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也青/仙青] 恶意
王也/马仙洪×诸葛青,原著向有私设,有战损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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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也/马仙洪×诸葛青,原著向有私设,有战损青。
01
马仙洪第一次注意到诸葛青,还是在北京他暗中替王也平事儿的时候,透过他炼制的监视器,他能看见王也和诸葛青的一举一动,当时他就觉得,这小白脸看起来倒是清风明月人模人样的,其实准没憋好屁。
身为八奇技的继承者,马仙洪深刻明白怀璧其罪的道理,不仅祖上不得善终,他小时候也切实过了一段东躲西藏的日子。在他看来,那些继承了八奇技的人大多与他是一样的命运,就如同家人被盯上的王也。或许出于同病相怜,他对其他八奇技的传人都有一种天然的保护欲,那些觊觎八奇技的人,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而觊觎八奇技的人也分为两类,一类是毫不遮掩强取豪夺的,另一种则是伪装和善假意接近的,在他眼中,诸葛青就是后者。
诸葛青,这位武侯家的天之骄子,术士界的明日之星,自罗天大醮惨败给王也后,居然又主动接近,跟在王也身边,要说不是别有所图,打死他都不信。
果然,只是用两个如花试探他,向他展示了一下神机百炼的高明之处,他就上钩了。神机百炼和王也胜他用的手段一样,都是与诸葛家的家传绝学相类似又远超其上的术法,诸葛青会被王也吸引,自然也抵抗不了神机百炼的诱惑。把人弄到碧游村,捏在自己手心里,无论他是人是鬼,想必也掀不起多大风浪。
让马仙洪没想到的是,本来并不准备应邀的王也,竟然会跟着诸葛青来到碧游村。为什么呢,明明王道长也知道诸葛青接近他没那么单纯不是吗?不然怎么会在听到自己要帮他解决那些看着和善实则别有用心接近他的人的时候,大惊失色地给诸葛青打电话,还在电话里说碧游村危险让他别去,难道不是王也对诸葛青的心思心知肚明吗?只是,既然知道对方不是什么好人,又何必拦着诸葛青去碧游村,让自己替他解决了不是更好吗?
或许王道长毕竟是出家人慈悲为怀,又或许因为现在社会相对安定,他没见过那些恶棍的狠毒。只剩一眼一耳的太爷爷和失去双腿的爷爷让马仙洪知道,身怀奇技却无法自保,便如稚子抱金,必定招来杀身之祸。什么世家大族名门正派,什么德高望重霁月清风,在面对八奇技这种恐怖的力量时,都会露出一样的贪婪嘴脸。也不是没有怀柔结交的,也不是没有以色诱之的,只不过目的都一样,诸葛青这小子又一脸狐媚相,谁知道是不是存了这种心思。
02
碧游村中无岁月, 一转眼,诸葛青和王也也在村里住了几个月了。马仙洪发现诸葛青这厮生活倒是简单得很,长得一副玩咖样,其实平时最喜欢干的事就是躺在小河中间的大石头上晒太阳。王也就在河边的大树下睡觉,一直离诸葛青不远不近,好像生怕诸葛青离开他眼珠子一会,马仙洪就把诸葛青当祸害给收拾了。
马仙洪盯他俩盯了几个月,对于王也和诸葛青的关系,也逐渐琢磨出点门道。他俩看着像是能同生共死的朋友,但其实中间像隔着什么,两个人好像都有所忌惮,不敢离对方太近,又舍不得离对方太远。平时老青老王叫得亲热,其实心里都有不能明说的秘密。这俩人一个自觉龌龊,一个心怀愧疚。马仙洪啧了一声,真是别扭啊。
其实接触下来,马仙洪觉得诸葛青这人还是挺坦诚的,至少直接向他表明了对神机百炼的兴趣,对王也也够坦诚,直说对王也制他的手段耿耿于怀,这倒是与以前遇到的那些明明另有所图嘴上却说只对你人有兴趣的白莲花不同。
但或许是因为初遇时就带着偏见,马仙洪总忍不住用冷诮的目光审视诸葛青。他对诸葛青怀着一丝连他自己也难以察觉的恶意。看呀,什么奇门界的绝世天才,什么七岁入门十二岁精通十八岁大成,如今还不是被打碎骄傲跟在八奇技屁股后面跑。自己因为怀有神机百炼从小东躲西藏的时候,诸葛青正众星捧月一路顺风顺水呢,风水轮流转,自己曾为奇技吃过的苦,如今给这个大少爷尝尝,不是应该的吗?
