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灵修夫妇】花有重开日(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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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前习惯性爆肝……
『你……你说什么?』
旭凤心跳漏了两拍,瞪大眼睛,手掌微微用力,将扎在他胸口的姑娘撑开少许,同自己相对。葡萄精半梦半醒,疲倦不已的眼眸睁开时很是吃力,迷迷糊糊地看向他。
那困倦的样子叫他很是舍不得,可又实在忍不住——他听到了什么?
她不甚满意,嘟了嘴又含了泪,轻哼着,『我那时……你什么都不知道……坏鸟儿……』
『好,好,我坏我坏……』顾不上了,都顾不上了,旭凤喉咙发干,直直盯着她那双水汪汪的眼,『锦觅,你方才……说什么?』
她辨不出是梦是醒,仰头望他,目光怔忡,但孩子气的莽撞和少女苦涩的恋慕,一览无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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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前习惯性爆肝……
『你……你说什么?』
旭凤心跳漏了两拍,瞪大眼睛,手掌微微用力,将扎在他胸口的姑娘撑开少许,同自己相对。葡萄精半梦半醒,疲倦不已的眼眸睁开时很是吃力,迷迷糊糊地看向他。
那困倦的样子叫他很是舍不得,可又实在忍不住——他听到了什么?
她不甚满意,嘟了嘴又含了泪,轻哼着,『我那时……你什么都不知道……坏鸟儿……』
『好,好,我坏我坏……』顾不上了,都顾不上了,旭凤喉咙发干,直直盯着她那双水汪汪的眼,『锦觅,你方才……说什么?』
她辨不出是梦是醒,仰头望他,目光怔忡,但孩子气的莽撞和少女苦涩的恋慕,一览无余。
『喜欢……喜欢你啊。』
这是怎样的告白啊。她声音带了一点酒后灼烧的哑,说得很慢,欢喜之言听来却如同叹息。三千年漫长的心事尘埃落定,说不上还敢企盼何种结局。即使醉得深,身体发肤的轻颤却逃不过,不知不觉,那漂亮的眼尾又潮湿起来。
旭凤手心都发了汗,开始觉得自己是在趁人之危,可又根本控制不了,嗓音里带着自己都鄙夷的哄诱说下去,声音轻颤,『我,我没有听清,你……再说一遍。』
姑娘秀眉微蹙,不满地眨眼睛,但红唇微启时,却仍是依了他,『我喜欢你,喜欢你……唔……』
她未曾要回答,他却忍不住那样俯身答了她,他们距离那么近,可是仿佛怎样依偎都不够,此刻话语太奢侈,几个字便足矣,余下的,他要都收好,放在以后来听。
那吻结束,他撑开些距离看她,锦觅缓缓张开眼,脸颊红润了些,目色有如天上星斗,一闪一闪,映在他的心上。
旭凤深深呼吸,垂头自她的袖兜里将凤翎取出,在她发间寻了个位置,小心翼翼,将簪子送了进去。
『那你……嫁给我好不好?』
锦觅随着他抬手摸了摸发髻,又被他将手握住。
暖暖的。葡萄精终于咧开嘴笑了。
『好。』
掠过竹林的晨风有几分萧索,云霞点缀在花园角落的时刻,叽喳的鸟鸣唤醒了熟睡许久的姑娘。
好暖……
她下意识轻轻蹭着热乎乎的『被窝』,想寻个更舒适的姿势,却在记忆零星闪过后蓦然惊醒,这不是她在百花宫的寝殿……
『腾』地睁大双眼,顾不上涌来的浓烈头痛,她挣了挣胳膊从这怀抱中起了身,眼前的人竟是那个熟悉万分但又从未想过的——
火神殿下也因着她这动静醒来,动动发酸的肩膀,抬眼就看到锦觅一脸煞白,瞠目结舌。
『我……你……』
她一张漂亮的脸由白转红,杏眼转了几转,四下打量,好像在艰难地寻找记忆。旭凤看着看着,顿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心也悬到半空。
眼瞧着她竟要起身躲开,他一把狠狠将人拽住,拉了回来,『怎么,昨夜的事,醒了便忘了?』
锦觅顿时红透了整张面孔,张口半晌也没吐出一个字,她虽是醉了,但不是失忆,断断续续也记得大部分,记得自己崩溃地拖着他哭个不停,还有那些没头没脑的表白,最后难以自已的回应……
『我……』她心中狂跳,又乱成一团,垂了头不敢看他,心中挣扎许久,终于只是摇摇头,『我没有忘。』
『那就好。』见她这个样子,旭凤也有些不安起来,怕她说的只是醉话,怕她醒了便不认账,他虽狂喜了整晚,可经历这许多,心中终是还有疑惑,眼下也一时不知说什么,只是扶着她坐了起来,帮她拢了发丝,又紧了紧发髻间的金簪。
锦觅察觉,抬手跟了上去,指腹刚刚沾到簪尾,便被旭凤轻轻握住。
『你既记得……眼下可是后悔了?』他深吸口气,压着心慌,轻声问道。
锦觅想也未想便用力摇头,待转回头去看他,见他的表情舒缓了几分,她心里也是疼的,易地而处,旭凤受的委屈又哪里少过她呢。她轻轻回握那只温暖的手,鼓了鼓勇气,一字一句道,『我昨晚对你说的……都是真的。』
说完便见少年的脸上扬起了真切的喜悦和笑意,他『嗯』了一声,抬手将她整个人揽进怀里,用力抱着。
『可是……』
她很舍不得这怀抱,但还是轻轻推了推他,旭凤疑惑放开手,面上又紧张起来,『可是什么?』
锦觅吸了口气,咬牙道,『你,你还生我的气吗?当年我……我待你不好……』
火神殿下愣了愣,便又笑了,『你日后待我好便好了。』
『不是的,』她摇摇头,解释着,『我当时有陨丹,我不知道……对不起。』
『陨丹?』
没想到还有这一出,锦觅三言两语陈述完,吓得他险些灵魂出窍。
『现在呢?还痛吗?』他听着,手忙脚乱,后怕又自责,抬手想去摸摸她指的地方,又觉不妥,连忙换了姿势,扶着她的薄肩,问得小心。
锦觅顿了顿,摇摇头。
当然还会痛。像他横眉冷对时那样,像昨晚那样。
旭凤却懂了。
在朝阳铺开的花丛里,他将她拉得很近,珍惜的轻吻落在她颤抖的眼睫。
『三日后我便带聘礼来花界。』
『栖梧宫水土十分养人的,到时候,便再也不会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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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嘛,两个小甜甜。
阿黄吃着自己碗里的狗粮说。
娇软小美人×纨绔狠戾暴君
太子生性暴躁,恐会丢储君之位,
皇后让算命先生给他挑了一个八字旺他的太子妃。
太子妃比太子硬生生小了七岁,五岁就被养在东宫。
太子瞧着这奶娃娃嗤笑:“就凭一个娃娃还想管住我?”
