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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狗捡我

少一珩 | 玉兰

年代文,3W+。

故事很长,感恩所有耐心看完的人。

(注:故事中涉及家人姓名和人设皆为虚构,请勿上升真人,部分历史情节有参考网络文献。)

————————

 

前言

 

1990年,春分刚过,蓝色皮卡车一路颠簸,拐过坑坑洼洼的石子路,停在了村口的大杨树旁。

 

陈少熙拖着哭哭啼啼的王一珩跟在扛着铁锹的人群后面,看见村长从车里跳下来,张罗大家来搬树。

 

王一珩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捂着还在冒血的嘴巴,看着陈少熙挤在一群大人中间,没一会儿抱着一棵光秃秃的树苗走过来,拽起他的手就往鱼塘跑。

 

“王多多你快别哭了,咱们去种树。...

年代文,3W+。

故事很长,感恩所有耐心看完的人。

(注:故事中涉及家人姓名和人设皆为虚构,请勿上升真人,部分历史情节有参考网络文献。)

————————

 

前言

 

1990年,春分刚过,蓝色皮卡车一路颠簸,拐过坑坑洼洼的石子路,停在了村口的大杨树旁。

 

陈少熙拖着哭哭啼啼的王一珩跟在扛着铁锹的人群后面,看见村长从车里跳下来,张罗大家来搬树。

 

王一珩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捂着还在冒血的嘴巴,看着陈少熙挤在一群大人中间,没一会儿抱着一棵光秃秃的树苗走过来,拽起他的手就往鱼塘跑。

 

“王多多你快别哭了,咱们去种树。”

 

王一珩嗦着糖,蹲在鱼塘边的田埂上,看着陈少熙把树苗小心翼翼地放进挖好的土坑里,然后盖上最后一捧土,两只脚跳上去来来回回地转着圈儿地踩,等到终于看不见树根了,陈少熙才呼了口气,一屁股坐回王一珩身旁。

 

“陈波,这个糖真甜。”

 

“甜吧,我爸上次回来带的。你少吃点儿,回头你妈又得揍你了。”陈少熙擦了擦头上的汗,转头看他,“还疼吗,牙。”

 

“不疼了。”王一珩捏着糖纸摇摇头,“你爸爸下次啥时候回来啊,带了糖能给我留一块儿吗?”

 

陈少熙拍拍手上的土,盯着瘦干干的树苗沉默了一会儿。

 

“不知道,他想回来的时候就会回来的......反正要是还有,你就来我家拿。”

 

暖风从北边吹过来,夹着股鱼塘水里的水草和鱼腥味,王一珩皱了皱鼻子,陈少熙却闻着安心。

 

风越刮越大,刚栽下去的树苗摇摇欲坠眼看要倒,王一珩赶忙跟着陈少熙跳起来,跑到树苗旁扶正。

 

“这是棵啥树啊,这么瘦,还没我高呢,能活吗?”

 

“村长给我的,说太小了让我拿着玩儿。”陈少熙就着王一珩扶着树的手,又加了几捧土盖在树根上。

 

“管他呢,我说能活就能活,你信不信我吧你就说。”

 

王一珩点点头,咧着掉了两颗门牙的嘴巴笑,“我信!”

 

脚下的土终于压实了,陈少熙退后两步满意地拍了拍手。

 

“陈波,这到底是什么树啊,我咋没见过。”

 

“我也没见过,听说叫什么......玉兰。”

 

“哦,玉兰......真能活吧?”

 

“......能活。”

 

 

 

1

 

王一珩的门牙掉了以后,一连好几个月讲话都漏风,上课老师叫起来读课文,被同学们笑了几次以后死活不开口。

 

陈少熙转过身回头看着王一珩站在座位上,捧着书红着一张脸,幸灾乐祸地冲他做鬼脸,下一秒被老师点名。


“陈波翰,你来读。”

 

于是陈少熙只好歪着身子站起来,在一片哄笑声中捧起卷着边儿的课本,磕磕绊绊地读。

 

“在沙滩的浅水洼里,有许多被昨夜的暴风雨卷上岸来的小鱼,它们被困在浅水洼里,回不了大海了......”

 

 

放学以后王一珩和陈少熙被罚留下来抄课文,老旧的木头桌高低不平,他两就趴在地上头抵着头互相换着本子抄。

 

抄完了王一珩合上本子,啃着笔头,指着“姓名”那一栏笑。


“陈波你咋又不写名字,你也知道自己字写的丑拿不出手啊。”

 

陈少熙哼了一声,“哥们儿就是要特立独行,人人都写,我偏不写。”

 

“也对,每次发作业一看见没写名字的,就知道肯定是你的本子。”

 

陈少熙抬眸,看见王一珩重新翻开本子,小心翼翼地从中间撕下一张纸,然后晃悠着两只脚,捏着短短一截铅笔,开始一笔一划地写他的名字:


陈少熙。

 

 

1987年冬,临近新年,陈少熙裹着厚厚的围巾,躲在爷爷身后,露出一双眼睛看陈建军把信双手递给屋内正位端坐的老村长,然后掏出一包烟弯腰散给屋里的年轻汉子们。

 

老村长拆开信,就着忽明忽暗的灯光看了两眼,拿起手边的火柴,把信卷成卷儿点燃,然后就着火点了烟。

 

烟雾缭绕里,老村长抬了抬手。


“罢了罢了,既是故人所托,以后就安心住下,休要再说自己是他乡人。”

 

随后一群人提起沉甸甸的箱子,领着他们绕过泥泞不堪的小路,停在一座墙壁斑驳的砖瓦房前。

 

“这屋子常年空着,你们先住着。后头有块鱼塘,且就分给你家,也算有个营生。”

 

人走后,陈少熙听见爷爷长舒一了口气,抬头看远处还在路口和村民们一一握手道谢的陈建军,他知道,不用再赶路了。


这里以后就是他们的家了。

 

 

随后几天,陈少熙跟着陈建军屋前屋后打扫卫生,爷爷则躲在房间里,把他的东西一件一件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擦拭干净以后又轻轻地放回去,然后挂上锁,推进了床底下。

 

这期间不停有村民来给他们送东西,上午是暖壶水杯,下午是脸盆毛巾。

 

王一珩跟在抱着被子的母亲王青身后,打量着蹲在水池边正在刷锅的陈少熙。

 

“我叫王多多,你叫什么名字?”王一珩也蹲过去,吸着鼻涕问他。

 

“陈少熙。”陈少熙头也不抬地回他。

 

“西?西瓜的西吗?”

 

“王熙凤的熙。”

 

“王熙凤是谁?”

 

“你没看过《红楼梦》吗?”

 

没等王一珩说没看过,一旁搬木板路过的陈建军对着陈少熙的屁股就是一脚,然后转过头脸上堆着笑对一旁的王青说,“波翰,我儿子叫陈波翰。”

 

王一珩扶着陈少熙拍了拍他裤子上的土,又问他,“你到底叫什么啊?”

 

陈少熙紧闭着嘴巴,舀了一瓢水冲了冲锅底,摸着冻得红彤彤的手,良久小声开口。

 

“陈波翰。我叫陈波翰。”

 

 

 

2

 

新家收拾妥当以后,转眼就是新年。

 

陈少熙一家刚来,村里也没什么亲戚,爷孙三人放完挂炮,关上门,点燃案上的蜡烛,吃完饺子,这个年就算过了。

 

“新年新气象,波翰,过完年你就跟着村里的孩子一起去上学,耽误了两年,不能天天野狗一样地疯。”

 

陈建军放下酒杯,夹了口菜接着说,“那些大//毒//草就别再提了......爸你也是,那些东西你带着就带着吧,只是别再拿出来了。”

 

陈少熙从碗里抬眼看陈建军,又转过去看爷爷,见爷爷抽烟不说话,他又重新把脸埋进碗里,应了声“知道了”。

 

 

吃完饭有人敲门,陈少熙过去开,一群孩子福着手来拜年,嘴里呼啦啦说着吉祥话,抻着口袋就要糖。

 

王一珩穿着一身花花绿绿的大棉袄,接过陈爷爷手里的金丝猴奶糖,眼睛亮晶晶的。


“谢谢爷爷,爷爷新年好,爷爷长命百岁。”

 

陈少熙嚼着糖撇了撇嘴,心里不屑王一珩这种卖乖的嘴脸,前几天和他摔跤的时候可不这样。

 

“假模假式儿的。”陈少熙哼了一声。

 

王一珩自来熟的很,陈少熙搬来才几天,他便三天两头来找他玩,跟在陈少熙后面“陈波陈波”地叫,叫的陈少熙头疼。

 

“陈波,我们去放炮吧,我爸爸买了好多摔炮,还有呲花。”


拉起陈少熙的手就往外跑,王一珩的两根羊角辫从帽檐里冒出来,翘着卷儿,“咱们一起玩儿。”

 

一路跑到屋后面的鱼塘边上,王一珩从怀里掏出塑料袋,把各式各样的炮倒在地上,让陈少熙挑。

 

陈少熙挑了个手拿的呲花,擦着火柴捣鼓了半天就是不知道怎么点。

 

王一珩又悉悉索索地掏出一个打火机,“啪”一声儿点着了。

 

火花噼里啪啦地响,陈少熙第一次看见这种稀奇的烟火,一手捏着一个乐得直转圈儿,嘴里还直叫唤,“哎呀,这也太漂亮了,谁发明的呀这!”

 

“你先别动。”


说着,王一珩按着陈少熙的胳膊就着他的火给自己也点了两个,然后小心翼翼地扶着毛线帽插了一个在头顶上。


“陈波,快看我!我头会冒烟!”

 

流光溢彩里,王一珩肉嘟嘟的脸映得五颜六色的,眼睛里都是掉落下来的星星。

 

陈少熙哭笑不得,把着王一珩的头给他的烟花扶正,“你一天到晚怎么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心思,当心把你辫子烧咯。”

 

王一珩听了这话,连忙跳起来,拨浪鼓一样地摇着头。

 

“烧了正好,反正我也不喜欢我的辫子。”

 

 

每天早上上学,陈少熙都要蹲在王一珩家门口等好久,听见王一珩咋咋呼呼的哭声传出来,陈少熙就知道他收拾好了,然后起身,看王一珩涕泪横流地斜挎着军用包出来,羊角辫歪歪斜斜地立在头上,像打了一场混战。

 

“波翰牵着点多多,在学校帮阿姨看着点儿哦,别让他和别人打架。”


王青照例站在家门口笑着嘱咐陈少熙,然后目送两个小孩一拖一地往学校走。

 

陈少熙牵着哭唧唧的王一珩,心想只要这两根辫子在一天,王多多就得天天跟别人打架。

 

 

王一珩从小就扎着两个短短的羊角辫,王青把他当女孩子打扮,连名字也是“朵朵、朵朵”地喊。

 

小一点儿的时候王一珩喜欢自己的小辫子,因为村里大都是男孩子,没几个有他头上那些各式各样的饰品,他那时候还天天顶着五颜六色的绢花扎在孩子堆里炫耀。

 

村里的姨姨们经过,都要笑着过来摸摸他肉嘟嘟的脸,夸王一珩“长得真喜人,长大了给我家小子做媳妇吧。”

 

再大一点王一珩就不怎么喜欢了,因为和孩子们摔跤的时候这两个辫子让他很吃亏。人家只要一手抓住一个辫子,他就被按在地上扯着头皮疼得直求饶。

 

回家他哭着再也不扎辫子了,王青只说,“你天生的自来卷,不扎起来就成爆米花了。”


王一珩挂着眼泪,“就像村口李爷爷卖的那个爆米花吗?”


“是呀,顶着一头爆米花多难看呀。”

 

王一珩这才擦擦眼泪,瘪着嘴。


“朵朵不要爆米花头,朵朵扎辫子。”

 

但是学了拼音以后,他还是把自己的名字从第三声改成了第一声,“多多”。

 

三年级以后,孩子们有了性别意识,上厕所的时候,王一珩常常被高年级的男孩子着拦在门口不让进去。

 

他们笑,王一珩就瞪回去。

 

再笑,王一珩就跳过去打。

 

王一珩打不过,陈少熙就扑上去接着打。

 

直到又一次,放了学他跟村西头的小胖子打起来,陈少熙扬着拳头来救他,一把把人掀翻在地上。

 

小胖子恼羞成怒,指着陈少熙骂骂咧咧,


“陈波翰你这么护着王多多,是不是等着他长大了好给你做媳妇啊!”


没等陈少熙站起身又要揍过来,小胖子拔腿就跑了。

 

陈少熙脸红透了,被王一珩抱着腰拦着还要朝着小胖子逃跑的方向踢两脚再骂上几句。

 

王一珩等陈少熙冷静下来了,松开手捡起他两的书包拍拍上面的土,低头沉默了一会儿,重新抬起头。


“陈波,我想剪头发。”

 

 

陈少熙带王一珩去他家,翻箱倒柜地找剪刀。

 

王一珩趴在地上看陈少熙爷爷的床底,“陈波,这个箱子里会不会有剪刀啊?”