更何况,人都是有劣根性的。诸葛青视武侯绝学为至高无上的荣耀,而自己和王也掌握的奇技,都刚好克制武侯绝学。他不信王也就没有用居高临下的目光俯视过诸葛青。他手握绝技,就掌握了能牵动诸葛青情绪的方法。或许是出于戏谑,马仙洪总是看似无意地戳诸葛青痛处,“直说了,我感兴趣的不是你们武侯派的奇门,而是龙虎山王也制你用的手段”,“武侯派神机嘛,我在初学时还是参考过的”。看着这个昔日天才在他的掌控下,表面平静如水,内心却痛苦如笼中困兽,马仙洪能获得一种隐秘的兴奋感。可惜罗天大醮他没有亲自去,他还真想亲眼看看这位天之骄子被打碎所有骄傲和尊严的样子。
术士最需心静,诸葛青的心早乱了,马仙洪不相信他在这样的状态下,还能保持理智不对奇技出手。是与不是,一试便知。他早已为诸葛青准备好了一场针对他的试探。
马仙洪告诉了诸葛青和王也他所造修身炉的用处,并告诉他们如果留下来帮他执炉,神机百炼的修行之法他亲手奉上。他知道王也肯定不想趟这浑水,必然会带诸葛青离开,但诸葛青想不想走,可就难说了。
03
当夜,马仙洪带着十一上根器拦住了要下山的诸葛青和王也二人,展开了激烈的对战。没办法,这个恶人就先让他来当吧,正好可以看看王也继承的奇技到底是什么手段。
他以言语拖住诸葛青。他告诉诸葛青,只要王也被打败,诸葛青留下来帮他执炉,他就能得到风后奇门和神机百炼两种奇技的修炼方法。他知道,这两种克制武侯绝学的术法是诸葛青的执念,如今两个奇技都近在眼前,他不信诸葛青能抵挡住这样的诱惑。
看着王也一人拖住八位上根器直至力竭也要让诸葛青快走,而诸葛青却低着头神色不明,幽幽道:“王也,你也有今天啊。”马仙洪嘴角勾起冷笑,这个诸葛青果然要露出真面目了。他看着诸葛青双手凝力,直奔着力竭的王也而来,刚想直接动手除掉这个心怀鬼胎忘恩负义的败类,却不想这一掌直打在了他的背后,幸而他有护体法器才未伤及性命。
马仙洪看着诸葛青挡在王也面前,一瞬间错愕,难道他想以一己之力对抗碧游村所有人吗,王也都只堪堪拖住八位上根器,诸葛青想要以一敌十,无异于蚍蜉撼树。他看着诸葛青跟王也说“找人救我也好,或者替我报仇也罢”,他说“我也很喜欢你这个人”,他又说“你不用觉得欠我什么。”他看着诸葛青拼尽全力,搏命施法,身负重伤之下燃起大火将王也隔在碧游村外。熊熊烈火映衬着诸葛青冷峻的脸,他孤身站在火墙前,面对着马仙洪和十一上根器。蓝发白衣的青年抬手抹了一下嘴唇上的血迹,眼中似有星光,这一刻他好像终于做出了让自己解脱的决定。
马仙洪的瞳孔中映着火焰和诸葛青的身影,他没办法形容这一幕给他的震撼,好像这场冲天的大火也烧在了他的心里。他得承认是他错怪了诸葛青,这场荒唐的测试也应该到此为此。他走上前将手搭在诸葛青肩膀上,目光却是对着王也“我说过,我会替你解决掉别有用心接近你的人”,又说“既然需要二位助我,我总需要检验一下二位的人性,尤其是诸葛老弟,让人格外感动”。他笑眯眯地看向诸葛青“你赢得了碧游村上下的尊重啊。”
诸葛青先是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了马仙洪一眼,接着脸色陡然灰败下来,紧绷的肩膀也塌陷下去,眼中的光与大火一起熄灭了,好像飘落在地,又被一脚踏进泥里的雪。
马仙洪看着一脸颓败的青年,心中突然有点慌乱,或许是自己做错了,从一开始他就不该把诸葛青带来碧游村。“我这个人从来不强迫别人,你们要是想走就走吧。”马仙洪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他布了这个局,结局却是他想要仓皇逃离。转身的那一刻他看见诸葛青嘴角扯起一抹自嘲的笑,“走吗?我太累了,可能还要在村子里待几天。”