从此未看一眼,照样纨绔浪荡,好不容易登基,凭实力坐稳暴君的人设。
暴君每日不务朝政,
连成婚当晚都将刚及笄的小皇后丢在了洞房,看也没看一眼,下令皇后不许来烦他,以后见着他也要有多远滚多远。
一日,暴君在宫外遇见一个姣美纯真的少女,
一见钟情,收起浑身暴戾,主动与美人说话。
温夏花容失色,怯怯道:“臣妾拜见皇上,臣妾这就滚。”
暴君:“……”
后来,暴君把......
太子生性暴躁,恐会丢储君之位,
皇后让算命先生给他挑了一个八字旺他的太子妃。
太子妃比太子硬生生小了七岁,五岁就被养在东宫。
太子瞧着这奶娃娃嗤笑:“就凭一个娃娃还想管住我?”
从此未看一眼,照样纨绔浪荡,好不容易登基,凭实力坐稳暴君的人设。
暴君每日不务朝政,
连成婚当晚都将刚及笄的小皇后丢在了洞房,看也没看一眼,下令皇后不许来烦他,以后见着他也要有多远滚多远。
一日,暴君在宫外遇见一个姣美纯真的少女,
一见钟情,收起浑身暴戾,主动与美人说话。
温夏花容失色,怯怯道:“臣妾拜见皇上,臣妾这就滚。”
暴君:“……”
后来,暴君把温夏圈在龙椅上,耐着性子哄道:“朕再看一千斤奏疏,你就笑一个行不行?”
大盛朝的文武百官最喜欢看两种戏,
一种是皇上每日真香大戏,
另一种是皇上每日打脸追妻。
岁暮天寒,昨夜里的大雪下至今晨,漫天的雪片疾落。整座皇城银装素裹,天地之美不染纤尘。
今年的冬雪倒来得格外衬时,合了温夏的心意。
去岁的雪也是这般好,但那时她无法瞧见。
去年冬,她刚与戚延成婚不久,戚延一向厌她,那时随便捏了个由头罚她禁足。
于是一早,温夏便换上为赏雪而备的朱红色凤栖牡丹锦衣,下着曳地金丝长裙,揽一件月白狐裘御寒,腕间佩戴上她最爱的一只白底青翡翠手镯,诏上画师为她描一幅雪中图。
风雪乖巧,在她坐于梅林间时体贴地停了。
红梅林间的人唇颊边漾着清隽的酒窝,娉婷坐姿娴静端雅,肌肤嫩白赛雪,黛眉下的杏眼灼若朝霞。
这雪中红梅,花下华服,都不及她昳丽容貌。
对于这样一位倾国之姿的皇后娘娘,画师下笔有神,也很是荣幸欢喜。
宫女白蔻与香砂侯在一旁,见主子开心,脸上也是一团喜气。周围没有旁人,她们也忍不住捏了把雪相互玩掷。
嬷嬷稳重,将注满热水的汤媪呈给温夏,细心换下她手上那个已经不太暖和的。
“阿嬷,我不冷的。”温夏弯起唇角,嗓音轻润。
许嬷笑着退至一旁,眉眼慈爱。
她是看着温夏长大的,姑娘虽已贵为皇后,却仍是个小姑娘,高兴了喜欢穿新衣裳让画师作画,也喜欢腕间那些珠玉翡翠。不过才二八年华,人前已经撑足了母仪天下的架子,此刻难得的雪中胜景,是该舒舒心。
画师的画在此时完成。
帛画中的美人如同雪中仙临,螓首黛眉,白璧无瑕。
虽一眼便是美人姿,但画上实在难描,不及眼前皇后嫣然灵璨的万分之一。
画师对今日的画作依旧自惭形秽。
温夏望着宫人展露在眼前的帛画,倒是笑靥明晰:“多谢陈工,我很喜欢。”
许嬷笑着给了打赏,画师领赏而去。
温夏轻声启唇:“阿嬷,今日晚膳我想喝桂花米酿,我还想架着炭火用瓷碟烤肉吃,我就吃这一回,可不可以呀?”
“您是主子,奴婢当然听您的。咱闭上殿门,外人不会知道您小酌了。”许嬷乐呵呵道。
白皙唇颊边的酒窝温柔绽开,温夏笑得满足。
许嬷回宫去备酒菜。
温夏起身在雪中漫步,一路在雪地里踩出深浅脚印。
狐裘绒毛扫在她白皙颈间,她回头瞧了一眼自己的足印,不由感慨新鞋履的鞋底花纹真是好看。
拢紧狐裘,温夏竟信步到了观宇楼。
第一次登顶于高处,看到了脚下覆满白雪的宫阙。
置于高处,才觉竟真有一股俯瞰山河的磅礴之感。
这观宇楼是有来头的。
它只供帝后亲临,可戚延从前不让她来。
按礼制,她应该在大婚那日便能来此与戚延共揽山河。
只是戚延不喜欢她,大婚那夜,他甚至没有挑过她的盖头。
香砂性子明朗,惊喜地感叹怪不得只有帝后可以亲临,这般威严磅礴的景象,去别处哪都见不着。
香砂忽又惊讶一声:“娘娘,那是皇上身边的侍卫?”
