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循环失恋
严浩翔敲开了丁程鑫的家门。
“浩翔,快进来,你带什么东西啊,才多大和你哥玩人情世故这一套。”丁程鑫的脑袋从门里探出来,随后闪身迎严浩翔进门。
严浩翔把酒放桌上,径直走向了冰箱处,他弯腰数着门上的冰箱贴,没有新增的,还是那几款,但他每次来了都要看一遍。
“你在看什么?冰箱贴吗?”丁程鑫的脑袋从严浩翔身后闪出来,“是不是特别好看!都是我挑了好久的呢。”
严浩翔站直身子,转过身笑着回应道:“是,还挺好看的。”
严浩翔发现丁程鑫眼角有些红,他问道:“你刚才哭了吗?”
丁程鑫不好意思的啊了一声,解释道:“对,刚才看老师留的作业,太感动了,然后就……”
“...
严浩翔敲开了丁程鑫的家门。
“浩翔,快进来,你带什么东西啊,才多大和你哥玩人情世故这一套。”丁程鑫的脑袋从门里探出来,随后闪身迎严浩翔进门。
严浩翔把酒放桌上,径直走向了冰箱处,他弯腰数着门上的冰箱贴,没有新增的,还是那几款,但他每次来了都要看一遍。
“你在看什么?冰箱贴吗?”丁程鑫的脑袋从严浩翔身后闪出来,“是不是特别好看!都是我挑了好久的呢。”
严浩翔站直身子,转过身笑着回应道:“是,还挺好看的。”
严浩翔发现丁程鑫眼角有些红,他问道:“你刚才哭了吗?”
丁程鑫不好意思的啊了一声,解释道:“对,刚才看老师留的作业,太感动了,然后就……”
“是那个王老师吗?”
“不是,是我选修课老师,影视艺术鉴赏,不光教表演,也教一些文本上的东西。大三才有这门课。”
“好吧。那到时候我也选。”
“你要选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啊。”丁程鑫引着严浩翔在桌边坐下,“说不定有其他想上的课呢。”
“听你说的挺有意思的,我挺感兴趣的。”
“我总是怕你只是跟着我的想法走。”丁程鑫手撑着下巴坐在餐桌前甜甜的笑着,桌上是他们刚点好的外卖,“是你感兴趣的就好了。”
“我看看你今天带了什么酒!”丁程鑫去看酒的商标,是一串英文。
“看不懂。是国外的牌子吗?”丁程鑫皱着眉握着瓶身研究。
严浩翔看他握着酒瓶,看上看下的样子,还是觉得十分可爱,他说道:“你打开闻闻,猜一下。”
丁程鑫深吸一口,有点梅子清香,但他还是猜不出来,他摇了摇头。
“一款威士忌梅酒,口感挺柔和的,我去拿杯子。”严浩翔说完便起身去柜子里拿酒杯。
严浩翔拿回来杯子时,丁程鑫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杯子放哪啊?”
严浩翔顿了一下,打了个哈哈,“我猜的。厨具餐具不都放那吗。”
人喝多了就会变得话多,声音也变得有些嗲气,“你知道吗,刚进公司,你就那么小一个,眼睛那么大,太可爱了。”
严浩翔没喝多,只是浅浅的抿着杯中的酒,他看着眼前喝多了的丁程鑫,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用完全的,不用遮掩的,带着爱意的眼神看他。
“可是后来,你走了。再回来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丁程鑫露出了愧疚的神色,眼睛水润润的。
丁程鑫的道德感特别高,与之相应的他的责任感也特别强。严浩翔其实从来没有怪过他,甚至他认为哪怕被大家冷落也是应该的,这是他应该付出的代价。
但丁程鑫没有,虽然他会感到别扭,但是他仍旧努力的接纳他,拥抱他,安抚他的惶惶不安直到真正融入。
哪怕这样,丁程鑫还是觉得他做的不够多。
“没有,阿程哥,没有你,我才真正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严浩翔握住了丁程鑫的手,“你做的真的已经很多很多了,不要再这么想了。”
如果亏欠感永不消失,那怎么能有平等的爱呢?
“但是现在好了!我们一起在北电上学,嘿嘿。”丁程鑫笑了起来,握住酒杯的手放下来覆盖在严浩翔的手上面,“哪怕以后我们再分开,也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头——北电校友!”
丁程鑫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严浩翔还是温柔地看着他,他说出了今晚来这里最想说出的话:“阿程,我们的关系或许可以更进一步吗?”
丁程鑫虽然喝多了,但还有意识,他听到愣住了一下,紧接着就是长久的沉默。
严浩翔在心里叹了口气,他都能预测到接下来丁程鑫的话语:你还小,不要想这么多……
一字一句严浩翔都能完整的背下来,因为这是他经历的第三次失恋。
一个月前,严浩翔无意中发现丁程鑫只要喝这款酒第二天就会全然忘记头天晚上发生的事。
第一次找他喝酒,严浩翔忐忑不安的表白,收获拒绝。
第二次找他喝酒,严浩翔试探着又表白一次,仍旧是一样的答案。
到第三次,也就是今天,他又来表白了。倒不是他喜欢被拒绝,只是因为有这么一个可以袒露真心又不会尴尬的机会,他实在是不想错过。
“我特别喜欢林宥嘉的一首歌,想自由。”丁程鑫打破了沉默。
严浩翔微微惊讶了一下,至少在这个答案出现前,今晚的一切都和前两次一样。
一样的看冰箱贴,一样的拿酒杯,一样的喝多了开始想小时候。
“里面有一句歌词我特别喜欢。”
“为将来的难测,就放弃这一刻。”
丁程鑫直视着严浩翔的眼睛,看上去好像清醒过来一样,看得严浩翔心脏咚咚地跳。
严浩翔脑袋已经要烧起来了,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前两次都是拒绝,这次是不一样的答案。
被丁程鑫那么注视着,他急着开口说话,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几次开口又闭上。
“我好困,睡了。”丁程鑫说完好像用了最后一丝力气,倒在桌上睡着了。
严浩翔这才好像被解放了,大口喘着粗气。他的脸逐渐发红,额头也开始流汗,他的目光从丁程鑫的鼻骨顺着看下去,一直看到他嫣红的唇。
“为将来的难测,就放弃这一刻。”
或许?或许他现在也动心了?严浩翔不敢想这个答案。他急切的在脑中搜寻最近和丁程鑫相处的时刻,是哪一刻让他改变了想法?
是舞台上?北电里?生活中?
不知道,找不出答案,他总是习惯性跟在丁程鑫的身后,看他看向的地方,从没注意到丁程鑫的目光回落在他身上的时刻。
严浩翔心情慢慢变得平静,他又拿起酒瓶,摩挲着瓶身,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闷了。
至少,今晚,他收获的不是拒绝。
严浩翔抱起丁程鑫,给他送进卧室里,轻轻地盖上了被子。
前两次被拒绝后,他几乎是慌不择路的赶紧出去,舔舐一个人的落寞。
但今天他坐在丁程鑫的床边,用大拇指一遍又一遍的摸着丁程鑫的眉骨。
他想说好多话,想说只要你感兴趣的我都觉得很有意思,想说下次能不能和我一起去旅游,想说我真的好爱你。
但千言万语憋到嘴边却只剩了一句。
“晚安。”
严浩翔把房间里的灯关了,餐桌收拾了,这是他第一次用恋恋不舍的情绪离开丁程鑫的家。
防盗门那里传来被锁上的声音,热烈的告白和心跳如擂鼓的声音都随着夜色重归寂静。
一片夜色中,丁程鑫轻轻睁开了眼睛。
【丁禹兮X虞书欣】如果两人隐婚生子后被曝光
论坛体。
勿上升现实,ooc致歉。
时间线2028年
私设此时两人已经隐婚生子。
狗仔:大瓜来袭!某95人气小生疑似隐婚生子!详情三小时后直播间见。
论坛:
楼主:家人们,刚看到狗仔放料,说有个95人气小生隐婚生子,这娱乐圈真是天天有大瓜啊,感觉这次又要掀起一阵风波了,大家快来猜猜是谁🧐
1L:现在狗仔的消息真得打个问号,好多都是为了博流量瞎编的,不过还是有点好奇,95小生里最近热度高的不少呢。
2L:对啊,现在娱乐圈95小生竞争也挺激烈的,有演技好的,有颜值高的,还有那种综艺感强资源不断的,真不...
论坛体。
勿上升现实,ooc致歉。
时间线2028年
私设此时两人已经隐婚生子。
狗仔:大瓜来袭!某95人气小生疑似隐婚生子!详情三小时后直播间见。
论坛:
楼主:家人们,刚看到狗仔放料,说有个95人气小生隐婚生子,这娱乐圈真是天天有大瓜啊,感觉这次又要掀起一阵风波了,大家快来猜猜是谁🧐
1L:现在狗仔的消息真得打个问号,好多都是为了博流量瞎编的,不过还是有点好奇,95小生里最近热度高的不少呢。
2L:对啊,现在娱乐圈95小生竞争也挺激烈的,有演技好的,有颜值高的,还有那种综艺感强资源不断的,真不好猜。
3L:会不会是那个演了仙侠剧爆火,粉丝超多的那位啊?感觉他流量很大,这种消息要是爆出来肯定很轰动。
4L:我觉得不太可能,他一直都是单身人设,公司也管得严,而且他最近行程满满,感觉没什么时间谈恋爱,更别说结婚生子了。
5L:哈哈,娱乐圈的单身人设可不能全信啊,说不定都是表面现象呢。不过也有可能是其他小生,比如那些有演技但比较低调的。
6L:希望这次是真有猛料,别又是那种模棱两可的假消息,每次被遛真的很烦。
7L:感觉这个消息一出来,不管是哪个小生,粉丝估计都得炸开锅,尤其是女友粉,可能会崩溃吧。
8L:那肯定啊,粉丝们都把偶像当成自己的理想型,要是突然爆出隐婚生子,就像自己的幻想破灭了一样。而且有些粉丝还会为了偶像一直拒绝接受他们谈恋爱呢。
3个小时后,狗仔爆出了丁禹兮送孩子上幼儿园的照片。
112L:我天,是丁禹兮!
113L:刚打开手机看到这消息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懵了,感觉像被雷劈了一样。微博这下肯定要瘫痪了,估计服务器都要被挤爆。
114L:丁禹兮啊,他才33岁,怎么就有娃了呢?在我印象里他还是停留在超级有少年感的慕声呢。
115L:照片里他笑得好幸福啊,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完全藏不住。他抱着孩子,眼神里满是爱意,看来是真的很爱这个孩子,是个好父亲的样子。
116L:我的心好痛啊,感觉自己的世界都要崩塌了。我一直以为他还是少年!现在幻想完全破灭了。
117L:真的没想到丁禹兮会这样,别人顶多就是传个绯闻或者被拍到谈恋爱,他这一下子就有孩子了,这冲击太大了。这就好像你一直以为自己在追一部青春偶像剧,结果突然变成了家庭伦理剧。
118L:哈哈哈哈哈哈楼上你这个比喻要笑死我。
119L:不过话说,孩子妈妈是谁啊?一点消息都没有,狗仔也没说。这真的是太让人好奇了,难道是我们都不认识的圈外人?
120L:不知道啊,不过真的很难想象会是谁。会不会是他之前合作过的女演员呢?或者是他生活中的朋友?感觉这个谜团太大了。
121L:希望是个好女孩吧,能配得上他,能和他一起好好抚养孩子。要是那种别有用心的人,我真的会很担心他。
122L:现在没回应,也不知道后续会怎么样。说不定他的团队正在紧急商量对策呢,这种事处理不好对他的事业肯定有影响。
123L:说不定是之前和他有过合作的某个女演员呢?或者是圈外人?如果是圈外人,可能是他一直保护得很好,不想让外界打扰他们的生活。
124L:如果是圈外人的话,可能也是为了保护家人吧。娱乐圈的环境太复杂了,他可能是想给家人一个安静的生活空间。
125L:要是圈内人的话,应该会有蛛丝马迹啊,可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他们保密工作做得也太好了,感觉像是突然冒出来的消息。
126L:对啊,真的好奇怪,感觉像是突然冒出来的消息。他之前参加活动的时候,也没见有什么异常啊,难道是我们都没注意到?
127L如果是圈内人,会不会是……禹宙中欣
128L楼上别造谣未结婚未恋爱女星好吗?两人就是普通朋友谢谢。
129L:不管怎么样,希望他幸福吧,他的人生他自己做主。虽然这个消息对我们粉丝来说有点难以接受,但只要他过得好,我们也应该试着接受。
130L:真的是意难平啊,感觉自己的青春好像少了点什么。他的作品陪伴了我们这么久,现在突然来这么一个大转变,真的很难释怀。
131L:+1,那种感觉真的很难形容。就像你一直珍藏的宝贝,突然发现有了一个你不知道的瑕疵,虽然它还是宝贝,但心里总是有点疙瘩。
132L:+1,就像自己的梦想被打破了一样。以前总是期待着他能在事业上更上一层楼,同时也保持着那种单身的魅力,现在一切都变了。
一个小时后,丁禹兮和虞书欣在微博上选择官宣。
见鬼要趁花开之前!(5)
城北,两队人马从北门离开。
一队声势浩荡,共一千五百人;一队黑衣包裹,只三十人,剑身有绣衣鸢鸟标志。
一千五百人转往桃娘河中段,两人共乘一马。
等到他们突破北方的包围,不少马匹上只剩一人挺坐,另一人倒在马上。
陈校尉扯开嗓子,“丢下尸体!加快速度!弟兄们的死不能白费!”
那些尸体被丢弃,重量减轻,马蹄的声音更加急促。
有人回头久久地看那些尸体,有人捂着伤低下了头,马匹载着人远去,孤城被抛在后头。
桃娘河中段,身穿曹军甲胄的兵士寥寥可数,他们打着哈欠,朝河里丢石。
有几个兵士捉来兔子,丢到水中。兔子被毒水浸泡,双腿踢动几下,没了动静。
他们围着看,啧啧摇头,.........
城北,两队人马从北门离开。
一队声势浩荡,共一千五百人;一队黑衣包裹,只三十人,剑身有绣衣鸢鸟标志。
一千五百人转往桃娘河中段,两人共乘一马。
等到他们突破北方的包围,不少马匹上只剩一人挺坐,另一人倒在马上。
陈校尉扯开嗓子,“丢下尸体!加快速度!弟兄们的死不能白费!”