 

陈少熙连忙过来拉他,“这个箱子不能碰,打开了爸爸要生气的。”

 

王一珩不解,“为啥,箱子里有恶魔吗?”

 

陈少熙不回答,拉着他离开卧室去厨房找。

 

爷爷从鱼塘回来,进门放下撑蒿问他两找啥呢?

 

王多多笑着跑过去抱住陈爷爷,“爷爷,陈波给我找剪刀呢,我想把头发剃啦。”

 

陈少熙在后面听见了,吓得连忙抓起橱柜顶上的小剪刀,跑过去一把捂住王一珩的嘴巴往外跑。

 

边跑边回头回头看。

 

陈爷爷站在门口,颤着双手,两眼无神地喃喃自语,“不剃头......我不剃头......”

 

 

他们一路跑到小麦地,麦子长得高过他两一个头,谁也看不见他两躲在里面。

 

陈少熙抓着王一珩的头发,剪刀举起又放下,“多多,我不敢剪,回去你妈妈要揍你的。”

 

王一珩抢过剪刀,“你胆子好小啊陈波,我不怕挨揍!你给我抓着,我自己剪!”

 

剪刀生了锈,剪起来有点费劲,但好在王一珩意志坚定。

 

陈少熙就这么抓着王一珩的两个辫子,看着他举着剪刀,一下一下地剪着自己的头发。

 

每剪一下,陈少熙的心就跟着跳一下。

 

一缕缕头发掉在麦子上,捆着绿色橡皮筋的两个辫子完整地落在陈少熙手心里,有点痒。


他感觉心里也跟着有点痒。

 

昏黄的夕阳里,陈少熙攥着头发,看王一珩摆弄着卷毛狗一样的短发,明媚地笑。

 

“陈波,我也是短头发了。咱两一样了。”

 

 

 

3

 

树种下去以后,王一珩三天两头就要拉着陈少熙去鱼塘边看看长高了没有。但一直到他们都上初中了,那树也只是堪堪高过陈少熙的头顶。

 

“陈波,奇怪的很,为啥马路两边的玉兰树长得那么快,咱两的树一点都没长呀?”


王一珩站在树跟前平着手比了比,皱着脸问陈少熙。

 

“这很正常啊,种树你也有份,可能是随了你了,长不高吧。”


陈少熙穿着摸鱼服,在鱼塘里便收网边笑。

 

王一珩气鼓鼓地跳起来,抓着帽子往水里的陈少熙身上扔,瘪着嘴指着他一顿阴阳怪气,“哎呦你厉害你厉害,你最厉害了!”

 

陈少熙看着王一珩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卷毛站在岸上气急败坏,他觉得心情好极了,笑着去捞王一珩的帽子。

 

 

彼时是1994年,陈少熙和王一珩和村里的孩子们一样,进入镇上唯一一所中学念书。

 

村里前两年通了车,早中晚各一班。每天他们还是一起去上学,不同的是,王一珩再也不会在出门前因为不想扎头发嚎啕大哭了。

 

剪完头发那天晚上王一珩挨了好一顿打。

 

陈少熙趴在王一珩家的窗户上听见里面王一珩嗷嗷哭,实在听不下去了,他推开门冲进去一把抱住王一珩,边求情边哭。


“阿姨别打了、别打多多了!头发是我给多多剪的,你别打多多了,打我吧!”

 

王青攥着鸡毛掸子愣在一旁,看着地上抱在一起哭成一团的两个小人,望着王一珩狗啃的短发,哭着扑进了一旁王爸爸的怀里。

 

王书文搂着她进了卧室,安慰了好一会儿,陈少熙听不真切,隐隐约约只听见他说“再怎么给他扎辫子,他也不会是女孩......他是多多啊......”

 

那天以后王一珩便实现了头发自由,高兴了他就留长一点遮住眉毛,不高兴了就去镇上的理发店一推子推平,再顺手买顶帽子。

 

然后王一珩的帽子就越来越多。

 

 

“王多多,帽子。”


陈少熙爬上岸,把帽子递给王一珩,然后放下渔网,走过去晃了晃玉兰树,“是不高,难道是营养不够?”

 

“狗屁,我天天都给他施肥,有时候半夜了我都憋着尿来这儿解决,怎么会营养不够?”王一珩甩了甩湿漉漉的帽子,放在一旁晾着。

 

陈少熙后退半步,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王一珩,张了张嘴巴,嫌弃地叹了口气。


“王多多你小子,真有你的啊,搞了半天不是营养不够,是营养过剩了!你给人家熏死了快!”

 

王一珩捧着肚子哈哈大笑,“那我下次给他喂牛奶,喝了牛奶肯定长得快一些。”

 

“你那牛奶还是自己留着喝吧,自个儿都不够喝了还操心树呢。”陈少熙看了看王一珩的细胳膊,轻笑出声。

 

升入初中以后,陈少熙开始疯长,身体像春天的柳树一样一个劲儿地抽条儿,胳膊也在一天天变得粗壮硬实,偶尔一个人偷偷练功的时候,陈少熙总感觉自己的骨头咔嚓作响,连晚上睡觉膝盖都会痛。

 

而王一珩,就跟他亲手种下的玉兰树一样,生长缓慢。偶尔走路还会平地摔跤,次数多了,陈少熙就见怪不怪了。有时候王一珩摔倒了他不但不扶,还要趁他起身没站稳的时候再推一把,看王一珩滚在地上直哼哼,陈少熙便没来由的高兴。

 

“我妈说了,我才13岁,还能长呢!而且我还有一颗乳牙没换,等它掉了我就许愿身高超过你。你要小心点儿,可别被我超过去了。”王一珩龇了龇牙,给了陈少熙一拳。

 

“得了吧你,你心不诚,愿望哪次实现过。”陈少熙挨了这软绵绵的一拳,抿着唇笑。

 

他想起王一珩这些年,每次换了牙,都捂着嘴巴跑到他家来,摊开手心给他看自己掉的牙齿,和他商量是扔房顶上还是扔床底下,最后再郑重其事地许一个愿。

 

这棵玉兰树种下去的那年,王一珩摔了一跤,一口气换了两颗门牙,陈少熙塞了一块糖给他哄好了。

 

吃完糖,王一珩说,“陈波,我想好了,这两颗牙的愿望一起许。我许愿咱们的树能长得比村口的大杨树还高。”

 

陈少熙眯着眼看了看面前的玉兰树,无奈地叹了口气。

 

“王多多,以后愿望少许,对大家都好。”

 

 

 

4

 

和王一珩在路口道完别,陈少熙拎着渔网转身往家走。

 

远远地,看见爷爷端着把凳子坐在门口,手里攥着一把绘着蝴蝶式样的木质折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要擦黑的天空。

 

屋里没开灯,隐约能闻到饭烧焦的味道。

 

陈少熙来不及跟爷爷打招呼,放下渔网就赶忙跑去厨房灭了灶上的火。揭开锅盖,用铲子铲了几下米饭翻个个儿,还好,没太糊。

 

回来时带了个搪瓷碗,打开屋里的灯,叹了口气坐在爷爷身旁,借着光把渔网里的小虾米往碗里倒。

 

 

陈建军很久没回家了。

 

自从政策放开了以后,陈建军再无所顾忌,拾起他的老本行,放开了手做生意。偶尔回家添些新鲜物件儿,再去一趟村委会,然后递给陈少熙一沓钱,最后临走前还要附在爷爷耳边嘱咐几句。

 

陈少熙不知道也不关心陈建军做的是什么生意,他只知道前些年被称为“投//机//倒//把”,如今却是“踏上了改//革//开//放//的春风”。

 

那时候陈建军带着他们到处跑,路上租过房子,也住过六人一间的临时招待所。直到有一天,爷爷从他的箱子里掏出一封信,他们一家才日赶夜赶地来到三联村,落了户,有了一个除了兰州以外的,安稳的家。

 

他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有了王一珩。

 

 

虾不多,没过半碗。陈少熙又叹了口气,转身对爷爷说,“爷爷,晚上吃炒河虾啊。”

 

爷爷张着嘴,木着眼睛没说话。

 

陈少熙习惯了,端着碗往厨房走。

 

还没等他走到厨房,身后沙哑的声音一字一顿地传过来,

 

“少熙......天黑了......不剃头......”

 

 

陈建军给他的钱很多,家里大大小小的物件儿也添置的一应俱全,但是那些钱陈少熙都没动。除了必要的学杂费和大头开支,陈少熙都是靠鱼塘里的鱼虾卖来的钱维持他和爷爷的日常的生活。

 

每个周末他都要起个大早,在雾气蒙蒙里下塘收一网鱼,装进两个盛着水的桶里,然后给王一珩家送两条,再等王一珩喝完牛奶,和他一起去集市。

 

临走前王一珩挑了一个鸭舌帽戴上,说了声“妈妈我出门了”就提着其中一个桶跟着陈少熙往外走。

 

王青也只是淡淡地应了句“早点回来”,然后转身去厨房把鱼放进水缸里,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目送王一珩出门。

 

 

七八点钟,集市上尽是来赶集的人。

 

陈少熙和王一珩在一小片空地上摆好桶和秤盘,然后盘腿坐在地上等人来买鱼。

 

经常来买的大都是附近村子的一些老人家,陈少熙卖的便宜,加上王一珩嘴甜,一口一句“爷爷好、奶奶慢走”,看着两个小孩来摆摊,大家便都爱来陈少熙这买鱼。每次不消一会儿,陈少熙就能收摊回家。

 

回家之前照例要带王一珩去面馆吃碗面。

 

 

坐在面馆里,陈少熙嗦了口裤带面,抬眼看了眼王一珩,又往碗里倒了点醋,“别玩气球了王多多,麻利儿吃饭。”

 

王一珩把蜘蛛侠气球拴在椅背上,眼睛弯弯的溢满了高兴,吃一口面就抬头看一眼。

 

气球是陈少熙买的,摆摊的时候王一珩盯着隔壁卖气球的叔叔不挪眼,给人家整的不好意思了,过来问要不要买一个。

 

陈少熙掏了几张毛票子让王一珩过去挑一个。

 

王一珩最近迷上了王书文给他带的那些外国的连环画册,就挑了个蜘蛛侠的气球,回来的时候连蹦带跳,买鱼的人多了他还人来疯地吆喝,“瞧一瞧、看一看啦,蜘蛛侠都爱吃的鱼,吃了可以上天入地的鱼!”

 

陈少熙羞得只想一秤砣给他敲晕,然后捆起来扔进自己钻好的地缝里。

 

“就这么喜欢啊。”陈少熙又开始笑。

 

“喜欢。”王一珩嚼着面点头,“以后它就是我的小弟了。”

 

“那你是我的小弟。”陈少熙喝完汤,擦着嘴巴看他。

 

王一珩白了他一眼,摇头晃脑地说,“哥们儿是你的老大,你要摆清楚自己的位置。”

 

陈少熙不与他争大小,笑着看王一珩喝完最后一口汤,起身去结了账。

 

 

时间还早,中午的班车还要好久才发车,于是他们决定走回家。

 

路上王一珩攥着气球走在前面,又蹦又跳,鸭舌帽也压不住他翘起来的卷毛。

 

他随手捡起掉落在马路上的玉兰花,哒哒哒跑过来放进陈少熙手心里。又捡起一个,又哒哒哒跑过来。

 

不多时,玉兰花塞了陈少熙满怀,暖风吹过来,沁鼻的香味扑了一脸。

 

陈少熙扯着王一珩的衣领给他拉过来,让他好好走路,当心又摔着。

 

王一珩只嘿嘿笑,踢着石子儿嘴里嘟嘟囔囔的,“陈波,我爸答应给我买自行车,等我学会了,咱们以后就可以骑车去赶集了。到时候我带着你,你带着鱼,多拉风啊。”

 

陈少熙“嗯嗯嗯”,塞了几个玉兰花进他的口袋里,揽着他的脖子歪歪扭扭地走。

 

“你头发是不是又长长了?”

 

感觉到王一珩的头发蹭到自己的脸,陈少熙抓了抓翘起来的卷毛,“刚刚在集市上你咋不去剪?”

 

“......不想剪。”王一珩伸手把冒出来的头发塞进帽子里。


“以后都不剪了。”

 

陈少熙盯着王一珩沉默的侧脸看了一会儿,发现原先那张肉嘟嘟的脸已经渐渐出现清晰的棱角,就连鼻梁也如高耸的山峰,越发挺翘。

 

回家前他们又去鱼塘边看了一眼玉兰树,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矮小,叶子也不如路边的树那般宽大油亮,但值得庆幸的是枝干上已经开始冒出尖尖的花苞。

 

王一珩自然是高兴,他把蜘蛛侠气球拴在树干上,兴奋地戳着陈少熙的胳膊。


“陈波,谁说我的愿望实现不了,你看它长得多好啊!”

