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他眼睛死死盯着自己无意识颤抖的双手,仍然沉浸在刚才的噩梦里。当事人现在偶尔想起来特别后悔,他就不该同情杨树。

  

  曹建军见杨树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下一软,身体前倾,一手揽过杨树的脖子让他靠在自己肩上,曹建军摸了摸杨树的头,拇指和食指拈过杨树被冷汗打湿的发尾,他轻声安慰他道:“别怕,师父在。”

  

  “树儿,别怕,师父在。”

  

  “师父……”杨树抱紧了怀里的人,他刚才做了一个好可怕的梦,还好那只是梦,曹建军还在。

  

  当曹建军被放倒在床上,衣服被杨树脱/掉,接着密密麻麻的吻落下来时曹建军才反应过来事情脱轨到一发不可收拾了。

  

  第二天曹建军忍着腰痛要把杨树赶出去,可看到杨树呆呆地站在客厅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在曹建军瞪过来的时候杨树局促地垂下头,那滴狡猾的眼泪夺眶而出砸在地板上,眼泪碎开的声音落在曹建军心里像软化剂一样。杨树最后留下来了,也没再睡过折叠床,两人轮休时还到家居城买了张比较结实的双人床。

  

  “师父您觉得跟我只是投缘?”杨树把曹建军的制服下摆扒拉出来,他注意到了怀里的人思绪飘忽不定,杨树右手钻进衣服里捏着曹建军腰侧的软肉,曹建军双颊飞红连忙摁住杨树的手让他别再动了,刚才亲的那两下他就已经可耻地有了反应,杨树这一撩拨就更要命。

  

  “不是,杨树这是所里!”曹建军压着声音警告杨树别疯过头了。

  

  “那是什么,师父您告诉我。”杨树弯下身用牙齿叼住曹建军红得透明的耳垂,舌尖轻拢慢挑地戏弄着,杨树在曹建军夹紧双腿前用右腿阻止了他,。

  

  曹建军可不敢让杨树继续这么胡来,他朝杨树脚背踩了一脚,杨树吃痛松手曹建军一把推开了杨树,他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指着杨树的鼻子正要开骂,就听到王所长的声音在整个派出所回响:“杨树和曹建军人呢!还不赶紧给我滚上来开会!磨磨蹭蹭的无组织无纪律!”

  

  杨树和曹建军在会议室里先被王所一通的批评后才开始讲正事,案件材料发到杨树手里的时候杨树看到熟悉的案子瞳孔一阵——804新娘失踪案。

  

  就是十年前发生在八里河辖区最边界的村庄的那个案子,杨树捏着材料迫不及待地翻阅着,他这是回到了一切的起点重新调查吗,是不是查出真相他就可以回去了!杨树正兴奋着,忽然他感受到曹建军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身上,杨树转过头曹建军正看着他,神情哀伤,但转瞬即逝。

  

  杨树摸不着头脑,那边王所长开始分配任务:“正好志杰调到咱们所儿里了,这次就志杰和程浩带上我们三个警队新星去执行任务吧。”

  

  会后杨树单独留了下来,曹建军先回家收拾行李,正收着杨树的行李,杨树就神秘兮兮地进来把一个护身符挂在了他脖子上,刚挂上曹建军就闻到一股呛人的药草味,“咳这什么啊?”

  

  “辟邪的。”杨树把护身符藏进曹建军衣服里,还趁机揩了把油。

  

  “啧别闹了,到出发时间了。”曹建军把杨树的咸猪手拍掉,他心情不是很好不想和杨树黏黏糊糊的,就连上车也是直接坐在了副驾上,倒头就睡。

  

  杨树单独留下来跟王所长说了一些关于案件的猜想,他没有暴露自己是从十年后穿越回来的实情,仅仅是让王所长去化验他穿越带来的东西——一根食指粗细长短的烧焦的木柴。刚穿越过来杨树发现木头揣在他裤兜里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当时并非在做梦,他的确注意到了木柴堆的异常,而犯罪分子也发现了,他们害怕事情败露,所以杨树他们的送亲队伍遭遇的很有可能不是鬼劫亲,而是……十面埋伏。

  

  如果十年前自己已经死亡,那么这就不是穿越,而是重生。杨树双拳紧握,铺在腿上的材料都快被他揉碎,这一次他一定要把藏在高粱地里的“鬼”捉拿归案,他要改写历史。

  

  要让曹建军活下去。

  杨树的大脑飞速运转着,他回忆起当时在车上曹建军描述的办案过程:两天下来都没个线索,不能把时间和警力耗在这个案子上,所以四位师父就想到了扮成轿夫和新娘,伪装成送亲的队伍钓鱼执法,因为曹建军运气比较背,抽中了新娘,就在花轿上颠了两天,结果不仅犯罪分子没看到影儿,还把曹建军给颠出水土不服了,整天上吐下泻的,最后这个案子只能按失踪来定案。

  

  但杨树想不明白的还有一点:同样是假扮送亲,为什么十年前犯罪分子没有动静,而十年后却敢贸然行动了。

  

  十年前和十年后不同点到底在哪里……

  

  “这么走访调查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们要不要试试‘引狼出山’?”程浩提议。

  

  杨树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听到程浩提出这个意见后杨树立马追问了一句:“怎么引?”

  

  张志杰立马就明白了程浩的意思,他思索了会儿:“这个方法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如果从地方临时抽调女警,一来手续上可能要耽搁几天,二来这个任务还是有一定的危险,不能不考虑风险。”

  

  “那就男扮女装呗,反正盖头一盖裙子一穿谁看得出来是男是女…”陈新城跟着他师父学到的精髓就是保养身体,保温杯里泡枸杞是标配,这会儿他云淡风轻地吹走杯口处漂浮的枸杞漫不经心地提出自己的意见。

  

  陈新城话音一落,大家都安静了,陈新城放下杯子发现三双眼睛亮闪闪地盯得他心里发毛,“我只是提议,没说我去啊。”

  

  “陈哥,你看你这都提出来了。”曹建军狗腿般地给陈新城续了杯水。

  

  “新城我觉得你这个提议非常好,就这么办吧。”程浩准备拍板。

  

  “不是程所儿,你看啊,建军的条件比我好,白白净净的瘦瘦小小的一看就没什么攻击性。”

  

  “诶陈哥什么叫我没攻击性!”

  

  “都别吵了,抓阄决定吧。”张志杰气定神闲地抿了口茶,“每个人都抽,程所你看如何?”

  

  程浩点点头:“那就都抽吧。”

  

  张志杰准备了五张同样大小的白纸,在其中一张上画了一个圆圈代表抽中,五张纸折好后打乱散在桌上,陈新城和曹建军先各自抽了一张,曹建军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看幸好他是白的。

  

  陈新城也拆开了,白纸。

  

  程浩和张志杰互相谦让了半天,最后秉着“舍身为民”的决心同时伸了手各自拿走了,但没勇气打开,最后只剩杨树,杨树深吸了一口气在四双眼睛的期待下打开,白纸上画着一个不规则的圆形,像个滑稽的笑脸。

  

  四位年轻的师父先是沉默,然后不约而同爆发了最欠揍的笑声。

  

  “这么大一只的新娘哈哈哈哈哈哈。”曹建军笑得直拍桌,然后又觉得笑得太大声改成捂脸狂笑。

  

  “噗是,杨树啊,你会不会传说中的缩骨功,把个子和体型都缩一缩。”张志杰努力维持着自己老神在在的形象,但是张师父你的嘴皮子都快咬破了。

  

  陈新城庆幸自己没喝水,不然他得包席。程浩忍笑招呼着大家赶紧吃饭休息明天还要准备一天,“养足精神我们才能有力气风风光光送一米九高个儿的新娘出嫁啊噗。”

  

  饭桌上再次笑得东倒西歪,杨树跟着冷笑了两声,可他一回想程所的话,电光火石之间杨树知道了十年前和十年后的区别!

  

  十年前。“四位师父扮成轿夫和新娘,伪装成送亲的队伍…”

  

  十年后。夏洁服从程浩的命令在新郎那头负责接应…

  

  两起案件的不同点他找到了,是轿夫的人数,杨树猛地一下站起来,他不顾身后四位师父的疑惑拿着房卡就跑回了房间,他从背包里抖出案件材料,在中间一页找到了804新娘失踪案里的四名轿夫信息,他们同时登记于一家名为“护送爱情”的婚庆公司,而这家婚庆公司和十年后他们找来送亲的婚庆公司,

  

  是同一个。

  

  王所长这时打来电话,化验结果出来了,那个木柴根本不是什么杏树,而是曼陀罗木,曼陀罗木经过燃烧后的烟雾带有致人昏迷和产生幻觉的毒素,而杨树带去化验的另一搓粉末则是解毒的草药,现在他已经派高潮在市里收购这种草药,明天一早就跟他们汇合。

  

  “杨树啊,你能告诉我这木头是哪儿来的吗?”王所长在挂电话前问。

  

  “对不起所长。”杨树不会说谎,但也不想告诉王所长真相。他挂了电话准备去找程浩商量改变计划。

  

  宾馆的地上铺着地毯,杨树穿着拖鞋走在廊上没有声响,程浩没在房间,张志杰说曹建军跟程浩到安全出口去了,杨树礼貌地道了谢一边朝那边走一边在心里打腹稿要怎么说服程浩。

  

  杨树刚走到安全出口门外就闻到一股烟味,据他所知曹建军和程浩都没有抽烟的习惯,曹建军更是一点烟味都闻不得,闻到就会一直咳嗽,带着疑惑杨树推开了面前的木门。

  

  曹建军斜靠着楼梯栏杆嘴里叼着一根烧着一半的烟,听到开门的声音曹建军猛一回头,看到杨树后曹建军的烟掉在了地上,弹起来几簇烟灰,灰色的水泥地印上了黑色的灼伤,怀疑一旦种下只会迅速地蔓延生长。

  

  “程所,您来一下我有事跟您商量。”杨树像无事发生一样叫走了程浩,两个人离开后曹建军暗骂了声卧槽赶紧回到房间里,他没有开灯在墙角拿出行李箱找了半天,他庆幸自己带着这玩意儿。

  

  杨树回到房间里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他打开房门,屋子里黑黑的,曹建军还没回来,杨树关上门,正准备把房卡插在取电器上。

  

  叮铃——

  

  耳边出现了熟悉的银铃声。

  

  杨树顿觉眼前一黑,在意识消失前他跌进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怀里,抱着他的人摸了摸他鬓角的头发,他好像听到了曹建军有些嘶哑的声音说:“睡吧树儿,就快结束了。”

  

  师父……杨树呢喃一声然后跌进了黑暗。

  

  第二天曹建军叫杨树起床,杨树只觉得头晕目眩的,曹建军将热毛巾盖在杨树脸上让他别磨蹭了赶紧洗漱了。

  

  “师父……那新娘的礼服我能穿得进去嘛。”杨树把热毛巾从脸上扒拉下来,拿一张五官乱飞的扭曲脸对着曹建军。

  

  “你就当为工作,献身了。”曹建军忍笑。

  

  “我还得献身?!”杨树心想不至于吧,能向谁献身,鬼吗?!

  

  曹建军催着杨树赶紧起床:“你大清早乱七八糟想什么呢。”

  

  等他们下到饭厅吃早餐时,高潮已经带着足够的草药包来了,每个人都领了一个挂脖子上藏衣服里,只要察觉到头晕可以立马含一片草药叶子解毒,另外外围的工作已经布置完成,只要路边有人一开始烧曼陀罗木就会当场逮捕,做到两手准备,剩下的就是请君入瓮了。

  

  下午大家伙集中在了一户人家的房子里,白天的时候这户人家要送姑娘出嫁的消息已经放了出去,这会子护送爱情的送亲队伍在户主这讨酒喝,家里迎来送往的宾客也挺多,大家伙虽然担心但都是笑脸盈盈的。杨树在里屋撩开窗帘的一角,他看着那送亲队伍中有个人很是眼熟,但是又想不起来。

  

  “请问,是给谁化妆啊?”当地派出所临时派来一女警负责新娘的妆造。

  

  杨树犹豫着正要举手,曹建军倒是先举起来了,杨树耷拉着脸,坑徒弟您是真的不留余地啊师父。

  

  “是我,你给我化就成。”曹建军双手插在裤兜里笑嘻嘻地对女警说。

  

  “师父…”杨树拽着曹建军,“还是让我去吧。”

  

  “服从命令。”曹建军不耐烦甩开杨树的手屁颠屁颠地跟着女警去化妆了。

  

   杨树转头就去找了程浩昨天抓阄的时候分明是他抓到的,程浩一见杨树怒气冲冲的模样就知道曹建军肯定没和杨树商量好,不等杨树兴师问罪程浩先开口了:“杨树,昨天建军来找我,说担心你个子太大有暴露的风险,所以主动跟我申请今天由他来拌这个新娘,另外他还担心你的安全,虽然他总说他不配做你师父,但关键时刻他还是会挡在你的面前保护你。”

  

  “虽然新娘你扮不成了,但你也没闲着。”程浩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套明制妆花圆领袍,“试试?新郎官儿,明天护送新娘的任务可就交给你了啊。”

  

  杨树接过衣服,刚一接手杨树就知道这衣服价格不菲,他摸了摸衣服上精致的龙纹刺绣,“这是……”他问衣服的来历。

  

  程浩耸了耸肩答道是曹建军让他转交给杨树的,具体来历不清。

  

  杨树在换衣服的时候听到曹建军在里屋哇哇直叫痛,女警无语凝噎:“这位警官,绞面¹可是您自己提出来的。”

  

  “姐姐你下手轻着点。”

  

  “你管谁叫姐姐呢!”

  

  “痛啊。”

  

  “忍着。”

  

  ……

  

  杨树换完衣服出来后三位师父都夸杨树帅,衣服也合身,特别大气,“就是不知道建军怎么样。”陈新城难掩笑意,曹建军平时不好打扮,但脸蛋可是八里河公认最美,没错,美。

  

  杨树也很期待,他带着十年后的记忆,从听闻曹建军扮过新娘时就在期待,十年后曹建军再扮新娘都好看,更别提十年前曹建军还没晒黑的时候了。

  

  他们在厅里等到半夜,终于里屋的房门打开了,曹建军穿着一件明制立领长袄,下着马面裙,外披着大衫霞帔,头戴着燕居冠显得十足的雍容华贵。

  

  “啧建军干嘛把脸遮着。”陈新城打开保温杯喝了一口,“别不敢见人啊,都是熟人别害怕啊。”

  

  曹建军把印着祥云的婚扇向下挪了半分只露出半张得意的脸来,“这不是怕吓着你们嘛,那我拿下来了。”

  

  曹建军放下扇子的那刻,厅里全安静了,只听见陈师父保温杯摔在地上的声音。还好是不锈钢的,杨树想。

  

  杨树第一次见到十年前的曹建军时就觉得惊艳,这次化妆女警只是在曹建军棱角分明的地方抹了修容粉,把突出的地方修得柔和些,眉毛也修窄了,就着本就斜飞的眼尾画出眼线,打上些腮红,再戴个假发就活脱脱一妙龄女子,

  

  女警拍了拍手从里屋走出来,她十分满意地盯着曹建军咂着嘴看了半天:“这年头啊,男的比女的还好看了,真是造孽啊。”

  

  杨树看呆了,这次曹建军没做什么自毁形象的事儿来,他只是站在那儿看着杨树,他抿着嘴笑,明艳得让三位师父和女警直呼受不了,溜之大吉了。

  

  房间里只剩曹建军和杨树两人了,曹建军先朝着杨树迈出脚步他整理了一下杨树腰间的革带,“合身吗?”他轻声问。

  

  杨树点点头,“师父买的?”

  

  曹建军:“借的!这是每个月三千多块钱工资能考虑得起的衣服吗?”

  

  “谢谢师父。”杨树乖乖地道谢,他没想到那会儿没实现的愿望竟然在这个时空里实现了,杨树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夜色正好烛火正好,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杨树决定把藏在心里很久的话告诉曹建军,“师父我……”

  

  “树儿,你去拿点水来,师父渴了。”曹建军拍了拍杨树的手,催他去拿瓶水来。

  

  杨树虽然懊恼却也不敢说什么,他听话地去给曹建军找水只是没想到他刚离开一会儿的功夫,曹建军就差点被人占了便宜,那人是送亲队伍里的轿夫,他呲着俩金色的大门牙欲对曹建军行不轨之事,曹建军和他周旋了半天忍住了出手打人的冲动,那轿夫被曹建军连哄带骗地赶出门,轿夫刚一出门就被人悄悄捂着嘴带走了。

  

  但是这事儿处理得静悄悄的,没有惊动安静的夜晚。

  

  吉时到,天未亮,新娘双手持婚扇在新郎的搀扶下完成了仪式,新娘入了花轿,轿夫喊号起轿,送亲队伍浩浩荡荡地从家里出来。

  

  杨树走在花轿旁边才发现他觉得眼熟的那个轿夫不见了,他也没多问,只是小心谨慎着留意四周。

  

  出了村子口便是一片片的高粱地,他们走在田间的羊肠小道上,道路两旁有点燃的木柴堆,到达晚上连夜突审轿夫交代的指定地点后,杨树和曹建军相继“晕”了过去,这时一辆黑色的桑塔纳从另一条岔路开了出来,所剩的三名轿夫们一一苏醒,他们把曹建军抬了出来绑上他的手脚,用毛巾堵住他的嘴,开桑塔纳的司机狐疑地问起另一个人,三个轿夫都说那人喝大了睡在马厩里喊都喊不清醒,桑塔纳司机有些犹豫,但还是打开了后座示意他们把把曹建军扔进去。

  

  “行动。”高潮的声音从耳机传来,杨树从地上一跃而起冲向抬着曹建军的人,他飞起一脚踹开两人后蹲下来给曹建军解绑,曹建军把嘴里的毛巾扯掉拽上杨树就跑。

  

  “师父我们去哪?”

  

  “这里交给他们,我带你去个地方。”曹建军一边跑一边回头对杨树说,凤冠在随着曹建军的动作一甩一甩的,在蒙蒙亮的天光下像勾出一条条金色的线,环佩叮铃当啷的响了一路,没人注意到他们违反纪律逃离现场。

  

  杨树和曹建军沿着田间小路一直往前跑,杨树忽然听到了潺潺的水声,他和曹建军来到一座桥前,杨树看着石桥上的貔貅想起曾在鬼新娘的梦里见过,曹建军在桥前止了脚步,他扶正自己歪掉的凤冠,整了整有些凌乱的霞帔。

  

  “杨树。”曹建军异常认真地看着杨树说:“咱们来拜天地吧。”

  

  “师父……”杨树不懂。

  

  曹建军拉着杨树在石桥前跪下,凤冠的响声忽然让杨树顿觉悲伤,他好像意识到什么似的挣扎着要站起来,他有预感,这个仪式完成后他与曹建军,就像桥底奔腾而过的忘川,死生不复相见,但是曹建军固执地扣着他的手将他拽得死死的。

  

  “黄天在上,厚土为证。”曹建军看向杨树,他的眼眶湿润了,那独具标识性的眼纹逐渐变得深刻,十年前的曹建军在杨树照片迅速衰老成十年后的模样,杨树痛苦地摇摇头,却难受得说不出任何话,曹建军笑里含泪地往下说,“今日曹建军与杨树在此,结为夫妻。”

  

  “一拜,天地。”

  

  杨树阖上双眼,已是泪流满面,再睁开眼睛时他已和曹建军一个在桥头,一个在桥尾,杨树发现自己已经无法走回头路了,他再不能回到曹建军的身边,只能看到桥那边的曹建军朝他挥了挥手,

  

  “树儿,你要大胆地往前走。”

  

  槐火纷乱,寒烟微凉

  你在彼方,莫失莫忘

  

  前方有人轻轻哼唱起了伶仃谣,他在招世间游荡亡灵,以慰世人不灭执念。

  

  

  注¹:为了去除新娘额前鬓角汗毛,意为别开生面。

  

  

  卍 叁·醒 卐

  

  “诶诶诶,醒了醒了,我去叫医生。”

  

  这么聒噪的声音是李大为没错了。

  

  “树,大树,你听得清我讲话吗?”

  

  赵继伟也在…

  

  “杨树到底是自己醒的还是那道士招回来的?”

  

  什么道士?

  

  病房里闹哄哄的一群人,七嘴八舌的一会儿谢天谢地一会儿谢道士,李大为叫来医生后,病房里才安静了下来。

  

  医生检查完后说病人的确是恢复意识了,同时他也很疑惑,半个月前杨树在执行任务受伤入院,身体上的伤并不严重,各项指标也正常,只是杨树一直处于昏睡状态没有醒来的迹象。

  

  前天傍晚的时候来了个胡子拉碴的老大叔,大热的天里他戴着墨镜和围脖,头顶着黑色的贝雷帽,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他告诉杨树的家属,他叫百里孑,师从茅山,只有他能让杨树苏醒过来。

  

  杨树的家人都是知识分子,一向崇尚科学反对迷信,杨树父亲就差把老大叔赶出去,百里孑也不恼,他灵活地躲到一边把拎着的陈旧旅行背包改抗在肩上,一脸不屑地说,“从现在开始你们还有三天的时间,贵公子肩头的灯已灭了一盏,明日身体状况就会急转而下。”

  

    百里孑在一片叫骂声里潇洒地离开了病房。

  

  结果第二天早上杨树的情况忽然开始恶化,各器官功能迅速衰竭,杨树的父亲满大街找那百里孑,他认为是百里孑在背后搞鬼才让杨树一直昏迷不醒,爱子心切的他现在根本无法保持理智地思考问题。

  

  晚上杨树的父亲回到医院时,杨树的床前站着那个他找了一天的人,杨树的父亲冲上前推开百里孑挡在杨树跟前,“你要干什么!?”

  

  百里孑仍是昨天那身打扮,戴着墨镜围着遮了半张脸的灰色围巾,他说话的声音闷闷的,“我在救您儿子,您以为我是自愿来的啊?”话音刚落窗外就刮过一阵阴风把百里孑的中长发吹得凌乱,百里孑甩了甩头发,“得嘞,我这就走。”

  

  “等等,”杨树的父亲叫住百里孑,“你若能治,得先告诉我他为何昏迷。”

  

  “从科学上来讲这是他自我防御的机制开启,现实发生的事对他打击过大所以他的自我意识逃避现实不愿面对。”百里孑说,“迷信点来说,就是他困在了梦魇里。”

  

  “梦魇?”

  

  “《盗梦空间》您看过吧,贵公子困在同一个梦里看似是在循环实则是螺旋式下降,他在梦魇里坠落得越深越有生命危险。”百里孑试图讲得清晰易懂,“而我要做的就是进入贵公子的梦,完成他的执念,这样他才能醒过来。”

  

  “我……再考虑考虑。”杨树父亲的回答在意料之中,百里孑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转身准备离开,“我要怎么找到你?”

  

  百里孑掏出刚顺走的苹果在围巾上擦了擦,“我明天这个时候还会过来。”

  

  第二天杨树父亲到八里河派出所把百里孑的事全须全尾地说了一遍,王所长听完根本不信,李大为更是听得怒发冲冠,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江湖骗子,这不存心坑人么!陈新城一把按住躁动李大为让他闭嘴。

  

  “王所长,我想试试,权当死马当活马医吧。”杨树父亲忍着泪告诉他们这个决定,“当时要不是曹警官……”话说到这儿所有人都沉默了,在场的每个人都红了眼眶,夏洁更是背过身抹眼泪。

  

  王所长站起身拍了拍杨树父亲的肩膀,“好,我们两手准备,志杰你跟小赵去查查这个百里孑的底细,该值班的值班,剩下的人都去医院,我就不信他敢在警察的眼皮子底下招摇撞骗。”

  

  傍晚百里孑如约而至,他叼着烟看到满病房穿着警察制服的人先是一愣,就在大家伙以为他要跑的时候,百里孑忽然笑了一下,“哎呀,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多警察。”

  

  杨树父亲同意百里孑的提议,但是他的要求是让杨树的同事战友都在场,百里孑把烟摁灭,然后取下贝雷帽,他把长长的刘海别在耳后,将凌乱的头发捋到后脑勺扎了一个小发揪,“多少人都无所谓,你们愿意熬夜就熬着呗,哦我忘了警察专门儿干这个的。”

  

  太阳完全落下去了,百里孑缓慢地摘掉眼镜和围巾,他去掉一样物件周围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就越明显,待他露出真容,王所长都坐不住了,“建…建军?”

  

  “看来是真的很像。”百里孑摸了摸自己的胡茬自言自语,然后他坦荡地面对众人说,“我不是你们的故人,只是恰好和他生得几分相似。”要不是看在这几分相似的缘分他才不接这赔本买卖。

  

  “你认识他?”百里孑没有回答他们提出的问题,时间紧迫,要是每个问题都回答他干脆开个新闻发布会好了。百里孑从旅行包里把装备都拿了出来。

  

  他在窗口点燃沉香,袅袅青烟浮于夜空。子时前百里孑将一根红绳系于杨树和他的手腕之上,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对银铃置于掌心,“来吧。”

  

  只见百里孑未摇动那银铃,银铃自己便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叮铃——

  

  子时已到,魂兮入梦。

  

  一开始众人不是盯着昏睡的杨树就是盯着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仿佛入定一样的百里孑,可过了两个小时也没动静,众人都强打着精神继续盯。凌晨三点时杨树突然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他呼吸急促,咬紧了牙关,冷汗直冒,百里孑几乎是从椅子上跳到杨树床边,其他人以为杨树要醒了却被百里孑叫退,百里孑按住剧烈挣扎的杨树,有些慌乱,“艹,你总得告诉我这情况怎么处理吧!”百里孑不知道对谁说话,没过多久百里孑俯下身在杨树耳边说了一句。

  

  “树儿,别怕,师父在呢。”

  

  杨树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呼吸也渐渐地恢复了平稳,百里孑扯了抽纸擦了脑门上的汗,他大吁了一口气,缓过神来向疑惑的众人解释:“他意识到梦境被入侵了,自我意识会把恐惧的事情具象化以此逃离到梦更深的地方。别担心,已经解决了。”百里孑笑了笑他低头去看杨树,眼神已不再是冷漠和事不关己,而是像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宝贝。

  

  一抬头百里孑又恢复到了江湖骗子的模样,他甩了甩额前的碎发,回到了位子上关注着时间,五分钟过去后,百里孑拿起银铃轻轻摇了一下。

  

  刚才离百里孑最近的就是李大为,李大为亲眼目睹了百里孑的变化,他没有张扬只是记在了心里。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杨树再一次出现痉挛,百里孑大声喝止了忍不住要去找医生的李大为,他嘴里念叨着:“你这小兔崽子既然这么坚定那为什么还死犟着不醒!你是要耗死他吗?!”

  

  这一次杨树的痉挛持续了两三分钟才完全停下来,百里孑喘着粗气抖着手点了支烟,他冲着空无一物的地方喷出一口烟,然后笑着说了一句不明所以的话,“没看出来你还能做到这个份上啊。”然后他露出计谋得逞的得瑟模样,又拿起银铃晃了一下,“抓紧时间。”

  

  凌晨五点,天擦亮了,窗口的沉香燃尽的最后一束青烟被今晨的第一缕风吹进了屋子,薄薄的青烟覆盖在了杨树身上,亮晶晶的一层。百里孑却看着越来越高的太阳第一次露出了心急如焚的表情,他眼睛充满着红血丝他死死盯着沉寂在掌心的铃,如果太阳完全升起,那个痴心的鬼就会形散魂滅,他回来了,你已经做得足够多了。

  

  叮铃——那银铃自己响起,百里孑迅速将银铃收进一个黑色的匣子中,他解开了红绳,走到窗边开始收拾香炉。

  

  清晨的阳光撒进病房,杨树缓缓地睁开了双眼,李大为喜极而泣地跑出去叫医生,大家都围了上去,百里孑围好围巾,戴好墨镜和帽子悄悄地离开了。

  

  百里孑走在阴暗的巷弄里,他在杨树的梦里无意间窥探到了所有真相。

  

  半个月前,他们四人在临市自治县协助调查新娘失踪一案时因犯罪分子非法持有枪支弹药而造成了一死两伤的惨状,曹建军为了掩护杨树和人质撤离,胸前连中三枪英勇牺牲。

  

  这是官方的通报。百里孑回到自己地底下不见天日的房子,他没有开灯,他早就习惯了黑暗中的生活。百里孑把旅行包里的黑色木盒拿了出来,摆放在供桌上。

  

  那天晚上杨树因为身上的草药包中和了曼陀罗木的毒素,所以很快就清醒了过来,他看到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开过来的时候按下了救援信号,但下一刻他和曹建军就被蒙上脸绑住手脚给抬进了车里。

  

  曹建军和杨树被关进了一座废弃工厂的地下室,那里还关着一名人质,绑架他们的人摘了他们的眼罩,曹建军偷摸打量着四周。

  

  工厂里有十几号人,这个犯罪团伙已经发展到规模这么庞大的地步了。

  

  地下室传来脚步声,一个曹建军和杨树再熟悉不过的人出现在他们面前,那人一咧嘴露出门牙前的两颗金牙,杨树心中大骇,他就是配合此次行动的户主——岳威。

  

  “曹警官,别来无恙啊。”岳威让手下打开地下室的门,他迈进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曹建军,“十年不见,曹警官不会不认识我了吧,需要我帮曹警官回忆一下吗?”

  

  岳威见曹建军眼神迷惑,半蹲下来,他眼神戏谑,“没想到十年不见,曹警官把自己倒腾成这副摸样,是害怕再遇到我吗。”说完岳威就伸手扯开了曹建军的衣领露出大片的麦色皮肤。

  

  这一切的发展太始料未及,杨树睚眦俱裂地对岳威吼道:“你要干什么!放开他!”

  

  曹建军倒是在这一个动作中回忆起了过往,他抬起下巴挑衅地对岳威说,“原来是你,你不是已经被我一脚踩废了吗,怎么,这次想我一枪崩了你才算?”曹建军对杨树悄悄摆摆手,示意杨树冷静下来。

  

  岳威笑着和曹建军对视,然后他狠狠地甩了曹建军一巴掌,曹建军的嘴角被打出了血,岳威掰过曹建军的头,他贴着曹建军的额头笑得让人恶心,“你一进村我就认出你了,你说这是不是我们的缘分,虽然你把自己折腾得那么丑,但我还是想艹你,可我那用不了了,这样,我外面十几号兄弟,今天晚上把曹警官和您徒弟都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如何?”