楼下一玄衣侍卫正行走近前。
温夏脸色微微一凝。
有一丝难安的预感。
果然,侍卫不多时便也登顶:“传皇上口谕。”
温夏敛眉福身,心弦有不安的颤动。
“朕埋头看奏疏,无暇与皇后登楼览雪,皇后给朕也看了吧。”
看似寻常的口谕,可唯有温夏懂其中惩罚的意味。
她知道这不是普普通通的赏雪。
戚延一向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罚人理由。
“臣妾领旨。皇上要臣妾赏雪之后做什么,写下千字览雪诗文?”
侍卫未再答复,也不见离开,而是在旁监视她。
温夏想起了牡丹盛开那日,她不过是在戚延出行的时辰撞了他要走的宫道,便被罚写了六千字的赏花诗文。
那天她执笔到子夜里,搁下笔时,右腕都在发抖。白蔻送去,他却不满意竹简上洒了滴墨。
他太厌恶她了,也许更甚,是恨。
大婚那夜里,戚延说过,要她见着他了就有多远滚多远。
温夏立于廊下凭栏远眺,迎面寒风扫在肌肤上,砭骨的冷意钻进颈项间,她好像明白了戚延这次的意思。
他们的婚礼上他都不曾带她来此登顶,承认她皇后的身份。
她此番登楼,在他眼中便视为逾越。
毕竟,他从不承认她是他的皇后。
白蔻与香砂对视一眼,由一人下楼去通报给许嬷。
许嬷匆匆赶来时,温夏已在廊中伫立了大半个时辰,手中的汤婆子明明仍暖着,但她脸颊、脚底早已如踩着碎冰般冷。
见着许嬷,温夏就像见着太后,可以把委屈流露给这个长辈,而不是端着皇后母仪天下的度量。
“阿嬷,我眼睛吹得疼。”温夏鼻头红红,忍着难受的情绪。
许嬷急忙将刚灌来的汤婆子与她手中那个对调:“娘娘莫急,奴婢这就去求见皇上!”
温夏虽知戚延不会让她这么好过,但没有叫住许嬷。
许嬷看着戚延长大,胜过她这个皇后的分量。
可小半个时辰后,许嬷却是灰头土脸地回来。
“娘娘,都怪老奴无用。”许嬷目中自责,又疼惜地来捂她手背。
这也在温夏预料之中。
她强打精神:“阿嬷,不怪你的。”
“我听他的就是,瞧,已经有太阳了。”
金光破开天际,光束裹着一地白雪,皑皑地面像炸开光般。
可还是冷。
这光毫无暖意,连风都似北地冰冷的朔风,刮着脸颊与手背,就似刮着骨头。
温夏不得不踱步,从这头至另一头,却丝毫无用。
足下就似踩着冰面般。
也更觉入目的阳光映在这万千宫阙与满地白雪上,白茫茫刺痛着眼睛。
手腕上心爱的镯子她已暖不热,好看的翡翠也在这一刻像冰冷的铁环套在腕间。
这身新裙原本是为着入画好看,并不算御寒。
这一刻,温夏再也没有赏雪的好心情。
那侍卫的眼睛如同黏在人背上,间或都在提醒,皇上国务繁忙,想要赏哪方宫阙的雪。
国务繁忙?
他是记恨今晨大臣们仗着太后的旨意,给清晏殿强行塞去奏疏,逼迫他勤政而给她的报复吧。
他一贯厌恶她与太后情同母女。
也厌恶她父亲。
这些年,她都是这般承受过来。
寒风簌簌,温夏已有强撑的羸弱不支,双腿冷得发颤,无力扶着栏杆。这登顶之处根本没有御风的地方。
白蔻与香砂候在她身后,也都急得、冻得直打颤。
许嬷一咬牙:“老奴再去一趟,娘娘且再忍一忍。”
温夏欲唤许嬷别去白费力气,张口便吸进口冷风,呛得掩面咳嗽。
……
许嬷回太后宫中取了太后印鉴,穿进风雪赶往清晏殿。
迈入殿门的瞬间,殿中炭火的暖意与门外冰天雪地是两个极端。
许嬷跪在殿中:“奴婢拜见皇上。”
殿内静肃,只有厚重竹简搁于案头的碰撞声,带着钝重的力量。
许嬷直言:“殿外天寒,皇后娘娘为皇上赏雪已有两个时辰了,娘娘体弱,还请皇上准允老奴带娘娘回宫思过。”
“她思什么过?”
大殿高处传来清冷之音。
波澜不惊,却有一种近乎雪虐风饕的疏冷。
许嬷不予争辩,只伏低叩拜:“求皇上开恩。”
啪嗒。
竹简被凌空扔到案上。
除此之外,静肃之中嗤笑声盘踞高处,透出一股刻入骨髓的漠然。
“皇后清闲,朕就命她赏个雪,你们能急成这样。你瞧朕忙成什么样。”
许嬷微微昂起低垂头颅,瞥一眼。
就这也叫忙?