那些尸体被丢弃,重量减轻,马蹄的声音更加急促。
有人回头久久地看那些尸体,有人捂着伤低下了头,马匹载着人远去,孤城被抛在后头。
桃娘河中段,身穿曹军甲胄的兵士寥寥可数,他们打着哈欠,朝河里丢石。
有几个兵士捉来兔子,丢到水中。兔子被毒水浸泡,双腿踢动几下,没了动静。
他们围着看,啧啧摇头,有人说,“不知道这兔子肉有没有毒,香不香。”
捞起死兔子,压在地上,要用刀切肉,兔子却彷佛活了似地晃起双腿,耳尖微颤。
那兵士叫了一声,松开手,仔细一看,不只兔子,连兔子旁边的草尖都在颤动。
兵士们站起身,望向远方,黑压压的军队靠近。
他们纷纷往后走,几人跌倒后继续爬,马蹄声近了,死兔子被震得翻过来,血红眼盯着人群一切。
血染红了河水。
陈校尉将一个个尸身丢入河中,大雨冲刷地上的血,其它兵士也纷纷将地上的曹军尸体拖向河畔。
等到所有尸体都堆好之后,他们也走入桃娘河。
雨势太大了,河水湍急,仅仅是踏进水中,彷佛就要被冲走。
广陵兵士的眼睛被水刺痛,河流几乎淹过肩膀,只能仰着头,彼此紧扣手臂走着。
一个又一个肉身入了水,夜色极沉,有人看不清脚下,踩到石头滑倒。
河水便冲走了那人,破了一个口子。
“补上!后面的弟兄补上!”陈校尉喊道,他也在河水中,踢开脚下的溪石。
“陈将军!”有人沙哑地说,“铜子儿太矮,水淹过他,没办法呼吸!”
“扣紧他!挡住河水!”
那个铜子儿被呛得颤抖抽搐,手脚乱动,身边两人紧紧扣住他的手臂。
先前说话的兵士,感觉到扣着的手臂从一开始挣扎,转为僵硬,最后如棉花一样软,再也不动了。
相似的情况,发生了许多次。
有人太矮被淹住,有人伤口支撑不住晕倒,有人临阵腿软恐惧。所有人都紧紧扣在一起,哪里有了缺口,后头立刻补上。
夜中的河水冷入骨子,兵士们肩并肩颤抖,逐渐失温。
陈校尉和李将军带头唱了广陵山歌,一开始山歌低落,中途歌声回荡在林间,响彻云霄,久久不去。
最后夜里宁静了,只有雨水落在兔子毛上的轻响。
桃娘河的水,用一千五百条人命填,终于堵住。
早已从中段流出的水,则继续往注定的方向奔流而去。
城北,另一队黑衣蛾使快马加鞭,从另一处突破曹军包围。
三十人只剩五人,那五人的黑衣依旧,却沉甸得无法飞动,往下滴落鲜血。
带队者是新上任的蛾部首座,临阵受命,她抱紧怀中炸药,在夜色中俯近马加速。
“伍姐!”
一人望向后方遥远的尸体,策马靠近首座,“一半炸药在燕子手上,雨水也会淋湿不少炸药,现在我们怎么办!”
蛾部首座摸上怀里的炸药,果然有几个湿透了。
“炸,然后用手挖!”她说。
地道中段,二十里处。
五个黑衣人用火摺子点燃炸药,迅速丢到地上,他们往后跑,片刻后,炸裂声震碎黑夜寂静。
少了一半威力,只能炸碎一半厚度。
蛾部首座率先跳入坑中,双手抓住泥块,往后刨。其它四人也纷纷跟随她。
暴雨将坑土变成泥泞,泥泞里藏着许多碎石,五人挖得指甲外翻,鲜血渗入土中。
远处,马蹄声接近,蛾部首座从坑中抬头,望见了曹军的旗帜,数十人。
“就地掩藏。”她急促地低声。
其它四人纷纷爬出坑外,匍匐移动。他们将刨出来的土,铺平在不远处的地面,没有凸起。
然后,蛾使们翻身入坑,将身子埋入泥泞,被肮脏的泥水包裹复盖。
地面震动,最后,那些兵卒围上了坑洞。
“军师说对了,果然有坑!”
刀尖刺入泥坑,蛾部首座听到同伴的哀号,她握起剑,刚要起身,便被刺穿肩膀。
鲜血被雨水冲刷,渗入泥泞。暴雨中,曹军将坑里的蛾使一一拖出,骑马绕着他们大笑。
“就五个人!能做什么!”
“用炸药弄的坑吧?啧啧,还挺深的。”
蛾部首座跪在雨中,浑身上下都是泥,紧捂肩膀的伤口。
曹军的兵士挑剑,又刺穿她另一个肩膀,她倒地,周遭又响起笑声。
“伍姐.......”同样躺在地上的一个蛾使,爬近了她。
首座动了动唇,说,“火摺子,给我。”
雨太大了,那人没听清,蛾部首座便从他怀里抽走火摺子。
双肩的伤口,贯穿前后,她的双手无力,发颤地点燃怀里的东西。
骑马的兵士见到她的动作,纷纷往后退,“她有炸药!”
蛾部首座抱着湿透的火药,往军队踉跄地奔去,火星分明已点燃,却没有爆炸。
兵士们发现只是湿火药,泄愤地用马蹄踢向她,她在马下蜷缩护住火药,嘴唇一直动着。
“求你.......求你爆炸。”
没人听到的话语,伴随被踩痛的喘息,她说,“楼主还在等着.......”
湿火药没有爆炸,奇迹也没有发生。
蛾部首座闭上了眼。
.......但曹军兵士却彷佛炸锅了,踩踏的马蹄停下,有人在惊呼。
倒在地上的五个蛾使,昏迷了过去,他们没有听到,那来自南边的铁骑马蹄。
鲜红的旗帜飘扬,即便是暴雨也不灭威风。
上头的“孙”字,穿透遥远的距离与雨水,映入曹军兵士的眼帘。
原来,奇迹以另一种方式发生了。
蛾部首座被摇醒,睁眼便看到一个短发长辫的男人,双手搭膝上蹲看她。
雨水弄得那人额发服贴,他说,“喂!雨大得很呢!在这里睡觉,可是会着凉的!”
蛾部首座目光涣散地看他,那人站起身,拍拍裤子,“她突然用心纸君,让我来看看状况,嘿!还真的有曹军在。”
“少主,坑挖好了!”一旁有人喊道。
被称为少主的男人走到坑边,望见坍塌的地道,用力点头,“好好好,幸好这些绣衣楼的人先前炸了一半,不然还得挖多久啊,收工!”
“少主,要回地道末端吗?”
“当然回啊!不然多带上你们做什么?”
男人翻身上马,“之前被末端那里的曹军打跑了,多丢人,现在这几只老鼠哪够解气。”
蛾部首座摇晃站起身,只见到那人鲜红的背影。
“走走!回去复仇!”他肆意大笑,“可别让他们真灌入河水,她会杀了我的!”
广陵城墙,战火纷飞。
你和袁基步下石阶,身后跟着十名甲胄兵士。
那些兵士满身血迹,手持长枪,和你一起穿梭在街道上,来到某处。
人满为患的密宅,地道仍源源不绝涌入百姓。
兵士们下了马,便围上你,替你开路。
你和袁基走在包围中,相连的手再也没被冲散,一路顺利地走到人群前方。
十名甲士横列在地道入口前,手持长枪,指向人群。
你抽出佩剑,剑刃上雨水滑落,映照出人们惊慌恐惧的脸。
“这个地道,封了。”你说,“谁上前一步,本王的剑不会留情。”
大雨中,百姓群情激昂,质问你和兵士,为何挡住去路。
你又一次解释,他们便又一次地推挤上来。
“不进地道,也会被曹操屠城啊!”有人哭喊。
“地道九死一生。曹操屠城,尚有周旋馀地。”你说。
“进了地道,至少还有希望!”
“水道已阻,中段已挡,但方法粗糙,河水仍可能灌入。”
群众有声音喊,“桃娘河是广陵的父母河!不会淹死我们!”
你说,“桃娘河已毒死四千八百人,那四千八百人不是广陵人?”
手臂越过人群,抓住说话那人衣领,你单手扯过他,摔到地上。
那人刚抬头,便定住了,剑光刺冷,正抵在他的眼上。
“我看你倒不像广陵人。”你俯身,“口音真有趣,是颖川人士?”
他往旁呸了口水,手指着你,“你一个亲王,阻止百姓求生算什么事!曹操攻城,你和那些上层人都不会死,只有我们百姓受苦!”
此话一出,人群响起附和声,有人高喊,“十人能挡下什么!冲过去,赶紧进了地道!”
被煽动的百姓冲撞上你,你剑下的奸细起身要熘。你一剑割断他脖颈,鲜血溅了前方百姓一脸。
温热的血液,和冰冷雨水形成鲜明对比。他们停下脚步,抚摸上脸,你将剑指向最前头的人。
“十人挡不下什么,但杀几个冲前面的人,绰绰有馀。”
你眯眼,“退回去,否则刀剑无眼!”
长枪探出,逼退人群,兵士齐声喊,“殿下有令,后退!”
雨从天上坠落,穿插在你与百姓之间,双方之间的泥泞地,虽是咫尺,却如天壑。
僵持不下,你甩落剑上鲜血,便听到身后有动静。
“殿下。”始终沉默的袁基,终于开口。
你转身,便见到袁基正弯身注视地道内部。
走近细看,你见到有水在地道内流动。
不深不浅一滩,从地道深处涌现,彷佛无声的浪。
你握紧手中的剑,掌心的鲜血变得冰冷。
地道内脚步声逐渐靠近,混乱得像是一群鱼拍打尾巴,拼命朝入口游来。
你见到一人爬出地道,大口呼吸,见到了你,立刻跪地抓住你衣角。
“殿下!殿下……前面的人,都在喊有水!”
那人一边喘,一边急切地说,“好多人跑过来,水越来越多了!”
在他身后,还有其它人也爬出,他们倒在地上喘息,彷佛已用尽全力奔跑。
不远处尚未进入地道的百姓,见到这一幕,有人往后退,有人无声地捂脸。
上天曾给他们一条逃生之路,现在,这条路也断了。
你扯起脚边那人,紧抓他的手臂。
“当前水势多高?”你问,“推跑的人,可有踩踏?可有流血?”
“水已淹到膝盖!好多人跌倒,还挤成一团!”
那人抹掉脸上雨水,“人群里,还有人拿匕首伤人,阻止我们跑回来!”
你转身,命令五个兵士跟上,然后你走近地道入口,准备往下爬。
“你在上面等着,袁基。”你说,“我去疏散百姓。”
身旁的人不说话,等到你进了地道,站在地道的积水中,身后有谁也爬了下来。
幽暗中,温暖的掌心握住你。
“我阻止不了殿下,正如殿下无法阻止我。”
袁基拿出怀中的火摺子,火光燃起,发出轻响。
他望向你,琥珀色双眼被照亮,如同驱散黑暗的萤火。
“等到你我平安逃出,在下任凭责罚。”他说。
你们快走在地道中,身后甲胄摩擦声跟着。
偶尔迎面跑来百姓,你们侧身让开,又继续前进。
“堵了河道,炸了中段。荀彧究竟是如何灌入河水?”你问袁基。
“若要办到此事,有三种可能。”
他与你并肩走着,声音平静,“其一,引水的位置,不只是地道末端。”
你握紧拳头,“曹军赶走接应的孙策,只是障眼法,让我们以为他要在末端灌入河水?”
“末端,中端,中端偏前、偏后。”
袁基说,“桃娘河分支,也许被挖了许多条,连到地道不同位置。地道被炸后,河水便能灌入。”
“挖如此多处河道,动静会很大。方才伍丹传来回报,只见过一支曹军。”
黑暗中,他用火摺子照亮你脚下,你绕过一处土块凸起。
水位已蔓延到大腿,没有趋缓。
“因此,还有第二种可能。”他说,“你我炸掉的中段,被人松了泥石,河水又能通过了。”
“你是说,他们重新派兵士,挖走坍塌的土?”
袁基望着幽深的地道前方,“不,那样太费时。他们只需炸松泥石,大量的河水,便会冲垮石堆。”
“人群里有细作,言语煽动,还阻止人跑回来.......”你低声。
“细作衣内藏着炸药,一人不够,便五人,十人。”
他摇头,“这些死士走到崩塌的泥石前,点燃火药,便可疏通地道。”
许久后,你握着他的手紧了些,“.......那第三种可能呢?”
他的指腹摩娑你的手背,“第三种可能,他两个方法都用上了。”
你不说话。
“他驱赶孙策,让我们以为他只在末端灌水。”
袁基说,“本来,荀彧确实猜到了我们会炸地道。他无法预知我们要炸哪里,炸多少,因此打算用不同河流分支,绕过我们炸掉的位置。”
“但他最后放弃了,蛾使没见到多馀的曹军。”你轻声,“为何他会放弃?”
袁基握紧你的手,“因为他没料到,我们挡住了河水中游。”
你说,“挡住了中游........流向下游的水有限,又被分支分布了。”
桃娘河被堵住了中游,因此荀彧能利用的,只有早已流过中游的那些河水。
而这些河水,又被分流成不同河道。水势减弱,像是分岔的树枝。
灌入地道后,又有一部分水被泥石阻挡,泥石两侧的水位,会有不同高度。
简而言之,荀彧无法确保淹死全部人群。
若是从未被堵住的桃娘河,河水源源不绝,即便是分支,也能灌满地道。
“所以荀彧便专注在疏通地道的坍塌?”你问。
“他放弃分支,填土堵上河道分岔口。”
袁基平静地说,“让所有河流灌入地道某处,加上死士的炸药,便能冲刷崩塌泥石,灌满地道了。”
荀彧过于谨慎,一开始分流桃娘河,除了要绕开你与袁基炸塌的位置,也是为了避免集中一处灌入河水时,被人中途阻止。
如今,你和袁基的层层阻拦,迫使他得集中河水,像冲水一样疏通地道。
你从怀中拿出心纸君,和另一头的孙策通话,让他扫荡上头,找出荀彧集中的灌水点。
收起心纸君后,你抬起头,终于望到地道深处的异常。
淹水的地道中,有人趴伏在水里,载浮载沉。
你走上前,按上他的脖颈,没有跳动。
袁基将火摺子靠近,你才看到水面染着黑红,从那人的胸口渗出。
“桃娘河有毒,此人受伤晕倒,呛入河水,因此血色发黑。”袁基说。
你转向身后五个兵士,“待会儿手上碰水,千万别摸脸,伤口也别碰,明白吗?”