  

  “我去你*的!”岳威被杨树摁倒在地,杨树捂着岳威的嘴从他的腰间掏出一把手枪抵在了岳威额头上,“你再废话我就一枪打死你!”从岳威进来杨树就注意到了这人带枪,趁着曹建军和岳威周旋的功夫杨树迅速在凸出的石壁上磨断了绳子。

  

  曹建军弄开身上的绳索,站起了身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衣服扣好,然后他走到人质身边为她松绑,“你别怕我们是警察,现在救你出去,你要配合我们坚强点。”

  

  曹建军走到不敢动弹的岳威跟前,把他衣领上道貌岸然的领带扯下来,捆住岳威的手,“岳总,还要麻烦您送我们出去。”

  

  杨树挟持着岳威没人敢阻止,经过十年的非法经营,这支犯罪团伙已经发展到人手一把枪了,十多个枪口对准了他们,杨树就拿岳威当挡箭牌,三人顺利地来到那辆桑塔纳前。岳威为了保命让司机把钥匙扔到了他们跟前,曹建军捡起钥匙发动了车,杨树命令岳威坐到后排,枪口抵住了岳威的肾脏,杨树警告岳威不要乱动。

  

  车子驶出工厂后不久,那伙人居然开着其他车闪着大灯追了上来,接着他们的车被当成了靶子攻击了,岳威虽然被枪口指着要害却放声狂笑不止,“我说这位警官,你绑架我有什么用,我们赚的都是刀尖上沾血的钱,死了我一个他们还少一个人分钱,你觉得我们这类人被称作什么?”

  

  亡命之徒。

  

  子弹打破了后视镜和玻璃,人质被吓得直哭。曹建军一脚油门踩到底和后方的车尽量拉开距离,后面的车晃着大灯根本看不清他们攻击位置在哪里,很快桑塔纳的车胎就被打爆了一个,车身歪到了一边,杨树死死勒着岳威的脖子不让他有可乘之机。

  

  桑塔纳摔进了路边的高粱地,曹建军立马关闭车灯拉开车门让他们下车,曹建军让杨树把晕倒的岳威撂这儿,这人带着反而是个累赘,杨树不甘心就这么放了岳威,他看着岳威脑子里全是刚才他扒开曹建军衣服的画面,他顿时血气上涌,在曹建军转身救人质的功夫,他对着岳威举起了枪。

  

  枪声在高粱地里回荡,暴露了他们的位置。曹建军一把夺过杨树手里的枪,他来不及说什么,他已经听到有人朝这边包抄过来了,曹建军让杨树背上人质,他断后,三个人在高粱地里开始大逃亡。脚步声,枪声仿佛响在耳畔,子弹仿佛贴着脸擦过,锋利的草叶划破了杨树的脚脖子,血液蜿蜒地淌过像一条细长的蛇。

  

  杨树听到曹建军发出一声闷哼,他想回头,却被曹建军喝止:“别回头,赶紧跑!”杨树怎能不管,他回头发现曹建军已落下一段距离,他胸前被鲜血染红了一片。

  

  “师父!”杨树急忙跑回去扶住摇摇欲坠的曹建军。

  

  曹建军却拼命地把他往外推,“走!”刚说完曹建军嘴角就渗出了血。

  

  “师父我不走我不走…”杨树抱着曹建军哭了出来,他生平第一次感到孤立无援,他后悔了,如果不是他执意对岳威开枪,至少现在他们的位置不会暴露。

  

  他口口声声说着爱曹建军,却间接地害死了他。

  

  曹建军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摸了摸杨树的头,他用力扯出一个笑,口腔里呛满了血但还坚持把话传递给杨树:

  

  “树儿,别怕,师父在,你就大胆地往前走,不要回头。”

  

  “听话,走。”

  

  杨树不舍地放下曹建军,他一咬牙双眼通红地拽着人质跑进了密密麻麻的高粱地,跑出了曹建军的视线,当杨树看到高粱地里的羊肠小道闪烁着警灯时,他知道他得救了。

  

  但救援找到曹建军的时候,他已经没了呼吸。

  

  曹建军就坐在那里看着杨树离开的方向,面带微笑。

  

  

  “值吗?”百里孑问。

  

  百里孑点燃了一支烟,打火机的火苗跃动时照亮了他脸上的泪痕。

  

  他再也听不到回答。

  

  

  几天后平陵市下了场雨,百里孑撑着伞出了门,刚走出巷口他就看到杨树举着一把黑色的伞,百里孑咂了咂嘴,还是被这小子找上门来了,不过几天不见杨树倒是变得稳重了许多。

  

  “首先申明一点,我不是你师父。”百里孑把墨镜摘了别在上衣口袋上。

  

  “我知道,我师父从不抽烟。”杨树看着百里孑,眼里没有任何波澜,“我只是想来问问你,在我梦里出现的是你还是我师父。”李大为告诉了他那日百里孑招魂时的异常,那个眼神绝不是看一面之缘的人。

  

  “我只是连接你俩的媒介懂吗小伙子。”百里孑不想给杨树说得过多,曹建军通过灵器与他共用身体才能顺利进入杨树的梦,但是这个时间并不是无限的,所以他跟曹建军需要进行轮换,这也就是杨树在梦里撞见“曹建军”抽烟的原因,“你就当是他呗,有什么好纠结的。”百里孑一下失了耐心,他准备离开了。

  

  “那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能啊,你从巷子里出去在马路上找辆车撞上去就能见到他了。”百里孑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来曹建军交代过的话,“对了,他让我转告你。”

  

  杨树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百里孑却抬起头看着被风吹得飘起来的五花八门衣服,他的神情仿佛看着许久未见的老友满是怀念,他说:“他没有说什么要你好好活着的话,他觉得那对你是道德绑架。他只是说想让你用能考上北大硕士的清醒的脑袋认真考虑再做出决定,不管你需要多久,他都会在那个桥头等你。”

  

  说完百里孑忽然不着急走了,他站在风口处任风里裹挟的细雨打湿脸庞,杨树转身离开后,百里孑才转身目送着杨树的越走越远的背影。

  

  他已经连续几天无法聚起曹建军的灵,经他打听,曹建军因违反冥界规定,已被判魂飞魄散。

  

  杨树,你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他

  

  他是你头顶的云,伞上的雨,脚下的泥,是你耳畔生起的风,只要你张开双臂,便能拥抱他。

  

  百里孑收了伞,低声哼着伶仃谣消失在了雨巷。

  

  桥边的童谣会唱你留下的过往,点灯的人,他回来了吗。

  

  风止了。

  

  (全文完)




一些碎碎念:

       这个脑洞我写得好爽,再次感谢酸奶亲亲❛˓◞˂̵✧审核大大手下留情哦捏该,希望大家可以来评论找我玩٩(๑ᵒ̴̶̷͈᷄ᗨᵒ̴̶̷͈᷅)و再次谢谢。

(用岳威只是懒得想名字了)


不周山

【玉露】岁月忽已暮(5)

*文笔奇差,ooc


*架空民国婚后向


*完结啦


润玉对邝露的第一映像大抵是温柔。


邝露从很早就开始出现在他身边,像影子一样,只要他回头,永远能看到她。那天邝露来找他时,他其实很吃惊。他知道,邝露虽然嘴上说是彼此知根知底方便些,但她其实是有些喜欢他的。润玉不知道这些喜欢有多少,但这是第一次,他明确的被别人告诉“你值得喜欢。”可他还未没放下锦觅,他不想委屈邝露,他知晓自己的偏执。

他拒绝了邝露。

邝露说“没关系,我不在乎。”有阳光打在她的发梢,悄悄泛起涟漪。他想,就当帮她完成一个愿望。

他答应了。

婚宴上他的朋友和部下闹着要新郎用嘴唇给新娘擦口脂。他看到邝露通红...

*文笔奇差,ooc


*架空民国婚后向


*完结啦



润玉对邝露的第一映像大抵是温柔。


邝露从很早就开始出现在他身边,像影子一样,只要他回头,永远能看到她。那天邝露来找他时,他其实很吃惊。他知道,邝露虽然嘴上说是彼此知根知底方便些,但她其实是有些喜欢他的。润玉不知道这些喜欢有多少,但这是第一次,他明确的被别人告诉“你值得喜欢。”可他还未没放下锦觅,他不想委屈邝露,他知晓自己的偏执。

他拒绝了邝露。

邝露说“没关系,我不在乎。”有阳光打在她的发梢,悄悄泛起涟漪。他想,就当帮她完成一个愿望。

他答应了。

婚宴上他的朋友和部下闹着要新郎用嘴唇给新娘擦口脂。他看到邝露通红的脸和躲闪的眼神,笑着解了围把那群人赶了出去。他知道,那一瞬间他是想吻上去的,但是看到邝露慌乱的脸,他退缩了。他害怕,怕邝露其实没有这么喜欢他,怕邝露觉得他太唐突。

成婚后锦觅总为旭凤来送饭,锦觅每次比邝露早来小半个时辰,第一次时锦觅看到他还未吃饭便把另一份给了他,他不想要,锦觅却说“诶呀,我正好也在练厨艺,你就帮我尝尝嘛,我可以教你做西洋点心。”他突然就想到邝露,她很爱吃小糕点,便应了声“好。”

但他没想到不过小半个时辰后邝露会来,他急匆匆的去接她,心里有隐秘的开心。

他打开来尝了一口,比锦觅的好吃很多,他想起锦觅教他的条件,便和邝露说“以后不必送饭来,军部中午都会准备好,你不必这么辛苦。”邝露答应了。他把食盒盖好放在桌子的角落,等他开完临时会议回来后,食盒已经被打开,关系好的部下们早将食物瓜分一空。

这是他第一次在非训练时间用军法惩罚他们,部下们老老实实道歉,他小心翼翼地洗干净食盒带回了家。

邝露来的次数多了难免碰到那群兔崽子,他们总爱起哄,邝露会很尴尬害羞的红了脸,他怕邝露会因为尴尬再也不来就训斥他们“别瞎说。”

润玉学会做饼干的那天回家时在街上看到了一个水红色发卡,他一下子就在脑海里描摹出了邝露带上它的样子,他买下了这枚发卡,那摊主说“您看这还有一个朱红色的,您这是买给夫人吧,这朱红色您夫人戴着指定好看。”他想摇头,这朱红色半点也不适合邝露,他又想起饼干,决定一同买下这朱红色发卡给锦觅当谢礼。

他攥着发卡回家,把水红色的给了邝露,然后忐忑的邀她明日同游。邝露似是很高兴的答应了,他想,明日要亲手做饼干给邝露吃。

第二日锦觅来时她答应了继续教他做别的西洋点心,他把那发卡拿出来当着旭凤的面赠予她。

可不知为何,自从邝露那次中了暑气不适后,真的再没为他送过午膳。



他近日来都不甚高兴。

每日看着旭凤和锦觅卿卿我我,他并没有因为锦觅而不开心,更多的是邝露再没为他送过午膳,他再一次退缩了,他没有去问邝露,问她为何不再给他送午膳了,问她是否不再喜欢他了。无处可发的郁气致使他同旭凤闹了矛盾,旭凤把那枚发卡还了回来。他气闷不已,在晚上的宴会上喝的酩酊大醉,满脑子都是邝露不给他送午膳的委屈。他迷迷糊糊的,似是看到了邝露,他费力的坐起身,一字一顿的问她为何不再给他送午膳。


时间一点一点在他心上流淌过去,他同旭凤关系越发的差了,也再没同锦觅学过西洋点心。他知道,他这辈子是非邝露不可了。

去北地夺权是他这一生最后悔的决定。无数次午夜梦回,他看到的是邝露躺在床上和他说想看江南的梅花。那个夜晚,他对邝露说“我放下锦觅了。”他没听见邝露的回答,他好怕,好怕邝露丢下他,他颤声问“阿露,你能不能别不要我。”

天边泛起了白,他再没听见过她的回答。他慌慌张张的推门进去,看到的是她毫无生气的脸和再也无法望向他的紧闭双目。他控制不住的颤抖,心口痛到近乎痉挛,他的唇是抖的,一点点贴近她已经冰凉的苍白嘴唇。眼泪悄无声息的顺着眼角滑落,成串的洒在枕边。

身后是赶来查看的脚步声,有人拉着他向外走,他不想走,他近乎疯癫的挣脱开身后的手,跌跌撞撞的往里走。

他跪倒在邝露的床边,喉咙像堵了团棉花,令他窒息,好似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最后看见的画面是邝露朝他笑,他想抓住她,可他的世界在下沉,最终变得漆黑一片。

再醒来时他变得无法发声,他走不出自己的心结,他明明有无数次向邝露坦白心意的机会,可他没有,他一再逃避,总是期望着时间给予他更多勇气,又或是希冀着邝露向他再走一步。

他沉默着处理了邝露的后事,一点一点收拾了她甚至还未打开的行李。他看到了一本簿子,他小心翼翼地翻开,看到那些笔画,泣不成声。



他在北地的一个偏僻小镇住了下来,当了教书先生。镇上的孩子都知道来了个哑巴先生,先生虽然哑巴,但是什么都会,可厉害呢。

小汤圆是他到了镇上第二年时收养的小丫头。这丫头没有父母,靠吃百家饭长大,镇上的孩子们总会时不时欺负她。自从润玉收养了她之后,孩子们到底收敛了些,小汤圆在生日当天晚膳时问他“阿爹,为什么你不找阿娘?”他端着碗筷的手一愣,在小姑娘手上写了一个露字。小姑娘睁大眼睛望他“阿娘是露珠?”他笑起来,摸了摸小姑娘的头。

小汤圆十六岁生辰那年,润玉已经卧病在床很久了。小汤圆整理书房时发现一本很老很旧的簿子,那簿子很脆了。她小心翼翼翻开,里头是一条条字迹娟秀的愿望,每条愿望之后都有阿爹的字迹,她拿着它去了润玉房里。

润玉看见了那本簿子,他笑起来。小汤圆问他“这是…阿娘留下的吗?”他点头。小汤圆一条条的问,润玉时而点头时而在她手心写些字,小汤圆笑着笑着就开始哭。润玉叹了口气,费力的坐起身摸了摸她的头。

润玉走的那天下了雪,北地的雪很常见,但这次好像格外的大。小汤圆守在他床边,润玉看向窗外大片的白雪,阳光好像抛弃了北地,他喃喃着,他朝着虚空呼喊了一声“邝露。”可十几年未曾开口,让他的声调变的古怪,声音模糊不清。

他很累了,也很想邝露,他大概很快就能和她重逢。他只希望奈何桥长些,再长些,最好能让他在邝露喝孟婆汤之前再见一面。

他好想和她说“邝露,我爱你。”



小汤圆处理了阿爹的后事,带着那本簿子去了江南,江南有家桂花糕铺子特别好吃,但是老板娘性格特别奇怪。

她去买桂花糕,老板娘看到她捧在手里的簿子,问她你是不是叫小汤圆。

她说是,那老板娘突然就哭了起来,接着问她“你爹润玉呢?”小汤圆一愣“阿爹,和阿娘葬在一起。”老板娘眉梢还挂着泪,抬起头看向她“你阿娘的墓在哪里?”小汤圆就说“在北边儿。”

老板娘店也不开了,抓着她就要去她阿娘的墓前。后来到了她阿娘的墓前,老板娘半晌没说话,只默不出声的流泪,接着坐在墓前又哭又笑的翻完了那本簿子。

她们走时把簿子留在了那儿,小汤圆看见老板娘在偷偷擦眼泪,墓前有朵嫩黄的小花儿颤颤巍巍的长出来,风把簿子吹到了最后一页,那是她阿爹的字迹。


“阿露,我是个自私又懦弱的人。

你说要在江南当个教书先生,我便在北地当了,你可知为何其余的我都做了,唯独这个偏要同你逆着来?

我便是想,你能因为这个稍微等等我,哪怕是要来骂我也好,至少要叫我再见你一面。

自你走后我再不能出声了。大夫说我这是自己不让自己说话,是心结。我却觉得也好,既是你在时我没能说,那便不用再说了。

但我还是想试试,试试去找你,无论哪儿都好。”



暖风拂面,是北地出逃的春日回来了。



“此行山高路远,可我有赤诚满怀。”




---------完----------

左岸海ring

小妖有话说 01

沙雕轻松向,十五跟万万重没有关系,纯粹是我懒得起名字了。


“你得放了我。”

十五盘膝坐在地上,抬头望着此刻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人义正言辞地道。

对方没有说话,嘴角几不可见地向下一耷,眼神霎时就黯淡了。这一瞬间的情绪十五读懂了,窅娘告诉过她这叫做失望。

晚风温柔,将他微哑的语调送到十五耳边。“你不记得我了?”

十五忍不住皱紧眉头,又盯着他细细地打量过一遭才开口纠正,“准确来说今日之前我同公子素未谋面。”

听她说完对方的脸色变得悲伤起来,视线明明落在她身上眼神却是散的,像是顺着她看进了遥远的别处。

趁着对方走神的功夫,十五暗地里掐了个诀儿想挣开对方施在自己身上的术法,对方灵力并不蛮...

沙雕轻松向,十五跟万万重没有关系,纯粹是我懒得起名字了。


“你得放了我。”

十五盘膝坐在地上,抬头望着此刻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人义正言辞地道。

对方没有说话,嘴角几不可见地向下一耷,眼神霎时就黯淡了。这一瞬间的情绪十五读懂了,窅娘告诉过她这叫做失望。

晚风温柔,将他微哑的语调送到十五耳边。“你不记得我了?”

十五忍不住皱紧眉头,又盯着他细细地打量过一遭才开口纠正,“准确来说今日之前我同公子素未谋面。”

听她说完对方的脸色变得悲伤起来,视线明明落在她身上眼神却是散的,像是顺着她看进了遥远的别处。

趁着对方走神的功夫,十五暗地里掐了个诀儿想挣开对方施在自己身上的术法,对方灵力并不蛮横,哪怕眼下自己被牢牢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周身也无任何不适之处。她在心中默念口诀,心神之贯注若是窅娘见了定是要欣慰的哭一场,只可惜临时抱佛脚大多无用,最后十五果不其然地失败了。

十五猛地泄开一口气,额际沁出一层薄汗,双颊也晕开桃红。对方太强,自己想要挣脱简直就是蜉蝣撼树,以卵击石,而这般高深莫测的灵力俨然不是双牛山此等闭塞地界所能有的。

心念一转十五突然想起窅娘曾说过这世上有一类人专门以捉妖为生,擒获之后或是杀妖取丹以提升自身修为,或是驯化降服以供自己驱使。

想到这儿,十五又抬头向上看去,啧啧啧,人不可貌相啊不可貌相,顶着这么张脸何苦风餐露宿的当什么捉妖人?

恰巧对方回过神来,两道视线凌空交汇,一瞬间十五竟被看得有些心虚。

“你有话要说?”

眼下再去懊悔平日里怠于修炼也不过于事无补徒惹烦忧,十五认真地思索了下,看着对方开口真诚劝导:“双牛山后有一深潭,里头有一老鳖不知年岁几何,传闻它有行云布雨之能——”

对方静静地看着她没有丝毫不耐烦要打断的意思,十五受到了鼓舞,再接再励道:“公子品貌绝尘自然是得择这等威风大妖才般配,如若不弃十五愿为公子带路。”

“……”

一阵漫长而窒息的沉默,十五悄悄抬头觑了眼对方脸色,小心翼翼地试探:“实在不行再往东行百十里还有——”

这次,对方开口打断了她,却是问:“你叫十五?”

十五愣了下,还是回了话。“是。”

对方点点头,“你跟我走吧。”

十五内心十万个拒绝,直把头摇得飞快带起脑后马尾打在脸颊上微微刺痛,下一瞬她俯身往地上一趴,哀嚎道:“公子高抬贵手,我上有八十老母卧病在床,下有三岁小儿嗷嗷待哺,实在是走不得啊!”

这幅模样实在称得上不堪入目,对方不自觉地眼皮一跳,脸色沉了又沉,最后勉强稳住。“你需得跟我走。”

方才还绵绵不绝的哭声戛然而止,十五抬起头,一张脸干干净净莫说眼泪连尘土都不曾蹭上半点儿。十五闭眼,深吸一口气,“事到如今我就不再隐瞒,实则我有要事在身,也唯有辜负公子一番盛情了。”

显然对方是个刨根问底的,神色淡然地追问:“何事?”

十五磨了磨牙,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寻人。”

“什么人?”

“负心人。”

 

一炷香的功夫后,十五总算是将来龙去脉讲清楚了。

对方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你是替那个叫窅娘的朋友去寻意中人的?”

十五忍不住纠正他。“是负心人。”

“……”

对方不自在地抿了抿唇,接着问:“她为何不亲自去?”

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十五老老实实地和盘托出。“她前几日渡劫失败被天雷劈掉半颗内丹,眼下已化作原形闭关去了。”

至此,对方似是终于被说服,沉默着点点头,一挥手除了她身上的禁制。

周身陡然一松,十五飞快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久坐的双腿麻木不堪像是有上千只蚂蚁在皮肉里游走,她还未从这钝到极致的麻痛里回过神来,就听见对方声音在自己头顶响起。

“失信于人非君子所为,我与你同去,待处理完此间事再做打算也不迟。”

十五被这句话砸的差点儿跌回地上去,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见着对方又是一抬手,金黄的一线便从对方指尖缠到了自己右手小指上,指根微微一热,须臾便消失不见。

对方收了手,唇角隐隐含笑。“此线可令你我神识相连,六界四海须臾便至。”

十五心上一沉,握着小指猛地搓了搓,可惜除了搓得皮肉泛红别无所获。

“你放心,这不但于你身体无碍,且有防卫之用。”

十五瞪着他,声音有些咬牙切齿。“那还真是谢——谢——你啊。”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对方看着她笑得又深了些,“在下出身洞庭,姑娘唤我润玉便好。”

 

十五虽是妖,却是个法力低微的小妖,低微到连驾云乘风赶个路都不行,于是漫漫长路全靠腿。

这样一来其实与凡人无异,不过许多年来她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倒是润玉明明法力高强这点儿路程恐都不够他捏个诀儿的,却偏偏愿意以步当车跟着她讨苦吃,着实令人费解。

十五打量着离自己几步远的那道宽阔背影,心中暗自琢磨:难道是如话本中所写我看似平凡实则身藏着绝世秘宝?

这个想法刚冒了个头就被她一把掐灭,她原身是颗露珠,夙夜而生,朝曦即逝,虽则至真至纯,可于修炼之上几乎不能,若非天生仙胎便连得出灵识都是极不易的。是以当初她化形时着实是双牛山的一大奇景,满山妖怪纷纷前来围观,就连湖边那棵老槐树都说“活了上千年还是头一回见着露珠成妖的”。

她想得出神,不曾留意前头润玉已停下脚步差点儿撞了上去,脚下一阵趔趄勉强稳住身形。

“对不住、对不住。”

润玉丝毫不曾介意,温声道:“晌午了,你可有何想吃的?”

十五双眸一亮,下意识地将手放在肚子上,忙不迭地点头道:“都行都行,我不挑食的。”

润玉选了间临水的食肆,坐下后也未曾再开口问她,径自向小二报了一串菜名,对方应下手脚麻利地准备开来,不多时菜便上齐了,偌大的桌子被堆得满满当当不见丝毫空隙。

十五饿的前胸贴后背,可顾忌着羞耻心兀自强忍,润玉一眼将她看透,不觉露出笑容。“吃吧。”

说完还拾筷地夹了块豆腐放进面前的小碟中,见此十五放下心,装模作样地说了句“那我便不客气了”,低头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待到她吃得心满意足抬起头来,润玉碟中的豆腐依旧完整,筷子整整齐齐地摆在一旁似是根本未曾动过。

邝露盯着他,神情不解。

双牛山贫瘠闭塞,灵脉小的可怜,前有修炼千年至今未能化形的老槐树,后有十五这个只能化形连诀儿都掐不了的小露珠,满打满算满山妖怪是一个出息的都没有。山上诸妖也多不辟谷,一日三餐按时按点,因此十五也从未觉出有何不妥之处,只是今日对上润玉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

果真,灵力越是高深越是没有人味儿。

“还要么?”

十五摇摇头,坚定地表示:“我饱了,吃不下了。”

正说着,小二走过来往桌上放下一碟点心。“桂花糕,刚出锅的,二位尝尝。”

十五视线落在点心上,色泽呈黄莹润,气味清淡糯甜,实在很难不食指大动。

“其实……再吃点儿也不是不行,”她梗了梗脖子,艰难地寻了个借口:“万物珍贵,浪费实在不好。”

对面,润玉轻轻笑了声,笑声里没有丁点嘲讽揶揄,有的是欢喜,干干净净的欢喜。他将那碟点心往十五面前推了推,“言之有理。”

十五没抬头,捏起一块安静地吃着。润玉看着她先是笑的,可是渐渐地笑意便收了,最后脸上隐隐地透出几分哀伤。

他看着十五乌黑的发顶上,轻声问:“这些年你……是不是受了很多苦?”

先前吃的太多,点心十五吃的很慢,听见润玉询问她心里觉得有些怪异,却仍老老实实地回答:“还好吧,我化形的时间不长,山上的妖怪都很照顾我。”

双牛山虽然贫瘠,但胜在妖风淳朴。十五刚化形时元神不稳,时不时便会缩成一颗露珠模样,多亏了诸妖你一点我一分的灵力接济,否则早就蒸腾在天地间了。

听她说完,润玉的脸色又黯淡了些,他垂下眼睫避开她的目光。“放心,你以后再也不会受苦了。”

“????”

没头没尾的一句让十五愈发的摸不着头脑,她心思单纯也不会遮掩,此时脸上明晃晃写着不解二字。

润玉抿了抿唇,避开她眼神的行为躲躲闪闪。“未来——万事有我在。”

十五怔住了,待她将这句话仔细嚼过,品出其中意思,差点儿就要将手中的点心摔到桌上。

完了,这人是真的要让自己当他一辈子的妖兽!


慢慢好郎君

【玉露】电子竞技没有爱情 · 02

披着电竞皮谈恋爱罢了

私设如山 / 不喜勿入


02.

世界赛结束后是难得的休假,可EA归国后第一件事便是趁热打铁复盘当时的比赛,细致的分析存在的问题。随后教练苏宪制定了一系列针对性的训练,等休假结束后就进行一次短时集训。


赛区一共有四支队伍去世界赛,除开EA还有一支队伍已经回家。可不管是回家的,还是没能入围的,大家都时刻关注着比赛。


这日,比赛开始前润玉叫了邝露双排。两人都没开直播,用自己的小号,段位在钻一。邝露拿了她在世界赛上被打爆的英雄舞姬,这几天她一直在练这个英雄,却是第一次用它和润玉双排。润玉的位置就在她旁边,发现她...

披着电竞皮谈恋爱罢了

私设如山 / 不喜勿入



02.

世界赛结束后是难得的休假,可EA归国后第一件事便是趁热打铁复盘当时的比赛,细致的分析存在的问题。随后教练苏宪制定了一系列针对性的训练,等休假结束后就进行一次短时集训。

 

赛区一共有四支队伍去世界赛,除开EA还有一支队伍已经回家。可不管是回家的,还是没能入围的,大家都时刻关注着比赛。

 

这日,比赛开始前润玉叫了邝露双排。两人都没开直播,用自己的小号,段位在钻一。邝露拿了她在世界赛上被打爆的英雄舞姬,这几天她一直在练这个英雄,却是第一次用它和润玉双排。润玉的位置就在她旁边,发现她锁定舞姬后瞧了身边的人一眼,发现她正盯着屏幕,手指断断续续地抠W键。润玉不动声色,选择了当时自己上场的虹月。

 

瞧见润玉选的英雄,邝露抿唇,却没有多说其他。

 

说来也巧,两人第一把就遇到了老对手,对面下路是夏季赛时赢过他们的JYD战队选手。对方认出了他们,聊天频道和他们打招呼。邝露忽有些紧张,好像又听到了世界赛上观众为其他队加油的声音。

 

游戏开始,邝露一句话也不说,润玉赶路的时候瞧了她一眼,发现她神情格外凝重。他走进草丛隐匿,说道:“你别紧张,邝露。”

 

“我没有。”她嘴硬,也进了草丛。

 

一场比赛四位职业选手,最后却还是邝露他们略胜一筹。当对方水晶爆炸,邝露瞧见润玉的虹月站在自己旁边,她松了口气,是许久都没有的轻松。

 

“就说了要你别紧张,这不是赢了吗?”润玉轻松道,“邝露,你已经玩得很好了。”

 

邝露沉默,抿了抿嘴问道:“队长,要不要再排一把。”

 

润玉看她一眼,笑笑,“可以啊。”

 

两人再排一把,同样锁定了舞姬和虹月,配合得比上一把更好,赶着时间在世界赛直播前推了对方水晶。

 

这边厢他们赢下游戏,那边厢鲤儿已经打开训练室里的大屏幕,吆喝着让他们来看比赛,“开始了开始了,看看今晚谁出线。”

 

屏幕里主持人正在介绍两边战队,邝露和润玉滑动电竞椅过去,和其他队友坐到一起看比赛,既是学习也是战队团建。

 

今晚的比赛没有本赛区的战队,鲤儿和长赢就闹着要赌输赢,押输的请吃烧烤。比赛一共有三场,输赢押下来,竟然是比较安静的于渊赢了三把,鲤儿前两把都没压中,第三把跟着于渊才扳回一局,却改变不了请烧烤的局面。

 

这时已经过了十点,大家都不愿出门,鲤儿掏了手机点外卖。恰巧点单的时候润玉不在,鲤儿凑到邝露身边,把手机递给她,“姐姐帮队长一起点了吧。”

 

“哎?”

 

“姐姐很了解队长的吧,应该不会点错。”鲤儿眨巴眨巴眼,一副无辜的模样。

 

邝露去揉他头发,回道:“队长好养活,你又不是不知道?”

 

手上却准确地点下润玉喜欢的菜。

 

///////////

 

第二日是星期六,是长生来EA基地为选手们进行理疗的日子。

 

职业选手大多日夜颠倒,夜半三更睡觉,日上三竿起床。邝露还算作息好,一般晚上一点睡,第二天十点起。今天她起床时却瞧见不到下午一点不起床的长赢已经收拾妥帖,甚至在饭厅吃早饭。

 

“起这么早?”邝露从冰箱里拿了牛奶,瞧瞧他的头发,“还特意洗了头发?”

 

长赢咽下水煮蛋,舒展四肢瘫在椅子上,说道:“看破不说破,做人留一线。”

 

邝露笑笑,自己去热牛奶。才把倒好的牛奶放进微波炉,润玉就从楼上下来,邝露瞧见了,问一句:“队长要不要牛奶?”

 

“谢谢。”润玉点头,随后看见瘫在那儿的长赢,挑眉道:“洗头了?”

 

“你俩怎么回事?”接连被直接点出,长赢颇为尴尬。

 

润玉看邝露一眼,邝露摊手,学着长赢说道:“看破别戳破。”

 

润玉意味深长地点头,转而又道:“没拿冠军前可不许谈恋爱,电子竞技没有爱情”

 

邝露点头应和,“电子竞技可以恋爱,但是没有必要。”

 

“你们俩搁这儿说相声呢?”长赢瞥他们一眼,“我又没想做什么。”

 

邝露笑得不行,顺手拿过润玉的杯子装了牛奶后又放进微波炉。润玉走过去,问道:“要不要吃煎蛋?”