“老青,你——”马仙洪听到王也的声音,想必王也还在想要带诸葛青走。“老青!”这一声紧张而惊措,好像出什么事了。马仙洪回头一看,却发现诸葛青正直直地倒下,白衬衣飘起,像坠落的蝴蝶。他急忙走上前,王也却先他一步接住了诸葛青。王也把诸葛青搂在怀里,一边晃着肩膀一边叫他名字。青年面色惨白双目紧闭,像是又呕了一口血似的,唇边与脖颈全是血迹。单薄的身体被圈在王也的臂膀间,仿佛一块碎玉。
见马仙洪走近,王也抱紧了诸葛青敌视地看着他:“你还想干什么!”马仙洪举起双手,看着失去意识的诸葛青:“我是想说,可以把人带回碧游村让毕姥爷看看,青老弟这情况,可能坚持不到你带他下山。”
王也最终抱起诸葛青,跟在马仙洪身后回了碧游村。
04
夜色昏暗,屋内却明亮如昼,诸葛青躺在床上,白衬衣已被除去,毕姥爷的鬼门针扎遍了周身大穴。王也守在床边坐立不安,马仙洪在旁边的椅子上坐着,看着像事不关己,其实目光就没离开过床上的人。或许确实是江南好风水,把诸葛青的一身皮肉养得像一卷上好的宣纸,在灯光下泛着莹润的白。只是腹部一大片透着瘀血的青紫伤痕却像纸上晕开的大团墨迹,让人不忍心多看一眼。
毕姥爷收了针,叹息道:“他被刘当那一击伤了内脏,所以才会呕血不止,哎,其实炼炁师都有护体之炁,更何况诸葛小哥这样高明的术士,本不该被刘当这种刚从修身炉出来的半吊子伤到的,可是当时他把全身的炁都调去布阵了,或许还不够,术士若想布下远超自己能力之外的大阵,只能以性命代偿,恐怕这次这孩子要折了寿数啊。”
马仙洪陡然想起碧游村外,熊熊烈火下诸葛青的身影,虽然单薄,却好像有颠覆乾坤的力量。飞蛾扑火,燃命证道,不过于此。
毕姥爷一边往出走,又说“内伤没什么好方法治,只能慢慢养着,我每天施一次针,有多大效果还要看他自己身体的恢复情况。天太晚了,老头子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房间里一时间静悄悄无人说话,王也已经给诸葛青换上了一件柔软的薄衫,他轻柔地给诸葛青盖好被子,瞥了一眼还在呆愣的马仙洪,面色沉郁:“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出去。”马仙洪神色复杂,他看着躺在床上的诸葛青,心里有些胀胀的疼:“其实我没想.....对不......哎,等他醒了我跟他自己说。”
马仙洪其实很想留下来陪着诸葛青,但他知道王也肯定不会同意,他又自觉理亏,只能悻悻地先出门去了。
他漫无目的的一路走,走到了小河边,坐在了那块诸葛青常躺着晒太阳的大石头上。他望着水中的月亮,感觉诸葛青就跟这月亮一样,明明看得见,却无法掌握。若想强行把他握在手心里,只能得到一池破碎的月影。
或许是他太傲慢了,以为自己掌握了诸葛青的软肋,就可以居高临下地驱使他入局,以为自己看透了诸葛青,所以无所顾忌地向他散发恶意。或许这场他以为无比正确的试探,对诸葛青来说就是一场盛大的羞辱。马仙洪想起他对诸葛青说出真相时诸葛青那灰败的眼神,当时他在想什么呢?他想用生命保护的人和他想与之同归于尽的人,居然才是一家人亲兄弟,而他在这两个身怀奇技的人眼中,永远都是阴险的觊觎者。
马仙洪觉得好像有针在扎他的心脏,发出尖锐的疼,有懊悔,有自责,复杂的情绪席卷了他。他捂着胸口躺在那块大石头上,望着夜空。
等诸葛青醒了,要好好向他道个歉啊。
【台蕊】故事之后的故事
我想给程凤台和商细蕊,一个结局……
“商细蕊被程美心开枪打了,现在在医院呢!”
程凤台知道商细蕊出事了的时候距离那事儿已经过去两天了,那会儿他刚到上海,刚刚安置好,总算可以稍微歇下这才给商细蕊打电话。结果却是打不通,他倒也没多想,只想着小戏子大概去排戏了吧,于是就改了号码打去范家报平安。
范涟接了电话一听是程凤台,语气就开始支支吾吾,再多说了几句简直都染上哭腔了。程凤台越听越觉着不对,惶恐从心底升起。说来也是奇怪,范涟一个关于商细蕊的字儿都没提,程凤台就觉得出事了,还肯定跟他的商...