 

陈少熙看着眼前手舞足蹈的王一珩,又看了看随风摇摆的气球,心里想,

 

是的,确实是长大了。

 

 

 

5

 

1997年,香港回归,“九//七//三//计//划”开始实施,国//家一步步与国际接轨,大城小市一片欣欣向荣。

 

这一年,三联村也和路边的玉兰树一样,尺树寸泓,好几家翻新了房屋,还换上了小汽车和彩色电视机,其中就包括王一珩家。

 

每周从学校回来,王一珩都要拉着陈少熙去他家看电视,然后把他新搜罗来的新奇玩意儿一股脑倒在沙发上给陈少熙看,让陈少熙挑,喜欢哪个就拿去。

 

陈少熙通常是一边翻看他那些磁带和丑娃娃,一边故作嫌弃。


“王多多,你电话里跟我说用一星期的饭钱跟人换来的就是这么些个东西?”

 

升入高中以后,王一珩和陈少熙分开了,王书文把他安排进了隔壁镇一所寄宿制学校,一星期才回来一次。

 

一开始去的那几个星期,王一珩天天晚上去宿舍的公用电话亭掐着点给陈少熙打电话,陈少熙常常是扶着爷爷喝完药,来不及放下碗就跑去屋里接电话。

 

王一珩在那头絮絮叨叨说着些没营养的话,一会儿抱怨宿舍里有老鼠,一会儿又问他玉兰花开了没有,完事儿还威胁陈少熙必须要带着好吃的来看他。

 

陈少熙只嗤笑一声,“王多多,挂了吧,那点电话费全让你给造没了。”

 

然后陈少熙挂了电话,第二天放学倒了两班公交车,站在王一珩学校门前,隔着铁栏杆,看王一珩往嘴里塞热腾腾的炸鸡架和肉夹馍。

 

 

“阿姨的病好些了吗?”


打开电视机,陈少熙看了一眼茶几上的药瓶,问王一珩。

 

王一珩摆弄着碟片,插进DVD里叹了口气说,“还是老样子,不说话,偶尔情绪会激动些,但吃了药就好了。”

 

等电视里电影的背景音乐响起来,王一珩才坐到陈少熙身旁,拿着药瓶淡淡地说,“我妈得的是心病,吃药没有用的。”


陈少熙“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王一珩转过头,盯着陈少熙。

 

“你呢,你身体好点了吗?”

 

 

初三那年,王青病了。

 

先头是不说话,经常盯着写作业的王一珩看,看着看着就流眼泪,最后突然开始捂着脸大哭。

 

王书文觉得吃药不是办法,就带着她去市里的医院找专家看。时间一长,就在市里租了个房子,又征得了王一珩同意,来年去寄宿学校上高中。时不时回一趟村里接王一珩去看看妈妈,再顺道拿些东西过去。

 

王一珩看过王青吃的药,上面写着“曲//林”、“西//汀”一些王一珩看不懂的化学名称。


他去问王书文,王书文也只是从旧箱子里拿出些衣服以及几张老照片,摸摸他的头发。


“没事的多多,别担心,妈妈很快会好的。”


然后又匆匆开车回了市里。

 

 

同一年的秋收,出去打工的年轻人还没回来,村里只剩下些老人在收稻子,陈少熙和王一珩放了学就扎进田里帮忙。

 

金色的稻田里,王一珩像疯了一样到处跑给陈少熙捉蝈蝈,空着手揪着蝈蝈的翅膀放在陈少熙眼前,张嘴就要尝尝是啥味道的,吓得陈少熙连忙甩开手上的稻谷,喘着气去拍王一珩的手。

 

陈少熙担心过几天有雨,收稻谷收得急。王一珩抱着一小捆稻子跟在他后面,听见他粗重的喘气声,不安地喊他,


“慢点儿陈波,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


陈少熙拢了拢肩上的两捆稻子,头也不回地往打谷场走,


“没事儿,这点稻子还压不垮我。今天收不完,明天雨下下来了,李爷爷今年的收成就得垮了。”

 

然后王一珩就眼睁睁看着陈少熙倒下去,接着被大伙抬到村里的诊所,最后又送去了镇上的医院。

 

一系列检查结束以后,医生只说是呼吸上的问题,嘱咐他以后小口呼吸。

 

然后又拉着匆匆赶回来的陈建军出了走廊,说让陈少熙注意休息,不要过度劳累,否则以后说不准声带和肺部都会出问题。

 

陈建军低头听得仔细,紧锁着眉头沉声说“好的,辛苦了医生。”

 

病房里,王一珩守在陈少熙床头,红着眼,攥着他扎着点滴的手,瘪着嘴巴。

 

“少熙,我今天就许愿,许愿你马上就好起来,这辈子都健健康康的。”

 

听见王一珩喊他“少熙”,陈少熙心里一震。


接着又听见王一珩许愿,便想起前年冬天,他攥着最后一颗掉下来的乳牙舍不得扔,说要把最后一个愿望留在最重要的时候再许。

 

陈少熙抬手摸了摸王一珩的卷毛,盯着他湿漉漉的眼睛,小声说,

 

“有你许愿,我一定健健康康。”

 

 

 

6

 

窗外天已擦黑,王一珩和陈少熙坐在沙发上,昏暗的屋子里只有电视机闪烁。


“你呢,你身体好点了吗?”

 

王一珩又问了一遍,陈少熙头也不回地打哈哈,


“你不是许愿了吗,哥们儿身体好着呢,谨记多多老大的教诲,一直有在小口呼吸。”

 

电影突然安静,里头段小楼被堵在屋内,咬着牙说,“蝶衣,你可真是不疯魔不成活呀!”

 

王一珩转过头,在一阵碎鼓念白声中问陈少熙,“我问的是你的腰。”

 

“少熙,你的腰还疼吗?”

 

 

陈少熙心里守着两个秘密,谁也没告诉。

 

王一珩知道一个,并一直帮他保守着这一个秘密。

 

王一珩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或许是每次去集市卖鱼,趁自己去买磁带,陈少熙都要在报刊亭前装作无意识地翻看戏曲杂志。

 

又或是某天晚上憋着尿去鱼塘给玉兰树施肥,撞见了偷偷在岸边练功的陈少熙。

 

更或者,第一天陈少熙改口说自己叫“陈波翰”的时候,王一珩就已经知道了。

 

 

陈建军不恨父亲,但他痛恨昆曲的一切。

 

曾经让幼时的他骄傲万分的“蟒衣夜撒”,经过那几年,都变作如今旧箱子里沾满痛苦的回忆,这痛苦的根源他没法儿追究,也不愿再追究。

 

他只能戴上高帽,试图替骤然年迈的父亲分担些人格上的侮辱。

 

陈少熙母亲离世后,陈建军扛起父亲的木箱子,也扛起整个家的重担,带着陈少熙和父亲四处辗转,做着些在当时算是“投//机//倒//把”的营生。

 

恢复高考的第9年,他们落户到三联村,陈建军还是心有余悸,给陈少熙改名为陈波翰。

 

从此,故土兰州和那段屈辱的日子,在他心里圈上了句号。

 

但陈少熙偏不。

 

他不仅要撕开这个句号,还要把这段故事继续往下写。

 

到头来陈建军才知道,老话常说“耳濡目染”是何意思。

 

陈少熙继承了爷爷高挑的身段,圆润高亢的嗓音,以及洞察世事的感知力。

 

即使陈建军千叮咛万嘱咐,甚至威严警告“要是再唱那些大//毒//草就把你毒成哑巴”,也无法消灭陈少熙心中对昆曲的热爱。

 

陈少熙像爷爷那把扇子上的蓝色蝴蝶,陈建军回家的时候就躲进扇子里安静藏好,等他走了又迫不及待地打开飞出来。

 

飞在每一个黑夜的卧室里,飞去雾气蒙蒙的鱼塘边,也飞进王一珩的心里。

 

 

撞见陈少熙练功的那天晚上,王一珩捏着从路边捡的玉兰花,躲在已经枝繁叶茂的玉兰树后面,看陈少熙翻了几个跟头,活动着筋骨,然后下了鱼塘,撑蒿立在竹筏上,吟唱出声。

 

他唱“怜侬滞笔砚,一日一别离”。

 

再唱“蘸我旧时泪,使君泪如珠”。

 

最后他又唱,“星作证,月为凭,与君生生世世盟”。

 

月光倾泻而下,陈少熙指尖轻挑,掬起一捧别在耳边,复又长臂一挥,洒进水里。

 

风一吹,长身玉立的影子便和水中的月亮一起,碎成玉片,在水面摇晃。

 

耳边是陈少熙轻声的念白和长蒿入塘的水声,攥着玉兰花,王一珩跌坐在树下,喃喃低语,

 

“与君生生世世盟......与君生生世世盟。”

 

 

 

7

 

又是一年春节,电视里王菲和那英对唱“来吧来吧,相约九八”,陈少熙一算,来三联村已经11年了。

 

年三十陈建军回来吃了口饺子,给陈少熙包了个大红包,然后进屋掖了掖爷爷的被子,俯身在耳边说了句什么,就拍拍陈少熙的肩膀说“你和爷爷好好过年,有事给我打电话,我还有工作,就先走了。”

 

这几年村里的人都说陈建军肯定在外面有新家了,陈少熙却不在意,送走陈建军,回屋继续包他的饺子。

 

猪肉酸菜馅儿,给王一珩包的。

 

不多时,还没见到人,王一珩的声音就咋咋呼呼从门外传过来。


“陈波,我来啦!”


王一珩一把推开门冲进来,放下手里的炮,凑到桌前搓着手。


“饺子好了没,是猪肉酸菜馅儿的吗,下锅了吗?”

 

陈少熙看王一珩像哈巴狗一样地蹭来蹭去,好笑地用胳膊肘杵了杵他的脸,“吃吃吃,你就知道个吃。包就我一人儿包,吃就一群人吃。”

 

捏紧最后一个饺子,陈少熙又说,“上车的饺子下车的面,大晚上的你要去哪啊非要吃这口饺子。”

 

王一珩罕见的没回嘴,伸手就要帮陈少熙端饺子去厨房。

 

低头闻到一股味道,陈少熙又问他,“大冬天你哪来的玉兰花,怎么一身都是香味,怪呛人的。”

 

松开作乱的手,王一珩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后退半步含糊着说“我新买的香水,好闻吧哈哈”,然后转身往爷爷屋里跑,嘴里还是那套吉祥话,“爷爷新年好,多多给您拜年啦”。

 

陈少熙无奈地摇摇头,想了想确实,王一珩喜欢这些新鲜玩意儿。小时候自己用木头做个小玩意儿都要用蜡笔一个一个涂上颜色,长大了就爱买些磁带唱片,住在学校听不到就让陈少熙晚上隔着电话放给他听。


托王一珩的福,陈少熙也能在这个文化贫瘠的小乡村里,感受来自异国的节奏布鲁斯。

 

 

吃完饺子,照例是放烟花。

 

出门前陈少熙从屋里拿出一顶虎头帽,等关上门才给王一珩戴上。


“外面冷,别冻着。”

 

王一珩来陈少熙家里是从来不戴帽子的。

 

小学戴了一次来找陈少熙玩,陈爷爷突然发了疯一样冲过来一把扯下他的帽子,跑去厨房丢进了炉灶里。

 

王一珩被吓得愣在原地,直到陈少熙慌张地跑过来搂住他,在耳边不停地说“对不起多多、别怪爷爷,对不起对不起、我重新买了赔给你......”王一珩这才哇的一声哭出来。

 

 

坐在鱼塘边上,王一珩两只手揪着虎头帽两边的小球放食指上一个劲儿地甩,“陈波,好像两根辫子哦,怪可爱的。”

 

陈少熙扭头看了看,“是有点可爱。”

 

想了想又说,“你小时候还哭着要剪辫子呢。”

 

王一珩白了陈少熙一眼,“不剪咋办,难不成真给你做媳妇啊。”

 

嘴比脑子快,话出口,两个人都安静了。

 

远处有人放烟花,一声一声响彻整个村子。

 

沉默了一会儿,王一珩站起身,拍了拍手,从塑料袋里翻出几个摔炮二踢脚和一大把仙女棒,打破了两人的沉默。


“来,陈波,咱们放炮来。”

 

烟花噼里啪啦地响,王一珩举着仙女棒绕着玉兰树转圈儿,呜呜啦啦地冲着光秃秃的树干喊。


“哎哎,你不能动我能动,我能跑,我还能跳,我还能放烟花,你放不了烟花......”

 

陈少熙往他脚下丢了一颗摔炮,骂他神经病,然后跑过去推开王一珩,抱住玉兰树耳朵贴着它。


“不听不听,咱不听,咱好好长,来年还能比王多多长高六个头。”

 

王一珩狗叫着冲过来,和陈少熙扭打在一起。

 

打累了,他两背对背靠着玉兰树坐着喘气。

 

摸索着口袋,王一珩掏出一根棒棒糖,剥了包装纸塞进陈少熙嘴里让他含着。

 

“陈波,小口呼吸。”

 

“......我知道。”

 

“陈波,陈叔叔走啦?”

 

“嗯,他说有事要忙。”

 

“那赶明儿我要是走了你一个人过年岂不是很孤单?”