 

身边的人还没来得及说话,长赢倒应了,“队长给我煎一个。”

 

“你不是吃过了吗?”邝露回他。

 

还没满十九岁的人理直气壮,“我还在长身体,多吃点怎么了?”

 

邝露竖起大拇指,“牛逼。”

 

随即邝露想起件事,问道:“长赢你回来以后是不是就在开直播?”

 

因为比赛失利,邝露一直不敢开直播,可再不开她和平台签约的时长就要多到补不上了。长赢点头,邝露又问:“感觉怎么样?”

 

“就那样啊,还能怎么样?”

 

润玉颠了巅平底锅,说道:“她是问你,骂的人多不多。”

 

长赢恍然大悟,作为唯一的女选手,邝露的黑粉更多,而且女生心思更敏感,脸皮也不如他们厚,总是在意网上言论的。他道:“和以前差不多,每天都有几个黑粉和弹幕王者蹦跶,不过都被我叫房管封了。”

 

邝露点头,心中有了底,准备今天试试开直播,如果骂得太凶再直接下播就是。

 

在她旁边煎蛋的润玉忽然放低了些声音,朝她说道:“如果你不喜欢直播,我让彦佑和平台那边谈谈,把你的直播取消掉。”

 

“别别别。”邝露连连摆手,早就签好的合同,哪有说取消就取消的。而且他们是战队团体合约,如果她的直播取消,其他人的时长就会增加,她更不愿队友分担自己的工作。

 

“我也没不喜欢,都播这么长时间了,早习惯了。”她笑着说道,“而且有些观众挺有趣的,素质低的也只是少数。”

 

润玉皱了皱眉,“那你实在不想播的时候告诉我,就算不能直接取消,减少点时长也是可以的。”

 

“好的。”邝露笑开,声音莫名变得柔软,“谢谢队长。”

 

饭厅的长赢听不清他俩说什么,只听见两人在叽里咕噜,便喊了一句,“你俩在逼逼赖赖啥呢,有啥是我不能听的?”

 

润玉习惯了他这幅样子,回一句:“说你和长生。”

 

我们抗压一级的上路满头问号,问道:“说我们什么?”

 

邝露把起锅的煎蛋端出去放到长赢面前,盯着他道,“我们说,年下不叫姐,心思必定野。”

 

长赢一噎,想到自己从来都直呼长生的名字,颇有被戳穿的尴尬,吐出一句:“有病。”

 

惹得被骂的两人哈哈直笑。

 

/////////////

 

初一刚上大一,虽然课程较多,却也是自由的时候。睡了个大懒觉起床打开手机就看到邝露开播的提醒,赶忙戳进直播间,果然听见熟悉的声音正在说话。

 

直播间里,邝露还在练舞姬,偶尔挑搭得上话的弹幕说几句话。

 

——老婆今天怎么不开摄像头?

 

——呜呜呜想念宝贝女儿的盛世美颜。

 

瞧见这样的弹幕,初一也火速发了一句:15551好久没见过姐姐了。

 

她的直播间女粉比男粉更多,短短几十秒出现了三种称呼。邝露瞧见后笑着说道:“我好忙,又要给你们当姐姐,当女儿,还得当老婆。”

 

——你是我老婆,这和是他们的女儿、姐姐有什么冲突吗?

 

——谁不喜欢漂亮姐姐呢?

 

见到这样的弹幕,邝露轻松很多。可她运气不好,平台做活动让主播PK,她刚好碰上白天的上午场,被随机到了一位素质底下靠骂人博取关注度的主播。

 

对方显然不认识她,却火速浏览器搜索了一把,刚好查到她输了比赛,一上来就开始各种骂人,“哟呵,这是世界赛没被打够吗,居然还在直播。”

 

邝露一听就不对,忍不住皱眉。粉丝里也有认识这位主播的,立马弹幕喷了回去。这样的PK不能主动取消,只能等结束,邝露不想和对方互动,只排自己的游戏,问了粉丝一句:“大家想看我玩什么英雄,可以试一把。”

 

弹幕里纷纷提议邝露最为擅长的神女,也有图直播效果的想看她玩AD英雄。对面主播见她不理自己,这样根本不能起到让自己粉丝刷礼物和吸引热度的作用,立马又开始逼逼赖赖:“不是吧不是吧,这样的直播态度居然热度还这么高,既然pk匹配到我了就好好玩玩啊。她的小粉丝们怂着干嘛,给你家大美女刷票啊,礼物送起来。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些主播连送礼物的人都没有吧。”

 

初一知道对方是在刺激邝露和粉丝,却还是没忍住送了个小一百的礼物,也有其他粉丝刷起了礼物。邝露见状赶忙道:“大家不用管他,等会就结束了。”

 

见到邝露这边已经有人刷礼物,主播开始鼓励自己的粉丝送礼物超过邝露,言语间还不忘说些难听话恶心人,“我说你一个女人,不如学学其他女主播那样唱唱歌跳跳舞,打什么职业啊,游戏打得不好,直播也做不好,以后退役了怕不是无人问津,到时候不如来找大哥,给你介绍几个专业女主播平台啊。”

 

邝露并不蠢笨,听出了这人言语间对女性打职业和女主播这个工作的不屑,她试图让自己冷静,却发现他已经开始嘲笑维护自己的粉丝。邝露忍无可忍,还算礼貌地喷了回去:“不好意思,麻烦你放尊重些,联盟内除开我还有其他女性选手,全网女主播更是数不胜数,我们靠自己本事做事碍着你什么了?倒是你这种炒作方式属实下作,钱到手了怕是亲人也没了吧。真是好笑,没想到这个年头还有人以素质低下作为卖点,是没当过人吗?”

 

对方见她接连输出,懵了一下后来了劲,“原来是个会喘气的啊,我还以为嘴巴含东西含毁了呢。”

 

看他直播的也大多不是什么正经人,听他这样的话,立即出现了满屏低俗的话,还有人送了一波礼物。

 

初一也听懂了这句话,小姑娘气得不行,火速切到微信去找长赢,告诉他邝露被人欺负了。可长赢正在打排位,没能看到,倒是坐在邝露旁边的润玉戴着耳机也隐约听见了她骂人的话。他往邝露这边看了一眼,瞧见她屏幕上出现的陌生男人,又看清几条骂人的弹幕,意识到邝露这是随机到pk了。他并没有直播,打开平台进了邝露的直播间,进去就瞧见两拨人骂得火热,男主播正在嘲笑邝露不仅游戏菜,主播pk也打不赢。

 

润玉拧眉,充钱给邝露送了给最贵的礼物。

 

邝露看到礼物榜的提醒,瞧见熟悉的ID,惊诧地去看身旁的润玉。他还在送礼物,一个礼物两千块,唰就出去了。

 

“队长,别送了啊。”邝露阻止,她没摘耳机,直播间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润玉一脸纯良,反问道:“怎么不能送?”

 

直播间的粉丝里也有两人的cp粉,刚才还在吵架的弹幕瞬间被“kdl”顶替。

 

——下路组szd!!!

 

——玉露YYDS!!!

 

——自己的辅助当然要自己宠。

 

润玉自然也瞧见了这些弹幕,他不置一词,又接连刷了两个。

 

邝露赶忙又道:“队长,这个这个有——”她陡然降低声音,“有中间商赚差价。”

 

虽然她可以压低了声音,但直播间的观众还是听见了,全都笑得不行,还把润玉惹笑了,“想这么多做什么。”

 

这时PK时间刚好结束,因为润玉送的这几个大礼物,邝露赢了PK。

 

直播间又刷了起来,邝露忙着让粉丝冷静,回归正常的游戏直播。有润玉的粉丝也在邝露直播间,瞧见他进来,发弹幕让他直播。

 

润玉心情不错,发了条弹幕:行吧,直播双排两把。

 

瞧见这条弹幕,邝露愣了一下,偏头就见润玉打开了自己的直播软件。

 

她抿唇,有些开心,转而又叮嘱自己正常些,好好直播好好排位。

 

此时一条弹幕飘过。

 

——玉队长老护妻怪了。



                Tbc.



· 送礼物后说有差价这个梗借鉴真人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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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岸海ring

蓝桥春雪 06

今年雨水多,自打入了六月断断续续地几乎不曾停歇过,南风卷着水汽绵绵涌入室内,吹在身上潮腻腻的,让人难受。

崔嬷嬷往榻上铺了床刚熏过的薄褥,扶着老太太坐了下来,口中絮絮道:“那婆子虽说有不是的地方,可到底是随着咱们一同入府的老人儿,尚有一份苦劳在。大公子一句话便将人撵了出去,奴婢只怕有人因此寒心。”

老夫人听了摇摇头,“我这些年身子大不如前,府中上上下下这许多事照看起来难免不济,底下的人投机懈怠也绝非一二日的功夫,也是时候好好敲打一番了,依我来看玉儿此举恰到好处。”

崔嬷嬷不做声,一边听着一边往老夫人身后垫了个大迎枕。老夫人抬头看着她笑了笑,接着道:“我知道你心软顾念旧情,不忍心见她落得如...

今年雨水多,自打入了六月断断续续地几乎不曾停歇过,南风卷着水汽绵绵涌入室内,吹在身上潮腻腻的,让人难受。

崔嬷嬷往榻上铺了床刚熏过的薄褥,扶着老太太坐了下来,口中絮絮道:“那婆子虽说有不是的地方,可到底是随着咱们一同入府的老人儿,尚有一份苦劳在。大公子一句话便将人撵了出去,奴婢只怕有人因此寒心。”

老夫人听了摇摇头,“我这些年身子大不如前,府中上上下下这许多事照看起来难免不济,底下的人投机懈怠也绝非一二日的功夫,也是时候好好敲打一番了,依我来看玉儿此举恰到好处。”

崔嬷嬷不做声,一边听着一边往老夫人身后垫了个大迎枕。老夫人抬头看着她笑了笑,接着道:“我知道你心软顾念旧情,不忍心见她落得如此下场。只她和你虽都是随我陪嫁入府的,可为人处事上到底是同你差了许多。露儿便不是我的嫡亲孙女也是我这些年看着养大的,明面上是不拿露儿当主子来看,实则只怕也未曾将我这把老骨头放在眼里。”

崔嬷嬷听了,忙垂首道:“老夫人说的是,奴婢方才言错,甘愿领罚。”

“什么罚不罚的,你我不过闲聊两句,何必这般兴师动众?我年纪大了,可听不得这些。”老夫人摇摇头,又道:“如今府中诸事虽说暂且由我管着,可将来到底是要交到玉儿手上去,既是如此任他如何小惩大诫,咱们也只听了笑笑静观其变就是。”

崔嬷嬷笑着连声附和:“老夫人说的是,奴婢一时糊涂钻不出牛角尖儿来,听了老夫人登时醍醐灌顶想明白了,奴婢就此谢过老夫人教诲。”

两人正笑着,有小丫头自外而来,手中捧着一杏白瓷盅,近前来屈膝一礼,道:“老夫人,这是刚炖好的银耳莲子羹,露姑娘要奴婢端来给您尝尝。”

崔嬷嬷上前接了过来,转身对老夫人道:“天气这般闷热,难为露姑娘一片孝心。”

老夫人对小丫头问:“怎么不见露儿?”

小丫头仍是低着头回话,“灶上的枣泥卷还欠些火候,露姑娘眼下还守在小厨房呢。”

炎炎盛夏本就难熬,又兼得一连落了十几日的雨更添一层让人窒息的闷热,厨房这等烟熏火燎之地可算不得什么好去处。

崔嬷嬷听了转身对着她呵斥:“你倒是个聪明的,自己巴巴的跑到老夫人跟前表功,却让主子酷暑炎天里守在灶火前,还不快去把姑娘请过来!”

小丫头不防她冷不丁地发难,忙跪下去请罪,老夫人摆了摆手,“给露丫头传句话,就说这许多东西我一人也吃不下,让她往大公子那儿送些去。”

小丫头一福身,领命去了。崔嬷嬷舀了勺莲子羹送至老夫人唇边,老夫人喝了连连不住地点头。

崔嬷嬷笑了,“咱们姑娘可真是一双巧手,打她那儿出的大到衣衫小到鞋袜,就连这点心甜汤都没一样是不合老夫人心意的。”

老夫人笑着抿了抿唇,“你说她手巧,我却觉得是她愿意在我这快要入土的人身上花心思,总是比旁人待我贴心细致些。”

正说着方才的小丫头去而复返,端着碟枣泥卷送到一旁的案几上。“回老夫人,露姑娘带了甜羹和枣泥卷往大公子院里去了,临走前吩咐奴婢将这些给您送来。”

老夫人瞅了眼枣泥卷没有要吃的意思,问:“灶上可还有余下的?”

小丫头一五一十地回话:“有的,姑娘这次做多了些,两处分完了还剩下不少呢。”

老夫人听了没有说话,手中掐着佛珠捻了捻。崔嬷嬷见她如此,眼一转心中便有了主意。

“天气炎热,这新鲜的点心可搁不住,不如给二公子送些去?”

前几日景辰舍下邝露独自一人的事儿没能瞒得过老夫人,她略微一动脑便想明白了这其中缘由,既想明白了,便忍不住不生气。

常言说得好“天家爱长子,百姓疼幺儿”,又兼得景辰父母故去时他年纪尚幼,老夫人难免多偏疼些,不求他能立一番事业,惟愿他平安喜乐不生事端便好。不成想到头来他竟这般荒唐,迷了心蒙了窍般置兄弟情谊阖府颜面不顾。

偏生这事只能暗暗地处置半点儿风声都不宜走漏,老夫人再气不过也不能将事情捅到明面上,只寻了个借口将人禁足,眼下正关在自己院儿里。

此时听了崔嬷嬷的话,老夫人仍是略带气恼的冷哼一声,也没说个准或不准。

崔嬷嬷见此再接再厉,“我听说二公子直说是自己惹得您不快,已有好几日不曾好好用过饭了,再这般下去只怕人都要熬坏了。”

老夫人神色略微松了些,嘴上却仍咬的紧。“他有胆做下这般荒唐事,哪还会在意我痛不痛快?!”

崔嬷嬷抬手捋了捋她后背,“二公子年少气盛不知轻重,难免行差踏错,只是眼下正是紧要时候,老夫人若是因着气恼同他心生嫌隙,岂不是得不偿失?”

老夫人叹了口气,抬手冲着小丫头挥了挥。“去吧,将灶上的给二公子也送些去。”

小丫头领命手脚麻利地退下了,老夫人看着人走远了,才又开口道:“这桩荒唐事日日缠在我心头,思来想去竟连半点儿主意都拿不出,眼瞅着玉儿孝期将尽,我便如同被架在火上烤一般坐卧不安。”

“老夫人放宽心,奴婢得了一消息,或许正是转机。”崔嬷嬷俯身贴在老夫人耳际,声音压得极低。“听闻洛大人近来颇受太子青睐,几日前太子妃办赏花宴还赐了帖子邀洛夫人洛小姐一同前去。”

老夫人迟疑了一瞬,“玉儿为人清正,常日里同太子一派素来无甚往来,洛大人不会不知。”

崔嬷嬷点点头,“那是自然。”

“你的意思是——”

说着老夫人又突然顿住了,抿着嘴不再多说一字,她抬头看向崔嬷嬷,两人相视无语。许久,老夫人收回视线,缓缓舒了口气。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便走一步看一步吧。”

 

润玉下朝回府后便径直入了书房不曾踏出半步,他坐在案后,双手搭在身前,垂眸盯着摊开的书卷却连一页都不曾翻动过,先前属下的一番话至今回荡在他脑海里。

“……洛大人近年来仕途不顺虽说是大不如前,可江东士族大半都同洛家沾亲带故,到底是根基仍在。太子近来对他示好频频,想来也是因着这个缘故。”

“恕属下直言,大人起身行伍之中,太子母家颍川陈氏亦是。而如今大人正得陛下信赖,颍川那儿已忌惮多时,正所谓一山难容二虎,正面交锋也不过早晚的事,咱们是逃不过的。”

“洛大人只得一女,又同大人早就定有婚约,可谓占尽天时地利。眼下看来这桩婚事既是佳话,更是助力。”

不知何时外头又下起绵绵细雨,冷风裹着潮气卷入室内,散在身上黏糊得紧。润玉听着细雨落在叶上的沙沙声响,只觉心中一丝丝的烦乱渐长,扰的他难受。他抬手端过桌上的茶盏欲饮,却发现杯盏中已空空如也,他不由得蹙了眉,浑身因着这点儿不顺变得燥热起来。

他将茶盏撂回桌上,正准备开口唤楚青进来添茶,却不想被陡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紧接着是一道清凌凌的声音。

“大公子,我是邝露,不知现在您可方便?”

搭在桌上的手缓缓收紧了,润玉紧了紧嗓子,低声吐出一字:“进。”

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道淡青色的身影自屏风后转了出来,她的脚步放得既轻又浅,提着一个雕花的食盒走的小心翼翼。

润玉瞧见她绣鞋被浸湿了,青色的裙摆也晕开一层浅浅水色,垂着首站在自己面前,发顶是湿漉漉的鸦青。他听见她的声音再度响起,小声的带着几分忐忑的柔婉。

“大公子,祖母要我来送些点心甜汤。”

心头因为这句迅速蒙上一层暗,润玉抿抿唇道:“放下吧。”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却总是令自己莫名紧张。邝露悄悄地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外头楚青不在,我便自己进来了,若是打扰还请大公子见谅。”

她边说边将食盒搁在桌角,手脚麻利地将甜汤和糕点拿出摆放好。这一切做完后她并没有立刻告辞,仍站在原地似是在犹豫着什么。

润玉已经拿起桌上的书翻看起来,只是字字句句入了眼中却走不进心里。他屈指翻过一页,细微声响划破室内静寂,开口时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还有事?”

邝露咬了咬唇,踌躇一阵,说出口的却同心中所想大相径庭。“枣泥卷要趁热才好吃,大公子不若先尝尝?”

翻到一半的书页停在半空,润玉抬眸看她,邝露将头埋得很低,完美将自己遮挡起来,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惟见一双桃红的耳际。

窗外雨声依旧沙沙作响,湿润潮气将所有不烦不耐冲散殆尽,他将书撂回桌上,端起那碗银耳莲子羹喝了口,入口清香淡甜,软糯的恰到好处。他衷心称赞了句:“不错,祖母院里的小厨房何时有这般手艺了?”

邝露松了口气,“是我做的。”

她说完抬起头正巧撞入润玉的视线里,心上一顿一时间忘了闪躲,只下意识地又添了句:“我没什么长处,做些甜汤糕点也就勉强能入口罢了。”

润玉听了眉心一蹙,却未立即说话,饮了一勺后才又开了口。“不必妄自菲薄,这甜汤我吃着不亚于京中食肆。”持着调羹的手顿了下,他状似漫不经心地继续道:“再者——你的绣活也是不错。”

上回送荷包结果被下了逐客令,今次听得他这般说,邝露实在难掩震惊,怔在当场。

那厢润玉回过神来,也觉出有几分尴尬,轻轻咳了两声。“近来如何?”

说完他就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一府之中低头不见抬头见,何须多此一问?好在邝露并不曾多想,仍客客气气地回道:“这几日我无事便不曾出门去,府中上下对我亦是照顾。”

她顿了顿,方又追加道:“那日之事还未曾拜谢过大公子,是邝露失礼。”

润玉挑唇笑了下却又极快地压下,故作淡然地应了句:“你我之间勿需言谢。”

他说完,邝露抬眸看来,眼神清澈看得他莫名心虚,直觉自己方才所言过于亲切。“我的意思是你既身在府中,我回护于你也是应当应分。”

邝露信了,垂首向他保证。“大公子放心,我以后定会加倍小心谨言慎行,不给府中惹事。”

这似乎是同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驰,润玉拧着眉视线落在她身上,面前的人乌发如墨肤色白净,此时低垂着眉眼瞧上去乖顺温婉极好拿捏的模样,恰恰是他最见不得的模样。

他从案后站起身来,语气郑重带着几分凝肃。“邝露你我之间虽无血缘相亲,可我护着你由心而发绝无半分勉强,你且记得任他何人哪方府上你只管大方行事,万千因果自有我撑着。”

先前那番回护邝露只当他是觉得折了府上的面子不得不为,此时听他说得这般热烈直白竟觉如坠梦幻泡影,一颗心像是浸在温水中软的不可思议。

已经有太久太久没有人愿意为她撑着了,这么多年她无依无靠,在浮尘之中踽踽独行,如履薄冰。今时今日却从润玉口中听得此言,一个她素来最为忌惮,最不敢肖想的人口中,满腔心意雀雀悦动却又忐忑不敢多言。

邝露抬头看着他,这还是她第一回敢胆大包天地直视他。

润玉撞进她的视线中,那双水润的杏核眼微微泛红,却越发的澄澈透亮,惹人怜惜。撑着桌沿儿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口中又干又燥涩的难受,喉结上下滚过一遭,嗓子里尽是莲子羹清润的甜,他张了张嘴,素日里的能言善辩跑了个没影儿,此时此刻竟连一个字也说不出。

檐下雨落潺潺更衬得屋内静寂,稍顷一阵急促脚步声由远而近,接着门被“砰”的一声退开,楚青自外头跑了近来,口中嚷着:“大人,兵部那边来了急信儿,要您入宫议事。”

他一边说一边不管不顾地往里冲去,转过屏风见着邝露身影才后知后觉地顿在当场,迎着润玉不善的目光,讪讪一句:“邝露姑娘你……也在啊……”



苏州太漂亮了,天气虽热可正是风景正好的时候,江南园林美不胜收,实名羡慕苏州人民,有景区通卡可以用。

意外之喜就是西园寺真的很棒,排除寺庙本身,它的素面是可以单独出道的。

左岸海ring

蓝桥春雪 02

掐金捻翠,流苏缀玉,一瞧便知绝非凡品。素云低低惊叹一声,转头见邝露还愣着,抬手在她腰侧轻轻捅了下。“姑娘愣着作甚,还不快试试?”

邝露回过神来,定睛又往匣中瞧了会儿,摇摇头。“这太贵重了,不能收。”

素云听完急了,连声道:“姑娘怎的这般糊涂?!大少爷往咱们院儿里送东西,明显是存了示好之意。这破天荒的好事,姑娘可得把握住才是!若没头没脑地退回去,岂不是生生驳了大少爷的脸面?!”

她比邝露年长两岁,自小形影不离,当初邝露被老夫人收在膝下时,陪在身边入府的也只有这么一个丫头,在外头两个人是主仆,可回了这院里关上门来却是相依为命的至亲。

听了她的话,邝露咬唇,眼巴巴地看着她,问:“那依姐姐...


掐金捻翠,流苏缀玉,一瞧便知绝非凡品。素云低低惊叹一声,转头见邝露还愣着,抬手在她腰侧轻轻捅了下。“姑娘愣着作甚,还不快试试?”

邝露回过神来,定睛又往匣中瞧了会儿,摇摇头。“这太贵重了,不能收。”

素云听完急了,连声道:“姑娘怎的这般糊涂?!大少爷往咱们院儿里送东西,明显是存了示好之意。这破天荒的好事,姑娘可得把握住才是!若没头没脑地退回去,岂不是生生驳了大少爷的脸面?!”

她比邝露年长两岁,自小形影不离,当初邝露被老夫人收在膝下时,陪在身边入府的也只有这么一个丫头,在外头两个人是主仆,可回了这院里关上门来却是相依为命的至亲。

听了她的话,邝露咬唇,眼巴巴地看着她,问:“那依姐姐来看应当如何?”

素云脸色缓了些,“自然是大大方方的收下,过几日再行回礼。”

邝露心上一顿,温声提醒她:“姐姐也糊涂了不成?且看看咱们这儿里里外外有何能拿得出手的?”

“姑娘不必担忧,这上好的选择就摆在眼前。”迎着邝露疑惑的目光,素云贴近搂上她的肩膀。“回礼讲究的是重情不重价,心意到了事也就成了。姑娘女红做得这般好,阖府上下还没哪个是不夸赞的,不如便从此处着手,如此既无需花费过巨,又显得心意郑重,岂不是两全其美?”

邝露仍迟疑着,“这般可行得通?”

素云笑着给她鼓劲儿,“姑娘的绣工手艺莫说府上,便是放眼京中都没有能越过去的,只管放心此事定会万无一失。”

邝露心上仍是坠坠难安,可是见素云神色笃定就觉得空有满腹言语却半字都说不出口,最后只点点头,沉沉应了声“嗯”。

 

邝露带着素云自老夫人那儿回,转过花苑行至抄手游廊,抬眼就见着景辰自半月门后跨了出来,见着自己双眸瞬间亮了,雀跃地喊了声:“露妹妹——”

邝露会心一笑,迎了上去。“二哥哥。”

“我方才还想着去祖母那儿寻你,可巧竟遇上了。”景辰掂了掂手中的荷叶包,往她眼前递过去。“喏,得月楼的茯苓饼,你不是最喜欢?”

站在她身后的素云踏前一步接了下来,邝露向他道谢:“邝露谢过二哥哥。”

景辰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你前阵子做给我的鞋,穿出门去被他们瞧见,没有一个不夸赞的,我穿着也觉得甚为受用,今日这茯苓饼全充当谢礼了。”

邝露笑得深了些,“二哥哥若觉得还能看过眼,过几日我再做一双便是。”

景辰也不同她客气,顺势应下:“如此,我先谢过露妹妹了。”

素云在旁瞧着,撇了撇嘴角。“二公子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几块茯苓饼就换得我们小姐没黑没白地操劳。”

邝露听了微微凝了脸色,侧首看向她,低喝一声:“素云!”

素云沐着她略带责备的目光,抿了抿唇,垂了头。倒是景辰听完也未曾往心里去,仍是笑嘻嘻地打趣。

“你这牙尖嘴利的丫头,瞧这忿忿不平的模样,许是妒忌我们兄妹情谊深厚。”

“兄妹”二字他说来坦荡,邝露听了却心上一坠,眼神微暗。“还请二哥哥见谅,回头我一定好好管教。”

景辰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寻常几句玩笑话,你若当真却是跟我见外了。再说这丫头牙尖嘴利地甚合我意,有她护着你,我也省去许多心事。”

方才心上的酸涩在瞬间没了踪影,有暖意徐徐散开。实则在这府中真心待她的人不多,老夫人是一个,景辰也是。这些年来邝露明面上是府中的小姐,外人瞧着只觉金娇玉贵风光无两,可是私下里她自己却看得明白,少了血缘的牵绊,她终究是个外人。高门大院里的日子并不轻松,她需得时时刻刻打起精神小心行事,不能行错半步被人抓着把柄小瞧了去。

邝露微微笑了笑,“二哥哥爱护我,邝露心中铭记。”

景辰见她如此郑重,自己倒先不好意思起来,“嗨,你我兄妹,说这些作甚?”

正说话间,却见素云神色一凛,忙不迭地扯了扯邝露衣袖,悄声道:“大少爷来了。”

邝露抬眸望去,一道朱紫身影自不远处缓步而来,乌纱官帽下浓眉深目,鼻梁挺直一管,此时薄唇轻抿不苟言笑的模样瞧着分外冷峻。

掩在袖中的手指绞了绞,邝露不由地垂头。景辰转身,欢欢喜喜地对润玉唤了声:“大哥——”

邝露迟疑了一瞬,也随之屈膝行礼,轻轻地唤道:“大少爷。”

润玉步伐不疾不徐,浑生一股泰然气度,待到行至二人近前方才点点头,对景辰问:“这么高兴,说什么呢?”

“正夸咱们府上有位‘巧手织女’呢!”景辰笑得眉眼弯弯,抬脚虚虚踢了两下。“大哥快来看看,这鞋比府上绣娘做得如何?”

润玉垂眸往鞋面看去,未曾答话。邝露仍低着头,藏在袖中的手越发攥紧了,她不知应作何反应好,径自沉默着,羽睫虚掩视线落在润玉腰间的玉带上,金玉相称环绕一匝更衬得他腰肢劲瘦。

润玉从始至终都未看向邝露,他收回视线问景辰:“近来忙什么呢?在府中一日日的难寻你身影。”

景辰面色陡然一僵,错开眼避过他的目光的举动透着几分古怪,说起话来吞吞吐吐。“也没什么事……我能有什么事儿啊,闲来无事往各处逛逛罢了。”

润玉不语,只盯着他瞧,目色沉沉迫人。

洛家小姐赠予的丝帕景辰视若珍宝贴身收在胸前,此时却浑似揣着烧红的烙铁,再对上润玉的目光景辰好似脚踏炮烙,恨不能当即夺路而逃,偏生又不得如此行事,只得强撑着立在原地,周身冷汗涔涔而下不多时就浸透了里衣。

好在润玉并没有紧抓着刨根究底,眸光一松放过了他。“我知你浪荡惯了也不同你计较,只一点你需得谨记,祖母素来疼惜你,你当多往她那儿去尽孝才是。”

景辰性子和气也不端架子,瞧着是个顶好相处的,实则他这人骨子里叛逆倔强,最受不得拘束。老夫人虽疼他,却只更担忧他在外惹祸,寻常到了她跟前难免耳提面命地多规劝几句。小时景辰尚能耐着性子听,后来年岁渐长便不怎么受管束,往往老夫人刚开口他就寻个借口搪塞脱身,一手金蝉脱壳使得炉火纯青。近几年更是变本加厉,常日里时常溜个没影儿,想寻他一回着实不易。

平时自己搪塞不及的此时听了却顿时喜上眉梢,景辰如蒙大赦般欢欢喜喜撂下一句“大哥教训的是,我这便去祖母跟前请罪”,脚底抹油转眼就溜了个没影儿。

润玉目送景辰身影消失在廊角,肃着一张脸,冷峻的模样让人不敢逼视。

邝露因为他方才同景辰的一番话紧张起来,唯恐他真心生怒,虽怕的不行却还是怯怯地开了口:“大少爷请放心,二哥哥本性纯孝,侍奉祖母从未有丝毫怠慢,常日里若是得了好的稀罕的也是顾不上自己,巴巴地送到祖母眼前。祖母也说过有二哥哥在,府里就热闹,她在一旁看了也觉得高兴。”

润玉听了,转回头看着她。邝露今日穿了身半新不旧的雪青衫裙,耳际一副红玉坠子,发间簪着两三朵淡绯绒花,除此之外不见其他首饰。

他眉心叠起几线浅痕,只一息的功夫很快就松散开来。

邝露觉得耳边似是响起一声若有若无的嗤笑,自己整个人瞬间便僵住了。

“你与景辰相知甚深,可见得情谊深厚。看来倒是我这个外人看不明白,庸人自扰,惹人厌烦。”

邝露听了慌忙摇头,润玉所说的她连丁点儿想法都不敢有。她抬头看向润玉,只见他目光森森,深沉难辨。

“大少爷,我不是——”

她一开口,润玉的脸色更沉了一层,已见几分薄怒模样。不待邝露说出后言,润玉长腿一迈自她身侧越过,径直走远了。

邝露猛然没了声,杵在原地怔了许久,回过神后只觉难堪懊悔不已,红透了一张脸。

素云见她这幅模样,往她身侧靠了靠,“姑娘……”

邝露失魂落魄地垂着头,只觉眼眶酸涩快要兜不住泪水,忙掐紧了一双手将眼泪憋了回去。

片刻后,颤颤的声音响起。“素云,咱们回吧。”

 

邝露在院外徘徊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依旧提不起勇气进门。

素云不忍心见她这幅模样,悄声道:“姑娘,要不咱们先回去,这事儿以后再说?”