“是!”兵士们喊道。
继续往深处走,漂浮的尸体越来越多,终于,你见到了活人。
一个妇人抱着孩子,脚步不稳地走着。
她望见你们,立刻流下泪,一把抓住你的手臂。
“救救......救救我的孩子。”
她跪了下来,把孩子推给你,脖子的伤口淌出鲜血,“给你.......带出去.......”
你将孩子交给一个兵士,弯身要扶起她,“随他走,他会背你出去。”
“不,不。”她捂住脖颈,靠坐在水中,“拖着我,速度太慢了,快走,快走.......”
你望向她发黑的嘴唇,目光在她沾了河水的伤口徘徊。
最后你转身,对那个兵士说,“带孩子走。”
你们继续向前走,幽暗的地道,只有袁基手上的火摺子,压抑又湿闷。
黑暗的前方,你听到人群的呼喊与尖叫,回荡在狭窄的壁道。
有人向你的方向跑来,袁基拉着你闪躲,那人才没直接撞上你。
“杀人!杀人了!”那人喊完,又跑远了。
你抽出佩剑,一步又一步地向前。
火光照亮脚下,混浊的河水黑红,染脏你的衣袍。
通道深处,尖叫声近了,一群人推挤着,往你这里奔来。
他们跌倒,呛入河水,又匆匆爬起,踉跄跑着。
人群之后,有一人拿着匕首,扑上落在最后的人。
“留下........不可以走!”
那人状若癫狂,匕首在身下人胸膛反复地刺,鲜血溅上墙壁,“所有人都要死,这样才公平,这样才公平!”
在他身后,还有其它人,拿着匕首追逐人群,他们的眼神彷佛见到羔羊的狼,又像是狂信徒,在幽暗中泛着奇异的光。
地道回荡着哀号与大笑,每个人的恐惧都被无限放大。
撞见这古怪癫狂的屠杀景象,你身后的兵士脚步也放慢了。
剑刃映光,你刺穿一名持匕首者的喉间。
他抽搐地倒落,水花溅起。你转身,望向身后僵硬冒冷汗的兵士。
他们紧握长枪,目光徘徊在通道深处。
“杀十名奸细,升一军阶。”你甩掉剑上的血,“救十名百姓,赏百金。”
兵士眼中的恐惧,被其它东西替换。
匕首对上长枪,本就毫无胜算。
你们向前推进,身后留下血色脚印,被黑水冲散。
袁基手中的火摺子,忽然明灭。
影子在壁道上晃动,像是即将消失的鬼影。
“要燃尽了。”他说。
你挥剑刺穿一人的胸口,抽出剑刃,说,“水已到腰间,再不离开,会有危险。”
漫到腰部的黑水,反射幽幽火光。
你们的倒影像是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的袁基,将火摺子往前方又探一些。
地道深处,仍有隐约的呼喊声。
你的发梢微动,那些人声彷佛震荡了空气。
你望着那头,往前迈了一步,袁基握住你的手腕。
“殿下,你尽力了。”
他走到你面前,挡住你的视线,“我们还得将昏迷的人搬走,就此止步吧。”
你垂下头。
许久后,你说,“走吧。”
你们和兵士,扛起还存活的人们,朝着地道入口一步步走去。
为了多搬一个人,袁基将手上的火摺子收起,和你一起在黑暗中前进。
浊水已漫到胸腹,你们用脚尖试探水下,避免被绊倒。
走了片刻,你忽然停下脚步。
兵士们走在前面,只有袁基回头,“殿下,怎么了?”
你侧耳倾听,说,“前面有动静。”
袁基望向远方,他眯起眼,在黑暗中注视了一会儿。
他说,“有谁走近了。”
那人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身体穿过水面的波声轻快,不是重伤者,也并非老人孩子。
训练有素、目的明确。
你暂时放下右手的人,取出腰上的剑。
袁基和你安静地靠上墙壁,兵士们也提起长枪,等待那人接近。
你们躲在壁上的凹洞,那人渡水,走到了不远处。
你屏住呼吸。
他却不再靠近
片刻后,你听到有什么撕扯的声音。
身旁的袁基在黑暗中探出眼睛,在你背上写道:‘他用厚布,缠裹某物。’
然后,你听到了一声扑通轻响,像是有什么被掷入水。
那人往回跑,脚步声快速。
瞬间,袁基在你背上的手停下,你反过来扣住袁基的手。
“--跑!”
你刚开口,袁基便抓紧你往后跑。
爆炸轰然,震天碎地。
身后滔天的水花涌来,泥石溃不成军,将你和袁基推向深处。
被黑水冲刷,你只来得及闭眼屏息。
尖石擦过你身旁,一声闷响,那个紧扣你的手松开了。
你在水中睁开眼。
漆黑又冰冷的水涌中,眼前混沌朦胧。
砂子弄痛你的眼,你眯着眼在水中摸索,手指擦过许多不知名的东西。
有人类的柔软皮肤,也有尖锐的兵器。你的手被割划出血,浸泡在黑水中。
直到你的手碰上又一个柔软的什么,那柔软的东西之间有一圈硬物。
你向前探,扣住那人手腕,顺着水流扑向他。
他没有反应,你将他抵上一处凹陷的墙壁,往上拉扯他的衣领。
深水已漫到胸口,黑暗中,你看不清他的状况。
你从他怀中取出火摺子,吹了几下。
所幸火摺子外壳是防水的竹,火光在地道燃起,你举着火摺子靠近他。
袁基双眼紧闭,额角渗出鲜血,血色蔓延了他半张脸。
他脸色苍白,亮光靠近后,微微睁眼。
“殿下。”他轻声。
你的身后是湍急的河水,爆炸馀波渐缓,水流也逐渐停下。
流血的手指,抚上他的脸颊,很冷。
目光转向他额间伤口,已经被毒河水浸透。
“袁基,你有呛到水吗?”你问。
他很慢地动了下脑袋,“没有.......只睁开了眼。”
你用手背擦净他脸上的血,眼前也发黑一瞬。
望向指腹,上头的伤口同样被毒水浸透。
袁基握住你受伤的手指。你们靠得很近,黑水漫到胸腹,他低头吻了下你的伤口。
“你受伤了。”他说,“痛吗?”
你踮起脚尖,也吻上他额角的伤。
“不痛。”你回答,“晕不晕?靠着我吧。”
袁基牵着你,和你一同靠在墙上,你们肩并肩,脑袋靠着脑袋。
“半个时辰了。”你仰着头,“城南已破,方才走来的人,是荀彧从入口送进来的。”
“是啊。泥石塌落,现在,我们也出不去了。”
他在水下握紧你,“棋局已定,满盘皆输。”
你靠着墙壁,闭上眼睛,只有发梢微动。
密道,谈判,毒井。
堵水,截断,细作。
拚尽全力,只为了救下更多人命,但人们依旧被毒害、被淹死、被屠杀。
彷佛圈养的家畜,被人屠宰,便是他们的天命。
“我不甘心。”你哑声,“真的不甘心。”
袁基不说话。
“我不信命,所以一次又一次地尝试。”
你弯身,捂住脸,“可该失去的总会失去,彷佛一切都注定好了。”
“若世上所有事情,在发生之前都已有安排。”你说,“那人们又何必挣扎?何必努力?一切过程,都不值一提。”
袁基轻拥住你。
他抚着你的背,你靠在他怀里,肩膀颤抖。
无声地拥抱,彼此的体温便是唯一的言语。
他吻着你的头顶,轻柔又留恋。
“没事的。”他将你搂得更紧,说,“没事的.......”
许久后,你动了动身子,脑袋靠上他的肩窝。
“或许这也是天命吧......”
你抱着他,“死去时,身边的人是你,真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
“能与重要之人一同死去,自然该高兴。”
袁基替你顺起湿发,“同月同日同地,若死后有灵,我们还能当一对鸳鸯鬼呢。”
你不说话。
他轻拍着你的背,“到那时候,拜堂做鬼夫妻,我早就想听你唤我夫君了........”
你抓紧他胸膛的衣服,仰起脸庞看他。
袁基轻捏你的脸颊,说,“殿下总叫我袁基,其实,我梦见很多次,你用别的名字叫我。”
你说,“袁基!”
“不是袁基,是更亲密的。”他摇头,“小蛇,小糕点,小茶叶,似乎还有红叶公子.......”
你捂住他的嘴,“安静,夫君!”
他止住所有话语,睁大琥珀色的眼。
掌心下,他的呼吸变得很轻。
“听我说。”
你松开他,扯住他的衣领,与他对视,“在我的过去,你不是被淹死的,所以你不可能死在这里。”
袁基缓慢地眨眼,他冷静下来。
片刻后,他说,“若我并非死在此处,那便说明,地道仍有出路。”
“入口已被炸毁,出路只能在地道深处。”你注视深处的黑暗,“为何深处会有出口?”
他同样转向地道内部,不说话。
“莫非是先前炸掉的地道中段?”你说,“泥石被荀彧疏通了,上方的洞口还在,我们可以从那里爬出去。”
“不,此处距离中段,共二十里远。”
袁基手指抵住下颔,“在我们走到之前,便会溺水窒息。若我注定活着,中段不该是出路。”
但无论如何,出口便在深处,因此你们没有浪费时间,一步步往地道内走去。
黑水已漫到锁骨处,狭窄的地道中,呼吸只剩颈部以上的空间。
幽暗,封闭,压抑,你手上的火摺子又明灭一下,终于燃尽。
唯一的光源被剥夺,你和袁基彷佛盲人,在几乎淹上脖子的深水摸索。
脚下经常踩到柔软的东西,像是人的身体。
水上也经常飘过漆黑沉重的东西,你看不清,但触手还有温度。
若有灯光,照亮眼前,也许你们正拨开一具具飘浮的尸体,如同拨开荷叶。
脚下则是池底污泥般的人们,纠结如荷花根。
袁基走在前头,将水上的东西推开。
你牵着他的手,仰着脑袋,水已经漫上你的脖子。
在黑暗的狭窄空间里,冬夜冰冷的河水包裹你。
有一瞬间,你彷佛成了蜷缩在原始之地的婴儿,眼前漫长的地道,则是你即将被产出的通道。
身上的毒让你头晕脑胀,脚下又一次踩到柔软的人体。
你往前一倒,只来得及屏住气息。
撞入温暖的胸膛,袁基紧紧抱住你,紧贴的心口震得你脸颊微痒。
“殿下,还可以走吗?”
他的手背贴上你的额,“好烫。”
你抚上他的脸,他脸颊和额头也烫得惊人。
正要开口,晕眩又加重,你靠上墙,捂额喘息。
“想吐.......”你喃喃。
袁基抚上你脸颊,“吐出来,会舒服些。”
你握住脸上的手,“你呢?身体如何?”
他额头抵住你,模糊地“唔”了一声,“像是被人用竹子戳穿脑袋,搅了许久,很晕。”
“......可以不用那么具体。”
你正要离开墙上,漫到下颔的黑水让你垫起脚尖,袁基忽然弯身。
他将你背了起来。
黑暗中,你看不清他的神色。
双手紧抓他肩膀,你说,“放我下去!你不是头晕吗?”
“水要淹到殿下口鼻了。”
袁基背着你,往上抬了下,继续向前走。
“没事的,之前被人群推挤,殿下也是这样背我呢。”他说。
“不一样!现在你中毒了.......”
你低头看他,但眼前无光,实在看不清,“放我下来,袁基!我自己走,你这样会晕倒!”
黑水冰冷刺骨,你晃起脚,膝盖被冻得阵阵刺痛。
他将你更加往上抬,“别乱动,会掉下去的。”
你掐紧他的脸颊,他“啊”地轻叫,你在他耳边说,“我宁愿掉下去,快放我下来!”
“水已经漫到我脖颈了,殿下肯定无法呼吸。”
他往前的步伐沉重。
“以前你还小,十四岁上朝,我总喜欢低头看你。”
他说,“矮矮的,像朵小花,当真可爱。现在却希望,你再长高些,也许就能慢点被水淹了。”
你搂紧他的脖颈,闷声,“可爱的才不是我........你五岁时也小小一只。”
“是啊,时间走得太快了。殿下与我,都不再是孩子了。”
黑暗中,他的呼吸沉重,“但不知为何,我总忍不住保护你。若是能一直陪着你,无论什么身分都好........”
“撒谎。”你用手背抹脸,“从以前就反复提三茶六礼,你明明就只想用那个身分,待在我身边。”
低柔的笑声响起,你贴着他的胸膛微震。
“被殿下发现了。”
他说,“你穿上我亲手织的嫁衣,早就是我的妻子了。之前的婚礼,确实该补办一次。”
你埋在他身上,不说话。
袁基侧头,呼吸与你很近,“莫非,殿下不想再办婚礼?”
“不能办。”你垂下眼,“我终究会离开这个时间........就和上次一样。”
地道安静下来,只有水声与喘息。
你身下的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在下明白,殿下无法控制。”他声音很低,“五年一遇,其实只要见到你平安无事,那便足够了。”
你抓紧他的衣服。
片刻后,你说,“每一次与你相见,都被我收在心底。”
“我也收在心底了。”袁基说,“殿下的一字一句........我会一直记着。”
你的手指抚摸他肩下半长发,“真的?”
“真的。”
“要是你忘了我。”你停顿了许久,说,“该怎么办?”
“倘若有朝一日,我连你都忘记........”
他将你往上抬,尾音上扬,“那只能赠一朵落花,还一颗桔子了呢。”
地道漫长得彷佛没有尽头,你的脑袋晕沉发胀,靠上了他。
毒水侵蚀你的意识,你几度沉沉地闭上眼,却被袁基晃醒。
“若是睡着,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殿下。”
他的手臂颤抖,走路的速度也慢了许多,“陪我说说话吧。”
“放我下去,我就和你说话........”你模糊地说。
“在下前几日,在王府见到一只狸奴。”
他低喘,“实在有趣,那只狸奴的毛色,和本初养的那只极为相似........”
你闭上了眼,呼吸变淡,他又晃了你一下。
“因为........是我故意挑长得像的。”你微微睁开眼。
袁基背着你,摇晃脑袋,将你更加往上抬。
“为何要挑相似的狸奴?”
“不告诉你........”
他手指掐了下你大腿,你又醒了过来。
“你好烦。”你意识不清,用脸颊蹭他脑袋,“吵人睡觉,天打雷噼,知不知道?”
“竟有这种民间传闻。”他说,“还望殿下解惑,雷如何噼人?”
你手指往下摸他的头顶,“从这里,轰,灌进去........”
“真是可怕。但若躲在屋中,也会被噼中?”