 

“还有爷爷呢。”陈少熙往鱼塘里扔了一块石子儿,想了想,又笑,“说真的,等爷爷也不在了,哪天我死家里了都没有人在乎。”

 

风吹过来,有点冷,水面上有鱼吐着泡泡。

 

“这条小鱼在乎。”王一珩说。

 

陈少熙扭头看着一脸认真的王一珩,顺着他的手看向鱼塘。

 

“这条小鱼也在乎。”王一珩笑了,又往右边指。

 

陈少熙也笑,撞了撞他的肩膀,“课文抄多了吧。我就说那天抄九遍够了,少一遍老师发现不了,你非不干。现在好了,这么多年了,给孩子抄傻了......”

 

“少熙。”

 

王一珩喊他。

 

“还有这条小鱼。”

 

王一珩指了指自己,红着眼睛。

 

“这条小鱼也在乎。”

 


15

 

王一珩的叛逆期是比陈少熙更早一点到来的。

 

很小的时候他就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是男孩子,却不能穿男孩子该穿的衣服,叫男孩子该叫的名字。

 

于是他改掉自己名字的声调,剪掉了自己的辫子。

 

王青躲在房间哭。

 

次数多了,王一珩就开始自责,自己为什么这么不懂事,妈妈只是想看他扎辫子,这么简单的事自己都做不到吗?

 

于是他又重新留起了头发,只不过他还是有些不甘心,所以他买的那些帽子,不再用来遮住他剃短的圆寸,而是可以将长长的卷毛压在里面,保护他小小的羞耻心。

 

成全了王青,也成全了自己。

 

再大一点儿,村里的人总说自己和爸妈长得不太像,王书文就只说“因为我们多多长得好看,爸爸妈妈长得都不如多多好看,旁的人嫉妒哩。”

 

王一珩笑着接受了。

 

 

但初三那年王一珩不信了。

 

 

王青病了,不是因为他改名字,不是因为他剪头发。

 

是因为王一珩。

 

是因为王一珩这个人。

 

因为王一珩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她的朵朵。

 

王一珩的存在只是王青情感的寄托,一旦醒悟过来,就如同戳破了的泡沫,颜色再美也是虚无。

 

王青开始不说话,开始不吃饭,开始无声流泪。

 

王书文说王青得了//yi//郁//症和轻微焦躁症。

 

王一珩点点头,亲了亲王青的脸,“妈妈我去学校了,下周再来看你。”

 

王青当然没看他,她只是坐着,低头看王书文给她带的老照片。

 

每一张都有朵朵肉嘟嘟的脸。

 

 

王一珩开始抽烟。

 

他还尝试过ge 腕。

 

但是没敢太使劲儿,因为他害怕陈少熙发现了,会担心。

 

 

收到艺校通知书的那一天,王一珩兴奋地拿给王青看。

 

“妈妈,我考上大学了,多多以后会成为音乐家,会成为大明星,您还能在电视上看见我呢,您开心吗?”

 

“大明星……我们朵朵跳舞可漂亮了,以后是要做舞蹈家的……我们朵朵.......”


捏着录取通知书,王青颤着手,低头喃喃自语。

 

王一珩的心霎时间凉了下来。

 

 

王一珩不爱去学校。

 

他在外面租了个房子,成天在屋子里听歌、写歌、抽烟。

 

某一天他觉得自己可能死在这儿也不会有人发现,王书文来砸他的房门。

 

王青走了。

 

临走前王一珩握着她的手,王青哑着嗓子,双目圆睁,竭力地喊着什么。

 

王一珩放下帽子,露出长长的卷毛,握着王青的手摸自己长长的头发,弯腰贴着她,笑着说,

 

“妈妈,我是朵朵。”

 

 

王青走以后,王一珩改了名字,休了学,开始吃药。

 

吃和王青一样的药。

 

“真//贱//呐,不是亲生的,却得一样的病。”

 

王一珩无数次捏着药片嘲笑自己。

 

药片顺着温水进入肠胃里,药效倒是能遍布王一珩的每一根神经,让他能在纠结自己到底是谁,和想陈少熙之间,可以自如地选择想陈少熙。

 

想着想着,陈少熙就出现了。

 

 

 

16

 

[所以王一珩是什么意思?]

 

眼泪落下来,陈少熙抱着王一珩,颤着手,慢慢地打手语。

 

“独一无二的玉。”

 

“玉兰花的玉。”

 

王一珩这样说。

 

然后他捧起陈少熙的脸,亲了亲他的唇。

 

“少熙。”

 

“我们来做吧。”

 

 

 

17

 

(实在发不出来,请看下划线)

 

 

18

 

十二月,王一珩去了一趟内蒙。

 

临行前陈少熙看着他收拾行李,王一珩放一件,陈少熙就往外拿一件,气得王一珩来打他。

 

倒在床上,陈少熙给王一珩比手语。

 

[我担心你。]

 

 

三月份王一珩拖着箱子搬进了陈少熙的家,连带着壮壮,以及大瓶小罐的药。

 

他的状态很不好。

 

白天陈少熙出去工作,王一珩就在家里写歌,然后坐在窗台上对着玉兰花抽烟,烟味和花香混在一起,王一珩吸了一口进肺里,呛着眼泪觉得,这日子真他妈有盼头。

 

每隔2个小时,王一珩就要给陈少熙打一个电话,听不见陈少熙的声音他也不管,只要接通了,听见电流的刺啦声,还有陈少熙的呼吸声,王一珩就觉得心安。

 

晚上陈少熙从医院回到家,王一珩照例给他做烩菜,伸着筷子笑眯眯地往他碗里夹土豆片。

 

窗台上的烟灰缸里按满了烟头,陈少熙想问问他今天的药按时吃了没有,王一珩却只往他身上贴,吻着他的唇要和他做。

 

眼泪落下来,王一珩在破碎的呓语中抚摸陈少熙的脖子,舔吻他喉结上的疤,然后泪眼朦胧地在陈少熙耳边委屈低语,

 

“少熙......我是谁?”

 

[王一珩。]

 

“少熙......你能喊我的名字吗?”

 

陈少熙痛苦地回吻他,眼泪和王一珩的交汇在一起,像两条苦涩的小溪,沿着干涸的田沟,绕过永远也长不高的玉兰树,流进腥咸的鱼塘。

 

陈少熙说不了话,但是他可以写。

 

每天出门前,他在纸上写满一整面的“王一珩”,放在床头柜上,让王一珩一起床就能看见。

 

王一珩给他打完电话,他打开信息给他发“王一珩”,发的多了,手机就欠费了,王一珩骂他败家子。

 

骂完以后,王一珩说“少熙,我今天去见我爸爸了。”

 

 

王书文看见王一珩无名指上的对戒,问他是哪家的女孩。

 

王一珩说是男孩,是陈少熙。

 

“就是三联村的陈波翰。”

 

王书文跌坐在椅子上,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王一珩给他点了一根烟,他颤巍巍地递进嘴里。

 

他说,多多,不可以。

 

“男孩子不可以。”

 

王一珩说女孩子可以是吗。

 

“朵朵可以是吗?”

 

王书文惊愕地抬起头,看见脸上挂着泪水的王一珩,又沉默地低下了头。

 

临走,王一珩说自己要去一趟内蒙,他说那里或许有人可以证明,他的存在是真正有意义的。

 

“还有,上次和您说过了,我改名字了。”

 

“我叫王一珩。”

 

说完,王一珩关上门,走了。

 

 

 

19

 

出发去内蒙的火车快要开了,陈少熙站在月台上隔着车窗抓着王一珩的手,久久不松开。

 

王一珩抽出一只手来拍拍他,“你干嘛呀,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人家都看着呢,回头该笑话你了。”

 

陈少熙红着眼,又摸摸口袋,掏出装着药瓶的塑料袋,抬手就要往王一珩手里塞。

 

王一珩只推回去,说不需要了,


“我不吃这玩意儿了,苦不拉几的怪恶心的。”

 

陈少熙还要塞,火车响起来,带着王一珩往前移动。

 

“好啦别跟啦,你这样好危险的。”

 

“放心吧我会给你打电话的,我充了好多话费,够用到我回来了。”

 

“再不行我就给你写信。”

 

戴着戒指的手慢慢从自己手里抽离,陈少熙跟着火车跑,伸手去抓,却看见王一珩抬起来朝他挥手。

 

“少熙,回来以后咱们去三联村,去看玉兰花!”

 

鸣笛声里,陈少熙看着越来越模糊的那只手伸出车窗,比了个手势。

 

[再见。]

 

 

 

20

 

王一珩离开的两个月后,陈建军在医院病逝了。

 

呼吸机撤走的前一秒,陈建军抓着陈少熙的手交代后事。

 

他说死后把他葬在北京,他早早就找好了墓地。

 

他还说,爸爸对不起你爷爷,到死都没有见到他最后一眼。

 

最后他抓着陈少熙的手腕,颤抖着摸了摸他虎口上的疤,灰蒙蒙的眼珠上蓄满了泪。

 

“少熙,爸爸对不住你。”

 

 

处理完后事,陈少熙回了三联村,带着几个会泥瓦的朋友。

 

他要在王一珩回来之前把烧毁的房屋重新休整一下。

 

期间他和王一珩一直发消息。

 

“少熙我到内蒙了,这里和北京一样冷,幸好我带的衣服厚实。”

 

“少熙这里的空气好干燥,不如南方湿润,我天天都流鼻血。”

 

“少熙新年快乐,对不起今年不能陪你一起过年,等我回来了鞭炮管够。”

 

“少熙别难过,叔叔变成星星了,你天天都能看见他。”

 

“但是等我死了以后,我不会变成星星,我要变成玉兰花,开得大大的,让其他花知道,谁才是花中之王。”

 

“少熙我遇到了一群朝圣的人,我问他们从哪来的,他们告诉我他们的起点是信仰。”

 

“少熙我打算跟着他们,但是我跪不了,我的腿好痛哦,吃不了那个苦。”

 

“少熙呀少熙……我叫什么名字呀。”

 

陈少熙刷完最后一面墙,捏着小灵通给他回,

 

[王一珩,你叫王一珩。]

 

然后他又叮嘱王一珩要注意身体,不舒服了一定要赶紧回来,到时候他去车站接他。

 

陈少熙还说房子已经修好了,你都不知道有多漂亮,墙面我刷的你最喜欢的绿色,我都没舍得刷我喜欢的粉色,你就偷着乐吧。

 

王一珩问他玉兰树长高了没有。

 

陈少熙打字说长得老高了,这几年没人管没人疼,这树反而长高了一大截,等你回来也差不多能开花了。

 

陈少熙又问王一珩,“你啥时候回来。”

 

王一珩就给他回了个电话,干燥呼啸的风从听筒灌进耳朵,沙哑的声音慢慢传过来。

 

“陈少熙,我马上就回来了。”

 

 

 

21

 

四月底,玉兰树呼啦啦开了满树,花瓣像白嫩的手掌,花香从鱼塘顺着风吹进陈少熙的家。

 

陈少熙撒了渔网,穿着摸鱼服坐在岸边,靠着树给王一珩发消息。

 

[王一珩,花开了,你都想象不到多好看。]

 

[王一珩,以后别抽烟了,这么多花,还不够你闻啊。]

 

[王一珩,你小子不回我消息是个啥意思,手机没油啦?]

 

 

风吹过来,一朵玉兰花落下来,砸在陈少熙头上。

 

陈少熙嗅了一口浓郁的花香,捏着花梗,心里想王一珩真小气,


不就骂了他一句么,隔那么老远也要还回来。

 

 

手机闪烁,陈少熙放下玉兰花,忙不迭点开信息。

 

 

“已故。”

 

 

 

22

 

八月,陈少熙把自己和王一珩所有的东西,还有两只狗,全部带回了三联村的家。

 

 

收完鱼,陈少熙靠着玉兰树抽烟。

 

玉兰烟。

 

王一珩留的。

 

白色烟雾晕晕飘散,陈少熙捏着绿色的烟纸壳,顺着烟雾抬头,深吸了一口气。

 

真香。


玉兰花开得真好。

 

 

“少熙,我许愿,许愿你这辈子都健健康康的。”

 

 

王一珩,有你许愿,我一定健健康康。

 

 

 

后记

 

2003年1月,王一珩跟着几个摩旅的青年,在热情的牧羊人的蒙古包里度过新年。

 

草原的风干燥凛冽,哈萨克牧女们骑着骏马,坠满衣角的银饰在风中叮铃作响。


王一珩和他门交换自己身上稀奇古怪的配饰,她们羞涩地收下,又指着他无名指上的戒指,


“这个呢?”