我想给程凤台和商细蕊,一个结局……
“商细蕊被程美心开枪打了,现在在医院呢!”
程凤台知道商细蕊出事了的时候距离那事儿已经过去两天了,那会儿他刚到上海,刚刚安置好,总算可以稍微歇下这才给商细蕊打电话。结果却是打不通,他倒也没多想,只想着小戏子大概去排戏了吧,于是就改了号码打去范家报平安。
范涟接了电话一听是程凤台,语气就开始支支吾吾,再多说了几句简直都染上哭腔了。程凤台越听越觉着不对,惶恐从心底升起。说来也是奇怪,范涟一个关于商细蕊的字儿都没提,程凤台就觉得出事了,还肯定跟他的商老板有关。
“商老板怎么了吗?”程凤台实在忍不住打断范涟的哭哭啼啼,眉头紧皱着,心里越发不安。
范涟心底一惊,心想着我可没敢提商老板呀!这事儿要是让程凤台知道了可怎么办?忙开始打岔想着把话题岔到别处去。程凤台哪肯呀,隔着电话线逼着范涟把事情讲清楚,逼得范涟心一横,还是把事情给说出来了。
程凤台只觉着脑袋嗡的一下,范涟再在那边哭着喊着什么别的都听不清了。也顾不得别的了,匆忙挂了电话自个儿开车去火车站买了去北平最近的车票——也管不了自己腿疼的要命了,老葛留在北平拖家带口的实在不好一起带来上海,他这会儿手下还没有可以用的人,更不能让二奶奶的人去给自己干这事儿。
等他一瘸一拐奔回北平冲进商细蕊的病房里,已经是一天以后的事儿了。
程凤台一撞进病房就看着他心心念念的小戏子躺在床上,身边一个陪着的人也没有。商细蕊眼睛闭得紧紧的,看起来面色不大好,手上还挂着水。
病房里安静的很,哪让程凤台信得了住在这的是他疯疯癫癫皮猴子一样的商老板?这一下子心疼得不得了,眼泪就想往下掉。也顾不得自己风尘仆仆累得要命了,瘸着腿就往商细蕊病床前跑。刚跑过去门吱呀一声就开了,程凤台回头一看,就跟杜七对上了目光。
杜七瞧着程凤台一瞬间想发脾气又发不出来,这程凤台也是满眼的红血丝,一身衣裳经过火车的洗礼又脏又乱——他实在是没能买着上等座,普通车厢对于他这种大老爷来说可是堪比酷刑。又挤又乱,他自个儿也还是个大病初愈的,这时候精神实在不好。
两个人对着看了半天,最后还是杜七先开的口。他虽然看不惯程凤台,可程凤台是商细蕊心心念念喜欢的人呀!他还记得商细蕊在程凤台受伤的时候是一副怎样的模样,一想到这,刚稍微缓和下来的脸色就又染了几分不满。
“程二爷不是去上海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程凤台指了指病床上的商细蕊,食指搁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生怕吵着了人。又指指门外头,意思说我们到门外讲,别吵着商老板。杜七点点头转身走出了门,他站得离门边近,走的也比程凤台这个瘸腿的快,还在门口等了程凤台一会儿。
程凤台出门出得急连拐棍都忘了拿,这会儿腿都快疼死了也没个支撑的玩意,只能扶着墙,拖着伤腿慢慢走过去。
等出去了,程凤台站直了身子,不管怎么样这气势也不能输给他杜七啊!他在电话里没问清楚范涟到底怎么回事,这次一定得拽个杜七问个清楚。他的心肝宝贝现在躺在那一动不动的,他心疼都快心疼死了。
“我跟范涟打电话报平安,结果他说商老板出事了。”程凤台皱了皱眉头,“这是怎么回事,伤得中不中,要不要紧?”
杜七斜了一眼他,道:“你倒是连怎么回事都不知道,就跑回来了?”