他的问题,让你一时陷入迷茫,你趴在他身上,昏沉地说,“会吧,因为.........”
“因为?”
“因为雷会拐弯!”
袁基发出闷笑声,你闭上了眼,忽然被什么压上,睁眼一看,你被按在墙上。
他转身,将你正面抱住,往上挪动。
“原来雷会拐弯呀,在下愚笨,从不知道这种常识。”
一边动作,他一边说,“对了,先前殿下,是如何离开每个时间的?可怕的雷要过来了,现在也离开,不待在这里了,好不好?”
你的腰被他抱起,头顶正好碰到地道最高点。
袁基举抱着你,手臂发颤绷紧,你被他抱着继续走入地道。
“离不开........”你摇头,“这次香味太重,一直离不开........连在地道里都有味道。”
他拥着你的手僵住。
“因为惊精香太重,所以离不开?”他问。
你没有回答,只是抱住他的脑袋。
“头好晕,好痛.........”你喃喃,“要睡着了,袁基........”
袁基搂紧了你,他呼吸急促起来。
“对不起。”他哑声,“对不起。不要睡,殿下。我回去就烧掉所有香,不留住你了,好不好?”
“不留住我?”你弯腰,抵上他的额头,说,“那你会来.........找我吗?”
幽暗的地道中,袁基拥抱你的力道,彷佛要将你揉入他灵魂。
“会。”
他说,“会的,殿下。我会找你,一直找下去.......你在你的未来等我,我会去见你。”
你抚摸他湿透的脸,他贴上你的掌心。
“等到下次相见.......我再给你造一个家。”
袁基轻吻你无名指上的玉戒,
“家里很干净,除了我们,没有别人。”
他仰起脸庞,像是对仙人发誓的凡人,说,“你一回来,就能看到我,我哪里也不去。”
你晃了晃脑袋,“听上去真好........”
冷水刺骨,但袁基将你从腰间抱起后,你只剩大腿以下泡在水里了。
即便如此,你的整条腿也像是要被冻坏,若是有光,说不定能看到冻得发紫的皮肤。
整个人泡在水里的袁基,却始终向前走着。
袁基和你说了很多话,你被他掐醒后,会缓慢地回应。
“还得养猫........叫元宝。”
被问到以后要养什么动物,你昏沉地说了,等了许久,却没听见回应。
寂静的隧道,只有袁基抱着你渡水的声音。
“袁基?”你问,手指迟钝地往下摸。
然后,你摸到了已经漫到他嘴上的黑水。
袁基不说话,他轻吻了下你的手指。
黑暗中,他将你往上挪了些,你却感觉自己整个人像是坠落深渊。
他额角流出的鲜血,温热黏稠。抱你前进时,呼吸沉重迟钝。
剧毒在他体中蔓延,冰冷的黑水刺痛他的全身。
现在,他连说话都做不到了。
“袁基,不要这样.......”你说,“你把我放这里,自己向前走,好不好?”
他不说话。
“水要漫到你鼻尖了,你现在跑过去,也许还来得及。”
没有回应。
你弯身,抱住他的脑袋,胸膛剧烈起伏。
他蹭了下你,你立刻直起身,手指抚摸他的唇。
柔软的嘴唇贴上你的掌心,是一个无声的唇语。
别怕。
他的唇离开了你。
你在他身上,低垂下头,紧紧攅住掌心。
为了救下人们,一次次的尝试,一次次的努力。
如今都化作你们身下源源不绝的河水,付诸东流。
你重新弯下身子,轻拥着袁基。
若是天命,也注定杀死你的他。
“停下吧,袁基。”
你吻他的额头,说,“出去也是死,我们在这里,只有你和我,一起........怎么样?”
话语回荡在走道中。
袁基抱着你的手收紧。
他抬头,在黑暗中注视你。
“至少这里很安静。”你抚摸他没有伤口的脖颈,“去了外面,你会被他们.........你喜欢安静的地方,不是吗?”
袁基仰起脖颈,任由你动作,没有说话。
你勾住他后颈,“不是说要当鬼夫妻?还是说,你怕黑,不想待在下面?”
他将你往上推了些,继续迈开步伐。
你伸手摸他脸颊,他轻咬你的手指,你嘶了一声。
没有说话声,也没有停下走动,他又咬了下你的手腕。
你本要收回手,却迟迟没动作,手指继续抚上他嘴唇。
这一次,他撇开脸,让你碰不到他的唇。
你的手蹭上去,片刻后,他转回来。
手背上微痛,他咬了好几下,才松开你。
你捧起他的脸,正要说什么,忽然,你感到背后有风。
发梢飘动,风从身后微晃头发,你转过身。
漆黑的地道不远处,上方有一个小小的亮光。
“前面有洞口!”你说。
袁基抱紧你,向前加快脚步。
那洞口越来越近,风也逐渐明显,呼呼地吹过你的耳边,彷佛世上最好的旋律。
然而,洞口还未到,环抱你的手臂却逐渐发软。
你手指往下摸,水已经漫到袁基鼻尖了。
他屏住气息,但没有多久,身躯便开始绷紧发颤,像是长期闭气后,生理无意识地挣扎。
你说,“松开我。”
他紧紧抱着你,全身都因缺氧而颤抖。
彷佛要违背求生本能,将自己活活窒息在水中。
“袁基。”你捧上他的脸,“相信我。现在,松手。”
袁基仰起脸庞。
他凝视着你,你用指腹擦去他眼角的湿润。
“别怕。”你吻上他的额头,说,“这一次,我会保护好你。”
他松开了你。
你潜入水中,他僵住身子,往下要捞你。你轻捏他掌心,游到他身后。
双手托住他两只手臂,你浮上水面,往后仰倒。
他顺着你的动作,同样仰倒在水上。
袁基不断要看你,你捂住他的眼,将他往上挪。他的脑袋贴着你胸口,口鼻浮出水面,你们同时仰漂着。
这种拖带动作,你只能游出十丈远,但到洞口的位置,已经足够了。
你脚轻踢着水,手托着他的手臂,开始游动。
光线昏暗,你只能从袁基的呼吸声,确认他的口鼻都在水上。
光亮逐渐靠近,你托着他的手、踢水的双腿,也因承载了另一人的重量,逐渐酸麻。
终于,你游到了洞口下方。
一圈光芒落在黑水上,你仰起头,雨水从洞口落在你脸上。
乌云密布,这是一个无月之夜,一颗星子也没有。
你抓住墙壁的凸起,将怀里的袁基推上去。他爬出了洞口,却消失踪影。
你将身子紧贴地道,挡住身形,轻敲三下墙。
外头,响起很轻的三下敲地声。
你紧闭上眼。
洞口之外,响起混乱的马蹄声,有人说话。
“瞧瞧这是谁!袁氏的长公子!”
“满脸都是血,竟然从毒河水里爬出来了。”
片刻后,哄堂大笑。
“站都站不起来,膝盖和腿被泡坏了吧!”
“大冬天泡河水,啧啧,都发紫了。”
你动了动身子,要从洞口爬出,一只手用力按住你。
袁基将全身力气压在手上,背对着你,端坐在地上。
他的背嵴笔直,如不屈的竹。
“诸位将军,天色已晚,莫非是特地等在此,接应在下?”他问。
那些兵卒呸了一声,“谁接应的你,军师让我们灌河水,现在水都灌完了,正要走呢!”
你和袁基的层层阻拦,迫使荀彧放弃河流分支,得集中河水灌注。
为此,你曾让孙策去找他集中灌水的地点。
原来,那个灌水地点,便是此处。
马蹄声又走动起来,在不远处绕着袁基。
“果然是上层人,光是戴着的首饰,看上去都能买一条人命了。”有人说。
“哈哈哈.......人命还买不到他那金子耳饰呢!”
脚步声重重落地,似乎有谁翻下了马。那人走近袁基。
你紧抓住壁道,要往上翻,头上的手却更加用力地将你压下。
“还真是金子!赚大发了。”那人说。
“看看他手上,还有没有别的值钱货!”
一阵骚动,有更多人下马走近。
“这枚玉戒可以啊,拿去卖,可以换到一捧米吧?”
“去去,没出息,这样好的戒指,不得换点肉吃?”
你握紧掌心。
仰起头,只能见到袁基的背影,以及无星无月的夜空。
他的半长发披在身后,本该柔顺服贴,此刻却染着血与泥沙,湿漉漉地滴着水。
那些兵卒彷佛豺狼,在他身前绕着打转,贪婪的目光像要撕咬他的肉。
然后,你听到他说,“这枚玉戒,随意拿去吧。”
豺狼们的脚步停下。
“并非值钱的首饰,拿去也无妨。”
袁基背对着你,片刻后,声音染上急切,“但这个蛇型耳饰........当初以纯金打造,又精心设计,实在是在下最珍贵之物。”
夜晚,只有他的声音在旷野回荡。
“这耳饰,是在下作为‘袁氏长公子’的信物。”他说,“价值千金,还望诸位将军,莫要夺人所爱。”
有人说,“袁氏长公子的信物?”
“那岂不是天底下的东西,都可以换?这可是袁氏,四世三公!”
兵卒们窃窃私语越来越大,最后他们压抑不住情绪,袁基的身子动了下,似乎有谁扯起他的衣领。
“这耳饰真是你的信物?可别骗兄弟们啊!”
袁基的声音依旧急切、慌乱,他说,“是在下的信物,贵重非常,当真不能被夺走,其它的首饰随便将军们拿。”
“哈!谁还要其它的东西!”粗旷的声音说,“这耳饰归我们!兄弟们,以后荣华富贵都有了!”
豺狼找到了最肥美的肉,激动地大笑。袁基摩娑手上的玉戒,端坐在地。
他们将袁基扯了起来,离开前,压在你头上的他,轻揉了下你的脑袋。
你抓住他的手,他挣脱开,只来得及在你掌心写下一个字。
‘留’。
你身体靠墙,滑落在地道突起上。
那些曹操的兵士抓走了袁基,你听着那群人大笑,马蹄声远去。
许久后,你从坑洞爬出身子。
旷野之上,只有你一人,彷佛淼小的蝼蚁。
雨从天空坠落,冲刷这片土地。土地的远方,广陵城矗立。
你的子民,你的心上人,你的一切,都会结束在那座孤城里。
你向广陵城走了几步,身子晃动,双膝下跪。
“留。”你轻声,“你要我留在哪里......我已经是没有家的人了。”
你指尖刺入身下泥土,再度起身,又跌了下来。
颤抖的手掀起衣摆,你的双腿发紫,膝盖剧痛得像是被槌子敲碎。
尝试几次后,终于站稳身子,你一瘸一拐,往广陵城走去。
光是在旷野上毫无阻碍地走着,你的喘息和神智便混乱起来。
袁基又是如何在冰冷的黑水里,抱着你走了一路?
你身上的毒,彷佛割坏了你的肺腑,连呼吸都如此困难。
眼前发黑,只能紧掐自己大腿,重新凝聚意识。
此时此刻,没人会再扰你睡觉,也不会有谁问雷如何噼人。
偌大的天地之间,只有你自己走向城池。
直到紧掐大腿也没用了,意识摇摇欲坠。
你便开始说话,彷佛他就在你身边。
“五岁时,给你做了偃甲鸢鸟,你拿着它,去院子试飞,一脸的笑。”
你睁着眼,“那时候的你,像一只小小的狸奴。你靠在我怀里,又香又软,现在变成又香又硬了.......”
向前走着。
“十岁时,你和我说自己是舟,所有人都只看你的花。”
你说,“你抱着六博,问我自己是不是很无趣........不无趣,袁基,漂亮的花是你,斑驳的舟也是你。”
膝盖疼得彷佛要碎了。
“十五岁,你当了兰台御史,总躲在石室里,还被我发现偷看巫书。”
你抹掉脸上的雨水,“袁基,没想到你以前还挺孤僻冷淡。这样下去可不行,我只能拉你去夜宴,多交朋友........”
脚步开始不稳。
“二十岁,你终于成了袁太仆,就是骨子里别扭,还在试探我的态度。”
你说,“不过,那年的花朝节,办得可真好。烟花,月夜,竹林........还有你的笛声,我都藏在心底了。”
你踩到湿透的衣角,跌落在地,倒在雨水的泥泞里。
仰起头,广陵城还在遥远的彼方。
“二十五岁.......”你撑起身,说,“二十五岁,你想偷偷办场婚礼。”
吃力地站起,稳住脚下。
“我阻止了你,你便开始大摇大摆操办起来。”你说,“我一直没问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织的嫁衣?”
逆着袁基一路走来的地道,你向城池走去,彷佛回溯他的时间。
他的故事你可以说上很久,但此刻的聆听者,只有即将昏迷的你。
“你替我穿上嫁衣,那时候,望着镜子里的你,你的表情我能看一辈子。”
你眼睛微眯,又吃力地睁开,“后来婚礼办不成,我回去后,一直在想,不知道那个表情,是不是再也不会出现了........”
暴雨打湿你的脸,似乎曾经也有这样一场雨,打碎了你和袁基许多东西。
广陵城太远了,无论你如何迈开步伐,都抵达不了。
这世上有许多东西,早已注定结局,再努力也是徒劳。
膝盖终于支撑不下去,你倒在雨里。
你屈起身子,抱住发紫疼痛的双脚。
眼前浮现的,是未来的袁基,向你一瘸一拐走来的记忆。
“哈.......”你翻身,躺在旷野上,注视黑沉的天空。
一切都是完美的圈。
未来的你,推动了他的过去。
你彷佛与天地融为一体,雨水灌入你,泥土包容你。
意识终于支撑不住,眼皮就要沉沉合上。
--包容你的泥土,忽然将你震醒。
你微睁开眼,暴雨依旧,乌云依旧。
眼珠转动,远方,赤红的旗帜飘扬。
闭眼,睁眼。
剑光闪烁,从你的手臂离开,刃上有擦出的血。
“少主,弄醒了!”有人高声喊着。
甲胄的摩擦声,向你走来。
“醒了?怎么又一个睡在地上的。”短发长辫的男人,在雨中低头看你,“兄弟,我知道淋雨舒服,但也不能直接睡着啊!”
你张了张嘴,说,“孙策,是我。”
“你?你是谁。”孙策弯身,眯眼,然后他睁大眼睛,“啊!怎么是你!一脸泥巴,我还以为是男的!”
你坐起身,捂住脑袋,说,“你在这里.......做什么?”
“当然是替你找那什么洞口啊!”
孙策叉腰,“我快马加鞭,从末端一路扫过来,终于找到那什么......集中灌水的洞?但这里怎么没水,也没曹操的人?”