王一珩转了转戒指,摇摇头。


“这是我爱人给我的,我不换。”

 

中午,王一珩和牧民们一起搭帐篷,小孩子围着他打闹玩耍,笑声被风传得很远很远。偶尔抬头看天,天也是一望无际的澄澈。


王一珩觉得自己是一朵轻飘飘的云,从南方的那个小村庄飘过来,绕过北京的太空,又停留在内蒙。

 

2003年2月,王一珩告别了热情挽留的牧民和结伴的摩旅人,背着牧民们送的沉甸甸的奶豆腐和手把肉,独自一人上了路。

 

他沿着弯弯曲曲的土路一直走,远处平缓的山坡上镶嵌着一块块绿色的荞麦田,路两边是被圆木建成的围栏,四周铺着碧绿的青稞地。


傍晚在煮奶茶的淡蓝色烟雾中,望着时隐时现的牛群,王一珩裹着衣服咳嗽。

 

他要去找那片沙漠,却没有具体的方向。

 

2003年3月,陈少熙的消息来的越来越频繁,王一珩安慰他自己一切都好,叮嘱他自己千万保重,不要伤心,也不要太过挂念他。然后收起手机,系紧了虎头帽的结,跟上朝圣者的队伍,揉着膝盖慢慢地走。

 

他们有时会唱歌,歌里很少有倾吐爱情的琐碎,更多时候,他们歌颂天空,草原,湖泊,歌颂年迈的父母,向天空传达思念与爱。

 

王一珩一开始也跟着唱,慢慢地就不唱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资格歌颂父母。


他的思念与爱,即使被风从内蒙吹走,也无法传达到北京的天空。

 

更何况,他的嗓子已经沙哑,身体也如灌了铅的海绵,不堪病痛。

 

2003年4月,王一珩的烟已经抽完了,只留绿色的空纸壳。他捏着烟盒和路过的牧民借烟,戴着白色包巾的大叔递给他自己做的旱烟,问他是从外地来的吧。

 

王一珩说是,我从北京来的。

 

“哦,北京人。”

 

“不是,我也是内蒙人。”

 

“是吗,你叫个啥名字?”

 

“王一珩。”

 

“你个内蒙人,咋也没个内蒙名儿啊。”

 

王一珩局促地摆手,笑着抽了一口烟,呛得直流眼泪。

 

晚上喝完最后一口马奶酒,王一珩倒在内蒙柔软的草地上,给陈少熙发消息。

 

“少熙呀少熙,我叫什么名字呀。”

 

陈少熙回他,[王一珩,你叫王一珩]。

 

王一珩裹紧衣服,闭上眼。

 

低沉的马头琴和悠远的长调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勒勒车从身旁经过。


王一珩深吸一口气,闻到了玉兰花的香味。


好一会儿,他睁开眼。


紧了紧衣领,拨通陈少熙的电话。

 

“陈少熙,我马上就回去了。”

 

2003年5月,王一珩像一颗蒲公英,永远地落在了三联村的后山上。

 


END.




————————

小狗有话说:

我一直很想写一写关于那个年代的故事,但又不想深刻地讨论什么,只想单纯地叙述一场简单的爱,这份爱可能会很苦涩,但我实在放手不开。

从确定主题到真正开始动笔写,我心里有过纠结,也有过怀疑。

很多东西不能写,只能隐晦表达。

第一次上传仅仅过了几个小时就被屏蔽发不出来,只能又重新敲碎,重新塑造血肉。

部分情节,尤其是第17章,又进行反复的修改,最终才得到我想要的效果:

生活是苦涩的,但爱不是。

中途也有过放弃,故事苦的我不想再写,删删减减又提笔。

写到后记,打上句号的那一秒,我掩面痛哭,觉得自己是十恶不赦的人,为何要用这么多的笔墨,把两个人写的如此痛苦。

但我又没有办法,与我而言,这不是我写出来的故事,是1990年的多多少少推着我往下走的路。

故事,是必然发生的,结局,是我不能左右的。

希望大家喜欢,除了后陡门嘻嘻哈哈疯闹的多多少少,还有远在2003年挣扎生长的陈波和王多。

另外,玉兰花的花语是忠贞、纯洁的爱。

以上。


 

 

 

皦衢汀

【祺鑫】冷战

*半现实向,含微量私设 

*勿上升勿上升勿上升

*甜度值满分


平时丁程鑫有哪些不好的小习惯,马嘉祺都会致力于纠正。有时纠正后丁程鑫转头忘记了,马嘉祺也不乏耐心,等他下一次还要那么做时便又开口提醒,就着叮嘱他“不可以这样了哦”。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本来是没什么的,直到上午训练结束后大家回到宿舍,丁程鑫转身想去拿冷饮时被马嘉祺制止了。


也许是出于没有思考下意识地回答,又或者是闷热的天气让人不禁带上了一些烦躁。


“你不要老管我嘛!”


丁程鑫说完这...

*半现实向,含微量私设 

*勿上升勿上升勿上升

*甜度值满分

 

 

 






平时丁程鑫有哪些不好的小习惯,马嘉祺都会致力于纠正。有时纠正后丁程鑫转头忘记了,马嘉祺也不乏耐心,等他下一次还要那么做时便又开口提醒,就着叮嘱他“不可以这样了哦”。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本来是没什么的,直到上午训练结束后大家回到宿舍,丁程鑫转身想去拿冷饮时被马嘉祺制止了。

 

也许是出于没有思考下意识地回答,又或者是闷热的天气让人不禁带上了一些烦躁。

 

“你不要老管我嘛!”

 

丁程鑫说完这句话后自己也愣住了,众人看着他也有些诧异。

 

“好,那以后我不说了。”


马嘉祺调整好情绪,轻声和丁程鑫说完便转身回房间了。

 

大家都被眼前的场景震住了,哪里还管得上有没有吃饭,纷纷凑到丁程鑫旁边询问怎么了。

 

可丁程鑫摇摇头,他不想说,也不知道怎么说。

 

最近训练效果不好,很多动作他拿捏不准难免感觉有些无助,刚才会那样和马嘉祺说话,完全是在脑子乱哄哄的情况下作出的回答。

 

他想自己可能有点累了,简单打了个招呼就一个人上了三楼。

 

丁程鑫跳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后襟整个被打湿也没有停下,大家担心他又不敢上去找他。


丁程鑫是大哥,肩上的担子时常把他压的喘不过气,还好马嘉祺一直陪着他让他可以有稍稍松懈的时候。

 

可现在要怎么办呢,一上午没有进食还照这样练舞没有几个人能挺住的,众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刘耀文和宋亚轩把工作人员买回来的午饭送上去,剩下的三个人去找找马哥,分头行动。

 

刘耀文拉着宋亚轩爬上三楼的时候丁程鑫正好在换音乐,丁程鑫抬头看见他俩提着午饭上来了也只是勉强的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长时间的排练让他早已精疲力尽,可现在看到午饭仍旧没有胃口。

 

“丁儿,吃点东西再练吧,你这样练吃不消的。”


宋亚轩把水递给丁程鑫又转身打算把饭盒拿给他,可丁程鑫摆摆手说自己现在吃不下,放在那里好了。

 

刘耀文和宋亚轩虽然担心他,但看他现在的状态总也不能强迫他吃饭,三个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宋亚轩只好无奈起身拉着刘耀文下楼去。


不过临走前两人反复和丁程鑫念叨“有事就叫我们,我们都在楼下”,丁程鑫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而三人这边压根就没和马嘉祺说上几句话便被打发出来了,几个人在客厅汇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后来只能说先各自回房间,注意着点外面的情况。毕竟有些事,他们彼此愿意才能解决。

 

大概快到晚上的时候,丁程鑫从三楼下来意识开始回神,他想快点找到马嘉祺,和他说自己错了。

 

丁程鑫推开房间门看见马嘉祺戴着耳机在回顾今天的乐理课,从他进房间再到他进浴室马嘉祺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丁程鑫突然就泄了力气,马嘉祺根本不想理他呀。

 

其实马嘉祺注意到丁程鑫回来了,他不去看他,是因为自己心里也有个结儿。

 

平时丁程鑫喜欢吃一些小零食,多数是膨化食品,偶尔也会偷着买雪碧可乐之类的饮料;排练结束后经常会找冷水冷饮来喝,喝完了胃疼也不说就着又开始训练;有时天气冷也只穿一件单衣晃,排练室是暖和可出来了呢?

 

马嘉祺不觉得丁程鑫喜欢做这些事情有什么错,他理解,也尽量看着他,他可以听丁程鑫对他的叮嘱草草敷衍,可以接受丁程鑫撒娇耍赖想多讨一点好处,不违背原则他当然事事都愿意依着丁程鑫来。

 

可他没办法接受丁程鑫不让自己再管他。 

 

又或者说是害怕接受。


这不是什么控制欲,就单单好像是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其实并没有人看好一样。


他害怕是自己束缚了丁程鑫,他不想做丁程鑫不接受的事情。

 

而此时从浴室出来的丁程鑫大脑已经彻底清醒了,当他在为中午自己附带情绪的回答而感到后悔时,抬眼看见马嘉祺抖开一床被子躺了进去。


马嘉祺旁边是给他铺好的床铺,床头的柜子上放着一杯温水,电吹风也早就被拿了出来,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熨贴。

 

但丁程鑫知道,今天晚上马嘉祺没有和他说话,没有打算和他睡一个床铺,没有拿走他床头的小零食,也没有打算给自己吹头发。

 

马嘉祺真的没有再管丁程鑫了,不管是必要的还是不必要的。

 

丁程鑫感觉自己累了一整天,是真正意义上的累不管是内心还是身体,他都有一种深深的疲惫感。


他想凑过去哄哄马嘉祺,告诉他自己不是那样想的,之所以会那样说完全是因为自己今天情绪不对。

 

吹干了头发的丁程鑫喝完了马嘉祺给他放在床头的温水,躺到床上望着马嘉祺的后背又突然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眼睛是酸涩的几乎快要睁不开了,浑身上下的肌肉都是紧绷的,兴许是练了一天舞的缘故,微微后弓都能感觉到腰间的疼痛。

 

丁程鑫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抽走了力气,在他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用自己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把手伸出了被子,轻轻揪住了马嘉祺的被角,而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丁程鑫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今天没有晚安吻,很糟糕。

 

马嘉祺其实也没睡,等丁程鑫躺到床上后才闭上眼睛,就在他听着丁程鑫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时,突然感觉到自己身后的被角被人抓住了,他慢慢翻了个身发现丁程鑫揪着他一个被角睡着了。

 

说不心疼是假的,说不在意也是假的,但有些结儿扣着不解开,他还是没有办法坦然面对丁程鑫。


马嘉祺怕他凉了胳膊,隔天起来胳膊肘疼,便悄悄把丁程鑫的手给拿开塞回到被子里去,又给他重新掖好被子。

 

第二天丁程鑫破天荒起的比马嘉祺还要早,他睁眼发现自己好好的裹在被子里,而马嘉祺还是像昨天一样背对着他睡觉。

 

丁程鑫看着马嘉祺的背影发怔,他说不上来他们哪里改变了,马嘉祺还是会把一切都准备好,会在他晚上睡觉不老实的时候照顾他。

 

可好像他们都没有原来那么开心了。

 

丁程鑫回想起昨天说的话觉得自己简直不是人,可马嘉祺现在这样,也没有和他吵架,也没有不和自己说话,不禁让他有一点无助。

 

他们从没有像这次一样,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就好像他们之间是最最普通的关系,没有特别没有唯一,这让丁程鑫感到害怕。

 

上午,大家收拾好之后就前往排练室了,上了车丁程鑫还是坐在马嘉祺旁边,但明显更没精神了。

 

早上他回房间拿外套马嘉祺正好出来把外套递给了他,顺便说了声“早”,丁程鑫手里抓着衣服愣愣的也回了一句“早”,然后两人就再没别的接触了。

 

丁程鑫不知道要怎样找一个合适的点去和马嘉祺承认错误,因为这次令马嘉祺生气的不是他做的事情,而是他当时的态度。


会说出那样的话,想来那时的他语气肯定是急躁的,脸上也都是不耐烦的样子吧。

 

他也不喜欢那样的丁程鑫。

 

任性莽撞,做事不考虑后果。

 

马嘉祺就坐在他身边,他甚至可以闻见马嘉祺身上熟悉的让人心安的味道。


丁程鑫突然想让马嘉祺抱抱他,他想和马嘉祺说我感觉你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抱我了,你抱抱我吧顺便再亲亲我,好不好啊。

 

但丁程鑫没有,他只敢伸手去拉马嘉祺的衣角,他怕马嘉祺还在生气所以没敢去拉他的手。而马嘉祺像是没感觉到一样,戴着耳机目光始终落在前方。

 

马嘉祺能感觉到丁程鑫在向他示好,可他也不是不想理丁程鑫,只是心里有一根细微的小刺一直在随着丁程鑫移动,时深时浅,几乎扎的他透不上气来。

 

丁程鑫有意和马嘉祺说话,但马嘉祺似乎一直在躲避这样的机会。

 

到了排练室开始练舞,大家的心思也就都放在了舞蹈上,一上午过去丁程鑫带着大家走了好几遍动作。


每一遍都用了最好的状态,一种会让自己快速精疲力尽的练法,马嘉祺站在他身后自然也都看在眼里。

 

快到正午的点才准备回宿舍。一行人往门口走,丁程鑫和马嘉祺走在最后面,他能感觉到丁程鑫一直在看自己,看了一会儿后又低下头默默走在了他后面。

 

丁程鑫知道这件事是他做的不好,说那种话伤了马嘉祺的心,他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半开玩笑撒娇半认真的和马嘉祺道歉,可同样的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和马嘉祺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希望马嘉祺还像之前那样。