那御案上不过两三道奏疏。
而御案后的帝王浑身慵懒地倚在龙椅中,长腿交叠,黑靴懒漫搁在御案上,身下还燃着暖和炭火。
他姿态浪肆不羁,骨节匀称的手指展一份长长奏疏,正遮住龙颜。懒得看,随意凌空一扔。
啪嗒一声响,露出被竹简遮住的一张脸。
面貌犹如音色,恰似十二月的寒天雪域。
也不过二十又三,这份龙颜却有寒潭深处淬过的坚冷不摧。
睥睨着许嬷这道抬眼,他眼底漫不经心,生出一股恣肆笑意。
自御案到玉阶下,蜿蜒跪了十二名太监与几个学士。那些学士是科考中戚延自己选出来的天子门生,论学问并不清楚,倒是个个马屁一流。
此刻个个怀里都捂着份奏疏。
为首的两个太监与学士从衣襟里取出奏疏,小心翼翼呈上,谄媚得不讨好一点就要掉命似的。
只是戚延皱起眉,才接过便随手一扔:“没捂热。”
他今日被一帮老臣逼着批阅奏疏,嫌冬日里的竹简冷冰冰的,要他们捂热乎才肯看。
为首的太监诚惶诚恐,不住磕头喊知错。
许嬷垂下眼,这无动于衷之下,呈出了太后印鉴。
“此乃太后离宫时所托印鉴,见此印如太后亲临,请皇上念在皇后娘娘年轻体弱的份上,让奴婢带娘娘回宫思过。”
印鉴呈于手中,许嬷挺直脊背,只垂避着视线。
戚延却是漫不经心一笑。
他生着与太后极似的五官,先皇英姿与太后风华都在这张脸上完美呈现。
用一句英隽俊朗,丰神恣肆不过为。
只是那一双桃花眼多情却肃冷,那漆黑的瞳孔里,恍似一股颠覆朝纲的叛逆霍乱。
这印鉴他甚至连看都懒得看。
懒懒散散地抬手,跪在玉阶下的太监忙掏出怀中捂热的奏疏呈上。
他却极不耐地皱眉:“谁汗臭?”
那小太监脸色惨白,直呼是今日才换的差袍。
戚延厌恶地扔了那卷奏疏。
长长竹简就在许嬷身前摊开,墨色字迹书写着州郡民生,那是一方父母官为天灾中患难百姓祈求帝王遣政安顿。
殿中鸦默雀静。
亲卫在戚延不耐眼神下,一左一右钳住许嬷两臂,不顾她反抗架到了殿外去。
许嬷只得隔着门跪地高呼,无非是些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等太后回宫势必会有轩然大波这一类的话。
但许嬷也知这些威胁无用,想到打感情牌。
“您也曾真真切切护过娘娘,那年她入宫时才五岁。您为护她,做的那些举国皆知,皇上可还记得?”
“皇后娘娘贵体柔弱,实在经不起时下寒气。”
“当年您对那小姑娘一见欢喜,求您念在那儿时的情分开恩。”
“皇后娘娘品性柔洁,温婉端慧。宴上闺秀们都予她第一美人,不是空穴来风,您一直不愿见她,若是您见着一定会——”
那一声“喜欢”未及脱口,已有太监笑呵呵出来,手捧着一条玄色长巾。
许嬷还未开口,那长巾已覆在她唇上,使劲一勒,封住她悉数言语。
许嬷不死心,仍跪在殿门外。
寒风吹在她身上是刮骨的冷,她知道温夏更受不住这寒气,即便此刻已经出了太阳。
她也是瞧着温夏长大的,小皇后乖柔听话、心思灵巧,对他们这些下人都很宽仁。皇后体弱,每每风寒,他们这些下人都恨不得替她受过,只想将她捧在心尖上护着。
许嬷硬撑着跪了两个时辰。
殿内一直未有赦令。
她只得撑起疼痛双膝,蹒跚赶回观宇楼。
……
温夏已经分不出冷是什么滋味了。
她只觉得眼睛疼。
如同被烈火焚烧的灼痛。
迎着风雪艳阳,双眼竟是冰冷与灼烫的双重冲击。
也越发辨不出入目景物,只见一片白茫占据她全部视野。
杏眼迎风,不自觉流下热泪。
见到许嬷爬上楼的身影,温夏鼻尖冻得通红。
“阿嬷。”
她音色软糯酸楚,所有委屈在母仪天下的身份下,都只能化作眼泪流转在清澈双目中。
“阿嬷,我……我撑不住了。”
这一声出口,所有强撑的信念都在此刻瓦解崩塌,她竟轰然跌倒在地。
…
这一路,温夏是被健壮的宫女背回寝宫的。
寒冷令她浑身发抖,即便整个人泡在浴桶中也感受不到一丝热度。
尤其是双眼灼痛难睁,只能紧闭着,不受控制地流下生理泪液。
女医终于赶来,已顾不得其他,就在浴桶外为她诊脉,请她睁开双眼。
“我,我睁不开。”母仪天下的规矩禁锢着她,那些少女的无助与恐慌都只能化作软糯的、压抑的颤声,带着强撑的端庄与难抑的委屈。
“我双眼好疼,徐太医,我好像看不见——”
温夏终于忍着疼睁开杏眼,入目却是一片灰白的世界,什么都看不见了。
女医说,她患了雪盲症。
轻则七日恢复,重则半月或一月慢慢痊愈。
若是养不好,就难说……
浴桶中热气氤氲,可温夏整颗心脏都是冰冷的。
她甚至觉得连耳朵都丧失了听觉,许嬷与白蔻香砂那些安慰,她一句都听不到了。
为什么他还是不放过她。
这些年,她谨小慎微,对戚延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他凭什么永远这么欺负她……
温夏已分不清白昼与黑夜,双目敷上药,却仍是疼痛难忍。
她蜷在柔软床榻,怀中明明抱着注满热水的汤媪,却丝毫感受不到暖意。
不知过去多久,她才终于睡去。
她竟梦到了戚延。