你垂下头,片刻后,你说,“他们已经走了。”
“啊.......”他放下手,“那我这是慢了一步?地道怎么样了?”
你不说话。
孙策转头看不远处的洞口,又看向你。
他蹲下来,轻拍你的肩。
你说,“可否向你借马代步?”
“借。”他说,站起身,腰上刀刃反着光,“你还想借什么?都说来听听。”
“借我一柄剑吧。”
你从泥泞中爬起来,手背抹掉脸上的泥。
“除此之外,什么也不需要了。”
这场雨似乎永不止息,能将一切冲刷殆尽。
雨幕之后,广陵城中,战火也在雨中平息,城内迎来诡异的寂静。
街上空荡,泥泞的土中横倒兵士尸体,血迹被雨水打散。
忽然,一匹铁骑奔过街道,马蹄急促,踏碎雨水,向着王府而去。
广陵王府,书房,一人正坐在桌案之后,翻动公文。
他垂着眼,一一检视那些密报书信,动作间,不经意扫落茶杯。
那人反应迅速,接住茶杯。
茶杯无水,他只看了一眼,便停住目光。
杯底有一只膨胀的小河豚,气鼓鼓地吐泡,身上的刺像波浪一样敷衍。
“谁人在茶杯涂画。”他轻叹,“平白坏了好茶味道。”
放下茶杯,正要再翻密信,院外便响起脚步声。
铁甲铿锵,声音融入雨声,像打滑的铁。
“军师!”屋外有人喊,“那逃走的袁氏长公子,在城外被找到了!”
屋内的书桌后,那人从文件后抬头。
夜雨冷急,在窗外打落残叶。
几滴雨溅入窗内,落到茶几上,被一只带着玉戒的手抚去。
冬夜,没有煤柴,冷意萦绕客室,就连茶水也是冷的。
一壶茶,两盏杯,两个人。
荀彧坐在茶几一头,抬袖添茶,“深夜来客,王府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茶几另一头,那只带玉戒的手,轻抚杯身。
“军师入主王府,想来事务繁忙。”
袁基摩娑茶杯,说,“即便是再等上一个月,为了一壶好茶,在下也愿意。”
“袁公子愿意等,我的主公却只想尽快喝茶。”
荀彧摇头,“这一次的茶,实在苦涩,他便想着只留茶杯,倒了所有茶水。”
“世人附庸风雅,只喝不品,也不懂工序。”
袁基端起茶杯。
“本以为军师与我,皆是品茶人。”他说,“原来,真正要倒掉广陵好茶的人,正是军师。”
他手中杯身倾倒,茶水流满桌面。
一桌的冷茶,浮着过夜后的沉淀,彷佛蔓延的河水,飘着无力的尸体。
茶杯重新放回桌面,空荡荡的,宛如无人的空城。
荀彧端坐在茶几另一头,“袁公子喜爱广陵茶,我便准备了真正的当地茶,为何要倒光?”
袁基微微一笑,说,“军师有所不知,这当地茶的中游,有许多兵士的汗血,我不忍喝下。”
“袁公子,士族喝的,都是下层人的汗血,不是吗?”
荀彧摇头,“若不喝茶,那便只能用更痛的方式了。”
在他面前的青衣公子端坐,“如何更痛?洗耳恭听。”
“乱刀砍死是一种,丢斗兽笼也可以。”荀彧说,“只要是能让袁氏震怒的死法,都可行。”
“但这两种死法,都让人的脸破相。袁氏的人,会分辨不出死者是谁。”
袁基摇头,“军师想要袁氏与曹操混战,生灵涂炭,也许该用他们能认出我的方式。”
荀彧手指轻敲桌面,片刻后,他说,“确实有另一个好办法。”
“愿闻其详。”
“在城门,用绳索吊住脖子,挂着不下。”荀彧说,“袁氏的人能看到你的脸,死法也严重,足够让他们报复曹操。”
袁基垂下眼,“城门吗.......”
“袁公子觉得,城门不适合?”
“不。”他望向窗外,雨依旧下着,“只是我担心,日后那人看着城门,心中恐怕会难受。”
荀彧抚平衣袖,“不畏惧自己的死,却担心无关的人,为自己难过?”
袁基微笑,说,“她是我的妻子,在下自然替她着想。”
客室沉静,荀彧端茶啜饮,袁基继续望着外头的雨。
雨能滋养万物,也能打尽落花。
花开花落,本是常事。世上有许多花,凋零在无人知道的角落。
只有那些真正被注视过,保护过的花,才会在凋零时,听到一声为自己而生的叹息。
“还有什么事未交代?”荀彧放下茶杯。
“不必交代。”
袁基转回在窗外的目光,说,“一根竹笛,以及一盒脂粉,在下便别无所求了。”
王府之外,原先空荡的街道,多了许多人群。
百姓们被兵士从屋里拖出,几根火把丢入民宅,将人们的归宿化作火场。
“快点!黎明之前,全部弄干净!”曹营的将领骑在马上,高声呼喝。
夜已过半,无月无星,城内蔓延开的火势,像是地上的星子。
方士观星,为了窥探天命;广陵百姓的天命,则付诸于城内星火之中。
刀起刀落,鲜血蔓延了街道。
痛哭与哀号,交织成血色的夜。
人心点燃了乱世,乱世烧灼了人心。
一座燃烧的孤城,在雨中走向尽头。
城门大开,曹操军队肆意出入,兵士们混乱兴奋,拉扯妇女,喝酒奏乐。
你杀了一个兵士,套上他的甲胄,踏入城中,便看到一片火海。
即便是滂沱大雨,也浇不熄蔓开的火。
你奔跑在尖叫、火光、焦味之间,街上横尸遍野,雨水冲刷着鲜血。
双脚刺痛,意识昏沉,呼吸急促。
你跑向王府。你还能谈判。你还能周旋。你还能救更多人。
百姓不能死。袁基不能死。你可以给出所有东西。广陵还有救。
王府之外,一辆马车驶出,与奔跑的你擦肩而过。
车轮滚动,燃着薰香的车内,戴着食指的玉戒捻起一个软刷。
刷毛在白粉中左右滚动,拿起,轻刷上手腕的疤痕。
袁基垂眼,先前被雨水冲刷,逐渐露出的割痕,此刻再次被白粉复盖。
他仔细抹着,直到手腕再也看不出异样,白净柔软。
荀彧坐在对面,伸手拨弄香炉,“袁公子这疤,不像贼人所伤。”
袁基放下衣袖,将软刷摆上桌。
“每月取血,留下了些许痕迹。”他说。
“惊精香用的,是你的血?”荀彧看向他衣袖,“我以为,你会用其它人的血。”
“看来,军师对袁氏的偏见颇深。”
袁基掀起车帘,注视车外,说,“这人间火海,便是因为对士族的厌恶,才被点燃的吧?”
“袁公子说错了,这世间之火,皆是士族点燃的。”
荀彧说,“我本就是士族,又在袁绍麾下,当过门客,自然清楚士族做派。”
“士族是盘根节错的老树,即便烧了枝干,地下的根,也依然活着。”
袁基放下车帘,“在下也曾想修剪这棵大树,并未成功。军师的方法,在我看来,治标不治本。”
“袁公子认为何为治本?”
“按军师的方法,将士族所有钱粮,分给百姓,只会滋养下一个士族。”
袁基摇头,“强者越强,弱者越弱,道理如此。”
荀彧不说话。
“钱盐铁粮的流向,只是结果。”
袁基摩娑玉戒,“唯有改变因,也就是制度,才能遏制‘士族’出现。”
“士族以世代为官积累。”
荀彧垂眼,“从选官制度下手,举贤与能,确实是更治本的方法。”
“不只如此。”
袁基说,“士族子弟不愁良师,在选试上,又比寒门更占优势。”
“所以得让寒门接受一样的教育。”
荀彧无奈地笑了,“在这人人吃不饱的乱世,所有人都识字,谈何容易。”
“开创盛世,本就不是易事。就像对弈,每一步都得斟酌。”
袁基微笑,“将所有人化作绞肉,绞肉之后,却连改变制度的计画都没有........军师创造的,不过是下一个乱世。”
荀彧摇头,“袁公子说这些话,与我周旋,是为了让我放弃杀你,也放弃激怒袁氏攻打曹操?”
“不。”
车轮停下,袁基掀帘,走下马车。
满城的火光,映着他半边脸,他侧头,看了一会儿,才开口。
“在下想救的,并非我自己。”他的手复上心口,“只是受人所讬,想替她护下这些百姓罢了。”
雨与火交错的烟气中,街道扩展,你奔到王府门口。
刚要踏入,便被兵士拦下。
“什么人!”他们看到你身上的甲胄,“哪个营的,别乱闯,回去!”
“我要见........”
你脱下甲胄,眼前发黑,双腿痛到站立不稳。
然后,你说出那个名字,“我要见,曹操。”
王府的主宅,眉目俊朗的青年坐在廊下,擦拭剑身。
他的身后,你被捆绑跪地。
“你说,荀彧要杀袁氏长公子,好让袁氏报复我?”
他举起剑,半眯眼与剑刃平行。又放下剑,继续擦拭。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
他站起身,长剑映着火光,轻点你的肩,“你与袁氏交好,又和荀彧有过节,不是吗?”
“你若不信,现在可上城门看去。”你仰起脖颈。
曹操收回剑,抬手挥了下,有将领单膝在他身后下跪。
“荀彧现在在哪?”
“军师乘坐马车,朝城门的方向去了。”
曹操的剑,向你而来。
你眯起眼,那剑尖割断了你脚上的绳索,只留下你双手的。
他转身,一边拢好外衣,一边往外走,“若你骗我,项上人头可就不保了,殿下。”
夜雨急促,曹操将你绑在马背后,翻身上马。
你好几次差点被颠下去,他头也不回,骏马奔驰在被血染红的街上。
你在夜风中抬高声音,“屠杀那么多人,是什么感想?”
“感想?”他呵笑,“没有感想,该杀就杀。”
“荀彧是为了公平而杀人,你又是为了什么?”
“平乱世。”他加快马速,风将他的声音吹散,“荀彧有一点说得对,以杀止杀,才有效果。”
广陵的城墙,彷佛热锅的外缘,锅内的热与翻腾都被围住。
城门的轮廓,在夜色中逐渐清晰,像是一个在火场中张开的嘴,外面是宁静的旷野。
周遭是百姓的哀号,烈火的热度彷佛能蒸发你整个人。
马背上的你,闭眼感受这一切。
然后,一阵悠远浩荡的笛声传入你耳中。
你仰起头。
那竹笛声越过火海,穿过苦痛的呻吟,飘向远方。
你见到城墙之上,一个人影背光站着。
他对着夜空吹笛,但今夜无月,他为月亮吹奏的曲子,只有他凝听。
你身处火海中,他站在寒冷的高墙上,雨水分开了你们。
一曲落尽,有人接近了他。
“袁基!”
你在马背上动作,曹操终于回头看一眼,他按住了你,你却掉落下了马。
跌撞马下,你被马蹄踩得要晕过去,却依旧爬起身,往城墙奔去。
“等等,不要!袁基!”
你被尸体绊倒,又站起来跑向城门。
曹操的马没有停下,他抬头望一眼城墙,铁骑快得像鞭子。
城墙上,袁基将竹笛放入怀中,一旁的兵士抬手,绳索套上他的脖子。
身后的人调整绳索紧度,袁基的手抚摸玉戒,他又一次望向城内的火海。
“殿下。”他喃喃,“对不起,没能守住你的城。”
他被推到城墙之上,双脚站在高处,往下看,像是万丈悬崖。
脖子上的绳索,已经紧到他喘不过气。
世上有许多花,凋零在无人知道的角落。
只有那些真正被注视过,保护过的花,才会在凋零时,听到一声为自己而生的叹息。
“袁基!!”火海之中,有谁在喊他。
但袁基听不到。
城墙上,有花落下了。
城南的密宅,属于你们的家,同样陷入火海。
院子里的竹林,被催开了花。
盛大壮丽的竹花,刚刚诞生,便被火舌吞没。
在花开的瞬间,便注定了死亡。
曹操在城墙上,一剑砍断绳索。
你在下方,接住了你的他。
他双眼闭着,指尖仍抓在脖颈之上,血肉从指甲翻出。
那一圈勒痕,是一个完美的圈。
你俯在他身上,手指紧扯自己胸口,发出也被勒脖窒息的声音。
竹笛从他怀里滚出,落入火中。
乱世的烈火,将竹笛烧裂,只留下灰烬。
.......又或者,不只灰烬留下了。
一只手轻抚上你的脸庞,食指戴着玉戒。
“殿下。”
袁基跪在你身旁,抬起衣袖,要替你擦脸。
但他的手,穿了过去。
他绕着你和地上的他走,脚步急促,又蹲了下来。
“殿下,我在这里。”
他伸手要拥抱你,手臂却扑空。
低头望向身体,没有形体与轮廓。
你俯在地上的他胸膛,闭上眼,喃喃了什么。
他靠近你,侧耳倾听。
你说,“早知道和你一同死在地下了,都怪你怕黑.......”
你说,“我终于明白,被抛下的感觉了。难怪你那么黏人........”
袁基动了动身子,透明的手臂拥上你。
他听着你的自言自语,沙哑地一一回复,和你一来一往地说话。
惊精香的香味,被大雨和烈火消耗,只持续了几天。
曹操将你软禁起来,地点在你的要求下,选了你和袁基的密宅。
身上的毒,进城之后被惊精香包裹,减退不少疼痛。
你背着一个尸体,怀揣两截竹笛,踏入那栋密宅,一只鬼也偷偷跟上了你。
家里被投石压垮大半,能住的地方不多。
你抱着那尸体缩在书房,在那里住下。
“你想听哪本书?”
你抚摸靠在墙边的尸体额发,站起身,从书架上抽走一本,“给你念最喜欢的诗经,好不好?”
翻开诗经,你坐到他身边,肩并肩,头抵头。
“我看看,第一篇,周南,关雎.........”