 

每天又要练舞又要带队,丁程鑫觉得好累,马嘉祺你可不可以早点原谅我啊,没有亲亲真的太难受了,小丁想充电。丁程鑫耷拉着脑袋想。

 

下午走完最后一遍动作收获了老师的赞赏,大家便提议买点喝的来,丁程鑫只有在跳舞时才会强打起精神来跳,现在舞跳完了他坐在那里发呆,马嘉祺坐在离他稍远的地方。

 

“我去买吧,大家要喝什么?”丁程鑫撑着站起来问大家需要什么,见都没什么特别要求便转身出去下到二楼自动贩卖机处。

 

贺峻霖见丁程鑫一个人出去了便凑到马嘉祺身边,和他说:“马哥,你去看看丁儿吧,他一个人抱不回来那些饮料的。”

 

马嘉祺看着丁程鑫今天状态不好,本来也不放心丁程鑫一个人去,于是点点头便跟出去了。

 

从楼道口出来,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走廊尽头的丁程鑫,他似乎想弯下腰去出货口拿掉出来的饮料,但还没弯下便又扶着腰直了起来,稍微缓过来一点后丁程鑫才又慢慢蹲下,把饮料一瓶一瓶拿出来摆在地上。

 

看着一排饮料摆在自己面前,丁程鑫不知道怎样都拿回去,那种感觉和他面对马嘉祺时是一样的,都是同样的无助。

 

丁程鑫突然鼻子一酸,眼睛就红了,看着眼前的饮料开始变得逐渐模糊,他忍了太久的泪水居然在面对这样的小事时爆发了。

 

离得远马嘉祺看不见丁程鑫的表情,可是他看见了丁程鑫慢慢把头埋在了胳膊里,他加快步伐走近一些无意间听到了丁程鑫小小的一声呜咽。

 

马嘉祺走过去把丁程鑫拉起来,带着他随手打开一间空旷的排练室,走进去后又反手落锁,丁程鑫背靠墙站着两只手背在身后,低着头看教室地板。

 

眼泪啪嗒啪嗒打在了地板上,马嘉祺也心疼,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马嘉祺轻叹一声,凑过去捧起了他的脸用手指指腹轻轻给丁程鑫抹眼泪。

 

“你怎么先哭起来了?”

 

丁程鑫听见马嘉祺温柔的声音,哭的更凶了。

 

“我去找你,你都不理我。”

 

“不抱我,不想和我和好……”

 

“也没有晚安吻。”

 

仿佛是说到了什么很令人伤心的事情,小狐狸哭的更大声了一点。

 

“昨天我好累啊,我想和你道歉可是我没力气。”

 

“你背对着我,还不和我说话……”

 

“我要怎么办嘛?”

 

“你都不想搭理我,我要怎么和你道歉嘛……”

 

丁程鑫越哭越委屈,本来想着蹲在那里哭完,等缓过来了就分两趟把饮料拿上去的。


可是马嘉祺出现了,他突然就觉得好累,想让马嘉祺抱抱他。

 

马嘉祺觉得自己心里那根小刺从丁程鑫想和自己讲话又不敢,想牵他手却只拉住他衣角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松动了。


他下楼看到丁程鑫无助的蹲在贩卖机前时,那根小刺晃了晃,好像在被人慢慢拔出。

 

丁程鑫有些抽噎,但还是断断续续的把自己想和马嘉祺说的话讲了出来。

 

“我昨天,不应该带着情绪和你说话。”

 

“还说了很让人讨厌的话……”

 

“我容易冲动,但我肯定尽全力去改,你别生我气了……”

 

丁程鑫哽咽了一下,抬头小心翼翼的看着马嘉祺。

 

“那你现在可不可以抱抱我了?”

 

马嘉祺抬手把一抽一抽的人揽进了怀里,吻他头顶的发旋,心里也是柔软的一塌糊涂。

 

“光说我不理你了……”

 

“那你让我别管你,我听了就不伤心吗?”

 

丁程鑫把头埋在马嘉祺肩膀上,听他这样讲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说不出话,马嘉祺稍稍拉开了一点丁程鑫,丁程鑫又立马搂着黏了回去。

 

“不是这样的……”

 

“我喜欢你,需要你。”

 

“我也是需要你来管的小朋友,好不好?”

 

丁程鑫的声音因为哭过,而带着很浓重的鼻音。他趴在马嘉祺肩膀上说话,声音听起来也是闷闷的有些含糊不清。

 

但马嘉祺听到了,他喜欢,需要自己。

 

他是马嘉祺需要来管的小朋友。

 

那根细微的,扎的他透不过来气的刺,因为丁程鑫的几句话,就这样从他心上被连根拔起。

 

马嘉祺扶着丁程鑫的后脑勺就着摸了摸,看着丁程鑫现在也不哭了,乖乖趴在他肩膀上。

 

冷战受到伤害的本就是双方,他觉得不好受丁程鑫当然也更受不了。

 

“好,我来管。”

 

“等下别拿手碰眼睛,回家了我再帮你消肿。”

 

丁程鑫点点头,吸了下鼻子又抱紧了一些马嘉祺。

 

反正训练也结束了,马嘉祺发了个微信让下来两个人把饮料拿回去,收到回复后便带着丁程鑫上车,先一步回了宿舍。

 

兴许是下午这么一哭累了,丁程鑫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车上有马嘉祺给他留的外套,他裹着衣服紧紧挨在马嘉祺旁边,靠着他的肩膀想睡觉。

 

但马嘉祺捏捏他的手,“先别睡,很快就到了,现在睡着了等一会儿下车容易感冒。”


丁程鑫还是靠着马嘉祺,只是没再闭眼,两只手抓着马嘉祺的右手拨弄他的手指。马嘉祺看他可怜巴巴的困又不能睡,既心疼又想笑,只好换左手摸摸丁程鑫的小脸,当是在安慰他。

 

因为先行回到宿舍没有和大家一起去吃饭,所以家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马嘉祺去厨房简单做了点吃的,又煮了鸡蛋拿来给丁程鑫眼睛消肿。


再回到房间丁程鑫已经洗完澡在擦头发了,洗了个澡也没那么困了的丁程鑫抬头望着马嘉祺,眼神里充满了期待,马嘉祺失笑走过去给他吹头发。

 

丁程鑫舒服的靠在马嘉祺身上,听着耳边吹风机轰轰的响声。

 

两个人在一起久了,有些事情就单方面认作是理所应当,丁程鑫也有反思自己,他觉得自己以后真的不能再惹马嘉祺伤心了。

 

马嘉祺对他那么好,他还老气他,有时候还故意和他反着来。丁程鑫太可恶了,这个人怎么这样啊,丁程鑫想。

 

把吹风机放下,马嘉祺撩起了丁程鑫的头发,将手指浅浅插到头发内里看看有没有哪里还是湿的。

 

而越想越觉得应该“好好对待马嘉祺”的丁程鑫突然转了个身,半跪在床上抱住了马嘉祺。

 

马嘉祺突然被抱住也愣了一下,手还停留在半空,丁程鑫蹭了蹭他的脸,声音软乎乎的问他“不抱抱我吗?”,回过神马嘉祺才搂住丁程鑫的腰,转而又抽出一只手轻轻捏了捏他的后脖颈。

 

“吓我一跳。怎么了,怎么突然要抱抱?”

 

“哪有,我就想你抱抱我,不行吗!”

 

马嘉祺笑笑,顺手捋了捋给丁程鑫刚吹完的头发,乱乎乎的小卷毛因为没来得及梳还留了一撮立在后脑勺上。

 

马嘉祺知道,每次丁程鑫一心虚说话就会变大声,看起来唬人,实际上就是给自己壮胆儿找理儿用的。

 

丁程鑫搂着马嘉祺蹭了一会儿,又黏黏糊糊亲了两下才开口说道。

 

“唔,其实我只是在想以后要对我们家小马好一点。”

 

“每天都少气他一点,再多多多多喜欢他一点。”

 

丁程鑫双手捧住马嘉祺的脸看了一会儿,凑过去大大的亲了一下。

 

“再让他伤心,我还是人吗我……”

 

其实丁程鑫知黑白知的分明没犯过什么错,有的时候开玩笑气马嘉祺,马嘉祺也不会真放在心上。倒是丁程鑫每次都回过头来晃着他的手撒娇道歉,明明是一件小事丁程鑫也不想让马嘉祺真的误会。

 

马嘉祺一直都觉得他家小朋友这一点实在是戳人得很。

 

所以马嘉祺现在看着丁程鑫软乎乎的和自己认错,随后又乖乖趴回到他的肩膀上,他只觉得自己被可爱暴击了。

 

丁程鑫措不及防就被马嘉祺扣着后脑勺亲住了,因为动弹不了,还没挣扎几下就被撬开了牙关,所幸也不反抗了,就着被马嘉祺亲的瘫在他怀里大口喘气。

 

“为什么每次都不提前说一下啊,这谁招架得住……”

 

马嘉祺搂着和他抱怨的丁程鑫,顾及到他最近训练紧,腰伤有些牵动也不敢直接把他抱起来,只好扶着他慢慢躺下转而又凑过去亲他的眼睛。

 

“招架不住也是你一个人的招架不住。”

 

马嘉祺起身去厨房拿煮好的鸡蛋了,至于饭菜,感觉两人现在都没什么胃口品尝。

 

回到房间,马嘉祺把已经裹到被子里的丁程鑫捞出来,拿鸡蛋轻轻敷在他的眼睛上,然后开始慢慢揉。


马嘉祺揉的小心,鸡蛋热热的盖在眼皮上,丁程鑫舒服的哼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皮儿薄还喜欢哭,擦眼泪用点力气都能给擦红。每次一哭完眼睛都肿那么高,怪让人心疼……”

 

丁程鑫闭着眼睛听马嘉祺轻声和他念叨,也不回话,只是笑笑讨好似的用脸蹭蹭马嘉祺的手。


马嘉祺用鸡蛋给丁程鑫眼睛消肿,大概揉了十几分钟,看着鸡蛋也没什么温度了索性就放下不揉了。

 

因为太舒服了,那一点困意也泛了上来,丁程鑫勾住马嘉祺的脖子亲了亲哼哼唧唧说困了,就放开了他催促他快点去洗澡。


说话间丁程鑫已经有些睡意朦胧了,所以到后面几乎是强打着精神在等马嘉祺从浴室出来。

 

“怎么还没睡啊?”

 

马嘉祺掀开被子躺进去,刚躺下小狐狸便黏了过来搂住了他,马嘉祺抱住了丁程鑫又微微起身看他身后有没有盖到被子,给他把被子掖好才又重新躺下。

 

丁程鑫最近牵动了腰伤,马嘉祺将搭在丁程鑫身上的手横到了他的后腰上,温热的手掌伸进了丁程鑫的睡衣,缓缓揉按着他腰上受伤的部位。

 

“以后生气也悠着点用力,腰疼又不和我说,怎么,怕我说你啊?”

 

丁程鑫小声嘟囔了一句“才没有”,转而又蹭了蹭马嘉祺,因为困声音也显得软趴趴的有些迷糊。

 

“以后会说的,想睡觉了,要小马说晚安。”

 

感觉到马嘉祺亲了自己一下又轻声道了“晚安”,丁程鑫才回了一句“晚安”,满足的闭上眼睛在马嘉祺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睡着了。

 

黑暗中马嘉祺收紧了胳膊又把丁程鑫搂紧一点,晚安,我的小狐狸。

 

马老师的吻有魔力,让闹别扭的两人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一肖星辰|0805×1005

溯流——博君一肖《偷生》授权OST

【星辰入怀——独少年游】

· 溯  流 ·

《偷生》授权ost_https://music.163.com/#/song?id=1396408908&userid=1984786028
原作_不收快递

//原文指路

对方十年没有换号码的概率全世界也就千分之二,人世真是容易变迁。

——夏天早就结束了,我的夏天在你离开我视线那一刻就结束了。

————————————————

策划:一空
作词:啊凉
演唱:一空
混音:正直团
美工:苏昭

各位辛苦了。

//一肖星辰_博肖音乐应援站出品//
//禁二传二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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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纯

【博君一肖】今夜,没有极光

  你来人间一趟


  


  你要看看极光


  


  和心爱的人


  


  吻在雪山之上


  


  


  


  杨夏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肖战的时候。


  他穿着破洞牛仔衣,个子高高瘦瘦,肤色很白,一看就是还没经历过横店的酷夏。


  最吸引我注意力的是他腰间系着的一个腰带,腰带上垂下来一根布条,上面绣着四个白色的小字,猫系少年。


  这是我对他的初印象,一个猫儿一样的少年,温暖,灵巧,迷人。


  他见到我的时候还很拘谨,谦卑地弯腰鞠躬喊我杨总,即使我和他差不多的年纪,但...