十二岁的戚延,她五岁入宫时,第一次见到的戚延。
他也曾为她摘过星月。
那个时候,温夏不过刚满五岁。
应圣诏入宫。
爹爹安顿好兵马,自北地亲自护她来京,但却只将她送到驿站,而未入京都。
六月夏夜,驿站萤虫于静夜飞舞,花香漫野。
爹爹抱着她,望着被所有人拥簇而来的妇人,教她喊拜见皇后娘娘。
所有人都向皇后行礼,可爹爹却没有。
武将的他挺拔卓立,轩昂之中压不住那股叱咤山河之势。
他目视皇后,眉目倒映着寂月风雪,将她交到皇后身前,没有入都中,领队策马离开了驿站。
对她说话时都格外温和的皇后娘娘带她入了皇宫。
第一次来到皇宫,温夏对一切都感陌生。
但倒并没有什么怯弱情绪。
那个时候,她多活泼。
她一出生便在北地。
那里有爹爹娘亲,有疼护她的几个哥哥。将士与百姓都敬爹爹,也自然都由衷护她。
北地的星垂平野,她想要天上星月,都会有那么多疼爱她的人想尽办法为她摘来。
也便童真无邪,对谁都不怕。
连圣上也不要求她恪守规矩,赞她“有子儒的影子”。
子儒是爹爹的字,圣上与爹爹除了君臣,还有过命的情分。
她对皇宫新鲜了好一阵。
可是几日后便很想爹爹,想娘亲,想哥哥们。
那天晚膳上,皇后娘娘中途听宫人来传太子回宫了,嘱咐宫人服侍她用膳,便起身出去。
她用荷叶包好一只鸡爪,小手攥着捂在怀里。
许嬷笑道让她就在桌上吃完,她摇摇脑袋,捂着回了寝宫。
宫人不解她今日突然像霜打似的,早早伺候她梳洗就寝。
待她们走后,温夏爬下床,小短腿好不容易够到杏花色鞋履,又搬了梨木凳,踩上去也够不着披风,踮起脚尖才憋红脸地拽下来。
系上披风,她捂着那只鸡爪溜出了寝宫。
静夜风涌,吹鼓她嫩芽色披风。
昂起小脑袋瞅着月亮,跟着月亮娘娘的指引,她奔跑向一片湖泊。
沿途的宫人都向她躬身行礼,没有人敢阻拦她。
温夏小口呼着气停在湖边,俯身趴在岸上往水下看。
波光静止,那是弯月与夜幕星辰。
似北地一样的星月。
她半个身子都探出去,撒了手,正往怀里掏那只鸡爪。
却被人一把捞了起来。
力道之重,她霎时便红了眼眶,雾气蒙上眼睛。
穿青衣的大哥哥将她放到平地上,退到另一个再小一些的哥哥身后。
那是十二岁的戚延,面如冠玉,丰姿卓立。
如同岿然不动的笔直的剑。
毫不掩饰利刃锋芒与疏寒之气。
那时的他身上却仍有一些温度可言。
尤其是黑色的瞳仁,见到她时,那一霎间有光闪逬。
北地的流星便是这样灿烂地绽放,又归于暗寂。
“哪家的娃娃,深夜还不离宫。”
湖面静止的弯月被晚风吹皱,星星也碎在水波里。
小小的她有些委屈巴巴的,遗憾没有捞到月亮。
“我就住在这里。”
戚延顺理意外地“哦”了声。
“你住在我家,见着我不该行个礼?”
“你是谁呀?”
青衣侍卫说他是太子。
她杏眼一亮:“原来你就是太子!我知道你呀,皇后娘娘未用晚膳就去接你啦。”
她虽可以不受约束,可还是很乖地向戚延行礼。
爹娘说,她的礼数学得很好,是天底下最乖的夏夏。
可戚延很不屑:“我有腿有剑有侍卫,用得着她来接我。”他稚龄眉眼间不掩嫌怨。
温夏不解原因,明明他们说太子是皇后娘娘的儿子。
鼓了鼓双腮,她捂着怀中鸡爪转身,不想和他玩。
却被拽住了披风,脖子差点被勒得不呼气。
被迫转回身,高高的少年兴味盎然,松开捏着她披风的手,蹲下身。
他眉梢微扬,唇角噙着笑:“怀里抱着什么,偷吃宫里的东西?想偷偷带出宫?”
“没有的!夏夏从来不偷东西的,这是我给我哥哥吃的鸡爪……”
“哦,你叫夏夏。”
“是鸡爪,我正好未用晚膳,你给我吃吧。”
温夏后退两步,双手连忙背到身后,紧紧护住。
戚延笑了。
哪怕身居贵不可攀的太子位,他也只是十二岁的少年。
寒山寂雪都在笑中崩解。
“刚刚趴岸边这么近,想吃鱼?”
“我在看星星和月亮,我想把它们捞起来。”
“水中捞月,哪个破唱戏的忽悠你。”
“不忽悠哦,我爹爹就把它们捞起来了,放在我榻中陪我睡觉!我,我每晚都能看见星星和月亮的!”
他不信,也许想知道她小小年纪会怎么忽悠,要她讲清楚。
温夏从爹爹水中捞星月,再到将星月框在墨玉中说起。
戚延十分有耐心,蹲在她身前听。在她软糯嗓音说到欢喜处,小小打盹换气时,会忍不住露出愉悦的挑眉。
蹲久腿麻,他伸出左腿疏络活动,又换成右腿。听她说起那星月在被子里是怎么陪她睡觉。
许是换来换去麻烦,他直接抱起了她,踱步走向亭中。
她稚嫩童音急呼:“你不可以抱我呀!”
“为何?”
“我是姑娘,你是公子,我要下来。”
戚延很是不屑:“你才三四岁,顾忌什么男女之妨,小屁孩。”
“我有五岁的!”
“没看出来。”
他将她放到石桌上,自己坐于石凳上,却惦记她会不会受凉,叫侍卫脱外袍。
他伸手接过侍卫的青袍,垫在她小裙子下。
也是这时,他们都看见宫人提灯找来的长长队伍,被拥簇其中的人是皇后。
戚延收起全部笑意,目色极淡。
但那时,他仍会向皇后行礼,说一声“找她来了”。
他问:“这是谁家女儿?”