邝露摇摇头,“大少爷示好在先,我却错言惹他不快,于情于理都须得赔个不是。”

她从素云手中接过青色缎面的小包袱,喃喃一句也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素云听。“我去去就回,很快的。”

素云巴巴地应了声“哎”,目送她缓步走进院里,自己转到一旁的阴凉地,双手合十,连声念着:“菩萨保佑,我家姑娘这一去顺顺利利。”

院里头静悄悄,润玉的贴身侍卫楚青立在廊下,见着邝露先是一愣,而后急忙露笑,小跑着迎上来。“姑娘可是我们院里的稀客,是找大人有事?。”

邝露没来由得脸一红,点点头。“不是什么紧要事,不知大少爷现在可得空?若是忙着我便不叨扰了。”

楚青爽朗一笑,“姑娘哪里的话,还烦请稍等片刻,我这就去通传一声。”

邝露低低说了声“有劳”,楚青几步便跨至廊下,抬手轻轻敲了敲,闪身进去了。只一瞬的功夫,人便回了,站在邝露面前恭声道:“姑娘,请进。”

邝露捏着手中的包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跟在楚青后头走了进去。

书房里光线明亮,墙上挂着几副名家山水,角落的高几上错落着几盆松柏盆栽,通看下来雅致古朴。南面窗扇半支着,北面轩窗俱敞,清风徐徐而来拂过桌上书页,发出蔌蔌声响。

润玉着酞青蓝的家常袍子坐在案后,俊挺面容玉一般的颜色,他抬眸看来,淡然一句:“楚青,看茶。”

“是。”

楚青领命,转身出门去了。邝露此时方才明白之前那点儿紧张算不得什么,此刻才是真真正正实打实的觉出压迫,嗓子里像是捻了沙又干又哑,半个字也说不出。

她不言,润玉亦不语,只静静地盯着她瞧,摆明了要等她先开口。邝露虽说性子老实,却也不是个蠢的,使劲儿掐了掐自己手指定下心神,才开口道:“大少爷之前所赠的发钗一瞧便知不俗,邝露身受大恩,实在是愧不——”

她话未说完便被润玉开口打断,声线清冷仍是慢悠悠的,带着些许的漫不经心。“我赠出的东西从无收回的先例,你若不想要,丢了便是。”

准备好的一番说辞尽数噎在了嗓子里,邝露张了张嘴,其实她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没这么想,那发钗我很喜欢……”

话到一半,她猛然惊醒如此实在失言,忙停住了,整个人僵在那儿,又羞又窘不知如何是好。

却不想无心脱口的“喜欢”二字令润玉心上阴霾渐淡,顷刻间,眉稍压下,眼眸中霜雪之色褪去。他视线扫过邝露手中的包袱上,再看着她时眼神里明显带着询问。

邝露恍然记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慌慌张张地开口:“邝露身无长物实在没有能拿出手的,惟有针线活做得尚能看过眼去,就自作主张地绣了两个荷包,还望大少爷不要嫌弃。”

她说着将包袱放到桌上摊开,润玉垂眸看去,一青一蓝的两个荷包,两侧坠着同色的流苏穗子。

他的眉目依旧清冷,恰似春日里溪上那层将要化开的薄冰隐隐能窥见下头脉脉的水流。润玉伸手捏起两个荷包擎在眼前,细细地端详过一遍,问:“为何要绣兰花?”

一青一蓝的两个荷包分别绣的松柏和兰花,蓝色那个邝露还格外用心地绣了两只彩蝶。

提着一颗心,邝露战战兢兢地回话:“松柏不罹凝寒,兰花自爱逸野,并做一对实是相得益彰,珠联璧合。”

润玉脸上的表情滞了一瞬,捏着荷包的指尖收紧微微泛白。“你的意思是?”

邝露激灵灵的一个冷颤,“邝露以为松柏兰花恰比大少爷和洛家小姐,天造地设、天作之合。”

话还没说完,她便察觉出室内气氛陡然滞涩起来,不由得越说越小声最后几为蚊呐。

润玉静静地凝视着她,眼神雪亮。窗外吹入一阵风,夏日炎炎,邝露竟觉得有些冷。

许久,润玉忽尔提了提唇角,嘲讽的模样。“有劳费心。”

话音一落,却见着修长清瘦的手指一松,两枚荷包无声无息地落在桌上。

邝露心上一紧,几乎是想落荒而逃。正此时楚青去而复返,笑道:“姑娘请喝茶,今年新贡的雨前龙井——”

他行至二人近前方察觉出气氛不对,后知后觉地停住了。案后,润玉抬眼向他看过,眸光翦翦犹如利刃映月,闪闪寒光。

“楚青,送客!”


左岸海ring

蓝桥春雪 01

今夏的暑气来得仓促,天儿似是在一夜之间就热了起来,让人措手不及。窗外布谷声声,苑角蔷薇长势蓬勃,姹紫凝翠绵延开来,南风过,花叶蔌蔌,鼻间有细细清香。

院外有人高喊一声:“老夫人,大少爷回了!”

老夫人倚着迎枕歪在南面的榻上,半梦半醒间听得这一嗓难免心惊,只是当下却顾不上追究,睁开眼看着身边的人,确认道:“可是说玉儿回府了?”

邝露原守在榻前做着针线,听见方才那一声手里停了动作,她往门外望了望,回头对着老夫人轻轻一笑。“祖母您别急,我这就去瞧瞧。”

“哪里用得着你去,安心坐着才是。” 老夫人冲她摆摆手,抬头对立在榻尾的小丫头吩咐:“愣着作甚,还不快去前头看看?!”

小丫头一曲...

今夏的暑气来得仓促,天儿似是在一夜之间就热了起来,让人措手不及。窗外布谷声声,苑角蔷薇长势蓬勃,姹紫凝翠绵延开来,南风过,花叶蔌蔌,鼻间有细细清香。

院外有人高喊一声:“老夫人,大少爷回了!”

老夫人倚着迎枕歪在南面的榻上,半梦半醒间听得这一嗓难免心惊,只是当下却顾不上追究,睁开眼看着身边的人,确认道:“可是说玉儿回府了?”

邝露原守在榻前做着针线,听见方才那一声手里停了动作,她往门外望了望,回头对着老夫人轻轻一笑。“祖母您别急,我这就去瞧瞧。”

“哪里用得着你去,安心坐着才是。” 老夫人冲她摆摆手,抬头对立在榻尾的小丫头吩咐:“愣着作甚,还不快去前头看看?!”

小丫头一曲膝,低声应了句“是”,急忙去了。

邝露站起身,走上前来扶着老夫人坐正,又倒了盏茶服侍她喝下。温热茶水入喉,老夫人心中熨帖不少,拉过她的手,温声笑道:“你孝顺贴心,倒将她们惯得愈发疲懒了,我瞧这院里里里外外竟是哪处都离不得你。”

邝露摇摇头,抿嘴笑了笑,“邝露嘴笨手拙,日日叨扰在祖母跟前,承蒙祖母不觉厌烦已是邝露的福气。”

老夫人将她这乖巧的模样看在眼中,心中越发觉得欢喜,掌心落在她手背上接连轻拍几下。“我们露儿这般好的模样品行,将来也不知要便宜了哪个去。”

邝露听了脸颊微红,眼睫垂了垂没有答话。正此时,老夫人身边的崔嬷嬷从外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青衣的婆子。

“见过老夫人、姑娘,”崔嬷嬷向着二人行过一礼,接着道:“方才来人传了消息道是大少爷已回京,只是须得先行进宫面圣,晚些时候方能回咱们府上。”

“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老夫人眉舒目展,转而吩咐道:“玉儿此去车马劳顿,吩咐下去让厨房好生准备着。另传话给二少爷就说今日晚饭就摆在我院中,让他也过来。”

崔嬷嬷低头,笑着应过一声“是”,却仍站在原地未曾离去。

老夫人同她相视一眼,转头看向邝露。“好孩子,你一早便守在这儿,也该累了。先行回去歇息片刻,待晚些时候再来陪我一道用膳。”

邝露明白二人应当是有事要谈,也不再多说什么,屈膝行礼退了出去。

待目送她身影消失在院门外,崔嬷嬷这才向前走至踏前,弯腰贴着老夫人耳语起来。却见老夫人脸色登时一沉,眉心紧锁,方才的慈爱之色一扫而尽,再看向堂下的婆子时竟带着几分狠厉。

“你可听得真切了?若是有半分差错,仔细你的皮!”

那婆子肩膀一缩,头只埋地更低了,却仍回得笃定。“回老夫人,奴婢确实听见二少爷问贴身侍从说是洛家小姐送了自己一方帕子,自己须得回些什么方显得心思郑重。”

老夫人闭了闭眼,沉默许久又问:“这事你可曾同旁人说过?”

堂下站的人依旧低着头,“纵使给奴婢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胡乱传主子的闲话,这次也是觉得事关紧要方来回了老夫人。”

“你是个知晓轻重的,这很好。” 老夫人听完点点头,略微放松了些。“只是有句话我得嘱咐你,府上向来容不下嘴碎长舌之人,今日在这屋里的话若是传出去半句——”

不待她说完,那婆子慌忙应声:“还请老夫人放心,今日之事奴婢只当没听过烂在肚子里,绝不在人前提及半个字儿。”

老夫人朝崔嬷嬷摆摆手,后者心领神会转身自匣子中取了一吊钱,塞进婆子手中将人送出门去。她转身回来,看见老夫人愁眉深锁,脸色很是难看。

崔嬷嬷走了过去,抬手搭在她额际两侧轻轻揉捏着。“老夫人放宽心,这事儿还未到无可挽回的时候。”

老夫人吁了口气,“是我不好,起先便瞧出了景辰同洛家小姐不对劲来,却总以为他能顾念手足情谊悬崖勒马,谁成想他竟——”

她说着只觉接下来的话实在难以启齿,于是停了下来,默了须臾才又开口道:“玉儿他十三岁只身投军,刀山剑海地自死人堆里趟过,拿命挣来了眼下的富贵。他若是知道自己的未婚妻子同手足兄弟有私,该是何等的寒心?”

说到最后,老夫人话里已带上颤颤哭意,崔嬷嬷听了忙不迭地开口安慰:“二少爷生性纯善,对大少爷又一向敬慕有加,哪里是能做出这等寒心事的?我瞧着未免不是受人引诱方才行差踏错。”

虽恼恨景辰行事荒唐,可手心手背都是肉,两个都是自己的嫡亲孙儿,又能真的忍心怨恨谁?此时听崔嬷嬷一说,老夫人好似溺水时抱住一截浮木,立时便调转了枪头。

“我原觉得洛府书香传家素有清名在外,便是府上如今不同往日显贵,但洛大人也在朝中耕耘多年不容小觑。是以当初洛夫人托人提及旧日婚约时,我虽有犹豫却还是应下了,却不想洛家小姐行事如此荒唐,竟连半分颜面都不顾。”

崔嬷嬷在一旁随声附和,“奴婢同洛家小姐只见过几回,只觉得她性子活泼十分讨人欢心。现下想来却觉得甚是不妥,京中莫说世家贵女,便是稍微得些脸面的人家,教导起闺阁女儿来无不奉行娴熟贞静四字,洛家小姐性子虽天真烂漫,却难免有轻佻之嫌。”

老夫人阖眸,长叹一声:“我如今是有苦难言后悔莫及,想要恨别人,又忍不住先怨起自己来。”

崔嬷嬷闻言一笑,软语安慰:“老夫人言重了,这亲事虽说定下了,可一未换帖二未过定,尚有回寰之地。兼之大少爷孝期未过,咱们且耐下心来从长计议便是。”

听得她一番话,老夫人心上舒坦许多,点点头。“你说的是,我一时心急倒自乱阵脚了。”

崔嬷嬷笑了笑,转身斟了一盏茶递到她手中,抬手在她肩际轻按起来。“老夫人是关心则乱,一想到这两个心肝肉其余的便顾不得了。只是奴婢以为这次的事许是上天赐下的转机,如今大少爷深受天子依仗,京中高门哪个不对咱们府上高看一等,指不定大好的姻缘就在前头候着呢!”

这番话正中老夫人心意,可是她静静听完却不曾表态,只不急不慢地饮了口茶,将茶盏递还回去,抬手时一动,原先压在迎枕下的佛珠露了出来。上好的紫檀,沁润油亮,坠着的鸦青色穗子辅以捻金丝线,华贵却又不失雅致。

崔嬷嬷被那穗子引去了注意,“前几日瞧着露姑娘不眠不休地做着针线,奴婢还劝她莫要熬坏了眼睛,原来是为给老夫人续一个新穗子。”

“露儿这孩子贴心细致,这几年有她在跟前守着,我房中的丫头们一个赛一个地会偷闲躲懒。”老夫人拾起佛珠在手中捻了捻,看着崔嬷嬷接着道:“我也不瞒你,这小半年来已有几家小官的夫人前来试探过几回,只是我瞧不上便給挡了回去。”

崔嬷嬷听了,不动声色地恭维:“要我说这事儿还得愿老夫人您,将人搁在自己膝下细心调教了这许多年,模样性子无一处不好,如何让人不惦记?”

“好好同你说话,你倒来打趣我了。”老夫人嗔她,心中却觉得受用得很,只是下一瞬却见她微微垮了脸。“那孩子可怜,父母去得早,孤零零的一人在这世上,无依无靠。我瞧着总忍不住想多疼惜她。”

崔嬷嬷亦跟着垂了眉眼,“老夫人菩萨心肠,感念多年同袍之谊,便收养了昔日老太爷旧部之女,视若己出。露姑娘遇上您也是命中之福。”

老夫人听完,掐着手中的佛珠,轻声念了句“阿弥陀佛”。

 

晚些时候传来消息,政事紧要,润玉今日早归不得。老夫人听完心中仄仄,登时散了兴致,晚间宴席作罢,各人在自己房中用饭,更是差人往邝露处传话道是让她在房中好生歇息,自己那儿便不必去了。

日暮时分,茜纱上映出一片金黄,邝露坐在菱花窗前借着霞光飞针走线。

素云自外而来,见她如此忍不住唠叨起来,“姑娘也得多顾忌自己才是,没日没夜的绣个不停,早晚有一日这眼睛得熬坏了。”

邝露停了针线,冲她和气一笑。“就差几针了,一会儿的功夫就绣完了,不碍事的。”

素云走至跟前低头看去,皂色长靴针脚细密紧实,一瞧便知是用了十成十的心力。“姑娘莫要嫌我唠叨,只是我实在看不下去。二少爷不过随口夸了一句你做得鞋穿着舒服,姑娘倒好,竟没日没夜地绣个不停,心眼儿也过太实诚了些,也不想想府中多少绣娘,哪儿就轮的到你这般操劳了?”

邝露被她一番话说得面上一红,将靴子放回桌上的笸箩,讪讪道:“我不做了便是,姐姐莫要再说了。”

素云见她这幅模样叹了口气,“我知道姑娘感念府上恩情,只是凡事总得张弛有度。这一日日的伺候在老夫人身前已是劳心劳力,何苦再给自己添上这许多负累?”

见着邝露不说话,她也不罢休,顿了顿又接着道:“再者我瞧着姑娘也得‘雨露均沾’才是,这老夫人、二少爷跟前是热乎了,大少爷那头可冷得透凉,怎的也不见姑娘前去表表心意?”

听她提起润玉,邝露愣了下,片刻后方才回话:“大少爷那儿应当也不愿我前去叨扰。”

润玉不喜自己这事她自入府那日便有自觉,却从未在谁面前提起,惟有对上自小陪在自己身边的素云方敢吐露一二。

素云旋身在她身旁落了座,锲而不舍地谆谆教诲。“既知如此,姑娘更得打起精神,如今阖府上上下下哪个不仰仗大少爷过活?姑娘便是无意逢迎,也不能冷落才是。”

邝露抬眼看着她,神色为难地实话实说:“可我一见着他便心生畏惧,着实说不出话来。”

闻言,素云一下子垮了肩膀,连连摇头叹息不已。“京中无人不称赞大少爷是琢玉般的神仙人物,那群世家贵女为了他闹出争风吃醋的笑话来屡见不鲜,怎么到了姑娘你这儿偏偏视之如洪水猛兽避之不得呢?”

邝露咬了咬唇,说不出话。素云知她生性如此,也不再逼她,只将此间话题就此揭过,转口说起别的事来。

 

第二日,邝露依旧早早地便起身往老夫人院中去,她到不多时,润玉却也来了。青色长袍更衬得他身形挺拔,有着一股区别于同龄人的沉稳,眉目线条凌厉更添一份凛冽,瞧上去更觉拒人千里之外。

邝露只虚虚地打量过一眼,便垂首低低叫了声:“大少爷。”

润玉从她面前过,视线都吝于向她分出半缕,径直往桌边落了座。“孙儿给祖母请安。”

老夫人欢喜应下,转头吩咐婢女们布膳,邝露不敢拿乔,跟着众人一道忙碌起来,只是俱活动在老夫人一侧,不敢越雷池分毫。

此番润玉离家二十余日,许久未见,老夫人凝神将他细细打量一番,叹了一声。“此去车马劳顿,玉儿你受苦了。”

润玉展颜一笑,面上带起一抹难得的温润。“此一去虽难逃辛劳二字,却也称不上受苦。倒是孙儿处身在外,无时无刻不记挂着祖母,未能时时侍奉身前,是孙儿不孝。”

听得他如此说,老夫人哪里还能生出责怪的心思,连声道:“男儿顶天立地自得在外博一番事业,方不愧于天地祖宗。这府中内外俱有人伺候,你勿需费心。”

润玉听了又是一笑,“祖母贯来疼惜我,孙儿省得。回程路上偶然得了一株山参,据说已过半百之龄,方才已交于崔嬷嬷,还望祖母身体康健,孙儿别无他求。”

他这番甜言听得邝露心中都咂舌不已,更遑论老夫人,直被哄得合不拢嘴。许久才看向身侧的邝露,招呼道:“好孩子,你也快坐下才是。”

邝露瞟了一眼润玉,衷心地推辞了几句,老夫人一再坚持,她拗不过只得落了座。

她坐在二人下手处,离着润玉稍远,更为贴近老夫人些。

润玉拿茶漱过口,方才像想起什么一般,问道:“怎得不见景辰?我方才听管家说,他这几日甚少在府中,可是有什么事?”

他这一问倒勾起昨日那桩事来,老夫人面色凝了一瞬,却很快地遮掩过去。“他镇日里无头苍蝇般没个正事,兴许又是跑哪儿顽去了。你连日奔波不必在他身上再费心神,且有我照看他便是。”

听得提及景辰,邝露不免留意几分,抬眸悄悄看过去,却正巧撞入润玉视线中,不由心上一跳,当下也顾不上失礼与否,只下意识地垂眸避过了。

捧着茶盏的手微微用力,润玉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低声应道:“是。”

接下来一切如常,润玉用过早饭起身告别,邝露依旧如往常般在老夫人跟前伺候至晌午方回自己院中。

她甫一踏进院门,素云就欢喜地迎了上来,迭声道:“我道是今日一早房檐上的喜鹊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原是好事将至。”

邝露摸不清她话中何意,问:“姐姐怎么这般欢喜?”

素云柳眉一挑,喜不自禁地道:“方才大少爷院中的人过来,说是大少爷此行回府亦带了礼物予姑娘。”

邝露怔住了,这属实是头一遭。

较之她,素云欢喜之情更甚,拉着她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往房中去。一路进了内室,指着妆台上的一方小匣道:“姑娘还不快些打开看看?!”

邝露踏步向前,抬手掀开匣盖。

结丝衔珠,蝶翅点翠,颤颤一枝金步摇。



排雷指南:

1、除却邝露、润玉大部分人物都不是剧中人物,景辰和洛家小姐也不是。

2、这篇不知道会不会划归不想当人系列,虽然我挺想划归进去。

3、不是一言堂,有想法可以说有意见可以提,唯一一点要求心态平和,理智讨论。

最后,谢谢大家。





雨中绿荷

惊梦 第六回

七政殿夜话过后,邝露又病倒了。这下回太巳府暂住也好,邝露心里想着,话都说到那份上了,君臣二人见面也尴尬。


五日后,天帝下令将长芳主收监,并派兵进驻花界,寻找先前向地下暗河投毒的魔族踪迹。天界各族纷纷上表称赞天帝大公无私,是为六界表率。

在这一片热闹之中,水神归家的动静就小多了。水神一直称病,天帝在一日朝会上向太上老君询问水神的病情,得了移回洛湘府静养的建议后立刻便允准了。这君臣做戏也不演得像点儿,很快天界便传言,准天后是因天帝制裁花界,与天帝生了嫌隙才回娘家。


璇玑宫冷清下来,魇兽都一连几天不见踪影,只有几个仙侍在天帝面前瑟瑟缩缩不敢说话。天帝看着心烦,把...

七政殿夜话过后,邝露又病倒了。这下回太巳府暂住也好,邝露心里想着,话都说到那份上了,君臣二人见面也尴尬。

 

五日后,天帝下令将长芳主收监,并派兵进驻花界,寻找先前向地下暗河投毒的魔族踪迹。天界各族纷纷上表称赞天帝大公无私,是为六界表率。

在这一片热闹之中,水神归家的动静就小多了。水神一直称病,天帝在一日朝会上向太上老君询问水神的病情,得了移回洛湘府静养的建议后立刻便允准了。这君臣做戏也不演得像点儿,很快天界便传言,准天后是因天帝制裁花界,与天帝生了嫌隙才回娘家。

 

璇玑宫冷清下来,魇兽都一连几天不见踪影,只有几个仙侍在天帝面前瑟瑟缩缩不敢说话。天帝看着心烦,把卫儿打发去太巳府给邝露送她那游记的手稿。

送就送,也不厚的一本册子,非要拆开来,一天就送几页。卫儿腹诽,天帝怕不是一般的烦她,才恨不得要她日日都往太巳府去,也识趣儿的一早就去傍晚才归。

天帝以前不知,邝露除了字写得好,画画也有一手。他翻看着邝露寥寥几笔画下的山川河流,记录下的人间烟火,心里盘算着等邝露回来的时候,就让她给自己做个向导,下界巡游一番。坐在九重天上太久了,是该亲眼见见他治下的土地。

 

花界的案子前后审理了快一个月,拔萝卜还带出泥,顺藤摸瓜下去竟把几千年前的事儿都捅出来,证据证词加起来写了几大车竹简,差点没把皋陶家库房的地板给压坏。

今天是对花界进行宣判的日子,消息一出,平时那些个朝会困难户个顶个的积极,也不嫌路远了,也不嫌时辰早了。鸟族更是一个都不少,没有权限进殿的就候在门外等第一手消息。

邝露也被天帝一道谕旨请来,来传旨的仙童还说,天帝考虑到邝露身体不宜久站,特给她赐座,教她实在不好拒绝。

皋陶站在阶下,将花界罪行一一念出,加起来竟有上百条之多。人间十年无花带来饥荒,疫病盛行;鸟族被断粮造成神鸟血脉凋零,桩桩件件罪名叠加起来几条命都不够罚。天帝仁慈,只将主犯长芳主牡丹关押至毗娑牢狱,年后以雷刑处决。其余人等念在从犯,仅褫夺修为灵力,革除仙籍不得再入天界便罢了。

花界主犯服罪,暂管花界的诸位在为首连翘仙子的带领下归顺天界。时隔四千年,六界粮仓的钥匙重回天帝手中。

 

正当朝会准备进行下一项议题时,一个不速之客出现在九霄云殿门口。

“且慢!”

众仙循声回头,从不出席朝会的水神仙上正踏进殿门,她一袭盛装,发冠气势凌人,手中晃荡着一个乾坤袋,目光扫视过诸仙,最终定在邝露身上。

尽管没有入殿的令牌,水神到底还是名正言顺的准天后。无人敢上前阻拦,只得看着她缓步行至御前,朗声开口。

“天帝陛下今日既发落了花界众芳主,不如把上元仙子图谋不轨,挑起天魔大战一案也一并审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目光全部转回邝露身上。邝露双目圆睁,眼中没有休息好的红血丝也顾不上用法术掩藏,一脸难以置信。

“水神可有证据?上元仙子为天界劳心多年众仙有目共睹,这图谋不轨挑起战端是大罪,可不能空口无凭。”皋陶原本还在阶下整理拖到地上的判词,听到这个指控连手里的动作都停下了,他做狱神这么多年,先天帝朝无凭无据的冤案可没少见,更何况被指控的还是上元仙子。

“当然有,本神前几日刚从魇兽那里取来,陛下的魇兽狱神还不信吗?”

水神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从乾坤袋内掏出一个蓝色的梦珠,一挥袖将梦境展开。

 

“这是怎么了?”一个轻佻的声音从梦珠里传来。

梦境之中是璇玑宫的霜华殿,原是天帝与水神原定的大婚之日。天界传言说水神是受奸人蒙骗才误入魔界,却无人知晓明细,众人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水神离宫前的场景。

“好了,都退下吧,我要单独与水神说话。”这人与天帝陛下容貌一般无二,腕上还带着人鱼泪,可细看之下,行为举止确实有些怪异。

 

水神收了梦境,将那颗蓝色的珠子收回掌中,转过身面向殿上诸仙。

“这是本神的所见梦,正是梦中之人幻化成陛下模样将本神骗去魔界。而他之所以行事如此顺利,正因与他合谋之人,就是上元仙子邝露!她借送婚服为名将此人带来璇玑宫,又领走所有仙侍,本神这才入了圈套。”

邝露听着这莫须有的指控,气得连声音都开始发抖。是,她的确看出这人有异常了,可那日她心里乱得很,那是她从几百岁起就喜欢上的人,几乎占据了她的整个生命。平日里掩藏得再好,心上人终于要大婚,她怎会不难过?

更何况,那日的真相水神自己比谁都清楚,为何要来倒打一耙?可邝露不敢说,也不能说。准天后大婚当日逃婚的真相一旦公之于众,不仅是打天界的脸,更是将天帝陛下心中最丑陋的伤疤撕开,鲜血淋漓地给所有人看。

“水神仙上,邝露自问并未开罪于你,那日大婚诸事繁忙,未能察觉此人有异是邝露之过。陛下夙兴夜寐整顿天界,邝露绝不会枉顾陛下多年心血挑起天魔争端。至于仙上所言合谋之事,邝露更是一无所知。”

一旁看热闹的青鸾也插嘴,水神作为准天后应是最熟悉天帝的,若觉此人有异,为何由着上元仙子领人离开而不呼救?自己都未能察觉还埋怨旁人,未免太强人所难。

天帝也是第一回看到那日的情形,彦佑承认盗走人鱼泪假作他的模样糊弄过了邝露和破军,可今日一看才知这番戏除了相貌一样,其他地方漏洞百出,怎得邝露竟未察觉?眼下锦觅的控诉显然是捏造事实,直冲着邝露而来,究竟是谁在背后指使?

天帝平息心中忧愤交加的情绪,幽幽开口:“觅儿,你在魔界受了惊吓,是本座未能护好你。此人易容术高超,与邝露无关。”

“无关?那陛下可知,您身边这位忠厚良臣,早就对您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觊觎天妃之位,见陛下无意再娶,就想出谋害本神的法子。陛下,您还觉得此事与她无关吗?”

锦觅提高了声调掩饰住声音的颤抖,她本不是大恶之人,邝露待她又亲厚,更让她心中饱受谴责。

可是,可是花界已遭受重创,长芳主命不久矣。她生在花界长在花界,因为一纸婚约卷进天家是非,是天界夺走了她的家和亲人,夺走了她原本平静的生活。

她要为花界复仇。天帝她动不了,但天帝的臂膀,她今天一定要折个干净。既然那日的赐婚不成,是时候拿出最后一个杀手锏了。

锦觅从乾坤袋里掏出第二个珠子,在九霄云殿正中展开一幅水蓝色的梦境,一个脸生的大胡子天兵行为扭捏,正迟疑着走过廊桥。

 

“在下有一事想问仙子,还请仙子恕在下冒昧。”

“无妨无妨,你问吧。”

“我父亲说,无论天界还是人间,男子三妻四妾才是大丈夫,夜神殿下娶了你之后,不知,还能娶别的神仙吗?锦觅仙子是否会介怀?”

“那是夜神殿下的事情,跟我没关系,不介怀不介怀。”

“不知夜神殿下,喜欢怎样的女子?”

……

看到那个大胡子天兵的第一眼,邝露就再也听不下去了。往事涌上心头,她像一条离了水的鱼,绝望地大口呼吸,却无法捕捉到一丝氧气。那些年少时的绮丽心思,那些从不为外人道的绵长爱意,早已在一个又一个没有阳光雨露滋润的日夜里枯萎了,留下一堆丑陋的枯枝败叶。现在竟被人当众揭开,暴露在阳光下。

邝露无法为自己辩驳,这些本应成为女孩子间悄悄话的秘密,竟成了她谄媚君上陷害天后的铁证。

周围议论纷纷,众仙原以为太巳府世代忠烈,女儿也不逊于常人,才选择投入那时尚不受重视的夜神门下。现在才知道上元仙子竟还有如此卑劣的心思,为满足私欲而毁他人姻缘,一时间投向她的目光中写满了好奇,白眼,甚至鄙夷。

邝露此刻只想知道天帝陛下作何感想,她是隐晦地表达过倾慕之情,可遭到拒绝后就谨守本分再未逾矩,这样她便还可以陪在他身边。可若是天帝知道她曾经动过那样的心思,那她……

邝露抬头往御阶之上看去,这几步台阶竟是那样遥远,她越是努力想看清,视线就越模糊。

天帝也在找那个青色官服的身影,她正绞着双手,嘴唇都快要咬出血来,灰败的眼眸盈满了泪,像一潭没有波澜的死水。

天帝自小便有洞察人心的本事,邝露入璇玑宫时就与旁人不同。只是天帝从未体验过真正纯净炽烈的爱意,当邝露身着一袭红裙穿过落星潭向他走来,递上一片丹心时,他心中惶然无措。

所有人对他好都有目的,眼前的女子对他这样好,是想要什么?他又要拿什么才能偿还?

所以他拒绝,他逃避,他抱着婚约不撒手,因为这是他的东西,不用他出什么去换。

 

“上元仙子,你可认?” 

“水神仙上要我认什么?”

“你与奸人合谋,欺骗本神,意图挑起天魔大战。”

“邝露没有做过的事情,自然不认。”

“那你可承认,你对天帝陛下动过龌龊心思?”