  你来人间一趟


  

 

  你要看看极光


  


  和心爱的人


  


  吻在雪山之上


  


  


  


  杨夏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肖战的时候。


  他穿着破洞牛仔衣,个子高高瘦瘦,肤色很白,一看就是还没经历过横店的酷夏。


  最吸引我注意力的是他腰间系着的一个腰带,腰带上垂下来一根布条,上面绣着四个白色的小字,猫系少年。


  这是我对他的初印象,一个猫儿一样的少年,温暖,灵巧,迷人。


  他见到我的时候还很拘谨,谦卑地弯腰鞠躬喊我杨总,即使我和他差不多的年纪,但是并不像其他一些人刻意到令人作呕的讨好,他会认真地注视着我的眼睛听我说话,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酒窝浅浅。


  我对陈导说,你这个选角很棒,他就是我心目中的那个魏无羡了。


  陈导大笑,将烟头灭在玻璃烟灰缸里,拍拍我的肩朗声道,而且不红,有一定的粉丝基础,性价比高,另一个叫王一博的也是,咱们制作成本省了不少。


  商人重利,我亦是商人,对此不可置否。


  两年后,陈情令大火,肖战和王一博一夜成名,身价暴涨。


  一夜成名是个极微妙的词汇,像不讨巧的夸赞,像含着刀片的贬低,所有的卑微努力和伟大牺牲就被这四个字轻描淡写地抹去,人们诧异于沉静已久的夜空忽然绽放的几束炫目烟花,驻足观赏,又匆匆离去。


  杀青后再一次见到肖战是在一次小型的交际晚宴上,那个曾经拘谨地朝我鞠躬的男孩一手插着西装裤兜一手端着高脚杯和周围人从容攀谈,在虚情假意和求欢奉承中仍挂着近乎完美的笑意,只是视线不再注视着说话的人,时而看向虚空中的一点,时而落在高脚杯中摇晃的红色液体上。


  仿佛是注意到了我毫不掩饰的视线,他脱开人群走向我,与我碰杯道,好久不见,杨总。


  他仍旧注视着我的眼睛。


  晚宴结束后,我和他一起走在上海静安区的一条窄小的铺满鹅卵石的酒吧街上,夜已经深了,震耳欲聋的打击乐混杂着街头艺术家弹着吉他的民谣哼唱,衣着暴露的小姐妖娆地倚靠在掉漆的木门上抽着劣质洋烟,店铺门口随意摆放的五彩射灯肆意地伸向夜空,一对男女在幽深的巷子里拥抱着接吻。


  肖战已经在房车里换上便服,鸭舌帽的帽檐压得很低,亦步亦趋地走在我身后。


  我们进了街末的一家二十四小时咖啡馆,惊醒了柜台后面摸着英短猫打瞌睡的女服务员,点了单后,她满脸困色地端上一杯美式和一杯卡布奇诺,热腾腾的白雾隔开了我们,我看不清楚肖战隐藏在帽檐下的神情,美式特有的张狂苦涩在空气中压倒了卡布奇诺的奶甜,我不喜欢苦味,于是挖了满满一勺白糖撒进卡布奇诺里,期冀将弥漫的呛人苦味压下去。


  我的印象里,肖战很嗜甜,在剧组里为了控制身材克制了不少,有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向剧组工作的小姑娘撒娇讨一小包巧克力棒。


  喜欢喝美式的是王一博,而且丧心病狂,从不加糖块。


  肖战没有动白瓷碟子上的糖块,就着呛人的苦味喝下一口美式,对我说,夏姐,我家里人在逼婚了。


  开口便是惊雷,我下意识看向柜台,发现女服务员抱着猫撑住下巴打盹儿,显然没有发现这时候还会来喝咖啡的古怪客人是如今炙手可热的一线明星。


  没有等我有所反应,他忽然笑了,捏着勺子一下下捣着杯底,说了一句和上句话毫不相干的。


  他说,老王的女朋友你见过吗,听说是素人,漂亮,笑起来很甜。


  我的确见过王一博的女朋友,事实上杀青后我见王一博的次数远多于见肖战,那个素人女朋友是个飒爽的姑娘,眉目英挺,笑起来却糖化了似的甜。


  而且他们要结婚了。


  但此情此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似乎对眼前这个男人说哪个答案都不太恰当。


  曾经的夏天早就过去了,下一个夏天遥遥无期。


  这是我们都明白的浅显道理。


  深夜的咖啡馆里漂浮着弗雷德里克的降b调小调鸣曲,咖啡在手中渐渐冷却,没有了白雾的遮挡,肖战也不知何时摘下了帽子。


  我终于看清楚了他的眉眼。


  有疲色,有倦色,唯独没有悲色。


  他问我,夏姐,你说在北京会看到极光吗?


  


  


  


  


  


  


  肖战


  


  


  我是肖战。


  我依然是肖战。


  有个前辈曾对我说,小子,你要明白,戏是戏,现实是现实,娱乐圈就是个名利场,深情最廉价,最不值得。


  他是老前辈,我不敢顶嘴,唯唯诺诺地称是,一副受教的样子。


  结束了一天的繁忙拍摄出了剧组,和同事们打完招呼后独自从拍戏大宅子的角门出去,果然一眼就看见了等在角门门口的王一博。


  他懒散地斜靠在摩托车旁,单脚撑地,另一只脚脚尖碾着地面不知在碾什么东西。


  我大声喊他,老王。


  他闻声抬头,唇角有隐约笑意,转身拎起后座上的头盔利落地扔给我,意简言赅道,上车,去吃小龙坎。


  我接过头盔跨上摩托,手环住他的腰,道,开吧开吧,到那儿肯定还要排队。


  不用排队,他忽然显得很得意的样子,我早就让我助理去拿号排了,估摸着现在已经快到我们了。


  我从后面捶他,狗崽崽,瞧把你厉害的。


  王一博的笑声闷在头盔里,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是专业的赛车手,但是我坐在他后座时他开得并不快,我甚至敢在中途松开他的腰,张开双臂感受高速公路上呼啸的风。


  蓝天白云,晴空万里。


  风驰电掣中,好像天地之间只剩下我们两个,他有力的心跳顺着头盔传入我的耳中,扑通扑通,和狂风拍打头盔的沉闷声音交织成了我此生难忘的奏鸣曲。


  也是我后来的余生再也听不见的鲜活声音。


  时间过得太快了,二十岁出头的男孩已经长成比我高的男人,我们见面的机会也愈发稀少。


  我们都是靠着同一部戏爆红,我依旧走演员这条路子,勤勤恳恳地演戏,不断地尝试颠覆形象的角色。


  不断地入戏,出戏。


  被吹捧过,被诋毁过,也曾在万千灯海中迷失,也曾被铺天盖地的绯闻缠身,人设与光环在岁月中不断加诸于身,我是名利场上当之无愧的佼佼者。


  但在捧起女演员精致的小巧脸庞吻下去时,我不合时宜地恍惚想起另一部剧。


  剧里的魏无羡欠蓝忘机一个吻。


  他们眼里都只有彼此,却连光明正大的牵手都做不到。


  当小说里的爱情跨入世俗,就免不了经受世俗眼光的检验,将爱情心安理得地说成友谊,是杨夏向所有人开的巨大玩笑。


  开播后的庆功宴上,杨夏微醺地指着我笑道,肖战,你变了。


  我揶揄地问,我哪里变了,变帅了?


  杨夏摇头,又意识到不对疯狂点头,是是是,你变帅了。


  王一博给杨夏斟上果汁,夏姐,你醉了,喝点果汁吧。


  转头凶巴巴地对我讲,战哥你也别喝酒了,别喝醉了睡着被抱着出酒店。


  我说,我没醉,今天开心嘛。


  杨夏摇头晃脑地歪头看了看王一博,又看了看我,嘿嘿的笑,我真的明显感觉到了,你们俩都变了。


  我笑呵呵道,都变帅了呗。


  然后站起来给杨夏夹菜,用食物堵住她那张醉后不把关的嘴。


  我不敢去深想。


  我怕想得稍微深一点,就会义无反顾地陷进去,赔上万众仰慕和锦绣前程,对上父母霜染的头发和痛心疾首的责问。


  说到底,我不过是俗世里的一个普通人。


  庆功宴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再也没有见过王一博。


  


  


  


  


  


  


  王一博


  


  


  


  我的择偶标准中有一条是永恒不变的。


  她笑起来一定要好看。


  最好有两个浅浅的不大看得出来的酒窝,弯起的嘴角要恰到好处,不能咧到后脑勺,也不能像樱桃小嘴笑不开,眼睛平时又大又水灵,笑起来的时候会像漫画里眯成月牙似的小缝,晶莹发亮。


  车队里的兄弟曾看了陈情令的片段后勾着我的肩摸下巴道,我寻思着,这个叫肖战的明星除了性别都挺符合你的择偶标准。


  我冷漠地拍开他勾肩搭背的手道,你不懂,无语。


  也有人用开玩笑的语气问我,王一博,你眼神不对啊,有些事儿双标得也太明显了,你不会真的入了戏看上演魏无羡的那个了吧?


  对此,我一般不接茬,也懒得回应。


  懂的人自然会懂,不懂的人永远不懂,何必和愚蠢的凡人们多费口舌。


  我是天天向上的常驻主持人,很多资源已经定型了,生活像普通上班族一样按部就班地进行,偶尔会接些戏,红了以后接到的都是男主剧本,霸道总裁也演过,但对女主角始终来不起电,于是又是被一阵王一博演技下滑的黑通稿铺天盖地地黑。


  我从不屑于澄清这些,生活中唯一的爱好就是大摩托,钱几乎都花在上面,其他的开支寥寥无几,更没有女朋友需要去养。


  坦白说,我现在看见娱乐圈里那些娇滴滴的女人,一点感觉都没有,也有过不少人愿意投怀送抱,都被我毫不客气地怼走。


  汪老师劝过我,一博啊,在圈子里脾气太直,容易得罪人,不是什么好事。


  我说,我就这种性格,但我有分寸,您放心。


  这话不假,可遇上了一个人,我就容易失了分寸。


  失到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我想肖战了。


  就在生活中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时刻,我坐在店铺的吧台旁挖了一勺DQ送进嘴里,舌尖绽放出甜丝丝的冰凉,我透过掀起蓝色布帘的窗台看见阳光在门口的木纹台阶上镀上一层暖黄的光,窗台上的一盆多肉被晒得发亮。


  无可抑制的思念在这个平凡的时刻涌上心头,我心跳的厉害,把这一刻拍下在微信上发给肖战。


  没有发出去的文字是我想你。


  这三个字打出来又在方框里删掉,我握着手机的手都在颤抖,痛恨自己怎么像个小女生似的矫情。


  这两年正是肖战事业的关键上升期,我知道他忙,只能把所有无法宣之于口的思念化作各种节日快乐发出去。


  我特意包装成群发的样子。


  肖战也不会知道,我一个字一个字打出来发给他的,比群发的永远多一个小黑点。


  在句子的末尾,我调成英文模式加了一个小黑点,正好在句子的右下角,不易察觉。


  和肖战嘴唇右下角的痣一模一样。


  这是我能做到的最深情也最懦弱的告白。


  还是那句话,我只会为肖战失了方寸。


  所以在发完那张图片后,我没等他回消息就点开通讯录中的特别关注,拨了那个在我手机里沉寂已久的号码。


  电话通了。


  我听到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刚从梦中惊醒。


  他说,王一博,你丫的怎么到现在才给我打电话。


  


  


  


  


  


  肖战


  


  


  王一博那个深夜骚扰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我正躺在温哥华酒店的大床上睡得正香。


  大洋彼岸的他在电话里问我,战哥,两年了,你想我没?