程凤台有些急,他是真的担心商细蕊。想当初商细蕊在戏台子上被打了一枪,那还只是打中了胳膊呢,他就已经吓得三魂没了七魄,就连跟小戏子怄气的事儿都忘得干干净净。衣不解带得照顾了他好几天,连那身抱着商细蕊沾上血的血衣都没换过。
杜七见程凤台这副样子,心里动了一动,轻轻叹了口气。“商老板命硬,这子弹打在他肚子里,差一点儿就进了肺。还好啊,没伤着什么要紧的地方。”他顿了顿,低着头有些疲惫,“就是还不醒,睡了三天了,医生说是该醒了,也说了两天了。”
程凤台听着心里咯噔一下,忙拉着杜七问医生还怎么讲,杜七掏了跟烟出来,刚要点上才想起医院不然抽烟。放下烟,继续说下去:“医生说许是他自己不愿醒,因为要醒的话,有不愿意面对的事情。”说完深深地看了程凤台一眼,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你来了我就先回去了,在这看着他啊,也是真的累。等一会儿范涟过来,有什么问题你问他吧。你要是问我他怎么受得伤,我难保不会跟你发火。”说完也不等程凤台回答,自顾自地就转身走了。
程凤台叹了口气回了病房,挪到病床前坐下,伸手捂住他打点滴的那只手。那只手冰冰凉凉的,刺得程凤台心里生疼生疼。他就一直坐在那里给商细蕊捂着手,捂了好久都不肯松开。他就觉得他的心被刀子剜了,血淋淋的疼。看着商细蕊的脸,好似瘦了,心疼的眼泪都掉下来了。
然而没等程凤台多感伤一会儿范涟就来了,范涟看着程凤台愣了两秒,倒也没多惊讶,只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两个平常要好的人突然相对无言,又沉默了好一会儿,范涟突然开了口:“有件事情,得告诉你。”
程凤台又指了指门口,范涟点点头,扶着他一起出去。刚站定,程凤台就说:“你先把商老板到底是怎么出事的告诉我。”
范涟想了想,还是先把那件事暂时放了一放:“你也知道你姐姐程美心一直看不惯商老板,那天从车站送你们离开,结果我们就撞见商老板往你那跑了。程美心突然让司机停车说要拉商老板一程,我就觉得不好。还没来得及阻止车子停了,司机一嗓子喊得商细蕊一回头,就那么一瞬间,程美心的枪子就放出去了。”
程凤台显然对范涟这轻描淡写的描述不大满意,正要让他仔细讲讲后头的事情,范涟却急着摆了摆手:“先不说这事儿,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我得跟你说。”
他叹了口气:“本来这件事你们程府上下禁止讨论,你也不知道,没问过,走得又急,我是没机会跟你讲的。我看蕊哥儿自己也不想跟你说,本来我也不打算说了。可我又想着你帮我养了凤乙丫头呀,姐夫你可帮了我大忙,也算我的恩人了,这件事情要是不告诉你,我心里头也堵得慌,觉得对不起你和蕊哥儿。”
程凤台可没心思听他卖这老些关子,早就不耐烦了:“有什么事儿你快点讲,别墨迹。”
“行,那我讲了啊。”范涟吸了一口气,继续往下讲,“你以为就你遭了一回劫,阎王殿走了一遭差点回不来?你知不知道蕊哥儿跟你一样,你要是活不成了啊,他估计也活不成了。他为了给你报仇,把刀子往坂田身上捅啊!”
范涟绘声绘色地把程凤台昏迷时候的事一点儿不落的全给讲了一遭,从商细蕊大闹程府,以为程凤台死了在一群人面前跪在地上哭灵,到他说什么也不肯离开程凤台半步,嘴对嘴地喂参汤,半个来月都不肯合眼,再到拿了把剪刀去捅坂田,在牢里过了一日放回来就登高给程凤台喊魂,喊得咳了血,从房顶跌下来晕了过去。
“那天我刚好没事想着来看看你,也没想到蕊哥儿竟然从牢里出来了,又刚好赶上二奶奶给你做法事喊魂。更没想到的是蕊哥儿听着了爬到房顶上亲自扯起了嗓子喊!姐夫你是不知道,那天小来姑娘哭得都快背过气儿去了,跪在地上求着二奶奶劝蕊哥儿快从房顶上下来呀!我姐又能有什么办法,蕊哥儿自己死活都不肯下!蕊哥儿是什么人,那是靠嗓子吃饭的呀,这一回下来嗓子可真的伤了,吐了许多血,后来你也知道了,有大半个月没唱过戏。”