“我……”

 

突然殿中传来细微玉石碎裂的声音,上首的天帝站了起来,动作幅度太大导致玉冠冕旒剧烈摇晃,双手掩盖在宽大的袍袖之下看不清动作。

一道细细的裂纹从案桌下向前延伸,蔓延至倒数第二级台阶。仿佛周遭空气都结成了冰,所有人都噤了声,只听天帝横眉怒斥一声。

“锦觅,你闹够没有。”

左岸海ring

总赖东君主 上

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时过正午,丽日高悬,繁茂枝叶落下光影斑驳,月下仙人伸了个懒腰,肩胛处传来隐隐一阵酸疼。他前些时日途经东海,被东海龙王的小儿子不问青红皂白一尾扫下海,伤得倒是不重,面子却折得厉害。

想到这儿月下仙人就觉得丧了兴致,转身对着一旁的仙童吩咐道:“关了门,歇息吧。”

头顶双髻的小仙童听了这句,强打着精神撑起迷迷瞪瞪的一双眼,将一抬屁股就见着有道窈窕身影自门外而来。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又坐回椅上,眼前泛起一片朦胧泪花。“仙人,关不得,还没完呢。”

月下仙人循声望去,青衣仙子裙裾摇曳晃恰如一朵烟云飘然而至,她疾行至自己面前,行礼道:“邝露贸然叨扰,还请月下...


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时过正午,丽日高悬,繁茂枝叶落下光影斑驳,月下仙人伸了个懒腰,肩胛处传来隐隐一阵酸疼。他前些时日途经东海,被东海龙王的小儿子不问青红皂白一尾扫下海,伤得倒是不重,面子却折得厉害。

想到这儿月下仙人就觉得丧了兴致,转身对着一旁的仙童吩咐道:“关了门,歇息吧。”

头顶双髻的小仙童听了这句,强打着精神撑起迷迷瞪瞪的一双眼,将一抬屁股就见着有道窈窕身影自门外而来。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又坐回椅上,眼前泛起一片朦胧泪花。“仙人,关不得,还没完呢。”

月下仙人循声望去,青衣仙子裙裾摇曳晃恰如一朵烟云飘然而至,她疾行至自己面前,行礼道:“邝露贸然叨扰,还请月下仙人见谅。实则此番前来有一事相求于仙人。”

这乖巧有礼的模样哪个看了不喜欢?月下仙人笑眯了一双眼,“小露珠你有话直说就是,不必同老夫拘这些虚礼的。”

听他如此说,青衣仙子莞尔一笑,温声直言:“邝露此来特向月下仙人求赠姻缘线。”

 

九天之上,若论起嘴碎二字,无谁能出姻缘府那对主仆之右,且贯来辅之以胆大妄为的猜测和肆无忌惮的假想,传播的速度与广度着实咋舌。

说起来诸仙看破红尘勘得大道却并非无情无性,七情六欲样样都不少,大概活的年岁越久便越是想得明白活得通透,日子也愈发的无聊起来。

尤其眼下四海升平八荒和泰,三界之内安稳到简直称得上寡淡无味,平日里诸仙家逮着丝风吹草动都恨不能佐上半天茶水。是以上元仙子往姻缘府走了一遭的事,前后不过大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在九天之上风风火火地兜了一圈,待传到上清殿入了天帝耳中时却已变成另一幅模样。

——上元仙子欲趁五日后天帝寿辰表明心迹,放手一搏。

午后风闲树静,上清殿的两名小仙侍偷闲躲懒,窝在殿中偏僻处说悄悄话。

“你说上元仙子求姻缘线真是为了向陛下表明心意么?”

“难道还能另有所图?仙子对陛下一片真心,日月可鉴!”

“话虽如此,可我总觉得此事说不定另有隐情?”

“何以见得?”

“这几万年来仙子虽常伴陛下左右,可所做所为恪规守距,无一逾越之处,瞧着更像是个称职妥帖忠心耿耿的臣子。再说了大家不都说陛下他心有所爱求之不得么?”

“你懂什么?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谁还能一辈子都困在过去不成?”

“可是——”

未说出口的话囫囵梗在嗓子里,原本还懒散闲聊的两位纷纷肃正神色,向着自殿角凌空跨出的那道银白身影行礼。

“见过陛下。”

天帝视线自她们身上轻轻扫过,蜻蜓点水一般。“上元仙子何在?”

“回陛下,一炷香前仙子起身往下界去了。”

“可曾说为了何事?”

“不曾,只道是去去便回。”

天帝听完没有说话,殿外日光炽烈却越不过重檐飞瓦,他的视线远去,眺望进万顷无云碧空,清隽眉眼落在成一道凌厉轮廓。

 

月上梢头,上元仙子仍未归来,天帝于殿中煮火烹茶,殿门洞开,起杯换盏间不经意便见得殿前月华如水恰如洒落满地琼瑶。

执盏的手将将抬起,便听闻有脚步声自远而近,时重时轻,天帝不由沉了眉眼,来者无规无矩,九重天上只此一家。

月下仙人风风火火地闯入殿中,劈头便是一句:“龙娃,你这次可要把握住啊。”

天帝未见不悦,只是颇为无奈地沉声唤了句:“叔父。”

月下仙人也不见外,抄起茶盏牛饮一通,完了抬袖拭了拭嘴角,继续苦口婆心道:“叔父为了你这次可是连压箱底儿的珍藏都舍出去了,给小露珠的红线乃由天山冰蚕丝所制,刀劈不进火烧不断,只要系上就是生生世世的缘分。”

天帝忍不住纠正他,“叔父,为仙封神,并无转世来生。”

“管它什么转世来生?!”月下仙人将茶盏往他面前用力墩下,“你管好眼前才是头等大事!”

他说完狠狠地瞥了瞥眼皮,对这大侄子实在是恨铁不成钢。想先天帝太微在他这般年级时,洞庭湖边的私生子都会哭着喊“娘亲”了。再瞧瞧他,可真是身体力行写尽鳏寡孤独四字。

天帝沉思片刻,出言提醒道:“邝露她求得红线也不见得就是意在本座。”

月下仙人旋身在他对面落了座,“小露珠几万年来随侍于你身侧,上清殿内内外外除了你便只有破军那个锯了嘴儿的闷葫芦,哪里还有旁人?”

天帝面上陡然生出一抹异色,稍纵即逝。“邝露曾说上清殿中多是洒扫除尘之类的琐事,女子总是比男子耐心细致一些。”

月下仙人睨了他一眼,看穿不说穿。“要我说这也是个好时机,你若是于人无意,不如趁此机会说清,毕竟姑娘家的青春年华可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蹉跎。”

天帝微微垂了头,眼睫也低低垂着,在眼下晕开两扇青色的阴影。“可大庭广众之下那般行事,岂不是有损姑娘家颜面?”

月下仙人默默翻过一个白眼儿,“法子多的是,单看想与不想。你大可趁着这几日同小露珠言明心意,实在不行还可下旨赐婚,你乃六界君父,区区一个上元仙子岂敢抗旨?再说此事若真成了,太巳那老儿恐会一路膝行至上清殿叩谢君恩。”

天帝抿唇,没有回话。

月下仙人盯着他,许久一声轻叹。

“润玉,莫待无花空折枝。”

 

天帝已许久不曾有梦,昨夜却难得地入了梦。梦境之中他依旧出身低微,处境尴尬,未婚妻芳心她许,手足兄弟为爱反目,这条称孤道寡之路虽说荆棘满布艰险横生,他终归还是登上了这至尊之位。

一切一切,无有不同,可是他却无时无刻不觉得空空落落,明明提着一颗心却紧的发虚。

这般煎熬了一夜,待到晨光熹漫透入殿中,他自梦中醒来方觉出因何如此。

那梦中,没有邝露。

天帝缓缓起身,修长指尖抵在额间,他未曾束发,三千青丝垂在身前,晨光映照之下泛起碎金颜色。

曳地纱幔后隐隐浮现一袅娜身影,规矩地停在数步之外。“陛下,可要微臣侍奉梳洗?”

天帝盯着纱帐上的朦胧倩影停了会儿,一掀被角,翻身下床。他一身雪白中衣长身而立,双臂舒展任由青衣仙子为自己穿戴妥当。

戴冠时天帝微微躬了身,邝露迎上前来将帝王旒冠束在发顶,她动作干净利落,那瞬间算不上长,却足以让鼻间染上她身上的浅淡幽香,哪怕人已退开依旧像是被一团雨后初绽的海棠花萦绕。

“你昨日……”

天帝想问她昨日缘何要往姻缘府去,只是开口却又踌躇停下,改口道:“过几日宴席可准备妥当?”

“寿宴一事由司礼星君主持,微臣从旁协理。今日午后,微臣会同他再协查一番,还请陛下安心。”

她仰头看他,面上带着浅浅笑意,墨玉般的双眸流光溢彩。

像是见着海棠花苞嘭开的那一刹那,天帝心上一动,本欲迈开的脚步又收了回来,开口却是鬼使神差的一句:“寿辰将至,你可有何想要的?”

邝露怔住。

寿辰正主却欲向旁人贺礼,此番为何?

话一出口,天帝也登时回过神来觉出不妥,侧身轻咳一声。“你连日操劳着实辛苦,若有何求但说无妨。”

邝露闻言一笑,面上盈满甜香。“陛下待微臣恩深义重,微臣别无他求。”

似是有什么在一瞬间熄灭了,天帝心不在焉地微微颔首应过,而后转身头也不回的上朝去了。

 

有关上元仙子的风言风语虽传的厉害,九天诸仙却并非无所顾忌,秉持着“背人不背己”的原则,直至寿宴那天正主儿依旧被蒙在鼓里。

天帝寿辰,罢朝一日。

只是润玉向来不是懒散之辈,今日更是起的格外早,待邝露到时,天帝已梳妆整齐持卷坐于案后,听见声响自书页后分出一线目光徐徐看来。

“来了?”

邝露浅笑盈盈,迎上前去不曾跪拜,只俯身行大礼恭贺道:“上元仙子邝露恭祝陛下福寿绵长,永继千秋。”

她陪着天帝一路栉风沐雨而来,论起来总是别旁人多上一层情分,天帝不喜她跪拜自己,邝露便如他所愿。

天帝神色松弛,眉目舒缓,看着她低低一声。“起来吧。”

邝露起身,将手中的匣子放至案上。“微臣斗胆敬献贺礼予陛下,此物微薄,还望陛下恕臣冒犯之罪。”

传了数日的流言此时蓦然在脑中浮现,天帝伸手搭在匣上,指腹缓缓摩挲着其上的雕花,并未立刻打开。许久,邝露听得他沉声问道:“你可当真?”

这话透着几分怪异,邝露却不曾多想,坦荡回话:“还请陛下笑纳。”

握着匣子的手猛地收紧了些,须臾之后缓缓松开,天帝屈指拨开搭扣,掀开匣盖。

靛青锦缎之上静静躺着巴掌大的一块青玉,晶莹剔透,于日光下泛着温润光芒。

邝露笑吟吟地接着道:“此乃青岚玉粹,取自昆山深处,传言长佩于身可涤经净髓,有延年益寿之效。”

天帝怅然,捏起玉粹握在掌心,入手温润,与皮肉相贴时有暖意丝丝渗入。视线在青衣之上不动声色的逡巡而过,“再无其他?”

邝露身形僵了一瞬,再开口时微微低了头。“微臣无能,身边惟有此物能敬献陛下。”

天帝闻言皱眉,薄薄的唇线绷紧,心事重重的模样。

上元仙子一贯规矩妥帖,难道遇上情之一字便失了分寸?她若打算于宴乐之时在众目睽睽之下表露心迹,又与当庭逼宫何异?

想到这儿,天帝只觉自己呼吸隐隐作乱,他稍稍沉气,宽大袖口处隐约一点玉白指尖,食指勾起轻轻一弹,细微气流散不出毫厘之外。

“邝露,你我相伴多年,你若有事不必遮掩但说无妨。”

他陡然严肃的神色看的邝露一愣,默了会儿,才答道:“陛下明鉴,邝露别无所求。”

天帝气得一笑,看来她当真是算准自己不忍拂她颜面,宁愿暂且应下且待来日从长计议。“如此,甚好。”

说完他将手中书卷抛至桌上,猛然自案后转出径直往殿外走去,越过她时宽大袍袖带起一阵劲风,卷起她的发丝轻轻擦过颊边。

“我去别处转转,你不必跟来。”

 

掌灯时分宴开,四海八荒数得上名号的仙家悉数到场,满堂济济。

邝露协理司礼星君筹措此宴,此时忙得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来,晨间的那段插曲早就被她抛诸脑后。

月下仙人在她身旁枯立半晌,最终只得无奈出声唤道:“小露珠——”

邝露回身,“月下仙人可是有事?”

月下仙人左右张望了一番,见无人往此处打量,这才贴近她耳际压着嗓子道:“就是那红线的事你可曾——”

语未尽,就听身后有人雀跃一声:“邝露——”

紧接着一道挺拔身形灵巧插入,轻一抬手不费吹灰之力地将月下仙人挤到一旁。

月下仙人踉跄几步堪堪稳下身形,定睛看去,来者一身金线云纹玄衣,乌发拢作马尾高高束起,飒沓十足的少年公子。他面上仍带着几分未褪尽的少年稚气,此刻眉眼含笑的模样着实讨人欢喜,可是看在月下仙人眼中只觉添堵,一口老血梗在喉头差点儿没当场背过气儿去。

这个不是前段时日不问青红皂白将他一尾打落海中的东海小儿么?当初看在东海龙王的老脸上才没跟他计较,今时今日到了九天地盘岂容他造次?

怒从心头,一发不可收拾。

这厢月下仙人已经卷上袖子了,却在瞥见对方腕间那线红时,呆住了。细细的一根映衬着殿内明珠荧光隐隐似是有星芒闪现,非天山冰蚕丝不能如此。

月下仙人跨前一步,撅住对方手腕,厉声喝问:“你这姻缘线哪来的?”

只见对方手腕轻轻一拗便挣脱开来,声音是少年人独有的清脆。“与你何干!”

这一来一往已惹得殿上不少仙家注意,月下仙人浑然未觉依旧不依不饶地高声追问,声音都劈了。“这姻缘线明明是我赠予小露珠的,现在怎会在你手上?!”

察觉气氛不对,邝露抢先一步开口对月下仙人解释道:“月下仙人切莫怪罪,这红线确是我赠予他的。”

满殿霎时鸦雀无声。

月下仙人这才后之后觉,转头往长阶之上看去。十二冠旒之后,天帝一双眼睛亮的惊人,像是在寂寂夜空之中燃起一把无根之火。

月下仙人只瞧了一眼,便飞快转头避过,只敢在心中无声哀嚎:这下,可全完了!


笑笑春温

【玉露】薤上露(二十九)

步履款款,衣袂翩然的女官们前来璇玑宫宣布解禁的消息时,润玉没有惊讶,仿佛是一件在寻常事,禁足,解禁在漫漫岁月之中不断上演。

接过旨意,璇玑宫中的生活也没有更大的改变,反而因为这段时日天宫的不平静,立身事外显得格外的清净。


修习,饮茶,布星,颇有几分闲适自得,加上多了一位善于烹茶煮酒,侍弄花草的姑娘,无论何时只要回首,总能看见她隔着繁茂枝叶与氤氲水汽的盈盈笑眼,日子总是溜得飞快。

润玉知道,如今不过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储位一日不定,风暴便酝酿一日。


有时,他执子对弈时想到这一点,也想不管这朝堂的漩涡有多大,要一口吞下自己却还是做不到,一切来日方长,谋定而后动...

步履款款,衣袂翩然的女官们前来璇玑宫宣布解禁的消息时,润玉没有惊讶,仿佛是一件在寻常事,禁足,解禁在漫漫岁月之中不断上演。

接过旨意,璇玑宫中的生活也没有更大的改变,反而因为这段时日天宫的不平静,立身事外显得格外的清净。

 

修习,饮茶,布星,颇有几分闲适自得,加上多了一位善于烹茶煮酒,侍弄花草的姑娘,无论何时只要回首,总能看见她隔着繁茂枝叶与氤氲水汽的盈盈笑眼,日子总是溜得飞快。

润玉知道,如今不过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储位一日不定,风暴便酝酿一日。

 

有时,他执子对弈时想到这一点,也想不管这朝堂的漩涡有多大,要一口吞下自己却还是做不到,一切来日方长,谋定而后动,总归保得身边人周全。

 

树欲静而风不止,凡尘自扰人。

邝露去了水神府上,润玉本找了一本残棋谱,排开了棋局自娱自乐,突然感应到一股邪恶魔气涌动,立时追了上去。

 

一追便到了落星潭边,彩虹桥上,邝露正与穷奇角力裙摆。

顾不得别的,拦腰救下了邝露后,追着穷奇一路到了天河,一经交手,才发现原来眼前的小兽不过是穷奇的一缕魔气。

“殿下,你没事吧”邝露焦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穷奇去哪儿了。”

 

回头才发现,邝露竟然衣冠不整的追了过来,方才彩虹桥上的种种便一一浮现在眼前。

穷奇似乎对邝露有些特殊,为何穷奇偏偏会遇上她,这一次究竟为何他能逃离御魂鼎作乱,穷奇与她难道真有冥冥之中的缘分?

 

不由的皱起了眉头“如此衣冠不整,成何体统。”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它......方才在做什么?”

 

邝露一下子也有些懵了“他,他应该是昏了头了。”不知如何回答“我也不知它要做什么”声音低了下去,邝露腹诽,总不至于是想把自己叼到洞里当粮食吧,但这想法却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

天河边,柔风轻送,群星烂漫,美景之中两人又齐齐沉默。

 

终究是邝露先败下阵来“殿下,你说穷奇怎么会出现呢,他不是被镇压在御魂鼎中吗?”

润玉想了想“上次枯寂林之事,我们便知天界有一躲在帷幕后的势力,想借用穷奇生事。”皱起了眉头“想来是按捺不住了吧。”

“那,我们要如何应对?”

“敌暗我明,不若守正自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由他闹去。”润玉低头看了看手心的魔气,神色坚毅又透出几分锐利,仿佛积雪消融之后露出底下坚冰,有冷冽锋芒一闪“且看他能不能掀翻的了天!”

 

邝露常常望着润玉,所以熟悉自从殿上退婚之后,润玉近日眉目之间偶尔会出现不曾有过的锋芒,像宝剑藏于匣中,偶尔露出星点夺目剑光。

 

她见过许多不同的润玉,端方的,执拗的,温柔的,冷厉的,好的坏的都有。

今日又见新的一面,她想,真好,我是喜欢你,不是喜欢美好的你。

于是,邝露乖巧的点点头“有殿下在,翻不了天。”

 

润玉想自己最近颇有些不正常,患了只要见到邝露笑,就又不自主的想弯起嘴角的病,都怪这丫头年纪太小,太过跳脱又爱在自己面前笑,影响了自己。

 

就像此刻,她站在这里,笑的月朗风清,自己就忍不住弯起眼,连先前见到穷奇胸中隐隐的郁气都消散了。

 

随即想到不能这么放任这样下去,于是板起脸来正要说话。

“大殿下,陛下传召。”

守将前来传令,润玉点点头,回身对邝露交代道“如今外头乱,你先回璇玑宫等我,不要轻易外出。”

“是,殿下”邝露点头,又在心里补充‘早些回来’

 

云霄殿上,太微神色肃穆,润玉步入殿中时发现太巳已经早早的在了,甚至斗姆灵君也已经派了使者前来,看这阵仗,显然是要商议穷奇之事。

 

润玉扫了一眼,旭凤不在殿中,召自己前来,显然父帝已经有了他的打算。

润玉心中有了计较,于是敛目上前,从容请安。

 

……

 

另一边,邝露已经回到了璇玑宫,魇兽总是无忧无虑的样子惹人怜爱,邝露和它玩了一会儿又整理了书架,给所有新添置的花草浇了水,直到月上中天,一颗心也始终没有放下。

到了后半夜,干脆倚靠着门,全心的等着润玉。

 

润玉匆匆回来,神色凝重,衣衫上还带着夜露的湿痕,显然也是急着赶回。

“邝露,怎么不进去等”润玉开口第一句倒是轻飘飘的责备“夜风是好受的吗?”说着径直走进了宫中。

“我知道了”邝露一面回答,一面跟着润玉走进璇玑宫,又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呢。”

 

润玉停下,瞧了邝露一眼,那一眼中带着些奇异的欲言又止“邝露......”

“嗯”邝露也停下了脚步,等着润玉的下文

“穷奇受了裂魂之伤,大半元魂外逃了。”润玉顿了顿“太巳仙人判断,他的伤势和你当初的伤出自同一人之手,只是穷奇的伤要严重的多,几乎撕裂了大半个元魂。”

 

“什么!”经年执念再度浮现,邝露后退了一步,不知是震惊还是激动。

“如今还未知凶手是谁,父帝命我与太巳仙人一同追回穷奇外逃的元魂,顺藤摸瓜抓出幕后黑手”润玉目光坚定,上前一步,双手握紧了邝露的肩膀,凝视邝露的双眼“邝露,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找出真相!”

 

邝露张了张嘴,半晌找回了声音“殿下......我...我能不能”

“不能”润玉温声截住了邝露的话头“你不要参与。”

邝露目露不解,双眼盈盈,像在描述自己的心声。

润玉劝道“这一次抓穷奇元魂的事,太危险,我和你爹爹都希望你不要参与。”伸手轻抚了邝露的发髻,轻声说“等危险的事过去,后续你再参与。”突然又笑了笑“再说,你还是多修行修行吧,别做了小小累赘。”

 

“好吧”邝露也笑了,润玉讲的这样有理有据,她也说不出什么了,只能点头答应,但仍是担心“那,殿下一定要小心,我到时来送你和爹爹。”

“好”润玉点头,又催道“明日,南天门前等你,今日快去休息吧。”

“嗯,那我走了。”

 

望舒御月巡游天界一轮,昴日星君驾着车驾从东方天界缓缓驶来,天界的新一日来到了。

 

南天门上

邝露送太巳和润玉出发,临行前,太巳潇洒的挥挥手“不必送了,你只需好好待在天宫即可。”

“一定要小心”邝露叮嘱道,润玉想邝露点了点头示意,随即也转身离去

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邝露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南天门的风很大,吹着她的衣袖猎猎作响,‘啪’的抽打在邝露的手背上,她才回过神来,转身离开。

 

今日,天宫里却不止这一场送行,傍晚时分,锦觅仙子也即将下凡历劫,轮回台前,邝露已约好了要赴这一场送别。

不同的是,锦觅仙子历劫是全然的幸事,待得归来之后,便可晋升上神。

 

邝露掂了掂腰上的锦袋,里头装满了自己从落星潭里捞上来的,浸润着灵气的星辰碎片。

“锦觅,祝你此行顺遂,平安归来”邝露双手递上绣着青竹纹的锦袋“我爹爹从前说,带上陨星,是个好兆头。”

“谢谢”锦觅接过袋子,突然给了邝露一个熊抱“邝露,我知道你是我的好朋友,真心的好朋友,我回来请你吃果子。”

 

邝露先是一惊,随即笑了,轻轻回抱锦觅“好,那我等着仙子。”

缘机仙子站在一旁,眼眸中有些许诧异一闪而过,而后也弯起了眉眼,双手缓缓施展了一个复杂的法决,轮回台光芒大亮。

“锦觅仙子,时辰到了。”

 

“吼......”

一声凄厉兽吼,凭空出现,响彻四周。

轮回台上竟然开始微微颤动,这颤动带着节奏,仿佛是巨兽狂奔而来的脚步。

 

邝露与锦觅同时回身,震惊的无以复加。

仇恨让锦觅率先发声

“穷奇!”

 

“吼......”伴随着嘶吼,一道庞然黑影气势汹汹的冲了出来,一路向前,下一瞬便将来到两人身前。

一切发生的太快,缘机仙子尚且来不及反应,何况他人。

邝露与锦觅站在轮回台边缘,只一刹那的犹豫,就已经避无可避,甚至能感受到穷奇身上经年环绕的魔气打在身上,听到穷奇近在咫尺的鼻息。

 

“锦觅!”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带着颤音的厉吼。

 

缘机见穷奇像是完全没见到邝露与锦觅二人,一心冲着轮回台直奔而去,一头扎进了滚滚云海之中。

但两位仙子,却也被它撞入了云海。

刹那间,轮回台灵气失衡,云海翻滚,摇摇欲坠,一股股灵气如乱流无序的横扫一切。

 

邝露只觉得自己被一堵高山砸中了,而后便坠下了无尽的高空。

隐隐约约只来得及浮出了一个念头,这一次,来得是穷奇的真身,他竟能藏在天宫这么久,他究竟要做什么。

而后,就完全失去了意识。

 

稍早前

旭凤禁足的日子不短了,天后到底是心软,以问责的名义召他到天后宫中小聚。

岂料母子二人相见,仍然因为锦觅的事情闹得不欢而散,旭凤正要离开,却无意中瞥见一道黑影从宫外一掠而过,身法极佳。

鬼使神差的,旭凤停住了离开的脚步,悄悄的追了上去。

 

一念之差,旭凤在母亲窗外听到了她要趁此次锦觅下凡,派人用灭灵箭永绝后患。

来不及震惊与痛心,算算时辰,锦觅此刻只怕已经站在轮回台上,只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往轮回台,拉住锦觅。

 

心急如焚的赶到轮回台前,谁知却看到了让自己肝胆俱裂的画面

凶兽穷奇冲向了锦觅,冲向了他的此生挚爱,自己却鞭长莫及,只来得及喊一声“锦觅!”

旭凤什么都没来得及想,直接跟随着锦觅跳下了轮回台。

 

“火神殿下!”

缘机着急的声音未能唤回旭凤,只能全力施法稳住轮回台的乱流。

穷奇乃凶兽,不入轮回之中,强行跳入轮回台,遭到排斥,搅的各处命盘大乱,怕是要出大事。

 

“旭凤!”

又是一声呼喊,随后赶来的穗禾公主无视眼前乱象,也追随着火神跳了下去。

 

缘机无力阻止,只能看仙人们一个个的下饺子般跳下这失序的轮回台。

她只知道,如若不能全力稳住命盘,最差的情况下甚至不知这些祖宗们能不能安然回来,到了那时,只怕天界真要乱了。

 

“唔”缘机咳出一口血,来不及擦拭,红了眼拼上此生修为,也要稳住轮回台。

 

微帝纪年三万五千四百二十一年立夏,先花神之女锦觅下凡历劫之时,突遇凶兽穷奇捣乱。火神旭凤,鸟族穗禾公主以及太巳之女邝露,四人皆入轮回。因穷奇之故,众仙命盘大乱,帝责令缘机仙子全权负责此事,矫正各人命数,确保历劫成功。

 

这时候,还没有人知道,许多人的命运都因这一日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也没有人知道,织在天宫繁华暗处的那张网,从这一日起,也缓缓收紧了它的蛛丝。

 

大幕徐徐拉起,有无辜者被卷入,有野心家想操盘,有阴谋者在谋局,有复仇者在冷笑。

 

同日

凡间洞庭,藏在层层禁制之下的水底宫殿之中,有一泛着阴冷魔气的箭悬停在半空。

彦佑紧皱眉头,跪在箭前“义母,一定要这样做吗?”

环绕殿中那曲调压抑的琴声停了,重重帷幕之后,久久无声,而后传来轰然一声,琴弦俱断声中,女子痛苦压抑的声音

“没得商量!”

 

于此同时,一道身影落在了洞庭湖岸上,水蓝色的衣冠衬着眉眼愈发的温和俊朗,仙君对着湖面叹息一声,挥手解开禁制,缓缓步入湖底。

 

两日后

魔界忘川河畔,润玉与太巳面对此刻的忘川都有些心惊。

据卞城王说,几日前,忘川突发巨变,那震荡魔界都清晰可闻。原本忘川河畔的那片枯寂林突然凭空消失,再难寻到踪迹。

 

此刻忘川边,原本枯寂林所在之处,不复见林,方圆百里的土地寸寸龟裂,有诡异白雾时刻笼罩,难以驱散。

其中时不时传来妖兽嘶吼,隐隐有强大封印痕迹显现,观其咒术,似乎来自数十万年前便自封疆界,神秘消失的妖界术法。

 

不久,太微案上收到一份来自魔界的文书,魔界六王联合上书,事关枯寂林乃至妖界,魔界要自己处理穷奇之事,天界不得干预,否则视同开战。

太微于是派下指令,太巳暂时带少量精兵驻兵忘川边,不前进,不探查,不回转,同时召回润玉。

 

三日后

润玉回九重天述职,夜间来到布星台上,却见漫天星辰之中,代表人间运势的紫薇帝星星光暗淡,破军,七杀双星齐亮,其耀将掩帝星,人间将有大乱。

一夜布星之后,天尚墨蓝,润玉带着一身露水走下星台,直奔南天门而去,他有些担心凡间的事,担心在凡间的人,决意亲身去看看。

 

却一只传信灵蝶来到润玉面前,拦住了他的脚步,银翅翻飞间传出了太巳的声音,邀润玉小叙一番。

 

同日

缘机仙子伤势痊愈,急忙调出各人在凡间历劫的命盘卷宗,一般来说,除了事先定下的命数,卷宗上还能感应仙人历劫之时随着他们自身机缘与选择自然生成的变故。

命数若偏离不大,则卷宗泛蓝光,反之则红光大作。

 

此次命盘大乱,本就添了许多变数,缘机忧心忡忡,翻开卷宗一看,顿时两眼一黑,险些在满目红光之中再度晕厥过去。

 


 

 

作话:最后一个过渡章,下一章开始人间历劫部分。

         历劫部分第一章是万字长章!原创新人物警告!原创人物很多戏警告!

         是以玉露为核心的群像,所以会有好几条cp线,甚至以我的磨叽功力,可能中间会有好几章见不到玉露的情况,呜呜呜。


笑笑春温

【玉露】薤上露(二十八)

穗禾站在栖梧宫前,视线从宫门上张扬飞逸的“栖梧宫”中收回,平视宫门,其中亭台楼阁,影影绰绰,依稀可见。


她少时常常仰望九重天的庄严威仪,那时她不过是一卑微无力的孤女,那时的九重天看在她眼里,只代表了炽热的欲望与渴慕的尊重。

后来跌跌撞撞,头破血流的扎下根来,本以为情爱之事如梦幻泡影,脆弱虚幻,此生不会再对人动心。


却在不经意间,窥见这世上原来还有那样英勇明朗的少年,他的身边永远没有污秽与流言,只有意气风发的光明。于是刚开始时是为了迎合天后,到后来,竟然一步步的走到如今。


少年住在栖梧宫中,所以穗禾愿意不顾流言,无视谋算,走进这座宫殿,走近...