皇后言:“你父皇瞧着小姑娘喜庆,接来的。”
“不姓温?”
皇后隐含不悦地睨他。
温夏没有插嘴,将一直护着的鸡爪藏入披风兜帽中。
入宫时,皇后叮嘱她,不要和别人说起她是谁的女儿,提及她的父亲。
五岁的她不明白,可爹爹说入了皇宫要听皇后娘娘的话,娘娘是这世上第二个像娘亲的人。
她从石桌上爬起来,朝宫人张开手臂:“要下,抱。”
她被皇后领走。
回头瞅去,戚延坐在石凳上,宫灯浅黄的光影笼着少年孤薄身影。
那么贵气的人,瞧着却有点……可怜巴巴的。
她忽然松开宫人的手,跑向他,从兜帽里拿出原本只想留给三哥哥的鸡爪。
“给你吃吧,太子。”她小口小口地呼着气。
戚延忍着笑接了。
第二日,戚延竟找到她,要给她做星星和月亮。
他召了宫中匠人,要他们拿来那些物材,让她过目。
她根本不懂星星和月亮是“做”出来的,对那些东西都只摇头。
匠人也一头雾水,戚延问什么他们都答不上,惹他好一通脾气。
他生气时声音很沉,也正逢长嗓子,那音色低低的,叫人害怕。
温夏只敢轻轻扯他衣袖,童音怯糯:“太子哥哥,你不凶人。”
他似忍了又忍,瞧她清澈童真的眼睛半晌,咬牙憋着,换成正常嗓音说“一群废物”。
那星月真的被戚延下令做出来了。
用墨玉与南海快马加鞭运送来的贝壳珍珠和萤石,宫中匠师几经打磨,终于做出夜晚也闪闪发亮的浩瀚星月。
与爹爹为她做的那幅很是相似。
温夏高兴得蹦跶,那个时候只知道喊戚延太子哥哥太子哥哥,还太矮,够不着他脖子,欢天喜地蹭他膝上。
戚延蹲下问她喜不喜欢。
她小鸡啄米似地飞快点头。
“还喜欢什么?都说出来,我给你弄来。”他这样说。
那时,戚延是真心喜欢她这个妹妹吧。
那天起,温夏更爱与他玩耍,总是黏他。
圣上从不制止,皇后也欣于此象。
还有戚延,每逢他从学堂散课出来,她总是站在他一眼能看见的地方。
那个时候,他的眼睛落在她身上,一向不苟言笑又爱暴躁凶人的他,都会抿抿唇,朝她愉悦地挥下手。不顾她还那么矮小,喊一声“过来”,单手揪她披风上的小兜帽,提着她走在宫道上。
温夏总会抱着一只银壶,里头是牛乳。
她低头小口啜着,戚延边走边垂眸看她,每次都会笑话她这么大人了还离不了奶。
温夏都会在他笑话的眼神里递出银壶,昂起脑袋,小手捧得高高的,格外真诚:“太子哥哥要喝吗,阿嬷为我加了青梅,香香的。”
“我才不喝。”
他也才知道,她不足月便早产在野外,是捡回条命。一直到三岁都还体弱,母乳断了两载,可牛乳暂且不敢断。
……
那一回是太后的寿宴,赴宴的官家女眷中有不少与她同龄的闺秀。温夏结识了一名好友,很是高兴,牵着人小手同戚延分享。
“太子哥哥,这是我刚交的姐姐,以后你上学我就可以不用只等你玩啦。”
虞遥只比温夏大两岁,却高她一个头,不过胆子却是没有她大。
她手上拿着温夏送的荔枝,在戚延面前不敢抬头,有些怯。
只因戚延盯着那荔枝:“这是我送你的荔枝?”
温夏开心地点头。
稚龄少年的神情有些淡:“为何自己不吃?”
“我吃啦,甜的,我想送给虞姐姐!”
戚延那一天话都很少。
宴会上,温夏忙得不行,因为有好多友爱又漂亮的姐姐呀。
都是官家女眷,姐姐们都邀她去府上作客。那是她特别开心的一天。
可她忽略了戚延。
他神色冷淡,还在宴会上顶撞了圣上与皇后娘娘,当众离席。
圣上气得摔了金樽玉盏,大臣与各家眷也都不敢出声。
温夏也有些怯发着脾气的圣上,可五岁的她担心太子哥哥,弱弱地起身,小身板规矩地朝圣上行礼,小跑着离开宫宴去寻戚延。
她跑遍了整座东宫,身后提灯的宫人都追不上她的脚步。
廊下静夜,宫灯的烛火在晚风里孤孓跳动。
她寻不到戚延,哽咽地又跑回宫宴上,不顾圣上与皇后问询的目光,用手帕小心包好一只鸡爪,又跑了好几处宫殿。
直到还是寻不着戚延,只能大哭着跑回东宫,边哭边抽噎。
戚延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父皇连你也训了?夏夏。”
他自寝宫的屋檐焦急俯视她,想下来,但那时他的功夫还没有练到来去自如。
亲卫将他带下屋檐,温夏在他尚未站稳之际,扑向他双膝,紧紧抱住。
“太子哥哥,你不难过。”
“我没难过。”他微顿:“你是以为我难过,才哭成这样?”