你念着诗经,尸体靠着你。透明的袁基则坐在你另一侧。
他凝视着你,抬手要为你顺起碎发,却连这点都做不到了。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念了许久,翻了一页,来到蒹葭一诗。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你的声音逐渐低下,“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书房寂静,你垂眼看着这首诗,又转头望着身旁的尸体。
经过一夜,尸体已经开始僵硬,脖子上的抓痕早已停止流血。
你轻掐他脸颊,那婴儿肥依旧,却不再柔软。
“我们好像,也和这首诗一样。”你说,“在时间里一直追逐,溯洄从之,但总是抓不住彼此。”
你靠回墙上,翻了一页诗经,却不再念诗。
透明的袁基俯身,软唇靠向你的额头,一丝轻柔到被忽略的清风,撩起你额发。
“还是看点别的吧。”你说,站起身,额头与他的唇擦过,没有碰到。
他闭上眼,低下了头。
手指在书架上划过,顿住,你抽出一本书。
袁基重新抬头,便见到你站在书架旁,翻着那本书,没坐回尸体身旁。
他站起来,走到你身后,一眼便见到书页的内容。
“惊精香配方。”你翻着巫书,喃喃,“上头为何那么多划记?”
书页上,所有动物都被打了叉。
最后一页,一个清隽疏朗的笔迹写道:“人血”。
你放下书,望向尸体,袁基则在你身后,不发一语。
入冬的广陵,寒冷刺骨,你们的家没有煤炭,半夜蜷缩在书房,就像睡在冰窖。
冷得睡不着时,你便会背起袁基,走到廊下,看着明月与竹林。
月色动人,只可惜竹林被烧过,东倒西歪,沙沙轻响也变得粗哑。
注视这片夜色,你站起身走回书房,片刻后拿了纸笔过来。
你跪在廊上,毫笔在纸面写画,在你身旁,一只鬼低头看着你动作。
分明是破败的竹林,烧毁的院子,你停下笔,纸上却是完整的明月和竹景。
画中竹子生长在山坡上,明月之下,是扩展的城内花市。
画完之后,你靠在墙上,说,“手好酸,画得也没你好。”
“殿下画得很美。”透明的袁基说,他也靠上墙,和你一起望着院子。
“其实,我骗了小时候的你。”你说,“我不常画画,很少制香。公务繁忙,也不曾主动收集古籍。”
“在下知道。”袁基无形的手,复上你的,“与殿下相处久,便发现了。”
“烹茶也是,要不是你经常送我茶叶,我还以为,茶都是差不多的味道。”
你们坐在廊下,彷佛时间交错,却依旧一搭一唱聊了很久。
夜风冷寒,焦黑的潇湘竹林微响,你看到竹下有一堆奇怪的东西。
走入院中,手指捏起,像是麦穗一样的焦物。
“这是竹花。”
袁基也跟了过来,一瘸一拐,“竹花韶华盛极,是很少见的花。可惜,被火烧尽了。”
你蹲在地上,闻了下那焦物,“是鸟雀的排泄物吗?”
他抚摸你的脑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睡意渐生,你走回廊下,背起尸体,走向书房。
将身后的人安置好后,你和衣准备睡下,却看到衣袖上有零星白粉。
白粉有些眼熟,你沾了一点,手指辗磨,似乎是女子的脂粉。
你点亮烛火,靠近尸体。你身旁的袁基伸手,挡住你的眼睛。
“殿下........”他低声。
但鬼魂的手,透明无力。你循着白粉,看到尸体手腕的异样。
在城门被大雨浸过,又被你背着碰触过几次,那皮肤上的疤痕,终于暴露出来。
一道道割痕,反复地刀划,彷佛密集的蛇身,缠绕着他白净的手腕。
你望着那疤痕,抚摸上去,蹙起了眉。
“你.......”你看着尸体平静的脸,“你为何要割伤自己?”
袁基的手改为捂住尸体的手腕,不说话。
你站起身,在书房里踱步,他跟着站起来,要抓住你的手。
但手指落了空。他眼睁睁看到你走到书架前,抽出那本巫书。
他跟了上去,你正注视着最后一页,那两个字看。
你跑出书房。
袁基要追上你,他的双腿疼痛无比,只能一瘸一拐。
你们的家太大了,你跑出去后,他追丢了你。
“殿下!”他在黑夜中踉跄,“外头是曹操的人,不能出府!是我错了,快回来........”
院中响起清脆的敲击声。
袁基停下脚步,那敲击声规律沉重,他往院子走去。
被烧焦的草地上,躺着许多颗深紫香丸。
他看到你用断裂的竹子,将那些香丸一一敲碎,辗磨。
深夜,敲击声连绵不绝。
等到所有香丸都付诸粉末,你双膝跪地,弯身,将头埋在地上。
袁基动了动身子,走上前。
他拥上你剧烈起伏的后背。
你埋在香丸碎粉中,每一颗粉末,都是他用血换你留下的愿望。
如同漫天星子,数也数不完。
只是一个凡人,却妄想用自己的星,对抗天上的星。
你趴伏许久,重新再有动作,却是撑起身,用手臂,将那些粉末全数拢起来。
亲手敲碎的香丸,被你一颗一颗收集好。
你用衣服裹着它们,走入竹林,跪在泥土上。
被火烧毁的林子,奄奄一息,你将那些有袁基鲜血的粉末,埋入竹子底下。
“你说过,竹子可以生长百年。高大的竹林之上,住着祖先。”
你说,指甲沾满泥土,“虽然这片竹林有些破败了,但先住下吧,以后我再给你找到更好的地方。”
第三天,惊精香的味道淡得几乎不可闻了。
黎明还未到来,府外便响起沉重整齐的脚步声。你在书房中睁开眼,小指隐隐作痛。
走到廊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院中,背对着你,注视竹林。
“曹操竟然没杀你。”你说。
那人转身,“我和他聊了许久。”
“他谨慎多疑,怎可能放过叛徒。”
“因为,我不是叛徒。”荀彧微笑,“殿下早就知道,我和他来自同一个组织,不是吗?”
你盯着他,说,“里八华主导了这一切?”
荀彧弯身,捡起竹下焦花,“里八华主导的事太多了,殿下。当初曹操攻徐州,临阵刺杀你,都是计画好的事。”
你不说话。
“我和曹操,都是里八华的人。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努力,就算将战火引到他身上,他也该接受。”
荀彧揉着焦花,“殿下想靠他杀我,是行不通的。”
“行不通?”你微笑,“种子已经种下了,他这种人你清楚。总有一天,你会死在他手上。”
他揉花的手停下。
最后,他松开手指,踩过焦花,转身走向你。
“曹操做出决断,要见你了。”荀彧作揖,“请和我来,殿下。”
“他想要本王怎么死?”你背手站着,“最好和袁氏长公子一样吊死,其它死法我都不满意。”
他说,“若你还有未尽之事,现在可去处理。”
你身子一转,走向主屋,没有理他。
密宅外被重兵包围,里头的人插翅难飞。
而你,也没有想逃的意思。
小指的痛感已经蔓延全身,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荡漾。
你走入书房,亲吻尸体的额头。
“我要走了,袁基。”你在他耳边说,“我会在未来等你。”
荀彧带兵闯入书房时,里头只剩一具被盖上外衣的尸体。
袁氏长公子沉静地闭着眼,彷佛只是睡去了。
人群之外,一只鬼伫立。
他望向窗外,一阵风撩起他的发梢,残败的竹林发出破碎低哑的轻响。
那一日,尸体被搬到城墙之上。
绳索落下,绷紧,沉重的身躯被重新挂上城门。
城内是无人空城,城外是旷野。袁基站在两者之间,头顶上是他自己的尸体。
守着城门的第三日,深夜,有人影在地平线靠近。
几个黑衣人,骑着马匹,马蹄声被包裹软布,声音极轻。
他们只在城外绕着,其中有一人骑马,靠近了广陵城。
那人扯下蒙脸布,仰头看城门,见到了被吊着的尸体。
等待许久的袁基,在城门下向前走一步,那人便翻身下马。
那是过去的你,被送出城之后,你终于回到广陵。
你一步步走近广陵城,曹军撤离大半,空城寂静。
身后的密探骑马靠近,在你身边询问。你久久没有动作。
“取弓来。”你沙哑地说。
密探递给你弓后,你翻身上马,搭箭挽弓,对准城门上的尸体。
唰--
箭矢如流星,射穿尸体上的绳索。
你纵马近城,双臂张开,接住了坠落的他。
袁基在城门下,望着你亲吻怀中尸体,他捏紧食指的玉戒。
你与孙氏借兵,曹操也不浪费兵力守卫广陵,这座城很快又易主。
经过战火的广陵,不复当初兴盛,又或者,是完全的落败了。
建安五年,官渡之战,曹操以少击多,大败袁绍。
建安六年,仓亭之战,曹操命诸侯攻袁,袁氏就此落幕。
从此,曹操称霸北方,趁胜追击,所向披靡。
他的铁骑再次踏破广陵时,这座城已无力阻挡。
大雨滂沱,绣衣楼的密探们护着你,他们面对的,是训练精良的浴血军队。
刀剑与长枪交错,擦出铿锵火光。
袁基无数次要抓住你的手,却依旧穿过去。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被那些兵士刺穿胸腹,鲜血洒上草地。
你身边的那些密探,一个接一个倒下,尸体像是花瓣一样围着你。
曹操走入绣衣楼的院子时,你捂着胸口,跪坐在地,周遭横尸遍野。
他抬起剑尖,那柄剑被他擦得极亮,直直对准你。
你没有看他,捂上身边密探们的眼睛后,仰头望天。
无人知道,有一只鬼正紧紧拥着你,肩膀颤抖。
“别怕,没事的,我会保护你........”
他的唇落在你脸颊,眼睫,但他碰不到你,只有一阵微不足道的轻风拂过。
“你可还有遗言?”曹操问。
你捂住伤口,站起了身,呼吸轻得彷佛下一秒就要消逝,但你还是举起剑。
袁基站起身,护在你面前,像是要为你挡下那一剑,替你再死去一次。
但是剑光无视了他的阻拦。
你如同破败的玩偶,向前倒下之时,袁基张开双臂,像是要接住他的花。
花朵坠入他怀里,却穿过他的身体。
世上有许多花,凋零在无人知道的角落。
只有那些真正被注视过,保护过的花,才会在凋零时,听到一声为自己而生的叹息。
“殿下!!”大雨之中,有谁在喊你。
但你听不到。
时间之中,有花消失了。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
广陵城内,有一只鬼徘徊不去。
他守在这座孤城,因为他知道消失的你,会在未来重逢。
就像一朵低光荷,夜夜等待月升月落,他也等着你。
可是,五年过去了,你没有出现。
他走遍广陵每一寸土地,都没有你的身影。
又一个五年,你还是没有出现。
他站在城门下,望着外头,日复一日。
五年,十年,二十年......
人们来来去去,爱恨交织在这座城中。
朝代更替,权力交接,你与他的故事,淹没在时间长河里。
百年,千年.......
科技日新月异,高楼建起又崩塌。
正如他的希望,一次次被摧毁,磨损了他的灵魂。
渐渐地,他忘了,在广陵,为何会让他这么痛。
连疼痛的原因都记不得了,只是守在这里,便心如刀割。
他等待不会出现的月亮,却忘记月亮长什么样。
时光将他遗忘,他也遗忘了时光。
后来,后来的后来,他守着的地方,盖了一座高楼。
他站在高楼外头,人来人往的街上,每个人都与他擦肩而过,无人注视,无人倾听。
只望了一眼外头的五光十色,他转身踏入高楼。
他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千百年来,他积累了力量。谁住进来,便弄出声响,吓走所有人,像护着巢穴的蛇。
家里很好,不需要走出去。他每天拿着湿布擦屋子,保持整洁,心满意足。
有一个方盒子,被他意外弄响,他见到里头有许多人,吵吵闹闹。
他坐在沙发上,看了许久,脑中浮现一个好主意。
他好像在等一个人。
方盒子里那么多人,会不会也有她?
于是,他整天开着那个盒子,废寝忘食。
看了一个月后,盒子竟然不能看了。
走到其它房间,那些方盒子也开不了。他绕着屋子走,最后走下了楼。
楼下大厅,有两个身穿制服的男人,手拿着奇怪器具,和一直待在下面的老人说话。
“你们要是没有住户,为什么电表上有纪录?”一个男人说。
老人战战兢兢回答,“我是保安,有没有住户我最清楚,真没有。”
“大爷,这是几?”男人伸出两根手指。
“三。”
“如果有住户,您也会看成旁边的盆栽吧。”另一个男人说,“剪了剪了,以后缴电费了再说!”
望着那两人离去,某只鬼这才明白,高楼有人住,才能看方盒子。
他回到屋子,踱步,徘徊,最后只看了一眼方盒子,便不再碰开关。
后来有人要入住,他依旧用声音吓走所有人,一切都未曾改变。
那一日,又有谁踏入高楼。
蜷缩在沙发上,空洞地看着天花板的他,撑起身子,望向门外。
“这是一栋空置的居民楼,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住户非常少,你可能也是这里的住户之一。”有声音说。
他穿过屋门,看着楼梯,有谁正一阶又一阶地走上来,参观不同楼层。
幽暗的楼道上,一个身影跟着两个人出现。
那人有一双琥珀色的眼,扫过了他的脸。
极为相似的眼睛对上,他望着你,千年不变的竹,有什么从里头钻出,盛放。
你的目光挪过,继续往下一层楼移动,他一瘸一拐地走出屋子,跟上了你。
那两人带你回到大厅,你们说着话,他便站在你身旁,不停地注视你的脸。
男人将纸交给你,女人拿起小方盒说话,你将纸仔细摺好,放入口袋。
“多谢。”你声音沙哑,低头安静了几秒,又抬头,重复地轻声,“多谢二位。”
像是身体自己有了意识,他的手指轻蹭你微红的眼角,抚上你的脸颊。
一抹微不足道的风,轻柔地拂过你的脸。
你住进来的那天,方盒子又可以看了。
但他没有看。你在屋子里走动,他几次从沙发上站起,又坐下。
屋子有了别人,那人回来,没办法一眼看到他。
屋子有了别人,会变得脏乱,那人不会为他留下,又会抛弃他。
屋子有了别人.......
他在沙发上扯住心口的衣服,那里有连他自己都不记得的缝线痕迹。
屋子不能有了别人。
那天晚上,他一如往常,扭开水龙头。
水声,盘子碎裂声,脚步声,像是吓唬其它人一样,接连不停。
但是,你却在房门另一头,和他说话了。
千百年来,从来没人试着和他沟通。
“给我一个月时间。等我凑够钱,我会搬走,不再打扰你。”你说。
他站在房门前,听着你的声音,垂下了眼。
你不知道,这一个月的时光,足以抵过他踽踽独行的漫长岁月。
他第一次吃到蛋糕,第一次去卖场,第一次翻开科幻小说。
第一次逛游乐园,第一次坐摩天轮,第一次和你一起旅游。
像是一株沉寂许久的青竹,因为被人注视,被人保护,终于开花,渴望更久地留住那人的目光。
酒店内,他拥着你,你怀里是他亲手做的摩天轮。
“时间走得太快了,我想留住最美好的时刻。”他低声,“和你坐摩天轮,到达了最高点,心中却很是难过。”
“为何难过?”你问。
“花开到极致,则会衰败凋落。”他拥紧你,“在花朵盛开的时候,我却只能看到花落。是不是.......有些奇怪?”