穗禾站在栖梧宫前,视线从宫门上张扬飞逸的“栖梧宫”中收回,平视宫门,其中亭台楼阁,影影绰绰,依稀可见。

 

她少时常常仰望九重天的庄严威仪,那时她不过是一卑微无力的孤女,那时的九重天看在她眼里,只代表了炽热的欲望与渴慕的尊重。

后来跌跌撞撞,头破血流的扎下根来,本以为情爱之事如梦幻泡影,脆弱虚幻,此生不会再对人动心。

 

却在不经意间,窥见这世上原来还有那样英勇明朗的少年,他的身边永远没有污秽与流言,只有意气风发的光明。于是刚开始时是为了迎合天后,到后来,竟然一步步的走到如今。

 

少年住在栖梧宫中,所以穗禾愿意不顾流言,无视谋算,走进这座宫殿,走近他。

 

天界这段时日最不缺的便是流言,先是那位在天后寿辰上轰轰烈烈演出了一出闹剧的小仙,竟是水神与先花神的女儿。

后是一向隐逸不问政事的大殿下居然殿上悔婚,被罚禁足。

紧接着,帝后最宠爱的二殿下也不知何故,冲撞了帝后,一向疼爱儿子的天后竟然狠下心来罚了旭凤一百打仙鞭,幽禁栖梧宫,而先前被禁足的大殿下却被放了出来。

 

如今,又多出了一桩谈资,那便是鸟族的穗禾公主得了天后旨意,堂而皇之的搬进了栖梧宫照料火神殿下的伤势,二殿下与鸟族的联姻似乎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只有璇玑宫门前,依旧冷落,连流言都不愿登门拜访。

邝露这几天忙着打理璇玑宫新到的兰草,不曾外出走动,这些消息大半是云姨托了传音雀找自己闲聊时透露的。

 

“如今天界是非多,你爹又整日造出晚归,璇玑宫倒是清净,你就乖乖待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好了。”云姨关切的声音传来。

 

“知道啦”邝露拖长了声音回道,桌案边此刻平平整整的放着一段红线,邝露轻拂红线,思绪悄悄的飞到了别处。

 

稍早前

 

“这是邝露近日新学的桃花酥,殿下帮忙尝尝看手艺”邝露放下了一碟糕点,色泽粉嫩,个个均做成了花瓣状,小巧玲珑。

润玉放下书“你的手艺九重天上怕是也找不出更好的了。”拈起一块“多谢”

“那是殿下肯夸”邝露道“我爹爹便时常嫌弃呢。”

 

润玉但笑不语。

 

邝露走到一旁整理书架,堪堪理了一半,耳边传来润玉的感叹“如今咱们这里是清净,旭凤那边怕是要头疼了。”

“火神殿下,定能抗的住”邝露停下手上的活,答道“殿下不必担心。”

“旭凤钟情锦觅,自然不惧困难,只是我这几日在想,我是否判断过于草率,轻易的让旭凤为锦觅违抗圣意”润玉的声音带着考量“锦觅仙子,真的也恋慕旭凤吗?如若不然,岂非误了他们两个。”

 

邝露回头“所以,殿下想问邝露,锦觅仙子的意思?”

润玉无奈道“你们同为女子,你又一向聪慧,想必比我了解。”

“我以为,即便不算情衷......”邝露认真思量,眉宇间带着郑重“火神殿下在锦觅仙子心中,一定也处在一个特殊的位置上。”

 

邝露见润玉不仅认真的听了,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神色认真,忍不住扑哧一笑

“只是,殿下什么时候揽了月下仙人的活计,皱着眉,小老头般的细细分捡起红线来了。”

润玉闻言,手中一动,邝露头上便隔空挨了一个板栗“你这话要让叔父听了,一准给你牵个十条八条乱七八糟的红线。”

 

“我错了,我不敢再取笑您了。”邝露痛快的求饶了,思量了一会儿,突然又道“不过即使是牵了十七八条红线也无妨,我可以在我这头把他们都解了。”

心有所爱,珍而重之,不愿依托虚无缥缈的红线。

 

边说边偷偷瞧了瞧润玉,润玉也瞧了一眼邝露,立马扭过头去不再看。

“我觉得”邝露认真想了想“姻缘之事,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即便是红线牵着,也只能给予缘,无法强求份,殿下就不要太纠结火神他们的事了。”

 

“你说的对”润玉答道“不过,我今日怕是真要请你要做一回月下仙了。”

 

“什么”

邝露有些不解的回过身

润玉拿出了一段红线,递给了邝露“劳烦你将这段红线归还于锦觅,同她说润玉祝她早日觅得良人。”顿了一顿道“我如今的身份,若上门去还红线,怕惹得锦觅仙子遭人非议。”

 

“归还?”邝露抓住了关键词

 

“是啊,归还”润玉笑的明朗,显然不打算细说,而是转而调侃道“你既食君之禄,也当分君之忧啊。”

“好吧”邝露顺势点点头,行了个礼,而后伸出手

从润玉手中轻轻接过了红线,握在手中

“如君所愿”

 

这边厢,邝露看着桌案旁的红线,看着看着,竟看出了几分甜意,想着等下便找个由头去寻锦觅仙子,了结此事。

 

那边厢,天帝有意封锦觅为花神,但锦觅婉拒了旨意。

 

缘机仙子揣度了上意,登上凌霄殿,手持天机轮,算出了凡间气运有变,锦觅仙子当要下凡历劫,方能消解厄难,登临上神之位。

这相当于给锦觅仙子成为花神委婉的铺下了台阶,天帝果然大喜,锦觅在殿上懵懵懂懂的接下了历劫任务,未想太多。

 

缘机仙子才从凌霄殿离开,脚步还未挪到行宫,便接到了天后娘娘的一道召见旨意。

步履沉重的从天后宫中走出,手中已是攥了一道暗旨,没走出几步又被燎原将军请到了栖梧宫。

好不容易茶喝了三盏,脚步飘飘的出得宫门。

一迎头,又撞上了从来不对付的月下仙,那月下仙红着眼,捧着乱成团的红线球,一把拽过了缘机“老夫有话同你说!”

 

一天折腾下来,缘机实在有些后悔上赶着接下了这桩差事。

 

当事人锦觅仙子倒是自在随意,接过了邝露递过来的红线,大方笑道“好呀,那你也帮我和小鱼仙倌说,不必担心,我会和天帝陛下说,不会强娶了他的。”

邝露听锦觅这样大大咧咧纯真的话语,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好,我一定如实转告。”

锦觅笑笑,又埋首在酥软香甜的桃花酥里了,只是,这一次她的兴致似乎没有往日高。

 

“锦觅,你这两日,不高兴吗?可是遇到了什么难解的事、”邝露问道

“没有”锦觅手上转着一缕青丝,皱起眉“只是,听说凤凰不知怎么被罚了,我有些担心”突然拉起邝露的手问道“这几日爹爹管我严,我还没见过他呢,还有我马上就要下凡历劫了,你说对我回来再去看他,他会不会生气啊?”

 

邝露试探着问道“锦觅,你这样在意火神殿下的想法,他在你心里是特殊的吗?”

 

……

 

九重天上,天帝是最尊贵的存在,天帝的居所在最高处,天帝的衣食住行无不与旁人隔着天堑。居高临下,一览众山小的日子久了,常有一股无名的厌烦压在心中,教人不得舒展。

太微有时想,鸟族做大,魔界不臣,花界自封,妖界更是诡秘莫测如坠雾中,天帝之名还远远达不到一令既出,六界臣服的地位。

 

不过,这样也挺好。

 

如此,才有趣味。太微从来就是天生的野心家,少了权利与征服,天帝之位也做的索然无味。

数千年了,终于,好戏又要开场,太微心中燃着熊熊火光,眼里仿佛看到了六界风雨欲来的局势变幻与刀光剑影的血色征途。

桌案前咒印翻飞的古铜色炉鼎,镇压着为祸六界的妖孽,太微伸出一手,指间银光翻飞。

 

“孽障,今日你能为这千古功业打开第一步,也算是你的功德了。”

 

指间光芒大作,一时之间御魂鼎的封印术法被完全激发,赤光与银光,鼎中传来野兽般的痛苦嘶吼。

 

“啊......”邝露突然没来由的感到心口一痛,像是突然被什么重重锤了一下。

 

手在水中停了停,顿时有小银鲤鱼凑上前来,轻轻的啄咬着邝露的手指。

邝露顺了口气,恢复如常,笑着拨开鲤鱼们,伸手从水中捞出一块漆黑圆润的陨星,收进荷包中。

“你们别闹了,我今日没空与你们玩耍。”语气亲昵又无奈。

 

邝露直起身,一步步踏着幻化出的青碧莲叶,从落星潭中走回岸边,掂了掂荷包,想着答应了锦觅仙子要送她的浸润了灵气的陨星已经收集的差不多了。

只是,方才无来由的心痛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最近太劳累了吗?

 

落星潭边,少有人迹,清风卷着柳枝缠绵的舒展着身姿,天上时不时的有流星划过,坠入潭中。“咚”的一声,是潭里的白鲤跃出水面,溅起水花。

邝露难得空闲,在彩虹桥上发着呆。

 

突然,一股熟悉的气息涌现,令人心寒,令人心惊。

 

是穷奇!

 

邝露猛地四处查看,果然有一团黑影冲了过来,只是,这团黑影小了点儿。

身量还未过膝的缩小版穷奇,乍然出现在彩虹桥上,摇头晃脑的发出怒吼,但不知为何声量听起来十分虚弱,倒像是一只幼狼的呜咽。

走几步,晃几下,现出原身的小穷奇摇摇头,浓密柔软的鬃毛一抖一抖的,走的不稳。

 

“你...是穷奇?”看到如此模样的穷奇,邝露十分诧异,第一次没有直接逃离。

 

似乎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小穷奇猛地转过身来,视线虽模糊,但隐隐约约的确定了声音的方位,突然朝那个方位扑去。

 

穷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咬住了邝露了裙摆,然后仿佛忘却了自身的法力,只靠着一身蛮力,像动物一般咬住了裙摆,要把邝露往后拖。

 

“你,你做什么”邝露早发现了穷奇的不对劲,抬起的手本可直接给予穷奇一击,但眼前的穷奇实在是太小了,还不到邝露的膝盖,它表现得又像是不懂事的小灵宠。

邝露也有些迷惑,眼前的究竟是不是穷奇。

 

这样一耽误,彩虹桥上就出现了奇异的一幕,青衣仙子用力的扯着裙子,与穷奇角力争夺着自己的裙摆,被拉的朝前走了数步。

而那天下至恶的凶兽穷奇也仿佛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法力,化身为一只努力将猎物带回洞穴的新手小兽,全凭一身蛮力。

 

“撕拉”

裙摆不堪折磨,终于撕裂,邝露完全没防备,直接向后摔去。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凭空出现,环过了邝露的腰,轻轻一带,免去了邝露狼狈摔倒的命运。

润玉俊朗的侧脸近在咫尺,在邝露眼前一晃而过,随即不再停留,松开手追着穷奇逃离的身影远去了。

 

邝露回过神来,顾不得思考其他,直接追了上去。

等追到天河边上,就只剩下润玉一人的身影了。润玉持剑而立,正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手中有一团黑气在挣扎,却始终挣不出润玉的手心。

“殿下,你没事吧”邝露着急的问“穷奇去哪儿了。”

 

“这不是穷奇的真身,乃是他的一缕魔气。”

润玉转过身,神色严肃“不知它是如何逃出御魂鼎的”突然瞧见的邝露的裙摆,眼神一凝,有些冷声道“如此衣冠不整,成何体统。”

 

邝露低头才发现自己水蓝色的裙摆在之前被穷奇扯破了一个大口子,方才着急追出,竟然忘了这回事,此刻也觉得有些不雅。

于是连忙施法换了一身衣裙。

润玉瞧着邝露换好衣裙又恢复笑盈盈的样子,不由的想起了方才彩虹桥上的场景,脑中突然浮现了太巳的话。

 

穷奇与邝露,至善至恶,互相吸引,邝露命中注定与穷奇有一劫。

 

皱起眉,问道“它......方才在做什么?”

 

 

 

 

作话:过渡章,再有一章就终于终于终于到了人间历劫部分啦,这个故事到历劫部分才算真正展开(我有毒,我真慢)。

我要大吼一声,本文的正牌男二穷奇的感情线要登场了,这对可以考虑叫琼露,哈哈,这对很虐哒。

走了那么久的感情线,我的剧情线终于要跟上了,终于要搞事情了。

我发誓最晚后天一定把最后的过渡章给更了。


笑笑春温

【玉露】薤上露(二十七)

微帝纪年三万五千四百二十一年谷雨日,水神洛霖殿上认回长女,众神恭贺,微帝甚悦,意与其结秦晋之好。帝庶长子夜神润玉,于殿上公然出言驳回上神盟誓,帝大怒,申饬甚严,不理求情,禁足一月候审。


璇玑宫外门庭一向冷清,白玉阶久无人迹,但主人勤于洒扫,苔痕不可寻,尘土无痕迹。

今日昴日星君早早交班,夕阳挥洒出橘红的光华将璇玑宫的白玉阶也烘的暖洋洋的,也不显得清寂了,旭凤步履郑重地走近了这宫门紧闭宫殿,一伸手,暂时解开了禁制。


“兄长,可方便与弟弟说几句话。”

“父帝明旨,不得探视,火神大人有什么话在外头说便好,否则少不了被训斥责罚。”殿内润玉的声音遥遥传来,显得有几...

微帝纪年三万五千四百二十一年谷雨日,水神洛霖殿上认回长女,众神恭贺,微帝甚悦,意与其结秦晋之好。帝庶长子夜神润玉,于殿上公然出言驳回上神盟誓,帝大怒,申饬甚严,不理求情,禁足一月候审。

 

璇玑宫外门庭一向冷清,白玉阶久无人迹,但主人勤于洒扫,苔痕不可寻,尘土无痕迹。

今日昴日星君早早交班,夕阳挥洒出橘红的光华将璇玑宫的白玉阶也烘的暖洋洋的,也不显得清寂了,旭凤步履郑重地走近了这宫门紧闭宫殿,一伸手,暂时解开了禁制。

 

“兄长,可方便与弟弟说几句话。”

“父帝明旨,不得探视,火神大人有什么话在外头说便好,否则少不了被训斥责罚。”殿内润玉的声音遥遥传来,显得有几分空灵。

“弟弟确有要事请教兄长,未得兄长解惑,寝食难安,顾不得责罚了。”

殿内的声音停了一停,半晌,传来无波无澜的回答“那你就进来吧。”

 

旭凤推开门,走进璇玑宫中,本以为会如从前一样进入寒意森森的冰冷宫殿,谁知内里茶香袅袅,数盆喜暖的兰草长势喜人,枝叶都被精心修剪,点点绿意点缀在各处桌案摆件旁,玲珑可爱,富有生机。

 

抬眼看去,润玉坐在兰草掩映的茶案旁正在品茗,案上的小火炉里咕噜咕噜的煮着沸水,青衣仙子坐在下首,摆弄着全套茶具,已经品了一轮了,见旭凤进来,向其点头示意。

“你要请教我什么?”

“兄长,过得好不惬意啊!”旭凤感慨“全然不似外头的流言蜚语。”

“反正已被禁足,好一日,歹一日,日子总是要过”润玉神色丝毫未见忧郁,手一挥,案上便凭空多了一套茶具“这白毫银针不错,我想你的话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既然来了不妨坐下一品,再慢慢请教。”

 

邝露闻言,预备告退,刚要站起身子,那边润玉开口“你这个煮茶人逃什么,留下来看顾你的茶水吧”又对着旭凤笑说“你要是在意,可以暂时封了她的耳识。”

邝露首先看向旭凤,见旭凤首肯,才又坐下,若有若无的瞪了润玉一眼“两位殿下尽情谈吧,邝露为你们烹茶。”

 

邝露收拾了之前的茶具,开始重新温壶,烫杯。

旭凤见润玉与邝露相处自然亲昵,心中的了然几分,也松快几分。

“我道兄长为何执意拒绝婚事,原来早就心有所属啊。”旭凤调笑道

邝露正将沸水充入茶壶之中,闻言笑道“火神殿下不要打趣邝露了,我那里能让殿下做出这样的事呢。”手上仍动作不停。

 

润玉瞥了邝露一眼,见她动作利落的刮去壶顶的泡沫,盖沫盖的“春风拂面,动作利落”笑说“是啊,这丫头如今还算不上呢,你与其取笑兄长,不若说说你的心事。”

 

旭凤点了点头,神色也变的郑重了些“不瞒兄长,弟就直说了,先前你也曾劝过我不要对锦觅动心,当时只道她是你我妹妹,我本也心灰意冷,”旭凤长叹了一口气“只是我也没料到,没到料我竟然对她用情已经如此之深,心冷了也放不下,没料到锦觅竟然是先花神与水神之女。于是便成了今天的结局。”

 

润玉平静的说“我对锦觅仙子并无情意,你应当知道。”

“是,我知道”旭凤低下了头“我也庆幸兄长未曾爱慕锦觅。”抬起头,苦笑道“这两日,我总是做一个奇怪的梦,梦里,你我为了锦觅反目成仇,父帝,母后还有你我以及锦觅皆是遍体鳞伤,不复从前。”

“那只是一个梦罢了,不会发生。”润玉回答

 

“是,那是一个梦,只是那个梦太过于真实”旭凤神色有些怆然“我细细思量梦中场景,突然开始后怕,我在想要是兄长如梦中一样爱慕锦觅,我是否也会为了她与你反目。”

“那你想出答案了吗?”

“我......不愿,但我也不知道如果真的有那一天,那个我究竟会怎么做。”旭凤神色痛苦,显然是被这问题困扰折磨了许久,他摇了摇头“思量许久,不得解,所以我来负荆请罪了。”

旭凤站起身来,给润玉行了个大礼“任凭兄长处置。”

 

邝露淋顶之后,正以初沏之茶洗杯,杯壁“若琛出浴”,见旭凤起身行礼,忙起身侧过身去,待润玉扶起了旭凤,方才坐下。

“你有这份心,我已经很欣慰了”润玉一把扶起了旭凤“是我自己要拒绝这门亲事,你和锦觅纵使相爱,也未曾伤害到我,何必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做出这样的事来。”

 

润玉强行让旭凤坐回了原位,想了想“但你说任凭我处置,我倒是有一桩事要麻烦你。”

“何事,但说无妨。”

润玉转头看了着邝露,见她正有条不紊的沏好第二壶茶,倒入公道杯中,行云流水,手法稳健。“父帝显然对这庄婚事极为在意,想来今后璇玑宫中只怕不能平静。“

带着几分宠溺的笑了笑“这丫头,别的本事没有,一手茶艺却还看得过去,以后便麻烦火神殿下收留了。”

 

邝露用茶夹将闻香杯和品茗杯分为两组置与茶盘上,闻言,手上顿了一顿,反应过来看着润玉,笃定的说“殿下说笑了,不过是一门婚事,陛下又怎会真的怪罪殿下。”

旭凤闻言,似有顿悟,细思润玉的处境,方觉不妙“是我疏忽了,我倒觉得兄长说的在理。”神色愈发坚定“无论如何,既然是我倾慕锦觅,又怎能教兄长一人担下这毁约的罪责。”想起了平日里母后对润玉的言辞与堤防,旭凤更加坚定了“兄长本就处境艰难,此事,旭凤会禀明父帝母后,与你一同承担。”

 

“锦觅终究曾与我有过婚约,你这样做会对自己的名誉与声望会带来什么”润玉直视着旭凤“你可要想好了。”

“兄长既敢拒绝上神盟誓”旭凤坚定道“旭凤亦不会一直躲在兄长羽翼之下,坐享其成。”

 

邝露已将茶分别倒入闻香杯与品茗杯中,茶斟七分满,剩下之余津一点一抬头的依次点入杯中,杯中,茶量,茶色均匀相同。

将斟毕的茶,双手捧着,依次奉给润玉与旭凤,最末留给自己。

旭凤接过茶杯,先拿起闻香杯,轻嗅杯中余香,香如兰桂,馥郁芬芳。

忍不住又开始打趣道“如此,兄长也不必与佳人分离了。”

 

润玉放下闻香杯,用三指端起品茗杯浅尝了一口,味如甘霖,回味悠长。

笑道“那里是佳人,应该是与佳茗不分离才对。”

邝露放下茶杯“两位殿下自说自己的,可别打趣别人。”

 

旭凤卸下心里包袱,说话也就没有了遮拦,“其实我并不在乎那些抓不着的声望,我性子急躁,还是当一个守卫国土的将军比较适合我”随口说道“兄长沉稳,适合当那天帝之位。”

“慎言!”润玉放下茶杯“你要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传出去,会有怎样的后果。”

“是”旭凤醒悟‘是我莽撞了,忘了兄长的处境。”

“罢了,不聊这些,你我兄弟平日公务繁忙,如今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且饮茶吧。”

 

一时,三人又絮说了些家常,茶过一轮后,旭凤便起身告辞了。

 

望舒早已当值,月光洒下清辉,九重天上一片清寒,璇玑宫中又恢复了安静,润玉和邝露都不再言语,满殿只余茶香袅袅。

半晌......

 

“邝露,对不起。”

“殿下,你别生气。”

两人同时开口,声音几乎重叠,又同时停下,有些惊异的看着彼此。

 

“我没有生旭凤的气”润玉先开口

邝露道“我知道啊,邝露是说,殿下不要再生自己的气了。”

润玉一时怔住,有些别扭的转过头去,语气有些闷“你知道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那殿下又为何要道歉呢?”邝露有些试探性的问

 

“你这样聪慧,既然已经知道了”润玉转过头来,直视着邝露“自然就该明白,我今日连消带打的将退婚的包袱丢给了旭凤,为了让他放心,还连累了你的名声。”神情中竟然还带了些不自知的委屈“你如今知道了,我心机深沉与你的画中人,殊不相同。”

 

“原来,殿下是这样想的”邝露笑了“我确实觉得今日殿下与往常不同,和火神殿下言谈之间似有引导之意,料想过后您一定会生自己的闷气,只是没想到,殿下将自己想的这样坏。”

润玉见邝露笑的开朗,眉头皱的更深了“你笑什么!”

 

邝露真诚的问道“殿下觉得,火神殿下刚才说的,是出自真心吗?”

“旭凤他自小在宠爱中长大”润玉带着些自嘲的语气说道“不像我,他对从不说违心之话。”

“既是如此,那接过这件事就是出自火神殿下的本心,殿下又何必自责。”邝露笑说。

“可是......”润玉正要回答

 

邝露抢答道“能够知无不言,言出必行,固然是世间难得的品质,可这世上只有一个火神,是因为多数的人都没有他那样的身世与资本。”直视着润玉的眼神,正色道“殿下也说了,火神殿下自小千宠万爱的长大,又有这样的身世,有这样的本事,自然能够做到不发违心之言。这不仅是他的操守,也是他幸运。”

续了一杯茶,双手捧上“我爹爹也说,即便是神,拥有无边法力,也无往不在枷锁之中,殿下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润玉接过茶杯,若有所思,但仍是坚定“错便是错,心思不正便是心思不正,岂能向外求因,推卸责任。”

“是啊,错便是错,”邝露有些为润玉不平“只是,旭凤殿下既然喜欢锦觅仙子,那他难道不该出力吗?人无完人,邝露觉得,殿下将自己逼得太紧了。”

 

“或许吧”润玉笑了笑,似乎是释然了。转念又想到一事,有些局促“你不气我明知旭凤误解了你与我的关系,仍在他面前与你......”顿了顿“表现亲密吗?眼下这情况,万一传起流言,对你的名声很不利。”

邝露愣了愣,脸上有些热“火神殿下不是爱传是非的人,邝露不担心。”心道即便是传出了流言也不要紧,我本就喜欢你啊。

 

“嗯”润玉点点头,殿内一时无言,只有炉上‘咕噜咕噜’的滚水,不断的升腾着白色的水汽,透过水汽,眼前人的模样变的愈发朦胧。

半晌,润玉道“我好多了,多谢你,邝露。”

 

“不必”邝露摇摇头,突然灵机一动,笑如春花“都说苦尽甘来,殿下从那日上殿至今,喝的一直都是清苦的,今日不妨尝尝看甘甜的。”

一伸手,不知从那里变出了一块碧绿的糕点,隔着桌案递向润玉。

 

‘孩子气!’润玉第一时间是这样想的,但看着邝露盈盈的目光

又想,应该是‘鲜活又温暖的孩子气’。

于是伸手接了过来。

 

入口即化,清甜软糯,浓酽的桂花味散发开来,像是苦难尽头的一丝甜意。




  作话:

      六一节礼物,甜甜的更新,润玉的心思十八弯,也就露露能猜的这么透彻了。

     个人以为,润玉对于自己身边越亲近的人道德纯洁的要求越高,尤其是对他自己。润玉并非完人,他也有自己的私心,他有清醒的头脑,会做当下该做的事。但他也缺乏安全感,总是鄙薄自己的私心,当一件事发生下意识的将其归因为自己,然后夸大,然后自我厌恶。

     除非那件事突破了他的极限(如原剧)他才奋起反抗,所以,我认为他在原剧锦觅背叛之后,对锦觅就已经没有了情,只有执念。他真正需要的是露露这样温暖包容的人啊。

     另,本文里的水神和天帝的人设早已改得和原剧里的八竿子都打不着了,所以不要纠结为啥他俩执着于这个上神盟誓的婚约反而不怎么在意锦觅个人的意愿(原因以后会讲哒)


笑笑春温

【玉露】薤上露(二十五)

墨昙素雅,层层叠叠的花瓣盛放于心口衣襟上,心中也似有春花将开,气候宜人。


润玉放下了施法换衣的手,步履轻快的迈进了璇玑宫大殿中。

一抬眼,便见着了大殿中‘空无一人’却有一只紫毫小笔,凭空斜立在桌案前笔耕不辍,有细碎的阳光洒在纸上,显得既静谧闲适又有几分诡异。


明明这几日已经见惯了这个场景,此刻见了,许是心中松快,润玉也不免有了几分少年的狡黠心思,想着这画面还真适合在一个月黑风高夜,出现在凡间那些整日里想着红袖添香的酸腐文人的书房里,一准吓的他们此生对女子再无遐想。

可此刻日头很足,这里是璇玑宫,就只有这小书灵被吓的份了。


这样想着,他悄............

墨昙素雅,层层叠叠的花瓣盛放于心口衣襟上,心中也似有春花将开,气候宜人。

 

润玉放下了施法换衣的手,步履轻快的迈进了璇玑宫大殿中。

一抬眼,便见着了大殿中‘空无一人’却有一只紫毫小笔,凭空斜立在桌案前笔耕不辍,有细碎的阳光洒在纸上,显得既静谧闲适又有几分诡异。

 

明明这几日已经见惯了这个场景,此刻见了,许是心中松快,润玉也不免有了几分少年的狡黠心思,想着这画面还真适合在一个月黑风高夜,出现在凡间那些整日里想着红袖添香的酸腐文人的书房里,一准吓的他们此生对女子再无遐想。

可此刻日头很足,这里是璇玑宫,就只有这小书灵被吓的份了。

 

这样想着,他悄悄隐去了身形,走到了书灵身后。

 

邝露今日再临摹起润玉的字来,感受与从前大不相同。都说字如其人,从前爹爹宠着自己,从不曾在这方面对自己严格要求,所以自己的字空有灵秀飘逸的形,却散漫无骨。

昨日见了天后娘娘一番雷厉风行,邝露看着纸上润玉金戈铁马,铁划银钩的字迹,细细想想润玉的处境,笔下便带了几分出自真心的敬佩。

 

‘身处苦,不自苦’不正是爹爹希望自己做到的吗?

 

邝露一笔一划描摹的格外认真,完全没有察觉到丝毫的异样。

 

“魇兽!”

 

清润冰凉的声音突兀的从身后响起,短促而含有淡淡的命令意味,邝露下意识的以为又要受‘魇兽大嚼’之刑,吓得笔也丢了,双手抱头把自己‘团’了起来。

“哈哈哈”清朗的笑声传来,润玉显出身形“夜里偷摸作画,我还以为你这丫头胆大包天呢,原来你也有克星啊”

 

邝露知道虚惊一场,愤而站起转身。

润玉春水般的眼眸与夏阳般的笑容却措不及防的撞入眼帘,他以前从未这样笑过,原来他真心笑起来是这个样子的,艳艳灼灼,明亮的像直开到天际也不败的花。

邝露忘了火气,只顾着听他说话。

 

他说“这昙花,谢谢你。”

仿佛是第一次真心的正式的与人道谢,有些羞涩和别扭的飞快的侧头一笑,这几日已经将书灵的身量烂熟于心,润玉拉起她的手,轻柔的,一层一层的将发带缠在她的手腕上。

 

他又说“你尚不能化形,又无法出声,旁人看不见你,璇玑宫仙侍不少,也算得上人来人往,平日里肯定多有不便。”说着还抽空揉了揉书灵的头“我手上一时也找不到显眼又轻便的物件,这发带是新的,我不曾用过,未化形之前就暂且委屈你日日系着了,旁人见了就知道此处立着个大活人,不会冲撞了你。”

 

邝露抬起手腕,那缠在上面的发带绣着银龙暗纹,做工精美,此时亲密无间的贴在自己的手腕上,显得熨帖可爱。

‘嗯’邝露点点头,自然的拉过润玉的手在他手心写了‘谢谢’。

 

润玉往常少与人亲近,一时又被人拉了手,有些不习惯,抽回了手“你这丫头,越发不知礼数了”弯起手指不轻不重的敲了书灵一个板栗“还是要用心修炼,争取早日化形为重。”

说着突然看了看心口的昙花,笑道“我看你画技上的天赋要胜过书法造诣,这一笔字要是实在难有长进,往后你就去凡间买画为生,自力更生好了。”

 

一句无心之语,润玉和邝露都不知道,后来,这姑娘果真画了一个人很多很多年。

 

邝露知道润玉在打趣自己的字心情不错,胆子便也大了,于是当场提笔,酣畅淋漓的画了一只仰面朝天的乌龟,双手提溜着纸张送到了润玉面前‘请君品鉴’。

润玉脸上笑容不变,却伸出手不紧不慢,一点一点的把宣纸在掌心揉成了一团,“我虽当你是友,但长幼尊卑的规矩还是要正一正,否则你出了璇玑宫,在九重天岂非处处危险。”伸手又不轻不重的敲了邝露的头“可明白?”