哭得太久,气息已经串联不成一句完整的话,温夏边抽噎边打嗝,小鼻音应着“嗯”。
戚延微哂,有些忍俊不禁。
“鼻涕!蹭我袍子上了,这是我近日最爱穿的长袍!”他急得扯出衣袍。
力道抽离她身体的同时,她也顺势被他一把拎起。
他走进寝宫,将她放到桌上。
嫌弃地用手帕擦衣袍间那绣得栩栩如生的白兔身上的鼻涕,可双眼却是笑的。
温夏手足无措,虽才五岁,自小的教养也从未这般邋遢过。
她涨红了脸,泪眼无辜滴溜睁着,小手掏出琵琶袖里的鸡爪。
“太子哥哥不难过。”
“我,我不是故意弄脏你衣衫的。我吃了荔枝的!你不要生我气呜呜,我只是想送给喜欢的姐姐和我一起吃,我……”
戚延憋着笑看她如何解释,直到她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呜呜哽咽,将鸡爪高高举着。
他终于好笑地一扫阴霾。
“我怎么会因为一碟荔枝怪你,你喜欢给谁就给谁……只是那荔枝我确实还没尝过呢。”
“今夜孤是跟母后置气,父皇也帮衬她,不懂孤心意,并非因你而起。”
少年身形高高的,摸摸她脑袋,弯下腰接了那鸡爪。
海棠色手帕浸了油渍,昂贵的蚕丝面料被骨头勾破丝线,他扬眉:“其实鸡爪没什么吃头,瘦巴巴的尽是骨头,我懒于吃。”
温夏眼睛还红着,呆呆地眨眼:“可,可是那天晚上太,太子哥哥说喜欢吃呀?”
她涨红的小脸,刚哭完还带着泪痕的湿润眼尾,还有急迫到磕巴的模样,都是幼年时最真诚的东西。
而戚延,从未拥有过这些。
他眼底生出浅淡笑意:“嗯,现在开始有些爱吃了。”
温夏弯起眼,唇颊绽开两个酒窝。
那天晚上,她乖乖坐在东宫的桌上,陪着戚延很久很久,直到皇后娘娘与许嬷将她领回宫。
后来好几回,戚延总是会惹皇后娘娘生气。
似乎所有人都觉得他暴躁易怒,可她每回陪在他身边时,他从来都没有对她凶过啊。
圣上被他气得怒火攻心那回,戚延也很恼羞,只是他很少违逆圣上,哪怕那次是被圣上误会,也不曾辩驳一句,怒气冲冲回了东宫。
温夏捧着搅了麦芽糖的梅子茶,举到他跟前。
戚延抬起头:“你刚刚说信我,你是为了说好听话安慰我,还是真的信我?”
温夏歪着脑袋:“好听话就是我刚刚说的话吗?”
她摇摇头,又点头:“嗯,我就是信太子哥哥,因为你是我哥哥呀。”
戚延终是笑了,哪怕她并不曾理解那些意义。
温夏陪了他好几日,直到他再不违逆圣上,宫中一片太平,她才出宫去见新交的朋友,参加她们府上的宴会。
她每天都会很开心,不仅结识了一些小姐妹,还认识了几个像戚延一样疼她的哥哥。
他们待她都十分友好,尤其是虞遥与最近认识的宋侍郎家的那个好玩又和善的宋姐姐。
宋姐姐待她格外优厚,送给她许多好吃好玩的东西。
可宋姐姐也有难处,一哭起来,几乎都教温夏觉得是她做得不好,才惹了宋姐姐哭。
于是,她答应宋姐姐,替宋姐姐送了书信予戚延,在戚延面前说了宋姐姐各种好。
那书信送了三回后,宋姐姐开始埋怨她不中用,总是没有等到戚延。
温夏恍然大悟:“宋姐姐是要太子哥哥也来听戏吗?”
宋姐姐十三岁,稳妥许多,点点头告诉她,要她说服戚延出宫来参加她们的游园会。
她揣着宋姐姐给的杏花饼和簪花帖子,小跑进东宫找戚延,要他去看游园会。
午后,戚延正小憩,半睁一只眼。
少年手臂细长,带着属于年龄的一点清瘦,却强硬有力,圈着她小肚子带她躺到院中长榻上。
她爬起来撑在榻边,苦着脸瞅他:“宋姐姐想请你去看游园会,有好多好看的花和好听的戏呢!”
戚延嗤笑一声,扬扬眉:“就你放我案上三回的那些诗,你宋姐姐写的?”
温夏点着小脑袋。
阳光自庭中杏树枝叶间斑驳洒下,戚延似是被她天真无邪的模样逗笑,应允了。
他是跟她去了那游园会,可全程没有理会宋姐姐。
她就将宋姐姐哭着交到她小手上的书信认认真真地递给戚延。
戚延竟然当众撕毁。
温夏愣住,见人群那头宋姐姐泫然欲泣的样子,生起戚延的气。可还在游园会上,她始终记着爹娘的教养,不会当众置气,而是委屈又难过地松开牵着他的袖摆。
“我不理你了。”她稚嫩童声委屈巴巴的。
她转头去找了虞遥和宋姐姐她们,宋姐姐没理她,她那时以为只是宋姐姐太难过,而不是厌恶她利用她。
回宫的路上,她还闷着小脸不高兴,戚延笑话她:“你知道那是什么信么?”
她好奇地昂起脑袋,又不想示弱,憋着好奇心没回答“是什么信呀”。
戚延大吃一惊的表情:“她想做太子妃。”
温夏也吃了一惊。
“吓怕了吧。”戚延故意吓唬她:“太子妃是谁,只有父皇能给孤定。她妄敢利用你造次,你也是会掉脑袋的。”
温夏害怕地捂着脑袋缩进戚延胸膛里。
之后和虞遥姐姐去赴宴会,她又遇到了宋姐姐。
宋姐姐又递给她一个锦盒,要她转交给戚延。温夏结结巴巴地拒绝了,想起戚延说的会掉脑袋,嗓音都带着哭腔。
她说:“宋姐姐,你不要害我呀。”撒手小跑开。
可她没有想到那么友善的宋姐姐会报复她,十三岁就会有那么可怕的报复心理。
她在一场赏花会上被宋艳姝骗去一辆马车,而后再睁眼,已是在陌生的屋中。
年老色衰的妇人浓妆艳丽,脂粉香呛得她连连打喷嚏。
妇人捏着她下巴,双眼恍若见金山银山的灿媚。
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被许多妇人围观着脱下外衫,又不顾她意愿,强行褪下小亵衣。
那些大手强硬到弄疼她皮肤,为她换上她们的衣衫。
她哭闹嘶喊;“退下,你们退下!”