与你相处的这一个月,对他而言,便是极致的花开。
空旷的墓园中,他和你在旷野上遥遥相望,看不清彼此的神色。
“许多人会花费一生时间,度过毫无意义的人生。”
你向他走近,缓慢地说,“那你呢?你活着不为自己,连死后也要如此,守在同一个地方,无意义地消磨灵魂?”
他轻声,“谁说没有意义。”
“就是没有意义。”
你站定他面前,注视他的眼睛,“你也说了,待在那里会疼痛,离开了才舒服些。既然如此,守在广陵又有何意义?”
守候孤城的绝望与苦难,并无意义。
但即便前方尽是没有意义的痛苦,他也愿意溯游从之,一次又一次,直到再次站到你的面前。
现在,他站在山脚下。
他提起替你新买的桔子汽水,抱着上山,忽然发现,自己心口的衣服缝线,脱落了。
经过漫长的岁月,加上汽水罐的湿意,线头终于掉落。
像是凋萎的花瓣,露出最脆弱的花蕊。
线头一落,那块被缝在心口上的布便落下。
他弯身,捡起那布料,有夹层。
打开夹层,是一张纸,他刚拿出来,那张纸便碎成粉末,飘向了远方。
他低头,掌心只剩极小的一片,隐约只能看到血色的痕迹,像是有谁落下了血指印。
耳边彷佛又响起谁的大笑,眼前光影晃动,有谁指着他大笑起来。
‘哈哈哈.......世上哪有这种奇奇怪怪的字据!’
‘在下说了,还在酝酿,这只是最初草稿。’
‘草稿?你还要写别的条件?’
‘既是字据,惩罚还得仔细斟酌......’
‘我帮你斟酌。’
追逐,呼喊,大笑。
阳光正好,一起躺倒床上,落指为印。
“光和七年,初夏,袁氏府邸,长公子床上……”
袁基注视手上的残纸,喃喃开口。
即便涂了桐油,即便仔细收藏,如今也碎成了粉末。
那个约定,他一字一句记着,又担心纸张不见,因此在每件衣服的心口,都缝了夹层。
仙人(和袁基)允诺,即日起,早晚拨出一刻钟时间,睹物思人,想念袁氏长公子袁基(和仙人)。
凭此为据,如有违约.......
他紧扯心口的衣服,靠上了树干,弯身喘息。
“你一直看着我。”袁基闭起眼,“看我忘记自己,看我把你当陌生人,看我徘徊不去。你心中,是什么感受?”
记起你的瞬间,他身上的时间彷佛回溯,那些伤痕,苦痛,又缠绕上他。
袁基向前迈了一步,膝盖的疼痛让他跌倒在地,脖子上的勒痕也让他喘不过气。
他知道原因。
有了让你看到他的愿望,他便产生形体,还能说话。
想和你光明正大走在街上,于是他被其它人看到,被发现。
最后,知道你便是寻找的人,他希望成为和你一样的人类。
非人的伤痕,因此消失不见。
可是时间无法倒流,一只鬼,要如何再成为一个人?
拿起那张残纸的时候,他想要记起最重要的事物。
深埋的记忆,像是体内的花绽放一样,终于浮现。
所有被满足的执念,靠的都是他自己的花。
有形体,有声音,被看到,伤痕消失.......记起你。
他用千百年的力量,为自己盛开一个月的花。
现在,力量耗尽,这朵花也要凋零了。
袁基爬起身,试了几次,才重新站起。
他抱起桔子汽水,在石阶上,一步又一步往上走。
身上的疼痛,心口的抽搐,都只是无意义的石子。
他越过了它们,只走向唯一的目的地。
这是一段漫长的石阶,长到足够让袁基回忆这一生。
他发现,最重要的记忆,全是你。
五岁懵懂无知,十岁满心依赖。十五岁情窦初开,二十岁执念纠缠。
二十五岁共结连理,三十岁奔赴理想。千年等待,未来重逢。
他终于走到了歇脚亭。
走近石亭,他看到你正垂下眼,拼凑酒店那夜未完成的偃甲机关。
他低头时,你正好抬头。
他刚从过去而来,你也刚从过去而来。
“殿下。”袁基说,将桔子汽水放到你手里,“只有这种水了。”
你注视着他,站起身,他走近你,接过你手里的偃甲机关。
熟练又快速,他替你拼好了它。
是初次见面时,你为他做的偃甲鸢鸟。
袁基将鸢鸟推到你面前,你抓上他的衣袖。
他坐在你身旁,替你顺好耳边碎发。
“你记得多少了?”
“全部。”
“真的?”
“真的。”
你扑到袁基怀里,他的手臂紧拥住你。你们倒在石椅上,亭子外,林间风温柔清凉,鸟鸣婉转悠长。
艰辛爬到此处的山路,在石亭外静躺着。他抱着你,娓娓道来至今走来的每一步。
你注视着他,他的侧脸清隽美好,倾听他的话时,他的声音也饱含情绪。
然后,他转头,琥珀色的眼睛看着你。
你歪头,倒在他怀里,用手轻点他的眼角。
“为何这样看我?”你问。
“唔。”他握住你的手,贴在脸颊旁,“我怎么看你?”
你的手复上他的双眼,他配合地闭眼,眼睫在你掌心下微动。
“你的眼神,就彷佛........”你说,“彷佛在看着要融化的雪。”
袁基俯身,轻吻你的额头。
“也许是因为,殿下和雪色一样动人呢。”他拥紧你。
最后一段山路,你本想放弃,拉着袁基的手,要走下山,因为还有许多事要说给他听。
但袁基牵着你,提起桔子汽水,继续往山上走去。
“我的脚好酸。”你晃了下他的手臂。
“那我来背殿下。”
“我的口好渴。”
“桔子汽水还有很多。”
你走到袁基面前,倒退着走,说,“你脖子上的伤怎么又出现了?”
他伸手护在你身后,“殿下,不要这样走,会跌倒。”
你走回他身旁,和他肩并肩,低头看他的脚,“你的脚怎么又不利索了?”
“这一路太漫长,在下也有些支撑不住了。”
你戳了下他的膝盖,他“啊”了一声,握着你的手更紧。
“既然脖子疼,脚也痛,为什么还要走完最后一段路?”你问。
“因为我想和殿下,看到最后的风景。”他微笑。
“到了那片竹林,你一累倒,什么风景都没心情看了。”
你轻声,“辛苦爬上去,却看不到想要的风景,这一路的汗水又有何意义?”
袁基越过又一个石阶,说,“世上有许多事情,都没有意义。支撑我走到现在的,本就不是终点的景色。”
你望向高处的竹林,距离不远,就在眼前。日头转为薄红,将竹林染上残血。
“但我不想走了。”
你收回目光,停下脚步,“我们留在这里,不要再前进了,好不好?”
袁基也停下,他转身看你,在他身后,风起,竹林沙沙声包裹你们。
他说,“殿下,你忘了吗?”
你仰起脸庞,眼睛倒映他的身影。
“那个时候,我停下摩天轮,想留住它的时间。”
他走近你,“是你教会了我,花开花落,许多事物注定离去。我们可以惋惜,却不能就此止步。”
“我说错了。”
你蹲了下来,捂住耳朵,“那时的我没看过花落,后来我见到了。我就是想留住时间,我后悔了。”
“落下的花,会化作花泥,滋养花树。”
他也蹲了下来,声音温和,“被滋养的树,下一年,又会长出美好的花。”
“不一样。”你说,“这次你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连魂魄都会消散。”
他抚摸你的脑袋,说,“殿下,相信我。”
你抬头看他。
“此处不是我们的终点,未来,我会再一次回到你的身旁。”他轻掐你的脸颊。
你放下手,“什么意思?你要怎么回来?”
“秘密。”袁基扶你起来,“到了那个时候,你会明白的。”
他牵着你往上走,你紧扯他的手,反复地问,“告诉我,你怎么知道自己会回来?”
“唔,在下查了许多东西。”
“查了什么?我又要如何见到你?”
“查了一个人。殿下该见到我时,便会见到。”
你缠着他,要问出他的秘密。
在你们身后,石阶漫长,每一步都留下你们的足迹。
终于,你们踏入竹林。
本是一片山坡上的竹子,千百年后,矗立在山头,眺望人间凡尘。
夕阳染红竹子,晕染切割的竹影。
你们走近了,才发现这片竹林不只被染红。竹身本就弯折焦黑,破败不堪。
不知是何时的山火,眼前的,不过是垂死的残竹。
“到达最高点,看到的却是这样的风景.......”你低声。
袁基望着倒塌的竹子,不说话。
你转头看夕阳,落日熔金,你们身后悠长的人影,与竹影融为一体。
迈开步伐,你坐上了山头,抱起膝盖。
片刻后,袁基坐到你身旁。
你们注视夕阳,无声无息。山下的都市街景,比那年的花市还要热闹。
最后,夕阳落尽,天边暗下,城市的五光十色点亮黑夜,如同地上的星子。
身旁的袁基,动了下身子,在明月升起时,将什么交到你手里。
你张开手,那是一串像是麦穗一样的焦黑东西。
“这是什么?”你问,“鸟雀的排泄物?”
袁基抚摸你的脑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说,“我在烧毁的竹底,找到了竹花。”
你正打量手上的竹花,他伸手,将一瓶桔子汽水,递给你。
月光披上你们,竹林的沙沙声破碎沙哑。
“凭此为据,如有违约.......”
袁基垂下眼,“赠一朵落花,还一颗桔子。”
你轻声,“竹花也算花吗?只绽放了刹那,就被烧尽了。”
“如何不算花?竹子生长百年,却从不知自己为何活着。”
他握住你的手,复上他的心口,“无趣的竹子,经历了烈火,才发现自己也能绽放美丽的花。”
手指感受到他胸口的跳动,你额头抵上他的肩膀。
“我宁愿竹子永远不开花。”你说,“我宁愿我们从未相遇。如此一来,竹子也不会死去。”
袁基抚摸你的长发,“可是,若时间能重来,殿下还是会替我做那只偃甲鸢鸟。”
你不说话。
“我还知道,你会一次次来到我的身边。”他捧起你的脸颊,“因为你舍不得我。”
“谁说我舍不得?”
你侧头,咬了下他的手指,他“嘶”了一声。
“不只不找你,还偷偷欺负你。”你说。
“殿下又在撒谎。”
你们倒在地上,你坐在他腰上,抓住他的衣领,“恶鬼最喜欢吃孩子肉,我这样吓小时候的你,你就会哭着逃跑了。”
他仰头,胸膛微震,闷笑声响起,“你不会。”
“袁公子很自信?”
“并非自信,而是知道。”
他抬手,抚上你的脸颊。
手指却穿了过去。
所有声音都停下了。
你松开他的衣领,从他身上滑落,抱住膝盖。
他整了整衣服,坐到你身旁。
你们望着夜空,竹林寂静,月光柔美。
未来的夜晚没有星星,月亮显得格外孤独。
“你真的会回来吗。”你把头埋在手臂。
他仰头望月,不说话。
你抬起头,看向他,“你会不会回来?”
“会。”他垂下眼,“我会以另一种形式,回到你的身边。”
你问,“什么形式?”
袁基又不说话了。
你要抓他的衣角,他忽然抬起手。
已经透明的手指,指着月亮。
“我会像月亮,横跨时间,永恒不变。”
他说,“等到你我相见,你会明白的。”
你注视着他。
“殿下,与人道别,从来不容易。”
他放下手,看向你,“其实,我本想在山脚下,自己偷偷消失的。”
你手背擦脸,“那你为何还要上来?”
“因为,我记起那一年花朝节,一个人在竹林里找不到你,是什么感觉。”
袁基轻声,“我不愿让你也经历那种感受,才想着要当面道别。”
你垂下头。
许久后,你说,“谢谢。”
你倾身,拥上他已经透明得看不出轮廓的身体。
“谢谢你,给了我道别的机会。”
你肩膀颤抖,头埋入他的颈窝,“谢谢你,陪我一路走了那么久。”
他拍抚上你的背,闭上了眼。
“也谢谢你,殿下。若没有惜花之人,花的绽放也没有意义。”
他在你耳边说,“我会在未来等你。”
月夜,竹林,萤光。
萤光自你怀中溢出。你抬头,点点微芒往夜空飘去,照亮你的眼。
漫漫黑夜,他留给你最后的一点光,也湮灭了。
...
...
你站在竹林里。
夜风扬起你的衣摆,竹子随风摆动。
山下远处,花市灯火通明,彷佛一条明亮的火蛇,绕着城内。
你仰头,月亮依旧,横跨时间,永恒不变。
不远处,竹影交错,草上躺着沾灰的胡椒饼。
风一吹,小雏菊散落一地。
一个青年双膝跪地,手抓上心口,额头贴上地面。
“哈.......”他肩膀剧烈起伏,发出无意义的气音。
你听到他喉咙像是破开口子,有风贯穿他的身体。竹声沙沙,掩住了他所有动静。
你注视这一切,许久,许久。
背后的手绞紧。
“巫子已去。”你说。
青年缓慢地转头,他站起身,晃了下身子。
他松开手中的竹笛,鲜血从指尖滴落。
“阁下是何人?”他问。
“能为你,解答疑惑的人。”你说。
“什么疑惑?”
“巫子的疑惑。”
“为何解答?”
你看着他,说,“天命......如此。”
青年从怀里拿出巾帕,缓慢地擦拭手上血迹,你看到他的指尖抽搐。
“那么,阁下说的巫子,去了哪里?”
“去往未来,去往过去。”你说,“她是巫子,注定流浪在时间之中,直到死去。”
“我知道她来自未来。”青年将巾帕折好,放回怀中,“我只在乎,要如何留住她。”
你望向他身后的竹林。
苍绿的竹林笔直不屈,遮天蔽日,落下细影。
还未被火烧,还未开花,还未步入死亡。
那个说要回到你身边的人,没有骗你。
他离开之后,你的傩并未停下。
彷佛守着一朵即将绽放的花,你回溯了他无数时间,无数过去。
花开花落,落花化泥,长出新花。
在你的时间里,你永远能和他再次相见,迎来下一个花开。
他确实一次又一次,以另一种形式,重新回到你的身边,彷佛从未死去。
如今你年华垂暮,他的一生,你都已看遍了。
你收回在翠竹上的目光。
“没人能留住时间,不过,你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你说,“趁花开之前,抓紧每一刻吧。”
...