 

揉了揉今日被三番两次‘敲打’的额头,邝露凭空从润玉身上看出了几分‘爹’的味道。

 

邝露也知道九重天上要谨言慎行,尤其自己现在算是‘璇玑宫人’,以殿下 的处境更是要在外谨小慎微。于是返回自己书桌前将今早刚刚临摹的字拿了,在后续添上三个字‘我错了’双手捧到润玉的面前。

“想不到,你对习字倒是有天赋,这么短的时间已经有些气候了。”润玉看着纸上的字迹说道。

 

“小丫头”

润玉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转头对着邝露认真道

‘什么’邝露等着润玉的下文

“一直叫你丫头也不是长久之计,待你能化形时,给自己取个名字吧。”润玉神情专注,仿佛在诉说着最温暖的故事“名字通常是父母长辈所赐,含着他们的期望与祝福。你是天生地养的书灵,本无父母,我也不便越俎代庖,这几日你好好想一个名字吧。”

 

‘其实,我有名字,我叫做邝露’

   邝露听着润玉温柔专注的话语,知道他是真心当自己是朋友,第一次生出了自己不该瞒着他,应该告诉他真相的念头。

“好”邝露拉过润玉的手,在他手心写下了这个字,心中想着该怎么告诉他呢。

 

润玉抽出自己的手“方才才说了要立规矩,你又没大没小”伸手估摸着邝露的身高在她的额头上点了一下,一阵灵力与术法知识顿时涌入了邝露的意识“罢了,一直提笔书写也不便,这个小术法是我自创的,你下次开口前试试便知道怎么用了。”

邝露下意识的试了一试,只见眼前凭空出现了一行文字,无纸无墨悬在空中

‘这真的管用吗,万一不行的话我要怎么圆才能让他不失了面子呢’

 

润玉忍俊不禁“你啊,不必操心我的面子了,还是回去练练字,静静心吧”

 

邝露见自己的想法竟然毫无阻碍的一股脑儿显现了出来,也实实在在的吓了一跳,不敢再轻易动用这术法,怕自己一不留神,在不合适的时机将自己的底全都抖出来了。

于是乖乖坐到往常的桌案前,开始继续摹字。

 

一边写着,一边在想自己该怎么告诉润玉殿下‘邝露’这个名字呢。

想着润玉所说的名字中蕴含着期望与美好的寓意,笔下不知不觉心随意动,将自己往常学过的关于露的诗句默写了出来。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白露洒叶珠离离,十月霜风吹不到,萋萋不到王孙门。”

“......”

 

爹爹给我取这个字一定是因为我原身就是一滴朝露而已,没什么特殊的含义,因为这朝露的意象,似乎总象征易逝,不怎么长久啊。

 

那润玉这个名字代表的含义又是什么呢?

“言念君子,温润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白玉谁家郎,回车渡天津。看花东陌上,惊动洛阳人。”

“......”

邝露想着想着便也把这些诗句默在了纸上,那位赐予这个名字的长辈,想来一定很爱大殿下。

 

这边厢,邝露在思绪翻飞的习字,那边厢,润玉已经招来了璇玑宫的一批仙侍。

“诸位都是母后亲选来照顾润玉一应事务的,多日劳累实在辛苦,如今润玉因贪图玩乐,不思进取被罚,怎敢再有如此众多的仆从仙侍.......”

 

润玉终是打发了一批天后的人,这么多年来,这是第一次。

 

自己尚在禁足,母后能如此迅速的知晓书灵之事,必定在璇玑宫中有眼线细作。这些事,润玉不是不知,只是想着自己并非母后所出,她如今有了旭凤,提防着自己也是情理之中。

只要言行得体,不争不抢,总有一日,母后会发现自己没有野心想要与旭凤争什么,对于这些眼线也就随他们去了。

 

从前,润玉心中还是下意识的希冀着能有一份母慈子孝,天伦之乐。

 

只是昨日发生的事,润玉知道他们母子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他终于还是要学着保护自己了。

处理完了一批琐事,润玉带上月琴掌事来到正殿中。

“既然说了要学规矩,从今日起,你跟在月琴姑姑身边多看多听吧”润玉对着邝露说道“她最是守礼温柔又好说话,你不必担心魇兽了。”

邝露放下笔,月琴站在润玉身后对自己温柔的笑了笑“殿下谬赞,小书灵跟着我不显烦闷就好”那笑容让邝露想起云姨。

‘是,殿下,我很喜欢月琴掌事’心念一转,墨字浮现。

 

掰着指头一日日的数日子,天帝寿宴临近,润玉解禁的日子也近了。他却越发的‘忙’起来,那副‘万寿图’已经裱好了底子,就等着主人挥洒笔墨。

润玉不像从前般整日勤奋练笔,反而一时修炼,一时看闲书,一时逗魇兽与书灵,‘忙’的很,仿若忘记了有寿礼这回事。

润玉对邝露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如今就是在找那阵风。

 

东风迟迟不吹,整日在眼前晃悠的魇兽却惹眼的很,那书灵也不肯安分,花样繁多的出着鬼点子带着魇兽搅扰自己。

终于,在解禁的前三日润玉为专心临字,将书灵与魇兽一齐交托到月琴手中“你们这几日便跟着掌事在偏殿修炼,不许出现在我跟前。”

好似卸下包袱轻松爽快,又像在小小的隐秘的炫耀自己的牵挂,也有人牵挂着自己,润玉回身灿然一笑“若你们这回能得掌事的夸赞,这次寿宴回来允你们一齐去天河望星。”

 

邝露心想‘只怕,过了这寿宴,你要狠狠吃上一惊,那时候想是没心思去天河了’她已经想好了如何同润玉坦白。天帝寿宴,爹爹必然会回来贺寿,那时璇玑宫也已经解禁,自己偷偷溜回太巳府,见了爹爹再央求他带自己赴宴。

 

就是不知殿下发现书灵不是书灵,会怎么想,会很生气吗?

 

“殿下,您这草稿堆在案前,实在是杂乱,若无用处了,我帮你收拾清理了吧。”月琴掌事多年来一向妥帖可靠,对润玉一向也是真心关怀,润玉私心里其实已经不把她当成天后派来的掌事女官,而是将她看成了半个亲人。

“你自便吧,全数销毁就好。”多年相伴照顾,润玉十分信任月琴“你办事稳妥,不必事事回禀。”

 

邝露贴心的为月琴掌事抱了一半的草稿,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准备去接受管教。

到了偏殿,魇兽一向是个胆大贪玩的,见润玉不在月琴又是个好说话的,早便一溜烟的跑走了。邝露怀抱着草稿,左右看了看,寻不到适合安放的位置。

‘掌事,这些稿子怎么处理呢’墨字悬浮在空中,却迟迟没有等来回应。

 

邝露回头发现月琴掌事并没有向前,反而停在门廊的阴影里,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正要上前询问,突然浑身一僵,喘不过气来,前日里神识被压制的感觉重现,一步也动不了。

邝露大惊,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自己手腕上的发带自动一圈圈脱落,堆在了地上,前方月琴掌事越走越近,而后自己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邝露是被灵力威压给唤醒的,这才发现浑身不能动弹,已经被完全的禁锢在了萱草书签之中,应是......被放在桌案之上。

抬眼望去,上方灵气缭绕,应是一位法力极其深厚的上神,邝露灵识不全无法看清她的脸,却被她身上无意识散发出的威压压的瑟瑟发抖。邝露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浑身能探查的手段只有耳力,于是侧耳细听,想了解目前处境。

 

“启禀天后,以上便是奴婢要揭发的润玉殿下的罪状。”

怎么会是月琴掌事?什么罪状,她在说什么?

 

“豢养书灵,不敬尊长,这都是小事,倒是你带来的这几张练字的书稿不错。”

不敬尊长?润玉殿下从不曾不敬尊长!月琴掌事为什么要向天后禀报莫须有的罪名,不对,天后娘娘为什么需要殿下的罪状,她不是殿下的母亲吗?

 

邝露感到一只冰冷的手将自己拂到了一边,拿起了案上的书稿。

 

“本宫越看越觉得这一笔字与天帝的甚是相像,你也说这小书灵在璇玑宫是日日习字的,那么豢养书灵,教唆其描摹天帝笔迹意图不轨,这个罪名倒是有点意思。”

“天后圣明”

她们在说什么!

什么临摹天帝字迹,什么意图不轨,孩子临摹父亲的字是罪吗?

 

像是有一块巨石重重的压住了自己,让自己胸中满是酸涩,竟不能呼吸。

她知道,被重重禁锢,口不能言,落在天后手中,这一次自己注定难逃再次裂魂的命运,也许还会连累爹爹。

不知怎的,她很委屈,比上次险些被魂鞭抽打更委屈,这一次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为谁委屈,只是忍不住的想落泪。

 

“有了这一桩,本宫便可早早的将那小孽种打发去闲散的虚职,他便再也不能和我儿争。天帝也不好说什么了。你这次做的很好,不枉我将你安排在璇玑宫中如此之久。此刻起,你便是我宫中的掌事,不必再回去了。”

“谢天后恩典”

 

为什么,为什么是天后,为什么是月琴,为什么要是他最亲近的人这样做,他不想争夺什么啊。

 

“母亲,您来看看儿臣新习的术法。”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那双冰凉的手立即将邝露随意推到了一旁的案牍里,一股燎人的灵力掠过,像火一样扑进了天后的怀里。天后的声音却突然充满了慈爱“瞧瞧你,还是这么横冲直撞的,马上就要正式授职了,还这么风风火火的怎么行。”

 

天后一边将旭凤搂在怀中,一边眼神示意月琴退下。

“我就知道,以我儿的天资那功法根本不在话下。”

“母后,您就来看看吧,指点指点儿臣。这是上次爹爹亲自教儿臣的他的独创功法,儿臣想让爹爹开怀。”少年殿下仍带着几分软糯的嗓音连声的撒着娇,做母亲的如何能抵挡。

“好,好,母亲随你去。”

天后起身无奈又宠溺的随着旭凤去了殿外。

 

大殿之中,邝露无力的待在桌案上,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流泪也不能。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邝露察觉一双温暖的手将自己轻轻的拿了起来,这双手的主人蹑手蹑脚的将自己和一众写满字迹的纸张一起揣在怀里带了出去。

 

旭凤将怀中的纸张掏出,直接动用灵力将其全部烧成了灰烬,一边烧一边咬牙切齿的嘀咕“都怪那些多嘴恶毒的掌事,哄骗了母亲还要污蔑兄长,我才不信呢。”

说着,解开了邝露“你这小书灵在璇玑宫肯定是待不得了,快些离开吧,随意去那里都行,我会告诉兄长你还活着。”

 

邝露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抬手抹掉终有机会落下的泪,对旭凤行了个礼便要转身离开。谁知,一转身便震惊的被钉在了原地。

前方太巳缓缓而来,与邝露擦肩而过。

就在邝露以为爹爹同样看不见自己时,太巳袖口里的手快速捏了个法决,邝露就被一股吸力吸进了爹爹的袖子。

 

“二殿下,您这是做什么呢”太巳笑问

“没什么,太巳仙人,孤只是出来随便散散心”旭凤有些心虚的答道。

“殿下,其实天后娘娘与陛下已经知道了,您这样做岂不是让大殿下更为难吗?”太巳有礼的向旭凤伸出手“臣当时正巧陪侍在陛下身边,于是斗胆请缨请殿下交回那小书灵,陛下英明,自会还润玉殿下一个公道。”

 

“殿下既然相信大殿下,自然也该相信陛下。”

 

旭凤无话可说,最终将萱草书签交给了太巳,但邝露明白,爹爹已经悄悄的替换了自己,那枚书签此刻就只是一枚具有灵力的书签罢了。

许久不见爹爹,躺在他的袖口里,邝露觉得既安心又焦心,安心在于爹爹终于回来了,焦心在于不知润玉那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随着太巳回转天后宫,邝露本想着有了爹爹,自己可以出面作证,证明那些指责都是子虚乌有,这样一切就都能解决了。

谁知还没等爹爹迈进宫门,自己便失去了知觉,只听得宫中隐隐传来一道威严的指令

“传润玉前来......”

 

醒过来,第一眼是云姨一双泪光淋漓的眼,她是在为我哭吗?

再转头,爹爹背对着自己站在床边,背影瘦削坚挺,听到动静却不曾转身。

清醒了片刻,猛然想起了前因,想起了润玉,想起了那场不知结局的审判。

“爹爹,云姨,那是个误会,我没有错,润玉殿下也没有错,他怎么样了......”邝露激动的抓着云姨的手臂坐起身来,还没体味出此刻身体的异样“我们可以向天帝陛下解释的,爹爹......”

 

“啪!”

一个清脆的巴掌将邝露未说完的话尽数扇尽,力道很大,邝露整个人摔回了床上。

“你长这么大,我这是第一次打你,痛不痛。”太巳脸色铁青,声冷似铁。

“你这是做什么呀”云清忙起身拉开太巳。

 

邝露第一次彻底的懵了,忘了起身,半晌,轻声问“爹爹,你也相信我做了坏事吗?”

“我问你,痛不痛!”太巳无动于衷,厉声重复了一遍。

邝露这才懵懵懂懂的察觉出不对,手捂上脸颊,那里却没有痛感“不痛?”

“你不痛,爹却要痛死了!”太巳痛心疾首“你不是不痛,而是太痛了,你的神识为了保护自己,让你失去了感受痛的能力,如今神识归位,再过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露儿,你遇到了困境为何不第一时间告知我和你爹。”云清扶起了邝露,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痕“你可知,天后的结界足以阻断神识交流,所以后来的日子不是你选择了在璇玑宫中保持清醒,而是你的神识根本无法回归!你也不是不痛,而是痛的失去了痛觉,若是一开始就告诉云姨,你又岂会再次神魂分裂这么久......”

“我......我不知道,当时只想着不要再劳烦你们了,你们已经为我付出太多了。”邝露哭着说。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今日这一巴掌,是打你不知爱惜自己。”太巳神色缓和,摸着邝露的顶发,忍下心疼,继续说道。

“父母在,不远游,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一番胡闹让自己身处险境,若不是云清及时发现,我前去截下了你的神识,此刻你又要我这个父亲如何自处!即日起,禁足阁楼之上三年,不得探视,禁绝一切玩乐糕点闲书,你可心服。”

 

“女儿错了,女儿心服。”邝露一想到要爹爹面对一个重伤的自己就自责悔愧不已,又想起润玉的处境“可是,润玉殿下他没有错,他如今怎么样了......”

“自然是罪名成立,但陛下念及天家颜面,私下处置。书灵处以火刑即刻行刑,润玉罚三百打仙鞭,禁足三月不得参与天帝寿宴,期满后直接赴任夜神之职,从此与朝堂无缘。”

 

“为什么!”

 

邝露当真不懂,如此处置,岂不是是非黑白不分,和书上说的道理完全不一样。

她抓着太巳的衣袖,执着的要一个答案。

 

太巳叹了口气,坐在床边,直视邝露的朦胧的泪眼“乖女儿,有时候天家赏罚看的从来都不是对错,而是人心。”将邝露揽入怀中,拍着她的背“爹爹今日将大殿下的一五一十的告知你,就是要你知道你自小养在深闺,不与外人接触,要学的东西还有太多,听爹爹的话这三年静心修行,旁的事你都不要管,也管不了。”

 

“呵......”邝露突然卸了力,无力的倒回了父亲的怀里。

是啊,我连太巳府的门都走不出去,什么都做不了,就连走到他面前告诉他我的名字都做不到。

邝露从太巳怀里抬起头“爹爹,那你能帮我和他说,告诉他我是邝露,告诉他我还活着,让他别伤心。”顿了一顿,继续说“你就说,若我的裂魂之症有好的那一天,我再去看他和魇兽。”

只是,真的会有那一天吗?

 

“好,好......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太巳不忍道“爹爹要解开你的痛觉封印了。”

邝露霎时犹豫了一会儿,半晌,坚定的说“好”

 

裂魂之痛,自己早已受了不知几百遭,但就是无法习惯,这一次不止是痛,还有大量疲惫涌来,浑身酸软无力,连抬一抬手指都做不到,清醒却无力的承受撕心裂肺之苦。

 

太巳与云清看着邝露如脱水搁浅的鱼般煎熬苦痛,指甲掐的手心血红一片,心下都十分不忍。半个时辰后,邝露已然痛晕了过去,太巳知道不久后,她仍将被疼痛唤醒,然后周而复始。

但此刻她好歹算是能得片刻休息,于是便于云清带上门轻轻的出去了。

“夫君,你可要去一趟璇玑宫?再去一趟栖梧宫道谢?”

 

“去什么去!”太巳不耐烦道“那两位一个是一处深不见底,岌岌可危的深渊,另一个则是一块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烫手烙铁,今日之事天后与天帝真不知真相吗?只不过一位宁愿相信心中的偏见,另一位则是惯于权衡利弊,想到鸟族的强势又一向偏心惯了,选择了视而不见。”

“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你如今是越活越回去了。”云清狠狠的掐了太巳一把。

 

“嘶,我这不是也只敢在自家吐吐苦水吗”太巳一甩袖子,语气凝重“我实在不愿露儿和那天家俩儿子扯上任何关系,且不说她如今的身子经不起任何意外,就是往后好了,也是离他们越远越好。我乐见得那两位不知那书灵便是我女儿,你在露儿面前可别说漏嘴了。”

“知道了,其实这样也好。”云清思索片刻,也赞同了太巳的说法。

 

夕阳摇摇欲坠,终是彻底的沉没了下去,转瞬一轮清月悬挂于天,洒下漫天清冷光辉。

 

阁楼之上,邝露咬着牙忍受着阵阵袭来的痛苦,太巳与云清轮流在一旁照拂。

璇玑宫中,润玉受了三百打仙鞭,只能趴靠在床前,后背鲜血淋漓,宫人仙侍们远远的躲在一旁不敢上前,只有魇兽焦急的在他身旁踱来踱去,却什么也做不了。

 

“你别担心,这些伤我还受的住。”润玉的声音虚弱无力,魇兽毕竟还刚刚化形,要凑近了才能听清“你是不是在怪我为何要顶撞天后,还差点动手。”伸出手轻轻的安抚性的摸了摸魇兽的头,苦笑一声“我也不知是为什么,可能是太吃惊了吧。因为那时候,跪在那座宫殿里被审判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最讨厌的就是背叛。”

 

魇兽委屈的蹭了蹭润玉的肩头,发出了呜咽声,润玉继续说道“不过没关系,缘机仙子曾说,我该是个万年孤寂的命理,想来,这滋味也不必再多尝几次。”

魇兽想抬头看看主人的表情,但润玉已经转过头去,直至天明也不曾再说一句话。

 

当夜,一枚泛着黄光的梦珠静悄悄的飘到魇兽跟前,魇兽壮起胆子,窥视了梦中之景。

天河之畔,雾气氤氲,有点点繁星璀璨点缀在轻纱之上,有一白衣仙人,一纯白小兽,仙人执卷闲适的坐在河畔,小兽在河中上下翻飞追逐星辰,还有一条无风自动的银白发带,堆叠散落在仙人手旁,随着仙人翻书的节奏,悄悄缠上了仙人的手腕。

 

凡人常说一梦千年,便知所谓时光,最易在梦中蹉跎。

若没有值得期待的事与期望相见的人,岁月逝去,便如流水,转瞬即逝,了无痕迹。

转瞬之间,三年已过。

 

邝露推开窗,头顶那一片四角的天空陪伴了她不知多少个日夜,早已如同亲人般熟稔。

今日春光明媚,碧空十里,是个好日子,清风拂过抽了新芽的槐树,沙沙作响中,裹挟着泥土的湿润气息与新叶的清新味道填满了整个屋子,邝露三年来第一次走出了阁楼的门。

 

提着墨迹未干的水墨画,邝露寻摸着要在太巳府开辟出一处适合晒书晒画的场所来,禁足的日子难熬,这几年来,窗外的四季之景都不知都已经入了几次邝露的画中。

想来,莲池那块地不错,也不知这几年爹爹有没有新修葺园林,邝露来到了池畔,此处果然郁郁葱葱,花木掩映之中,教人看不清十步开外的人影。

 

邝露见听雨亭中,有影影绰绰的人影,正要上前,却听见了爹爹的声音,他在说‘润玉’。

 

“没想到,我当初还真是小瞧了这位大殿下。当初出了那样的事,几乎算是被贬成夜神,竟然未曾意志消沉,而是兢兢业业做到今日让天后都挑不出错处来,天帝顺理成章的给了三方府将的兵权,天后也说不出什么。”爹爹的声音伴着茶水注入杯盏之声,凭空多了几分品评人物的风流。

云姨性格明快,声音也清亮“如此处境,不折不挠,也是难为润玉殿下了。”

“是啊,你想想这几年璇玑宫中所有仙侍宫人都被一一合理的打发了,便知这位殿下胸有丘壑,不是那毫无抱负之人。再过个几千年,两位殿下俱是壮年时,难啊。”

 

“你啊,也就敢窝在自家窝里指点山河,出门我看你还敢胡说!”

“嗨,也就是随口一说,我啊,还是守着自己的一方乐土,美人美景乖女儿过我的逍遥日子吧,不掺和天子家事。”

“好在,当初及时斩断了露儿与那两位的联系,等时过境迁,他们便也都忘了。”

 

原来,这几年的艰难日子没有压垮你,就像它也没有压垮我一样,本该是如此的。

 

邝露悄悄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展开画卷,只见上面的题着‘四时小景’四个字,铁画银钩,已经初具笔力,一改从前散漫飘逸之风,看着看着突然笑了。

后来,冷静下来之后回想,我就知道爹爹当初一定不会和你说我是邝露这件事。

这三年,书灵死了,月琴走了,璇玑宫那么多人都走了,但你还是从前的润玉殿下,就像我窗前的明月一样,让我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这样的你,这便很好了。

 

邝露回到房间,一应的作画工具还散乱的堆在桌案上,将画卷随意的铺在一旁,倚靠在窗前,有婉转的鸟鸣不时响起,不知那里来的蒲公英雪白的种子随风飘来,落在了邝露的发梢,也落在了邝露伸出的手心。

像清风一样,这大千世界,我也会有机会能一一看遍吗?我会有机会能和你重逢吗?

 

邝露起身坐到案前,狼毫浅浅的沾了一层墨水,勾勒几笔,四时小景图上,出现了一个飘逸的背影立在姹紫嫣红之中,潇潇洒洒,卓尔不群。

“这样吧,你做我画里的月亮,只要你一直是你,我就更相信,将来我也能有一天能循着月光去找你。”

“可是,你会一直是那道月光吗?”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太巳再不敢随意放女儿去省经阁中,为邝露独创了一门术法,确保女儿在省经阁中只能看不能言,也无法被带出省经阁外。

三千年时光一晃而过,原来月亮真能亘古不变,三千年里,一共见过他三百五十一面。

 

归墟乃万物寂灭之所,诸仙陨落之地,却能诞生至纯至净的朝露。

朝露诞生,全凭天意不可揣测,近日竟又再生,天帝念在太巳仙人多年夙愿,劳苦功高,特赐予其半滴,联合玄灵斗母元君为其女施法补魂,其女从此与寻常仙人无异。

 

“露儿,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书中所写的凡间的春花是什么样子吗?”太巳的欣喜溢于言表“现在,你能自己去看,去摸,去听,去闻了,凡间春光正好,爹爹带你去。”

“好!”

伸出手,太巳府外的阳光特别温暖,有一滴泪重重砸落地面,邝露已经有三千年未曾真正的见过府外的阳光了。

 

人间春光很美,美过书中一切形容山川湖海的辞藻,远胜邝露梦中的所有想象。

邝露沉醉其间,流连忘返,好像这一辈子都没有这么开心过。

手捧着洞庭湖畔新生的桃花,再次踏上九重天的台阶时,邝露才迷迷糊糊的真正意识到,这一次是真的自由了。

 

太巳高兴的大摆宴席,遍邀天界好友,姻缘府的月下仙人早早的预约了席位,顺便预约了小姑娘的一手丹青。

邝露手捧着精心挑选的画卷,还不舍得放下那株烂漫的桃花,索性一齐抱着,去姻缘府邀请这位古道热肠的长辈。

 

走过天河,临近落星池,跨上彩虹桥,晚风微醺,有风姿绰约,玉树琳琅的仙人撞入眼帘。

 

润玉现出了一半真身,长长的龙尾一半掩映在水下,波光粼粼之中与散落在水中的星辰交相辉映。他靠在落星池边闭目小憩,魇兽也趴在一旁静静的睡着,几乎像是一幅画。

邝露未曾想过,就这样措不及防的遇见了,于是止步在彩虹桥上,忘了呼吸。

 

半晌,意识到自己看了太久,邝露羞涩一笑,上前跨了一步,突然想起自己怀里揣着的不正是润玉的画像吗?脸颊突然烧了起来,那画卷也突然变得烫手了。

于是她收回了跨出的那一步。

 

这样就见面真是好让人措手不及,下次吧,下次再正式的相见,邝露悄悄转身,不想惊动眼前人。

 

往回走了两步,邝露鬼使神差的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润玉一眼。

“上次见你,还是百年前的一个背影,原来你长大之后是这个样子,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回身又走了一步,再次停下,转过身来凝望润玉的身影,桃花映着少女泛红的双颊,不知是映红的还是羞红的。

你是我画中的月亮,你要是笑起来,眼里是不是也会有月光呢。

 

三千年时光,单纯的孩童长成了明媚的少女,第一次察觉到不同以往的情愫,低头含羞的从画中人身旁逃走了。

 

三日后,天界唯一的凤凰坠落到了花界,而后他带回了一位明艳动人的仙子,在同一地点再次遇见了丰神俊朗的仙人。

 

一年后,执掌星辰运行的仙人在布星台上对着初次动心的少女说“真实的星辰从不绚烂,我也不是你画中的良人。”



作话:我终于回来了,回忆杀终于结束了。

这几章回忆杀算是第十章前缘部分的补充,交代了润玉成为邝露画中人的过程。

让我大吼一声,玉儿你是露露的月亮啊,要相信她爱你啊。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点题了,点题了!

话说我当年入坑玉露,其一是因为润玉的美貌,其二就是玉露的设定简直完美符合我这样一个后妈的口味。

于是我听着虐歌连夜脑洞,在脑内小剧场里虐的自己心花怒放,定下了好多个名场面,而后才开始从后往前捋逻辑动笔开写,高估了自己第一次写文的能力,导致这文目前伏笔太多,太难捋了。

所以说,这文的题目,本来是冲着大虐去的,奈何我喜欢先甜后虐,于是前期画风较甜,甜着甜着我就回不去了,只能感情线大改。

呜呜呜,可怜那把作为身经百战的后妈的我都虐的眼泪汪汪的脑内小剧场,只能在一版大纲里吃灰了。


通微

【玉露】无花果(一)

  1. 生辰

九重天上仙生长久,年年生辰倒也不是那么重视的,喜好排场如太微天帝,也不过只办整千岁一次的寿辰之宴。

帝后相携上座,接受众人的朝贺。夜神润玉入殿时,正遇上火神旭凤道贺,天帝很是欢喜,赐了赤霄剑,代表他嫡子身份的权柄。天后很满意,望见润玉一身仍是一身平常白衣打扮进来,倒没有出言讥讽。

旭凤显然也是心情极好的,见了他兄长来,便侧身让开。润玉中规中矩贺寿,献上了自己收集数千日夜的星辉凝露酒,太微天帝笑纳了,却没有当场饮用点评一番。

帝后下首两个空座,谁都知晓是留给两位殿下的。润玉待要往远一些的坐席去,旭凤却因为离得近而抢先一步坐下了,将最接近帝后的位置留给了润玉。

庶长嫡次,...

  1. 生辰

九重天上仙生长久,年年生辰倒也不是那么重视的,喜好排场如太微天帝,也不过只办整千岁一次的寿辰之宴。

帝后相携上座,接受众人的朝贺。夜神润玉入殿时,正遇上火神旭凤道贺,天帝很是欢喜,赐了赤霄剑,代表他嫡子身份的权柄。天后很满意,望见润玉一身仍是一身平常白衣打扮进来,倒没有出言讥讽。

旭凤显然也是心情极好的,见了他兄长来,便侧身让开。润玉中规中矩贺寿,献上了自己收集数千日夜的星辉凝露酒,太微天帝笑纳了,却没有当场饮用点评一番。

帝后下首两个空座,谁都知晓是留给两位殿下的。润玉待要往远一些的坐席去,旭凤却因为离得近而抢先一步坐下了,将最接近帝后的位置留给了润玉。

庶长嫡次,就算在九重天上也是难分解的问题。天后脸色不好,润玉无声叹了口气,旭凤却毫无察觉般的,给兄长看自己新得的宝剑,说着近日出去历练的见闻。

待众人轮番贺寿完毕归座,正式的节目就开始了。

仙乐虽雅,常听也厌,倒是鸟族公主穗禾一舞惊艳,羽衣轻薄摇乱芳菲。她是天后母族甥女,众人都说,她会是旭凤未来的妻子。

润玉暗示看了旭凤一眼,旭凤略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旁边坐的是月下仙人,一辈子以拉红线为最高事业,擅长各种红绳打结技法,尤其爱用在自己小辈们身上。按理说应该也是极赞成的,这位玉面老狐狸却好像天生讨厌鸟族似的,对天后和穗禾公主都不甚爱搭理,自然也无心为他心爱的侄儿牵线。

润玉对面席上坐的是太巳仙人,已是两朝元老,天帝近臣,为人圆滑,在天界也是举足轻重的一位人物。

宴饮过半,就是所谓的增进君臣之谊时间。鸟族势大,到底是天后一脉,太巳仙人却是正正经经的天界土著,虽然他从不自诩元老,甚至在相处姿态上不免给人汲汲营营之感。

座上天帝提及下月初一便是太巳仙人独女三千岁的生辰,放在人间正可比少女及笄,值当好生庆贺一番。

太巳仙人连连谦道女儿还小,不过是普通生辰,请天帝不必费心。如此推来谢去一番,天帝言道下月必送上特别的贺礼,太巳仙人又是受宠若惊般谢恩。

润玉饮着酒,耳边听着周围言语,月下仙人还在拉着旭凤说前几日看的话本,天后招来穗禾拉家常。

他与杯中酒一般,神似透明。天帝把臣子女儿的生辰记得清楚,却忘了下月初一也是夜神大殿下八千岁整的生辰。他原不该坐在这里,占了嫡子的位置,可他又不能不在场,让天帝落下苛待庶子的名声。

他本习惯了受冷落,安静沉默当摆设。在这一天,却有些嫉妒太巳府中那位独得宠爱的小仙子。

他们同一日的生辰,他们甚至一样双亲缺一。润玉听闻过,她的母亲很早就去了,太巳仙人娶了一房又一房,却只有她这一个女儿,爱若至宝,至今也没几个人见过她。而他是天帝长子,看似风光无限,掌司夜之职,却独避于彩虹尽头的璇玑宫中。

“兄长,你怎么了?”耳边传来旭凤关切的声音,润玉摩挲着腕上人鱼泪的动作顿了顿。

“无事。”天界冷清,司夜孤寂,所幸尚有这个弟弟,总还是念着想着他的。

月下仙人从旁边探出个脑袋来,隔着身材比他还壮一圈的旭凤,艰难递过来一段红线:“来来来,一人一条,叔父我的心意,不许不要。”

哦,还有这位叔父时不时的“关心”。

看旭凤脚下被绕了一圈又一圈,本着兄弟同甘共苦的心态,润玉伸手接过,随手放进了衣袖里。

 

2.冲撞

天帝生辰大宴热闹了一日,润玉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夜间布星,至晨时返回,一日职守便完成了。

这日照常下了值,魇兽却不知所踪。它虽然只是只灵兽,食梦之能却多少令人忌惮,因此润玉并不许它整日乱走乱逛。四下找寻着,跟着着它特有的足印,润玉一路走到一座高墙之后。

是哪位仙人府中后院,这般吵吵闹闹。

“叫你来试穿衣裙,才试了几件就耐不得了!”