程凤台听了这些他不知道的事情只觉得震惊,震惊之余是心里疼得厉害。他想着自己还在醒过来以后觉着商细蕊距离自己怎么远了,还独自伤感是不是几个月不见商细蕊心里属于他的分量轻了许多。甚至心里埋怨过商细蕊,还觉着委屈又难过。这会儿就只剩了心疼,又心疼又恨自己,不说话也不动的,整个人都木在那了。直等听着范涟喊了他好几声姐夫,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早就泪流满面。
范涟看着程凤台这副样子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从口袋里掏了个小本子塞进程凤台手里去:“你帮我照顾了凤乙丫头,你走了我就得帮你顾好你小心肝儿商老板,虽然没能顾得商老板周全......”他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上头记了医生说过的话,还有要几时换药,都要人陪的。你仔细看,别的我也不多说了,我也回去陪子晴了,这几日都没好好陪她一回。怎么说你才是蕊哥儿情人,要是你回来了我还跟你抢功劳,那可太不是人了。”
说完范涟扯着嘴角笑了笑,眼底却都是疲惫,哪有点笑意。“程美心毕竟是你姐,曹司命又不在北平,蕊哥儿又得罪了日本人...程美心这一枪子打下去反倒像是更表现出亲日的决心,你可别冲动。这件事我也不找你细说了,听着心里也难受,还是少知道些的好。”
程凤台这会儿还愣怔着想着范涟刚刚说的话,只木然地点了点头。范涟又最后留了一句话:“你多跟蕊哥儿说说话,医生说我们说什么他应该都能听着,你多说说话,没准蕊哥儿就醒了。”
说完范涟就跟程凤台打了招呼走了,疲惫的背影里多了几分如释重负的轻松。
程凤台盯着范涟就的背影很久没动,他脑袋还愣着,就任凭眼泪在脸上肆意流着。好一会儿才缓回神来,一转头看着走廊镜子里的自己早就已经满脸泪痕。
等回了病房他才算是真的回了魂儿,只一见商细蕊睡着的模样眼泪就又忍不住往外掉。翻完小本子以后他在商细蕊的床前做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范涟说的话,开了开口开始和商细蕊说话。
“我的商老板呀,你二爷回来啦,你还舍得继续睡吗?”
“商老板你快睁睁眼,你这是要熬死你二爷啦...”
“才几天没见,可想死我了,商老板快醒过来,二爷带你去吃炸酱面啊。”
程凤台想起什么就说什么,从大白天说到了晚上日头都落了,也不停,就继续握着商细蕊的手讲着话。除了中途护士来过一回停下抓着他叫来医生问了一大堆之外,他就再没停下过。
他被范涟的话刺痛了心,整个人都还是愣着的。只知道说话,想到哪就说到哪,这一天念叨来念叨去,差不多把从他们认识开始的所有事情都给回忆了一遍。等最后商细蕊醒过来的时候也没回神,还在那独自讲着话。
房里头没开灯,程凤台没看清商细蕊已经睁了眼睛。直到他的话被打断,商细蕊干着嗓子唤了他一声“二爷”,语气里满是不确定,怀有着期待怀有着期望。
程凤台的话语戛然而止,他忙起身探头去看商细蕊。只见他的商老板已经醒了,睁着眼睛看着他。等看清楚了程凤台,眼睛又睁大了些,看得出他有些惊喜。又提高了声音开口唤了一声“二爷”,这回程凤台听得可算是清楚了,那嗓音因为许多天没喝水干涩的厉害,这么堪堪二字结束,商细蕊也咳嗽了起来。
程凤台一时又喜又急,倒是一下子不知道该先叫一声还是先给商细蕊拿水来了。手忙脚乱了半天也没做出点儿有用的事儿来,倒是商细蕊咳过了劲儿,最后扯住程凤台的衣服袖子死活也不肯撒手了。
程凤台好容易冷静下来,拍着商细蕊的手轻轻哄着,点开了床头灯又点了呼叫铃。商细蕊还是不肯松手,生怕他松了手他二爷就没了。这幅样子可给程凤台心疼坏了,弯下腰去吻商细蕊的额头。
医生来了看过说没什么大问题,也可以喝水进食,总得来说醒了就没什么大事了。只要注意着伤口不感染,后遗症应该都不会有。
等到医生也走了,商细蕊还是不肯松手,反而拽得更紧了。程凤台只得好声好气地劝着:“商老板呀,我不走,我真的不走。你松松手我去给你倒杯水,你手上还挂着针呢,拽这么紧要出血的,你这是要心疼死你二爷呀!”