...
床旁,空无一人。
你注视天花板的花形灯罩,四肢无力,死亡的阴影垄罩你。
老死,是你从未奢求的死法,如此幸运。
现在,你就要迎来终点。
忽然,你的小指疼痛,蔓延全身。
你蹙眉闭眼,只是晃了下脑袋,睁眼便在一处房间之中。
女人的尖叫,人群的低语,刺醒你昏沉的意识。
你见到许多人围着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女人,双腿大张,嘴中咬着布条。
“夫人!再加把劲啊!”
“我不行,我不行........”女人泪流满面,拼命摇头,“我要死了,根本出不来........”
房内有人望见你,“啊”了一声,急急走来。
侍女抓紧你手臂,问,“您是产婆吗?夫人难产了!求你赶紧帮帮夫人!”
房内的光影朦胧,如同幻梦,你一步又一步走近女人。
分明是已经濒死的身体,却支撑起前所未有的力量,彷佛眼前便是你一生苦苦追寻之物。
你替女人接生,婴儿的哭声逐渐清晰,最后,一个柔软如花的孩子躺在你怀中。
女人昏了过去,一旁侍女痛哭流涕,不断向你道谢。
“您叫什么名字?”她们问。
你说,“我叫,逐华。”
说话间,你闭上眼,死亡的脚步将近。
一个柔软的什么,触碰了你的手,你撑起就要永远闭上的眼。
怀里的孩子已停下哭泣,他琥珀色的眼睛望着你,你是他在这世上看到的第一个人。
新生与死亡,四目相对,他软软地笑起来,握上你的手。
那小手紧握着你,彷佛一个完美的圈。
文鑫 电子叛逆 01
01
一阵乒铃乓啷的声音后,丁程鑫裹着浴巾从浴室出来,在楼梯查收了一位折叠得超过人体工学的帅哥,刘耀文的小脸藏在长手长腿叠成一团的罅隙里,有点不好意思地冲丁程鑫笑了笑。
他不会痛,丁程鑫心里明确地知道这件事,却在看到刘耀文的笑以后,有点心疼地把叠乱的四肢摆回正确的位置,好好地扶了起来。
“我快没电了。”刘耀文把丁程鑫要的睡衣递给他,一边解释刚刚的状况,“感应功能有点不灵敏。”
“那就先换个电池,拿衣服又不是什么要紧事。”丁程鑫从刘耀文的后腰上摸到电池芯片,给他换上一片满电的芯片。
“你最重要。”刘耀文摸了摸自己被丁程鑫碰过的腰,又仰头冲他笑了笑。
仿生人送来...
01
一阵乒铃乓啷的声音后,丁程鑫裹着浴巾从浴室出来,在楼梯查收了一位折叠得超过人体工学的帅哥,刘耀文的小脸藏在长手长腿叠成一团的罅隙里,有点不好意思地冲丁程鑫笑了笑。
他不会痛,丁程鑫心里明确地知道这件事,却在看到刘耀文的笑以后,有点心疼地把叠乱的四肢摆回正确的位置,好好地扶了起来。
“我快没电了。”刘耀文把丁程鑫要的睡衣递给他,一边解释刚刚的状况,“感应功能有点不灵敏。”
“那就先换个电池,拿衣服又不是什么要紧事。”丁程鑫从刘耀文的后腰上摸到电池芯片,给他换上一片满电的芯片。
“你最重要。”刘耀文摸了摸自己被丁程鑫碰过的腰,又仰头冲他笑了笑。
仿生人送来家里三个月,一米八多的快递箱子一直被丁程鑫当门神摆在门口。根据大数据分析给适龄单身人类分配仿生人伴侣这项政策他一直很抵触,直到某天宿醉醒来对上一双完全是他审美的眼睛,分明什么都没做,却生出了一些木已成舟,生米熟饭的不可逆无奈感。
刘耀文入住的第一天,丁程鑫宿醉得像个被抽掉大脑的棉花娃娃,捧着刘耀文端来的蜂蜜水呷两口,先看到刘耀文手臂上属于仿生人的专属条形码,再确认了一遍他递过来的ID卡,像是再一次被这个现实冲击的样子,又喝了两口水压压惊。
丁程鑫看了看ID卡上的年龄,又没办法从浆糊大脑里找出多余的思考空间,直接了当地接受了现实,他就当多养一个弟弟,刘耀文只用电,养他非常省事。
丁程鑫挠了挠晕乎乎的脑袋,指了指对门的客房:“以后那是你的房间。”
显然仿生人的设定程序听到这句话有些疑惑,但他的更高指令是听从丁程鑫的话,于是刘耀文点点头,想了一下,又拿走丁程鑫干喝很久的杯子:“你还要吗?”
丁程鑫拨浪鼓摇头,然后头更疼了,又顺势摸着被单躺下来。
事实上养刘耀文并不算是特别省事,说起来算是丁程鑫自己造的孽。
填表是强制性任务,丁程鑫手头一堆事,又对仿生人这个社会馈赠有些叛逆心理,填得那叫一个随心所欲。性别以后全程放飞自我,他的理想型其实是会照顾人的哥哥,随手就填了个年下男。
一旦开了个玩闹的口子,后面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爱好rap的酷guy,没接触过,选!一些些黏黏糊糊的撒娇属性,有意思,选!不会羞怯于表达爱意的性格,舒坦,选!喜欢篮球的运动型大男孩儿,小朋友活泼点好,选!年轻但沉稳,有独当一面的稳重,省事儿啊,选!
一张数百题的性格塑造选择表,作为终生伴侣来说,别人多少要填个两三天,丁程鑫用十五分钟胡乱选择搞定。交差一样应付填完交上去以后,丁程鑫就彻底把这事儿忘在了脑后,以至于现在丁程鑫每次回想起那决定性的十五分钟,都很庆幸他在颜值栏选了“惊天动地的帅”这个选项。
自己种的因,就要自己食其恶果,与理想型完全背道而驰还算是小事,重点是刘耀文的性格完全是丁程鑫随机杂糅出来的类型,好比又拽酷又爱撒娇,又直言直语惹他生气又喜欢抱着他认怂,会照顾人但是又很讨人怜爱,反差这事儿一不小心,就在刘耀文亮晶晶的眼神里,成了反差萌。
一开始丁程鑫并不打算把刘耀文当回事。
他一个人住久了,家里多了个人还是会不习惯,刘耀文又给他惹事,早餐煎个鸡蛋都能磕在平底锅的外面,蛋黄蛋白稀稀拉拉地从料理台一路淌到地上,等丁程鑫刷完牙出现,锅里那个完整的荷包蛋已经是个合格的酱油色不明物。
丁程鑫是想发脾气,抓了抓头发想起来厨艺那一栏是他自己选的“一般甚至有点糟糕”,一看刘耀文乖乖地站在原地,大手衬得锅铲像玩具,神色也是犯了错的小学生:“我想煎个荷包蛋。”
本该立刻拿起抹布擦掉犯罪现场的人此刻像一只被训的家宠,丁程鑫对自己造的孽照单全收,指挥刘耀文把滴滴答答的料理台擦完,手一挥就把他赶出厨房。
酱油色的一团东西显然是难以下咽,丁程鑫从冰箱拿出最后一颗鸡蛋,看到刘耀文听话又不是完全听话,倚在厨房门口看着。又招招手让他过来。
鸡蛋是料理界的一块砖,也不只是荷包蛋这一种吃法,丁程鑫把鸡蛋磕在碗里,筷子搅了几下下锅。
荷包蛋做不来就换个做法,丁程鑫顺手拍拍刘耀文的脑袋:“鸡蛋块也好吃,好了,端出去吧。”
刘耀文坐在餐桌对面,和丁程鑫分食同一个鸡蛋,夹在吐司里,午餐肉煎得金黄,他冲丁程鑫比拇指,看得丁程鑫发笑:“我还以为你只能喝机油。”
“我有五感的,只是还没完善。”刘耀文给他介绍自己,“尝到什么味道,我就会知道。所以我的厨艺不是不好,是我的味觉还不够完整。”
大有明日之厨的架势,丁程鑫挑挑眉,让他继续说。
“柠檬是酸,鸡蛋是咸,番茄酱甜,我还知道酒精的味道。”
“你什么时候偷喝酒了?”
刘耀文咽下最后一口土司,不吝夸奖地又冲丁程鑫比拇指:“太好吃了,我去洗碗!”
避着不回答的样子比司马昭之心还明显,才刚变成人两天就开始躲避监护人偷喝酒,丁程鑫叹了口气,也没发现自己怎么就理所应当地把自己摆上了监护人的位子。
往日丁程鑫不怎么出门,主业是平面设计师,多半在家里接活,他在电脑前点图层,刘耀文在后面晃来晃去。
“你没事干?”
丁程鑫没话找话,他知道刘耀文就是没事干。刘耀文醒来后几天,丁程鑫的活源源不断,大半个月了,刘耀文还没出过门。丁程鑫倒没有限制他的自由,刘耀文自己不乐意,盯着丁程鑫的时候就跟他们俩裤腰上有个隐形的绳儿似的,非得栓在一块儿。
几个图层做了又删,丁程鑫也没灵感,干脆打发刘耀文去换衣服,带他去小区篮球场打篮球,丁程鑫依稀还记得,他给刘耀文的偏好填了这个选项。
小区的保洁阿姨可勤快,挡不住无时无刻的落叶,篮球场搭配着这几片落叶冷冷清清,不过刘耀文可开心,放风的小狗哪怕离开家门两步都是开心。
中场休息刘耀文扯着袖子给丁程鑫擦汗,丁程鑫有点不适应地退了一点,看刘耀文自己也满头汗,让他自己擦。
刘耀文撸了一把湿透的刘海,稍稍甩了甩:“我喜欢这样。”
“感觉很帅”这几个字真是融进了他的每个动作表情里,丁程鑫没办法嫌弃他的臭屁,谁让他恰好真的长得帅,而这个性格又是自己亲手选的。
丁程鑫刚想说点什么,眼前却一阵幻影闪过,不知道哪个没长眼的往这边扔篮球,多亏刘耀文手快把篮球拍开。丁程鑫的怒气将将锁住目标,看到敖子逸抱着手臂,笑得一点没有始作俑者的样子:“丁程鑫,你几个月没出门了啊,头发长得像女孩子,远远地我还以为情侣约会呢。”
“你脑壳有问题。”
十几年邻居一起长大,小时候住上下楼长大离家住同一个小区,丁程鑫对他嘴不留情。刘耀文一掌拍飞了篮球,丁程鑫觉得不解恨,又拿起一直放在脚边的篮球往敖子逸砸过去。
“不是吗?”刘耀文拉丁程鑫的手腕要他的注意力,“我们不就是在情侣约会吗?”
刘耀文问得小声,丁程鑫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怕敖子逸听见,可能造成他窘境的人抱着篮球过来给他解了围,大大咧咧地问:“给介绍一下啊。”
“刘耀文。”丁程鑫拍拍刘耀文的腿,随手指了一下敖子逸,“敖子逸,我朋友。”
敖子逸踢丁程鑫的鞋:“有你这么不走心的介绍么?弟弟你好你好,我是丁程鑫的爸……发小!”
刘耀文面色不虞地盯着眼前人瞧,要不是丁程鑫就在旁边坐着,他都不想伸手。对方的目的也不像是来同他建立友好邦交,眼睛盯着他的手臂好久才收回视线。
“男朋友啊。”敖子逸毫不避讳,“你不是不想要么,还是妥协了哈。”
丁程鑫没有敖子逸客气,一脚踩在敖子逸的鞋上,篮球场上空很快传出一声惨痛的嚎叫:“靠,我新鞋!”
新鞋怎么了,我们家耀文还是新的小孩儿呢,当着小朋友的面说遗弃论,是很垃圾的大人行为。丁程鑫从敖子逸手上抢回球丢给刘耀文,拍拍他的手臂示意他起来。
“走了,改天带刘耀文和你们认识。”
刘耀文下台阶蹦蹦跳跳,等丁程鑫下来又乖乖地走在他旁边,敖子逸自己的球被拍飞到球场的另一头,不过他此刻也没什么打篮球的心思,看刘耀文趁丁程鑫不注意回头冲他挑衅的笑,也觉得蛮有意思。
仿生人,根本就是为了安慰人类情感而生的哗众取宠的产物,敖子逸不认同,他知道丁程鑫也不认同。
刘耀文回来以后兴致不高,不怎么说话一个人在房间待着,丁程鑫怕敖子逸的话伤害到他幼小但钢铁做的心灵,坐立难安地在房门口晃来晃去好几次,刚想敲门,刘耀文自己把门开了。
一开门就看到丁程鑫,刘耀文倒不是很惊讶,反倒是丁程鑫被吓了一跳。看刘耀文手上拿着两个创口贴,刚有点着急,又想起来他不会受伤,强迫自己语气平平来掩饰刚刚的智商下线:“干嘛?”
“帮我贴上。”刘耀文抓着丁程鑫的手往自己后腰上的电池口伸,“这里不防水。”
丁程鑫的指尖触到一片温热肌肤,忍不住多摸了两下来确认手底下真实的触感,闹得刘耀文扭了扭腰,痒得松开了丁程鑫的手。
“太真实了没忍住。”丁程鑫有点抱歉,又觉得不防水听着好笑,语气带了点小小的戏谑,“你转过来我给你贴。”
谁知道刘耀文收回了手里的创口贴:“算了,我自己来。”
从回来就知道刘耀文不高兴了,这人生气转身又不带上门,分明就是在冷酷地撒娇,丁程鑫追上去问,干嘛呀,不高兴了?
刘耀文不说话,丁程鑫只好自己往下说:“敖子逸没脑子,要说话只能从肠子过,你别理他。”
“是约会吗?”刘耀文把在篮球场没得到答案的问话又问了一遍,轮到丁程鑫哑了声儿。
“几个月前你不想打开仿生人的快递箱,见到我以后不想要一个男朋友。”刘耀文心里知道得一清二楚,“其实你和敖子逸一样,并不怎么把我当一个真的人看。”
刘耀文献祭一样地伸手露出自己手臂上的条形码:“你不喜欢的话,可以送我去仿生人集中再就业协会。”
丁程鑫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好先伸手扣住刘耀文伸出来的手。
喜欢肢体接触的程度,就非常喜欢吧,选!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