  也许是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太随便,也许是困昏了头,我在沉默了几秒后神使鬼差道,想。


  怎么会不想。


  我在加拿大拍了无数张异国他乡的美景,每一帧的喜悦都想同他分享。


  我在广场上喂那些肥肥胖胖的灰鸽子时,想到如果他在身边,一定会和我探讨鸽子的多种料理方法。


  我看见情侣在街上旁若无人地拥吻,会无端地想起我们之间幼稚的对打。


  加拿大的时光流淌得缓慢,缓慢到那些被快节奏的工作与生活压倒的思念莫名其妙地钻出来,叫嚣着,让我想跟他再轰轰烈烈地干一架。


  所以第二天他胡子拉碴出现拎着行李箱出现在酒店门口时,我第一反应就是上去揍他。


  揍的理由冠冕堂皇——确认一下是不是幻觉。


  不是幻觉。


  他破天荒地没有还手,任我无关痛痒地按头揍了一顿,大笑着拥抱住了我。


  他抱得太用力,像是抱住了什么失而复得的珍贵东西,脸上未刮的短胡须扎得我刺痛刺痛的,眼泪被痛的一下子流了出来。


  我边哭边说,王一博你怎么连胡子都不刮,刺得我疼死了。


  今天的太阳也晃眼,要不然怎么泪越流越多,抹也抹不干。


  我一个大男人,在温哥华的街头哭得不能自持,真是丢脸丢到国外了。


  他被我突如其来的大哭弄得惊慌失措,粗糙的指腹抹红了我的脸颊,急切道,你,你怎么哭了,被打的不是我吗,要哭也是我哭,别抢我哭戏啊。


  他继续道,别哭了,我在飞机上查过,加拿大的黄刀镇有极光,战哥,我们去看极光吧。


  他那样认真地凝视着我的眼睛,我在他黝黑清澈的瞳孔中看到了我自己。


  我说好。


  几乎不需要收拾什么行李,站在北极圈的皑皑白雪上时,我还没有从温哥华的高楼大厦中回过神来。


  王一博在酒店前台报好极光旅行团,回头牵住我的手。


  他的手大得出奇,把我唯一裸露在寒风中手裹在他温热的掌心里,说话的时候像蒸气壶往外喷着热气。


  战哥,听他们说今夜有极光的概率是百分之九十五。


  我说,我刚刚接到一个跨洋电话,明天就必须回北京了。


  他愣了愣,随即很快笑开了,那你太幸运了,今天夜里有极光的概率据他们说是全年里最高的一次,你看我们多幸运,一来就能看见极光。


  可他握着我的手更紧了,把我的手勒出一圈淡淡红印。


  我看见他眼中迸发的满怀期待的光芒,比万里晴空上挂着的一枚苍白太阳还耀眼。


  我们在当地导游的引领下驱车去了极光观测点,在那边租了一个帐篷慢慢等待黑夜的降临。


  帐篷里温暖如春,被褥用具一应俱全,尖尖的顶上吊着一只形状奇特的蓝色小灯,帐篷外印第安土著居民举办篝火晚宴载歌载舞的热闹声音隐隐传来,夜色愈来愈近,上帝从俯视的角度可以看见苍茫的雪原上亮起的一盏盏幽蓝或幽黄的灯,在没有光污染的北极圈上,纯净的黑色海洋仿佛要从上方倾泻而下,以最决绝的姿态冲垮这些微如烛火的灯。


  帐篷里光线昏暗,我咬着他的肩眼泪汪汪地骂他,王一博,你混-蛋。


  他一言不发地耕-耘着,我-在-他-背上-抓-出-深深的印记,耳畔边有彼此绵长的气-息,也听到了帐篷外宏大空灵的印第安古老的民歌。


  据说印第安人用烧空的树干制鼓,用各异的果壳做马拉卡斯。


  这儿住的是最土著的印第安居民,他们的音乐还没有在流血中受拉丁美洲混合乐的侵蚀,单一的节奏一下下被敲响,在他们的宗教中,至简即宏大。


  当地时间七点,角落的最后一抹灰色也被黑色海洋吞噬,北极圈的夜晚如期而至。


  我们已经出了帐篷,脸上涂满了油腻的防冻膏,因为没有提前准备,羽绒服穿的帐篷租借店提供的,不怎么合身,裹得整个人像个臃肿的球。


  没有相机,没有特制的防冻手机,在其他人忙着找合适的支点放三脚架和调试单反时,两手空空的我们显得极不协调。


  他捏着我的手心道,没关系,我们带了眼睛过来。


  我们并肩席地而坐,仰望着雪原上一望无际的繁星,极远极远的大片松林成为锯齿状的剪影,林间隐约可见橘黄的小木屋,那儿也是来追光的旅客。


  总会有那么一个时刻,人们带着不同的故事从四海异国不约而同地聚集到一处,在星河浩渺下期待着同一个事物。


  极光,百分之九十五会出现的极光。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安静地坐着等待,直到他突然出声喊了我的全名。


  肖战,他说,你还记得两年前有次采访,我说的真情实感那四个字吗?


  当然记得。


  我甚至还记得当时的仓惶无措,用大笑和拔高的音量来掩饰内心的惶惧不安。


  但此时的我什么话都没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夜空,不敢稍微偏离一下视线。


  他像是毫不在意我的缄默,用故作轻松的语气坦荡笑着说,不记得算了,毕竟那么长时间了,忘了也正常。


  极光迟迟不肯出现,等待的人们开始躁动,各种语言的窃窃私语打破了雪原的寂静。


  我曾想过,要是那个夜晚星空中出现了万丈绿色的极光,我会不会被那样的景象感动,鼓起全部的勇气去主动吻他。


  而不是望着眼前沉闷压抑的黑色海洋说,对不起。


       他听到这话,猛地攥紧了我的手,摇摇头,你别说这三个字,求你了。


       这是我记忆中这个骄傲自矜的男孩第一次说求这个字,这种认知让我的心脏抽痛,爱应当是令人幸福的,而不是让人变得患得患失,变得不像自己。


       我低头,把他骨节泛白的温热手指一根一根地缓缓掰开,像掰开我们之间最后一点所剩无几的温暖与牵绊。


       他没有阻止我,只是用眼神恶狠狠地盯着我,身子却颤抖得像被丢在雪地上濒死的鱼。


       我说,对不起,我只是逢场作戏。


       我的声音平静到可怕。


  那是我一生中演技最好的一次,只有一句台词的表演,就几乎耗尽了余生的气力。


  等待的人们越发焦灼,雪地上的广播喇叭发出的刺耳通知贯穿了整个雪原。


  今夜,没有极光。


  百分之九十五的天选终于还是被百分之五的残酷现实打败。


  而我错过了加拿大的极光,也错过了那个人——


  一个只因为一句想念,带着满腔孤勇,用十八个小时的舟车劳顿跨越整个太平洋来拥抱我的人。


  


  


  


  


  


  王一博


  


  


  我是在一次摩托车大赛后见到那个女孩的。


  她穿着露脐的橙色背心,长长的马尾扎得很高,身材堪称火辣,眉目英挺得像个少年。


  她是我车队一个朋友的妹妹,在我结束比赛后兔子似的蹦蹦跳跳跑过来,递过来一瓶农夫山泉,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眼睛里好像有星星在闪烁。


  像极了一个人。


  我的心脏猛地被攥紧了,生疼生疼,以至于瓶盖扭错了方向都没有察觉。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夺过我手上的矿泉水瓶把瓶盖按正确方向轻松地扭开,重新递给我。


  我觉得不好意思,接过来的时候说了谢谢,手指擦过她柔软的指尖。


  她触电似的缩回手,脸颊飞红,一句话也没说就跑回观众席找她哥了,她哥一边朝她低头不知说些什么,一边朝我眼角抽搐了一样眨眼。


  意思很明白,兄弟啊,这是我妹,我妹喜欢你。


  我无奈地摇摇头,仰头咕嘟咕嘟喝下半瓶矿泉水。


  我的心被一个人偷走砸碎了。


  我再也不需要在摩托车后座放一个备用头盔。


  我仍然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尤其不怕得罪人的王一博,我年年去蹦极,骑雪地摩托把车速飙到最快,一个人去潜水,带着降落伞从飞机上一跃而下。


  从加拿大回国后,我疯了一样去尝试各种极限运动。


  我什么都敢,唯独不敢再去爱。


  她是一个很好的姑娘,按照我以前的择偶标准,我想我一定会爱上她。


  我们发展神速,几乎当天晚上就确认了关系,她主动且热情,对我的好恶了如指掌,当然,很多肯定是她哥胳膊肘往内拐透露的。


  她会适度地撒娇来满足我的大男子主义,偶然的冷战她会主动来找我,虽然厨艺不精,但我本来在家吃的机会也寥寥无几,并不是很在意这个。


  日子平淡地一天天过去,曾经波澜壮阔的爱意在柴米油盐中渐渐被忘却,那个人的名字落在心上烫成了一块永远好不了的伤疤。


  我没再提过他,也无法忘了他。


  我向那个姑娘求婚了,有一天她在床上搂着我的腰告诉我,她怀孕了,找认识的医生查过,是个男孩。


  她受宠若惊迫不及待地将手指伸进我举起的钻戒里,卑微得一如我往昔。


  结婚是件大事,我把精美的电子请柬群发给了所有我想邀请的亲朋好友,她坐在我旁边的沙发上,和她的闺蜜满心欢喜地探讨选册子上的哪件婚纱。


  我点开了躺在我微信列表里始终没有删除过的对话框,对话框里显示的最新一条消息是六年前我发过去的一张图片,这么多年里,我们在活动里避嫌,在媒体眼中是关系破裂,在微信里连节日快乐都没有说过。


  时隔六年,我发了一条消息给他。


  我说,我结婚了,你要来当伴郎吗?


  这句话像是孩童裹挟着恶意的报复。


  几乎在发出去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撤回又实在显得欲盖弥彰,正后悔间,他回了消息过来。


  快得我猝不及防,险些没抓稳手机。


  他说,那可对我太残忍了。


  看到这句话,我突然很想笑。


  我想,你那逢场作戏四个字,难道对我不残忍吗?


  他说,我就不去了,拍戏忙走不开,到时候发个红包给你,权当是赔礼。


  我抓着手机回了房间关上门,把她们探讨婚纱的琐碎声音阻隔在外面,拨了个语音通话过去。


  接通了,手机那端却只是沉默。


  我说,肖战,你爱过我吗,我不是问的现在,从我们认识开始,你有没有那么一个瞬间爱过我?只要你说是,我现在就抛下我拥有的一切去找你,只要你说一个是。


  说完这么长的一段,我倚靠着墙壁蹲下,胡乱抹掉脸上的泪。


  他好半天才慢慢道,不可能的。


  我死命咬住大拇指,小丑似的竭力控制住自己荒唐的哽咽。


  他说,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就像你站在北京最高的地方,你也看不到极光,这是自然规律,我们都没有办法跟这个世界对抗。


  我问,要是北京出现了极光呢?


  他愣了会儿,笑了,那换我去找你。


  我说,一言为定。


  嗯,他轻轻道,一言为定。


  


  


  


  


  


  


  杨夏


  


  


  


  王一博儿子的满月宴定在北京最高的一家酒楼里。


  那个直马尾的姑娘在嫁为人-妻后烫了成熟的卷发,此刻将卷发盘起,在王一博的搀扶下向各个来宾微笑致意。


  王一博看见了我,连忙招呼自己的妈妈去照顾一下妻子,自己则特地挤开人群过来,甜甜地喊了声夏姐好。


  我把红包递过去,笑道,害,这么长时间没见了,你孩子都满月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他没推辞,也知道不需要跟我客气这些,大大方方接过红包,笑得还是跟个孩子似的,说实话,我真没准备好当爸爸,这个太突然了,当时在医院里抱着那个皱巴巴的小子的时候,我感觉跟做梦一样。


  我假意皱起眉指他,你呀你,赶紧去报个奶爸补习班,别什么都让你媳妇干。


  这哪能儿啊,他边引领我坐下边道,我现在什么事都顺着她,生怕累着她了,今天原本想让她歇歇的,是她非要出来,拦不住。


  我坐定后发现这一桌都是当年陈情令剧组的,和其他人挨个打完招呼,随口问道,肖战呢?


  他突然不说话了。


  眼看着冷场了,我有些想打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嘴,生硬地转移话题道,一博,你快去帮帮你媳妇吧,我们这儿自己吃,你肯定还有其他好多宾客要招待呢,快去吧。


  他又恢复了笑容,好像刚刚那一刹那的失神只是错觉。


  看着他走了,我叹了口气,一旁的陈导直摇头,道,孽缘,真是孽缘啊,圈子里哪有什么真情,都是利益至上,这一点肖战看得比他通彻多了,你看人家肖战都还没结婚,连公开承认的女朋友都没有,明显是还想往上爬,哪像他啊,黄金年龄,连孩子都有了……


  我虽是点点头,但从不觉得肖战看得比王一博通彻。


  我想起了不久前度假时和肖战在海滩上偶遇,他正在那儿拍旅游宣传片,拍完以后和我走在潮湿的沙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海水已经退潮,碎贝壳与形状各异的礁石撒在金黄的沙滩上,远处的夕阳被海平面吞没了一半,溅起的余晖将天边染得赤红绚丽。


  我说,你看,多美啊,过了这个村还会有下一个店,总会有适合你的。


  肖战没立即接茬,抬目眯起眼睛望向远处的晚霞。


  没有了。


  肖战忽然轻轻道。


  我啊了一声,没听得清楚,凑近想再听一遍,却发现他眸子里含着泪。


  海边带着猩咸味的微风扶起他额前的碎发,肖战又低低说了一遍。


  不会有了。


  这两个人时常让我疑惑,我也搞不清楚他们到底爱不爱彼此,或者谁爱的更多一点,熟悉他们的人大多觉得肖战无情,执着于前程和利益,但他此刻在沙滩上望着远方的落日余晖,我比任何人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过去常有的一束光,在此刻彻底湮灭。


  他从未说过爱他,可他对他的爱,一分也没有减少。


  浓烈的情意藏于胸腔之中,无法宣之于口,不能宣之于口。


  最终只好和着孤独和血泪咽下去,假装做第一个硬起心肠的人,我不爱你,你不必犹豫。


  满月宴结束后,王一博悄悄发短消息留下了我,神秘兮兮地说要让我看一样东西。


  待他送走了所有宾客,我站在酒店巨大的落地窗前笑着问他,你要给我看什么?


  他插兜站在我身边指向空中的一角,说,极光。


  我惊讶地顺着他的指向看过去。


  那一瞬间我几乎失声尖叫起来。


  金碧辉煌的北京城上,一道曼妙多姿的瑰丽绿色划破寂寂长空,转瞬即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