商细蕊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有些不确定地看着程凤台,又紧了紧手上的力度,似乎在确认他二爷是个确实存在的人。又搁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松开手,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死盯着程凤台,就害怕他突然不见了。
得了空的程凤台忙去一边暖壶里给他倒了水,又放在唇边试了试温度。水是温的,温度刚好,这才又回到床边稍扶起商细蕊的头,把水喂给了他。
商细蕊渴得不行,一碰着水就急得往下咽,差点呛着。程凤台吓了一跳,赶紧拍拍他胸前给他顺气儿:“我的祖宗啊,你慢点慢点,可没人跟你抢呀!”
商细蕊软乎乎地瞪了他一眼,手一伸又死死拽住他的袖子不肯松开了。直等他喝够了水,又张口唤起了“二爷”,语气里多了几分委屈和撒娇。
他商细蕊是谁呀?就喜欢折腾他二爷,看他二爷真的心疼才开心呢。这马上就泪眼汪汪的,咬着牙开始哼哼起来:“二爷,我好疼呀二爷……疼死我啦……”
程凤台哪受得了,这一下子真是心里头疼死了,又恨程美心又自责自己就这么走了,只留他小戏子一个人在北平受苦了。红了眼眶就想把商细蕊抱在怀里再也不走了,又不敢使劲,就怕弄疼了他。
商细蕊对程凤台的反应很受用,哎呦哎呦地嚎了半天疼,把程凤台折腾了大半夜才给他哄睡了。当然这得归功于程凤台又哄骗着小孩儿让医生给他打了一针止痛针,不然他也睡不下。跟程凤台撒娇喊疼也不全是装的,疼是真的疼,没一会儿就出了一身冷汗。
看着商细蕊总算又睡了,程凤台才算是松了口气。他叫来护士送来一条热毛巾,给商细蕊擦着额头上的汗。这会儿药效应该是消了不少,商细蕊睡得很不安稳,微微咬着嘴唇发抖,冷汗不停地往外冒,脸白得厉害。程凤台哪敢睡,就一直一直守着他的商老板。
程凤台也想了一晚上,如果商细蕊一定要让他给自己报仇自己又该怎么办。范涟说得没错,尽管心里头恨,但他确实不能明着去跟程美心闹。他躲去上海就是为了远离坂田远离日本人好保命,如此要是跟程美心闹了起来,怕是不仅家里安宁不了,也算是跟坂田闹翻。他想了一晚上也没想出个办法,只能把希望寄托于劝他死犟死犟的商老板不去报仇了。
可他没想到等商细蕊醒了以后就绝口不提程美心的事儿了,他所有心思只全落在一件事儿上。
“二爷,你这次回来,还走吗?”
他已经经历了太多事情,他见过程凤台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样子,又自个儿去鬼门关闯了一回,这下早就不想管那些有的没的其他事儿了。甚至连蒋梦萍都给放下了——他在程府死守的那段时间可没少见他那个爱恨进了骨子里的师姐,可他再也没闹过。蒋梦萍那一声声的“细伢儿”抚平了他的心,没什么好闹得了,他的疯劲儿过了,也没力气去纠结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如果他的世界里再没了程凤台,那才是真真切切地活不下去了。
世人皆知他商细蕊有疯病,受了刺激就会闹疯。可他们不知道,现在的商细蕊早没了疯的力气,他只想紧紧抓住他二爷的手,一辈子都不松开。
程凤台没想到他一开口问的就是这个问题,沉默了半晌不知该怎么回他。他不可能留下,但经历了这件事情他实在是放心不下再把商细蕊一个人留在北平。
商细蕊瞧着程凤台的沉默也明白了,他轻轻叹了口气,下了个决心。
“那二爷,还肯再给我买一张车票买?”
他看着程凤台,眼睛里明亮得很。程凤台的心跳露了一拍,看着商细蕊说不出话。
小来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着了门里头的动静,顺着门缝就看着了二人对视着,一句话也没说,却像是发了什么山盟海誓。
她前一天在杜七来后回了一趟水云楼,商细蕊不在她得帮她看好了水云楼。然后又回家睡了一觉,一早上就急着跑回医院,结果还没等进门就看到了这样一幅场景。
小来忽然有些想哭,咬着牙红了眼眶。她在商细蕊身边待了这么多年,除了蒋梦萍还从没见过他对谁这么认真过。她以前也不待见程凤台,总以为他是个玩弄真心的公子哥。可这么多年下来她也明白了二人的心,如今也不再与程凤台怄气了。
她心里头为商细蕊开心,可又难受。没忍住掉了眼泪,忙擦去了,转身跑走了。
她离开的时候隐隐约约听着屋门里程凤台认真的回应。程凤台说:“那自然是愿意的。”
小来替商细蕊开心一腔真情未曾错付,走过这么多苦难以后总算找到自己的幸福。心里头也舍不得,她知道商细蕊不想让自己跟着一起去上海。
她就快步地跑走了,一边跑一边哭,心里却释然了许多。她想着,她就在北平替商细蕊守着水云楼,等他和他的二爷回来。
等商细蕊的伤都好全了,程凤台陪着他回家收拾了一回。小来开了门以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见他们二人,程凤台叹了口气,抬手揉了一把商细蕊的脑袋:“你真的不打算带她一起走?”