“我的小祖宗,你好歹把鞋穿上罢。”

“三千岁了还像个孩子,仔细教你爹知道了又要说我们的不是!”

一群女声呼唤中夹杂着少女轻快渐近的笑语:“姨娘们快别追,今夜我就要远航,告诉爹爹别担心,我有快乐和智慧的桨~”

润玉本能发觉这并不是他应该听的墙角,刚要退步转身而走,那府上后门突然打开,从里面翩然跃出一个蓝衣小影,因为顾着回头看追出来的女人们,一头便扎进了润玉怀中。

这孩子……头有点铁啊。

润玉感觉到左侧肋骨都被撞得生疼,出于礼貌涵养,还是出手扶住了她。

姨娘们,三千岁……心思细腻如润玉,几乎是一瞬间就了然了她的身份,太巳仙人的独女。

彼时他尚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记得她猛然抬头的一双眼,恍恍潋滟,像星雨之夜的落星潭水。

“哎呀真疼,罪过罪过!无意冲撞,邝露给您道歉啦。”她应该很喜欢笑的,是一直活在爱里,未知人间疾苦的模样。

眼看着追来的脚步将近,她匆忙致歉,抬脚溜得飞快,跑出去十几步又回头冲他比了个“嘘”的手势,做了个可怜可亲又自然娇态的表情,希望润玉不要出卖她跑走的方向。

呵。

润玉笑出了些声音,自觉讶然。被撞的胸肋因为发笑震动而隐隐疼痛。

他大她五千岁,却有过嫉妒于她的心理,实在不应该的。她还未长开的脸上盈盈笑意,好像这个世上从无欠她半分残缺。

与其说嫉妒,不如说是润玉羡慕邝露。

她年轻,热闹,有他在这年纪不曾有过的自由无拘。

但可惜,她还是太小了。

“呀,这位小仙君,可有看见一个小姑娘?”她的姨娘们追出来问润玉,润玉指了指邝露刚才跑走的方向,女人们匆匆道谢追上去了。

远处又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大概没多久邝露就被“抓获”了。

润玉暗自摇头,这是成熟仙君给她上的一课,小仙女是不能到处乱跑的呢。

 

3.礼物

太巳府独女三千岁的寿辰因为天帝的亲自参与变得热闹非凡。

太巳仙人面上有光,笑得看不见瞳仁。旭凤小声同润玉吐槽这位大人单会小意讨好,润玉摇头不同意。依他看来,叔父丹朱倒不像狐狸,这位鬓发灰白,喜作谨小慎微状的太巳仙人,却是十足的老狐狸模样。

天帝送了件厚礼,乃是斗姆元君的一样法器,清正明光,可作涤心之用。润玉送的礼物装在一样扁方盒里递过去,天后待要开开眼界讥笑一番,太巳仙人却意外地没动作,说是小女儿最喜欢自己看礼物的惊喜,为着她这寿星,一向恭敬有加的太巳仙人难得讨一回老脸。

天界高悬于众生,润玉偶尔下值后会去凡间游历。隐去身形气息,当做一刻梦中闲人。那日正遇上一家小女及笄之礼,润玉想起那个光着脚蹦跳的少女,与眼前这位正在行礼的端静女孩大相径庭。她放在凡间,这三千岁的年纪,约莫也合是及笄之龄了。

那女孩得了几样礼物,把着一叶精巧攒锦扑蝶扇喜爱得不行。润玉在送礼上一向是不怎么出彩的,他无母族,身无长物,唯有夜露星辉相伴。彩云深处的织作仙女们喜欢用星光织成夜光纱,却需要润玉的帮忙才能收集到,为着这份人情,她们用上了十二分的认真做成了那扁方盒里的扇面。

“却不知道大殿这份用心,收礼之人能不能慧眼识珠了。”她们为他惋惜。

“无妨,送礼之人心中坦荡即可。”

他本无心在平静水波里投石引波,那扇面虽精巧,要论价值,自然远不如旁人送的千年万年珍宝。他本也不欲同人攀比,只是觉得,那应该很适合她。

邝露喜欢未知的惊喜。对于心性尚小的仙子来说,笨重的金叶宝树或强大的防身宝器都不大能引起兴趣。她接着打开一个平平无奇的扁方盒子,室内烛火一下子黯去了许多。

“啊,我瞎啦。”她有时喜欢夸张地自言自语。

“呸呸呸!大好的日子又在胡说什么!”窗外路过的三姨娘没好气地丢过来一样物事,“是我们的心意,您大小姐莫嫌弃,我们姐妹也就这些家底子了。”

说来这太巳府上诸人关系奇怪又融洽,邝露故作不满道:“大家一个屋檐下,姨娘们有什么邝露不晓得,若是哭穷,我可是要自己去讨补的。”

跟过来的四姨娘五姨娘听得了,一时三人笑得花枝乱颤,闹着要去找太巳仙人说道说道。

喧闹过后的一阵静默,是年幼的邝露最不习惯的。

邝露将那面辉夜星河团扇取出,放在枕边当做小夜灯。今日是她的生辰,三千岁了,该是个坚强的小大人了。就最后想着母亲哭一次吧。

露珠似的泪顺着玉枕滑落在扇面上,邝露的梦里一夜星河璀璨。


4.夜话

翼渺洲传来战讯,打破了天界平和稳定的表象。鸟族无端进犯洞庭水族,扑杀者众,皆为灵力低下或初初修成者。

水神震怒,在朝堂上愤然指责天后和鸟族。天后不以为然,嘴上说着愿承担管理不善之责,连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欠奉。

天帝有心责难,天后反倒笑出了声。花界自封,翼渺洲无数鸟族断粮,与洞庭水族之争不过是物竞天择,要论罪行罚,也请天帝追根溯源。

花界是太微天帝一块碰不得的心病。

水神没讨到结果,殿上百官也便事不关己。他们既不是战功赫赫的鸟族,也不是和天帝有过命交情的水神,数千年来,早已知晓天后的个性,高高挂起总比殃及池鱼好许多。

“天后和鸟族如此肆意妄为,天帝一味包庇,恐终成大劫。”太巳仙人在天界交游广阔,却只有一位至交好友广德神君,二人交谈之间因而并无机锋暗藏。

“来日旭凤登位,纵无打压之心,天后和鸟族也不会善罢甘休于我等……”

“好友你看……”

“好友你看……”

他二人相知万年,广德神君一眼看出太巳仙人已有打算,只待他自行探问。

原本广德神君以为书房仅他二人,高谈阔论之际不免言语随意了些,及至看到夜神润玉从书架后走出来,才惊觉有些后怕。

莫怪乎他这位友人在殿上屹立不倒,原是本就站得高想得远了。

“水神碍于天帝发难不得天后,润玉原也在洞庭水族中生活过一段时日,不由心生怜悯,总要为同族做些事才好安心。”润玉的身世隐秘,但对于太巳仙人和广德神君来说并不难知晓。

他曾化作一尾红鲤被遗落在洞庭湖中,他的生母是龙鱼族公主,天帝以龙鱼族叛乱为由将其灭族,独留下润玉一个,被天后养在身边。

后来嘛……旭凤出生了,不是亲生的孩子,也就处处看不顺眼了。

人人都说夜神大殿温柔亲善,偏居一隅,从来云淡风轻的。他的脸继承了龙鱼族的美貌和天帝血脉的高贵,姿态谦和,轻易抛出动乱人心的言语:“神君须知,今日之洞庭水族,难免非他日之你我。”

广德神君看向太巳仙人,太巳仙人无声小幅度地点头。

这时琉璃窗上突然透过一个纤细的影,屋内三人对视,神色各异。

太巳仙人叹口气,对着窗外道:“邝露,是你吗?”

“爹爹,打扰你们啦。”声音从稍远的地方传来,想是邝露在院中练习术法,不知用什么物件把自己的影子近投到窗壁上。

广德神君松了口气,余光一瞥看见夜神大殿下嘴角闪过一丝极其浅淡的笑意。


5.璇玑

水神洛霖自上次与帝后争论无果,便少管外事,水族日常渐渐交移到同为水族出身的夜神润玉身上。

天后近数百年来越发脾气骄纵,天帝却并不像从前一样包容,翼渺洲的鸟族不甚安分,便也就不用他们多出力,水族一脉也有善兵者,除了洞庭生变的嫌隙,水族与花界无旧仇,取道花界往妖界征战通融许多。

转眼岁月,润玉九千岁的生辰就要到了。天帝好像突然想起了自己还有个长子般,要把恩爱荣宠一股脑补给他。相比上一次千岁生辰的冷清无人记,今年天宫要为夜神殿下大办一番。

太巳仙人受天帝召见,带着邝露一道前去。

天帝又照例寒暄一番,语带真诚地赞邝露生得明艳动人,是天宫之难得一见的好颜色。

“哪里哪里,陛下不知小女顽劣,老臣正想着让她出去历练一番才好。”太巳仙人嘴里谦虚,脸上难掩自得笑意。太微天帝最擅人心往来,自然知道他对女儿是如何上心的。

“……”邝露站在爹爹身后,低垂眉眼看着自己脚尖。天帝打量的目光又移过来,她不喜欢。那眼神像极了衡量判估一样宝器的价值,让她无端厌恶。

远处有些声响,旭凤从殿门之外过来,他一向受宠爱,进出紫微宫自由。旭凤跨过殿门,脚步一顿,像是被喊住了。

一道皎白身影很快走近,两兄弟说说笑笑一路过了廊桥走来。

一个是风檐过柳的清朗仙姿,一个是轩昂器宇的金甲战神。一个是夜空瀚海星辉,一个是骄阳高悬天际。

天帝见他二人,远远的脸上就展露了些慈爱的笑意,邝露恰好看见了,感叹到底是谁亲生的谁心疼,天帝当父亲还是有一些真情在身上的。只不知道他是两个都这般欢喜,还是只对着其中一个。

天帝心思转得极快。天后和他虽然十有八九之事互不理解,但在子嗣和继承的选择上,一直都保持一致。旭凤天生是骄傲的,他应该拥有一切。但未来他身边的那个人,天帝却并不赞同是穗禾公主。何况眼前不就有个人选吗?

火神旭凤的栖梧宫中人丁兴旺,除了燎原君等,都是原先天后座下,天帝早不太满意。恰逢时机正好,他即建议不若让邝露入栖梧宫磨练一番。

旭凤虽是个不爱耍心机的个性,却也懂得这番意思。盖因他母神天后从小给他灌输未来要娶穗禾的念头,使得他一度产生逆反心理,看见穗禾就想躲。对于天帝的心思,也不过是把穗禾换成邝露。

“栖梧宫中人皆修习火系法术,一群男人练起来难免受伤,若是伤了太巳仙人的爱女,儿臣恐怕心里过意不去。”他这便是拒绝了,不能说不婉转,只能说是完全不留情面。

在场诸人,都沉默了片刻。

太巳仙人不用回头看也知道,邝露在身后差点就要把他的老背瞪穿了。这就是谦虚言辞用力过度的结果吗?

邝露在心底对旭凤下了评价:二殿下真会聊天,一下就聊腮帮子上去了。

她跟着太巳仙人出门的时候总是提醒自己注意仪态,因此落得安静端庄的好名声。这会因为心中有气,表情管理上一时放松了些,就看到夜神投来的目光。

……哦,社死现场。

她有一点点眼熟他,也仅限于知道他大殿下的身份,和名唤润玉。她见过他的次数极少,只不过府中远远点头之交而已,夜色深沉,邝露连他的长相都不大看得清,只记得身姿挺拔,如松似鹤。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她念过这些凡间诗话,却并不解其意。现在好像有点画面了。

听闻夜神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他看她的眼神清透,毫无半分讥笑,反带些微笑意。是那种,暮春初夏之际,风拂过川的温柔。

“润玉不才,于水系法术修炼上颇有些心得,如若太巳仙人不嫌弃,润玉愿意倾囊相授令爱。”有人让气氛尴尬,有人就要负责收场。

润玉不提入宫历练,只说修炼术法,全了三方颜面。天帝随之一笑道极好极好,太巳仙人也只得点头附和极好极好。

邝露对润玉也下了评价:是个老好人呐。

到第二天迷路到中午才摸到璇玑宫大门时,邝露想收回昨天的评价,愤愤地把手绘的地图揉来揉去。

大殿下他,是个画画白痴啊。

 

———分隔线———

_(:з」∠)_玉露很甜所以不用过什么520521对吧,成功为不能一发完结找到借口。

1.关于名字:无花果——因外观见果不见花而得名。走近科学之没有花出现的平行世界是什么因果,所以叫,无花果。(不能吃)我会不会挨打啊……

2.关于剧情:随手想摸一个玉露主线故事。大家随意看吧,大概是先动心的玉X吐槽担当露吧。不会有很多水花,写的时候就觉得像普通爱情故事一样,难道这就是普通爱情的妹妹,普通流水账?!

3.关于篇幅:流水账它不能短打完结就很迷啊……我发四撸完这个短篇就去更连载,脑洞什么的说说爽爽就行了为什么要写出来呢!


梅宝小天使

「玉露」星空61

何谓,空费心机,枉自思量。


星宝搬去玉衡宫的第二天,邝露就跟着住了过去。


事实上当天晚上她不放心就过去了。我以为她只是怕孩子不习惯,我想,自己闺女,事情不要做太绝,再睡一晚就再睡一晚吧,然后,我就独自躺在床上,对未来的美好生活展开了合理想象。


也就这一晚,东窗事发,邝露不知如何哄得星宝说出了原委,事情一朝败露,终于惹恼了我家夫人,我百般伏低做小尽皆无果,任是如何赔礼道歉净是空做无用之功,别无他法之下,我只好厚着脸皮也迁到了玉衡宫中。


星宝自是得意以极,见了我便要高傲地扬起小脑袋,可小孩子到底心地纯净,不会记仇,没过几日,便又爹爹前爹爹后,把诸多不快尽数抛在了脑后。...


何谓,空费心机,枉自思量。


星宝搬去玉衡宫的第二天,邝露就跟着住了过去。


事实上当天晚上她不放心就过去了。我以为她只是怕孩子不习惯,我想,自己闺女,事情不要做太绝,再睡一晚就再睡一晚吧,然后,我就独自躺在床上,对未来的美好生活展开了合理想象。


也就这一晚,东窗事发,邝露不知如何哄得星宝说出了原委,事情一朝败露,终于惹恼了我家夫人,我百般伏低做小尽皆无果,任是如何赔礼道歉净是空做无用之功,别无他法之下,我只好厚着脸皮也迁到了玉衡宫中。


星宝自是得意以极,见了我便要高傲地扬起小脑袋,可小孩子到底心地纯净,不会记仇,没过几日,便又爹爹前爹爹后,把诸多不快尽数抛在了脑后。


我认真考虑了她小小的祈求,自此之后,再于人前,都叫她星儿。邝露为她起的名字我自是不会改的,但这般称呼,好歹不那么孩子气,成全小姑娘的心愿。


日子就这样流水一般过,我以为,邝露和我,往后余生,便就此波澜不惊,不想,一日,大殿之上,邝露起身时忽然晕倒,我惊惶无措,急召岐黄来诊,岐黄号脉已毕,面露喜色,端正回禀,“恭喜陛下,娘娘有喜。”


只此一句,便就此将我送回了千年前,邝露初诊有孕之时。


为人父母,有了孩子,总是高兴的,可是…… 


我将消息压了下来,不许岐黄外泄,连邝露也一并瞒着,待她醒来,也只说是操劳过度,有损心神,宜多休养,邝露不疑有他,接过我端给她的药盏,喝下一盏又一盏的苦汁。


是我的错,我不该让她有孕的。情至浓时,却将这些也忘诸脑后。我日夜苦思无果,与此同时,她腹中的孩子却一日日长大,灵力需求日盛,邝露昏睡时长渐多,慢慢地,就连星宝也觉察出不对劲来,一日,于饭桌上,她竟然问我,什么是血灵子。


恐惧就此灭顶而来,邝露不在,无人能救我,我看着她怯怯的小脸,想起那生不如死日日绝望过一日的三百年,一念无明,以至勃然大怒。可发过脾气后,却又悔恨,说到底,愤怒只是手段,色厉内荏罢了,我害怕了,我害怕她问我的那个问题,我害怕那个问题的答案,我更害怕她知道。


星宝,她若知道了,又该如何想我呢?她会不会…… 恨我?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本不欲邝露心忧,故而在她面前闭口不提,星儿一天天长大,她太聪明了,迟早,她总会知道的,既然如此,与其道听途说得来真相,不若,我亲口告诉她。


我要她去布星台等我,我想给她看,那个废弃了的星阵,那个养了她三百年的地方。


然而我终究……无法宣之于口,每次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望着我的神情,看着她脸颊上的小痣…… 我说不出口,只能,罚她在布星台上,日复一日的擦星星。


每晚,我以布星之名,鼓起勇气去见她,每晚,却又只是布星,其余一切,只字不提。


乌飞兔走,新岁又到,又一年,节至上元。


邝露嫁与我之前,我封她做“上元仙子”,婚后亦不改前制,上元节,她是主神,要到人间赐福。


政事处理既毕,我去玉衡宫中看她,邝露难得清醒,正坐在案前同星宝下棋。


星宝甫习棋艺,自是难敌娘亲,未过中盘,一招不慎,就落错了子,她一脸为难地盯着棋盘看了半天,抬起脸,笑得一脸讨好,“娘亲,我可不可以悔一步呀?”


“不可以。”邝露道。


“一步,我就悔一步!”星宝举起一根手指在邝露眼前晃,见娘亲不为所动,又勾勾白胖胖的指头,笑意堆满脸,软声求着,“娘亲,求求你啦,让我悔一步吧?”


“不可,对弈乃君子之道,两方对阵,落子无悔,怎可反复无常?”


“那,待会儿我也让娘亲悔一步,行不行?”


“不行。”邝露正色道。


“娘亲,”星宝拉长了调子,小手按在棋盘上对邝露动之以情,“娘亲也太难为人啦,君子之道就不许人重头来过吗?我知道自己落错了子,就不能给我个机会么?如果做错了事,心生悔意,便当改过,难道只许我将错就错下去吗?好大的不公平,将心比心,娘亲就从来没有后悔过吗?”


星宝童言无忌,邝露的脸却蓦地白了,一下血色褪尽,她沉默良久,颤声道,“娘亲—— ”


“邝露!”我猛地开口叫她,自殿外疾步走了进来。


“陛下。”邝露起身迎我,神色一晃如常。


“怎么起来了,”我揽住她,“你身体还没大好,该好好休息才是。”言罢看了星宝一眼,“是她又来闹你了?”


“没有,我可没有!”星宝慌得连连摆手。


“陛下莫吓孩子。”邝露柔声道,“连日躺着,我也乏了,今日天气晴好,又是节日,所以才起来的。”


“可还头晕?若是难受,今日下界赐福,不去也罢,我另着他人代劳。”


“那怎么行,”邝露牵住我手,笑道,“我可是上元仙子,陛下要架空我不成?”


“我怎么敢。”我指腹摩挲着她手背,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脸,心中一片幽摇无底。


正伤神间,被冷落一旁的星宝清了清嗓子,高声道,“爹爹来得正好,我不慎落错一子,百般哀求,娘亲就是不许我悔棋,请您来帮我们评评理!”


我搭了一眼棋盘,笑道,“好,准你悔棋,重新落子吧。”


星宝一听,乐不可支,赶紧坐下,拣起自己的黑子,左左右右相看半天,这才谨慎放好,然后抬起小脑袋,一脸得意地看向我俩。


邝露其实并未与她对弈,只是在教她下棋,意图把她引导到正确的棋路上来,故而招招留情,我双指夹起一枚白子,敲在棋盘上,邝露轻轻唤了我一声,我安抚捏了捏她的手,并未说话。


小姑娘棋力尚弱,未过几手,便频频犯错,很快,又一次落子之后,她的手指却迟迟没有从棋盘上拿开,只是抬头,怯怯看了我一眼,小声问,“还能再…… ”


我颔首,她却红了脸,收起嬉笑,低头盯着棋盘细细推算了一遍,重又落子。


如是者三,她欲悔棋,我便允之,几番重复下来,她下着下着,忽停下动作,盯着满盘黑白角力,皱起眉头,一言不发,而后起身,向我鞠了一躬,低声道,“是我输了。”


“明白了?”我问她。


“明白了。”


“说来我听。”


“是我学艺未精,技不如人,不管爹爹再如何相让,我也不会赢的。”


我心稍慰,便又问她,“棋法阴阳,道为经纬,星儿可知,棋道源头为何?”


“知道。娘亲同我说,围棋最初,并不是为争夺胜负,而是先民用以观测天时,占卜阴阳。”


“万物之数,从一而起,一者,生数之主,据其极而运四方。三百六十,以象周天之数,分而为四,以象四时。星儿细想,这像什么?”


“像…… 星空!”她眼中一亮。


“怎么说?”


“一者,天元也,譬如北辰,其位在中,众星拱之,纵横四宫,即成星宿四象!星空,就是棋盘,星石,就是棋子!”


“棋子有数,星石无数;棋盘有界,星空无界,两人对弈,棋盘棋子尽可一览,无非是道同势不同,星儿若想赢,该当如何?”


她陷入深思,复观败子,心念一到,脱口而出,“造势!”


“这就行了。星儿谨记,势要自己造,因势利导,含而化之。然若只着眼于输赢,未免短见,其实,黑也是你,白也是你,阴也是你,阳也是你,他日,你若为众生执局—— ”


“陛下!”邝露忽而出声打断我,她微微摇了摇头,满眼祈求。


我看了她一阵。“罢了,”我轻声道,“星儿,你先回去吧。娘亲与我,还要去趟人间。”











梅宝小天使

「玉露」星空60

晚间安寝时,星宝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不肯睡,她时不时偷偷瞄我一眼,再猛地把头埋进邝露怀里,扭来扭去,一叠声地叫娘亲。


“怎么了,宝宝?”邝露把星宝抱在自己身上,手指穿过她细软的头发,又以唇去探她额间温度,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也不热呀,哪里不舒服?”


“没不舒服,”星宝莲藕似的小胳膊抱着邝露的脖颈不撒手,“就是今天,今天,”她又瞄了我一眼,迅速把脸扭过去,声音闷闷的,“爹爹同我说——”


“我同她说,”我镇定自若接过话头,“星宝生辰将至,又逢百年整岁,合该趁此机会,广宣六界,为我天界公主祝寿。”


邝露闻言含笑睨了我一眼,“陛下自己过寿尚且一切从简,何必为了星宝忽改前度?现...

晚间安寝时,星宝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不肯睡,她时不时偷偷瞄我一眼,再猛地把头埋进邝露怀里,扭来扭去,一叠声地叫娘亲。


“怎么了,宝宝?”邝露把星宝抱在自己身上,手指穿过她细软的头发,又以唇去探她额间温度,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也不热呀,哪里不舒服?”


“没不舒服,”星宝莲藕似的小胳膊抱着邝露的脖颈不撒手,“就是今天,今天,”她又瞄了我一眼,迅速把脸扭过去,声音闷闷的,“爹爹同我说——”


“我同她说,”我镇定自若接过话头,“星宝生辰将至,又逢百年整岁,合该趁此机会,广宣六界,为我天界公主祝寿。”


邝露闻言含笑睨了我一眼,“陛下自己过寿尚且一切从简,何必为了星宝忽改前度?现下如此娇纵于她,她日后长大了,怕是更要无法无天的。”


“娘亲,我——”星宝攥着邝露的手,急急插嘴辩解,我立时笑道,“本座膝下就这么一个公主,便娇纵些又如何?况,星宝年纪渐长,为日后计,也该见见六界臣民。”


“这,”邝露惊讶道,“不会太早了么?”


“不早了,”我认真道,“届时,本座就广发璇玑法牒至六界各处,于法牒上,写明,我天界公主名讳—— 星宝,啊,对了,邝露,明日吩咐下去,着人采集星辉入墨,本座要亲自执笔,南至琼海之崖,北至幽都之国,六合之内,四海之中,本座要让凡有生灵所居之地,都响彻我天界公主的名号——星,宝,星,宝,”我一字一顿,看着星宝皱成一团的小脸,再添一把火,感叹道,“多好听的名字,邝露起的名字,果然就是好听的名字!星宝,你说呢?”


她看着我,我看着她,我们俩互相看了会儿。


“我说,挺好的。”星宝硬生生撑起嘴角,笑出八颗小白牙。


“不感谢一下娘亲吗?”我意有所指地盯着她瞧。


她一骨碌从床榻上爬起来,扑通一声跳下了床,“感谢娘亲给我取了一个这么好听的名字,但是现在我必须得走了!”


邝露自也跟着起身,却没捉住她,急道,“星宝,不要闹,快回来,夜已深了,你要去哪儿?”


“玉衡宫里的花都开了,我要去看着石榴花结果子,就在那儿睡了,娘亲晚安。魇兽——”星宝扯着嗓子朝殿外大喊一声,“我们走!”


她都走到了门口却又去而复返,一把撩开帐幔,恨恨瞪了我一眼,然后,扛走了自己的小枕头。






乌木圆舞

桃花诺(一)

“神仙……有前世吗?”


“邝露姐姐,你怎么了?怎么问出这样的话来。你可是天生仙胎,都不像我们这些小仙是修炼而来,既全无人间往事,更别提什么前世。”


“是吗?可我最近为何总是……”


“总是什么?”


“没什么,我最近是有些累了。”


“确实是呢,陛下登位不久,邝露姐姐你要处理的事务繁多,很是辛苦,应当早早休息才是。既然这样,那我便不打扰了。”


“嗯。多谢你今日送来的花,我很喜欢。”


“姐姐喜欢就好。”


邝露轻抚着盛放的花瓣,可不过片刻,又似被刺般缩回了手。额角的刺痛已无法忽视,邝露眉头紧蹙,气息也愈发乱了。她艰难起身,想要回到自己寝殿,可只走了半步...


“神仙……有前世吗?”


“邝露姐姐,你怎么了?怎么问出这样的话来。你可是天生仙胎,都不像我们这些小仙是修炼而来,既全无人间往事,更别提什么前世。”


“是吗?可我最近为何总是……”


“总是什么?”


“没什么,我最近是有些累了。”


“确实是呢,陛下登位不久,邝露姐姐你要处理的事务繁多,很是辛苦,应当早早休息才是。既然这样,那我便不打扰了。”


“嗯。多谢你今日送来的花,我很喜欢。”


“姐姐喜欢就好。”


邝露轻抚着盛放的花瓣,可不过片刻,又似被刺般缩回了手。额角的刺痛已无法忽视,邝露眉头紧蹙,气息也愈发乱了。她艰难起身,想要回到自己寝殿,可只走了半步便跌落在地,人事不省。






十里桃林,林中桃花灼艳,却寂然无声。


清晨露重,桃林之中,碧潭之上,水雾缭绕,隐有树影斑驳。树上有一小蛇,游走于花枝之间,饮清露花蜜。他一年之中有半年时间是在沉睡,只偶尔修炼,法术并不精湛,修行也不努力。


他所好不多,除却沉睡之外,便是采清露,酿桃花酒。醒时酿酒饮酒,醉了便呼呼大睡,倒是好不自在。


如此过了千年百年,他个头未长半分,术法毫无进益,倒是酒量大了不少。端得是好吃懒做的模样。不过,这也难怪,桃花林中仙气萦绕,不受外界侵扰,正是人间仙境一般,最宜休养生息。加之他又大约是除却桃树之外唯一的活物,自然活得自在洒脱,无拘无束。


一日,小蛇盘正在树枝上昏昏欲睡,却突然被一滴晨露砸中。他连打数十个喷嚏,瞌睡虫跑了个干净。小蛇觉察出熟悉又不同寻常的气息,于是睁眼细细瞧着面前扰他清梦的小东西。


一滴露。


圆圆呼呼,亮亮晶晶一小滴。明明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小东西,却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


小蛇盯着她,凑上前仔仔细细地瞧了瞧又闻了闻。


“你是哪来的?”小蛇伸出蛇尾,戳了戳这滴水珠。


“你是哪来的?”小东西已有神识,问他的语气理直气壮得很。


“我原本就住在这桃林。”


“我也住在这。”


“嘶。”小蛇瞪圆了眼睛,“我在这里生活了数千年,怎么从没见过你这么个小东西?”


“白蛇上仙想是贵人多忘事,怎么记得住我们这些,花啊草啊虫啊露啊的。”


“如此说来,你是不打算走了?”


“我为何要走?”


小蛇仔仔细细琢磨一番,眼珠一转,又想,她留下也好,这样便不用他亲自采集露水了。


“你想留下可以,但需得答应我几个条件。”


“说来听听。”


“其一是帮我收集酿酒所需的晨间清露。”


“这个我在行。”


“其二……”


“是什么?”


“其二留到以后,等你做好这件事再说。”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邝露,邝露。”


邝露只觉得头痛欲裂,梦境一片混乱不堪,似有若无,似是而非。所见梦所思梦混作一团,似有千头万绪。


“邝露,你感觉如何?”


邝露一睁眼便瞧见润玉在她身侧,顿时清醒过来,急着要起身却被他拦下。


“岐黄仙官。”


岐黄上前号脉,又观邝露气色,稍一躬身道,“上元仙子并无大碍,只是有些疲乏过度,又因多梦而不得安睡,我开几味药给仙子用上,调养半月便能恢复。”


润玉点点头,又一挥手,岐黄等人退下之后,他又仔细询问邝露,“失眠多梦?”他皱眉,“为何不同我说明,非要强撑。今日若非我及时发现,你……”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停住没有继续问下去。


“陛下。”邝露笑着摇头,“邝露无事,如今妖界异动,邝露应该为陛下……嗯……”邝露突然收声,又扶住额头,神色痛苦异常,额间马上便渗出汗珠。


“邝露。”润玉急忙渡她灵力以暂时缓解疼痛和不适,又低声劝她,“你不要再想那些。妖界之事可以暂且放一放,先养好身体是正经。”


邝露脸色苍白,勉强抿着唇笑,“陛下不必担心,邝露很快便能恢复,定不会耽误陛下的大事。”


润玉并未回答,只是轻轻叹气,随后又探她如今情况。


“邝露有一事想要拜托陛下。”邝露喘息着开口。润玉马上点头,“太巳仙人那边你放心,我暂且瞒他一瞒。”


“多谢陛下。”邝露似是松了口气,很快又昏沉过去。


润玉放下帘幔,又在床前殿外各设置了一道结界,而后才无声离开。









天知道我本来想写个短打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