商细蕊摇着头:“她得在北平等着我大哥回来,等我大哥来娶她。”
程凤台心想着你怎么知道人家姑娘的心思到底是什么,但看着商细蕊的样子想也劝不出个效果。只得无奈地笑了笑:“那就希望商龙声早点儿回来了。”
商细蕊这下又想起他大哥正做着什么伟大的事情了,头扬得老高,得意极了:“我大哥革命呢,我还给他送了台打日本人的大飞机呢!”
程凤台愣了一下,就当他又说了什么胡话,催着他赶紧收拾东西,晚点好去赶火车。
老葛在商宅门口等着他们俩,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为二人做司机了。或者等这场没有尽头的仗打完,多年以后他们再回来北平,可那时候真的还能所有人都在,都聚得齐一起吗?
他忽然有些伤感,站在车子前头抽着烟,可看着程凤台和商细蕊肩并着肩拎着一只皮箱走出来,又释然了。至少在这个纷乱的时代里,真心相爱的两个人经历重重苦难,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
等他们到了火车站,已经有好多人都在那等着了。杜七,盛子云,范涟带着盛子晴,还有商细蕊的一系列票友薛千山等等等...甚至连蒋梦萍也在。他们都是来送程凤台和商细蕊的,当然主要还是来送商细蕊。毕竟杜七和盛子云跟程凤台关系一直不怎么好,更没有来送他的道理。再者按范涟的话,这程凤台是已经送过一回了,送人走哪有送第二回的道理?他这回是来送蕊哥儿的。
程凤台心里暗想真是自个儿走的时候都没这么多人来送别,心里暗暗酸着小戏子怎么有这么多人宠着,这心里就不怎么是味儿。
水云楼的人没有来,他们已经特意回后台道过别了,今儿晚上还有戏,商细蕊是说什么也不肯让他们来火车站送他们。周香芸和杨宝梨还哭了好久,虽然没正式拜过师,但他们也算是商细蕊的徒弟了。尤其是周香芸,他觉得自己的命都是商细蕊救的,这情分更是重。他哭得都快喘不上气儿了,急得商细蕊也不会安慰,只能说着:“别哭啦别哭啦!再哭晚上戏就唱不了啦,唱不好戏你等着我回来可得收拾你!”水云楼一群人被这氛围带着也开始心里难受,有的平时跟班主关系好的女生也开始小声抽泣。商细蕊完全没想到来告个别怎么能告成这样子,憋得满脸通红,得个空就赶紧拉着程凤台走了。
在火车站商细蕊跟着这一群人一一作了别,最后就只剩蒋梦萍一个人。商细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自然地往程凤台身后躲。经历了程府的事情他跟蒋梦萍也早没之前那么针锋相对了,蒋梦萍也敢见他了,不管怎么说,商细蕊还是他疼着的那个师弟呀。她看着了商细蕊那副肝肠寸断的模样也是心疼极了,早放下了前尘怨怼。她浅笑着,也不再向前了:“细伢儿,去了上海照顾好自己。”
商细蕊也只轻轻点了下头,就赶快拉着程凤台上了火车。火车快开了,两个人就对着车窗朝他们招手。商细蕊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蒋梦萍。
一声鸣笛,火车出发了。
蒋梦萍看着远去的火车,轻轻叹了口气:“细伢儿长大了呀……”她眼有些发酸,似乎以往的怨呀恨呀都随着这越来越远的火车远去了。她又想起来那个总喜欢跟她黏在一起,事事都紧着她的小师弟细伢儿了。
就在那向着上海奔驰而去的火车上,程凤台和商细蕊的手紧紧握着。不管未来将会发生什么,也不可能将他们分开。
唐明皇和杨贵妃没能得到的善终,程凤台和商细蕊给补回来。
哪怕等待他们的是一眼望不尽尽头的战争,哪怕未来也还有许许多多不可避免的苦难,但此刻他们的手是紧握的,心是想通的,那就足够了。
战争总会结束,世界总会迎来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