连皇后与圣上都会顾及她的意愿,可她们却不会。
她被送到一群比爹爹年龄还大的爷爷面前,他们围在房子里交金交银,把她当货物一样买卖,要择良辰吉日来取她这件货物。
那些妇人又将她送回房间,好生叮嘱她不要怕,她们会像养育子女一样培养她琴棋书画,待到八/九岁长开一些,什么都能明白了。
她只在那屋子里待了不到两日。
明明也没挨饿挨打,明明也有丫鬟伺候,可就是害怕,连觉不敢睡,水不敢喝。
甚至直到后来她及笄那夜里,也会清晰地想到那暗无天光的两日,听得见年幼的她整夜整夜的哭声。
那天她推翻了菜肴,直至暮色降临都不肯吃一点东西。
她蜷在衣柜顶上抱住双膝,吩咐底下劝她用饭的丫鬟:“我真的住在皇宫,我爹爹是大将军温立璋,我娘是一品国夫人,皇后娘娘都待我如女儿,你们不可以关我!你去宫门帮我找皇后娘娘,不,太子哥哥……”
“太子哥哥每逢初九都会出宫来,你在宫门口等着挂白兔的马车,太子哥哥近日都好喜欢兔子,他有好多件绣着小兔子的新袍……他真的是我哥哥!”
她的话音刚落,那紧闭的门便被人一脚踹开。
门板摇摇欲掉,门外檐下闯入汹涌的夜。
少年被那片夜色卷裹,满目狠厉,一眼望见衣柜顶上的她,大步冲来。
晚风狂啸,天际阴云似欲铺开一场疾雨。
她径直从高处跳下,不顾一切。
戚延展臂接住她,紧紧将她护在怀里。
温夏稚嫩的童音脆弱哽咽:“太子哥哥……”
泪如雨下,她被戚延手掌捂住了眼睛,只听到丫鬟的一声闷哼。
她在戚延的怀里经过庭院,无数铠甲军守出通明的道,火把照亮戚延的脸。
那是愤怒的,疼惜的,也弑狠的少年。
她缩在他怀里,小手无辜抓他衣襟,还是害怕。
他扯下腰间玉带上系的兔子璎珞,那是他最爱的东西,不让人碰。
他却塞进她手心,抱着穿过那汹涌夜色。
偌大的庭院,无数浓妆艳抹的女子与关她的妇人都跪在禁军刀刃之下。
那天晚上,温夏太害怕,谁都不要,只要戚延。
她连睡都是枕着他手臂睡,被他拥着度过一夜。
她听到了宫人的议论声,在白昼散场后的静夜里,在戚延回来时,哭得哇哇不止。
“她们说我去的是青楼,她们说青楼是不干净的女子待的地方。”
温夏抽噎着,就像犯了天大的错事:“那我就是不干净的女子啦?我以后长大会嫁不出去,嬷嬷们说女子的贞洁最重要了……”她边哭边打嗝。
戚延说:“什么屁话,好好活着不比贞洁重要。”
“谁再嚼舌根,孤就处死谁。”
她被他的冷厉吓到,哭得更凶。
“你才五岁。”戚延把热好的牛奶递给她,看她抱着奶罐子咕噜噜喝了好一会儿,终于止了哭后,他嗓音清润沉静,也掷地有声。
“大不了以后孤娶你,让你做孤的太子妃。”
戚延是说做就做的性格,当日便去了圣上宫中。
他们都没有想过,圣上与皇后会那么轻松地答应这请求,同意立温夏为太子妃。
戚延带着这消息来到皇后宫中,温夏正在庭中荡秋千,只是这荡法与从前不同。
从前她爱坐在上头喊宫女“再高点呀”。而从宫外被救回来后,她只爱静悄悄坐在秋千上,脸蛋缩在手心里。
宫人都朝戚延跪地行礼,温夏也转过头瞧他,喊一声太子哥哥,却不见从前那么高兴。
戚延负手立在秋千架前,熠熠双眼如旭日华光。
他说:“太子妃好像不高兴?”
五岁的她还没有那么高的理解能力,歪着小脑袋瞅了下四周,问他:“太子妃?圣上为太子哥哥立太子妃啦?”
又懊恼地垂下脑袋:“那我就不能做太子哥哥的太子妃了,那我长大了就嫁不出去了。”
秋千突然晃动,是戚延与她并排坐下,长臂自她背后握住粗绳。
斑驳枝影下,少年扬眉,那意气风发过目难忘。
“小夏夏,太子妃是你。”
那时的欢喜,温夏记了很久很久。
直至后来被戚延抛弃,被他惩处,还有一回雨中体力不支,在先皇像前实在跪不住、轰然晕倒时,她都还是会想起戚延与她坐在秋千架上。
被力道抛向高空,被阳光环抱,被他长臂护住后背。
和宝蓝一碧的天色,柔软的清风,少年与稚童最纯粹的两颗心。
那天之后,温夏再也没有不开心,又恢复了无忧无虑的一颗童心。
她压根不知晓太子妃的意义,只知晓这是今后起没有人会说她闲话的意思。也是以后太子哥哥所有好吃的、好玩的宝贝,统统都是她的。
倒是戚延,比以往都霸道了些。
他不许她交那些朋友,还把宴会上对她特别友善的几位哥哥们拎去马场比试,看人家落了下风,摔下马背才乐意。
他特意为她在学院庭中建了纳凉亭,置上桌椅,摆好果子点心。每次他去学堂,他都要在散学出来第一眼见着坐在亭中的她。
温夏嫌他黏黏糊糊,有一回等得犯困,被蚊虫叮咬出好几个包,就负气不等了,带了虞遥姐姐去御花园玩。
戚延找来时,她正跌坐在一颗繁茂的梨树下哭。虞遥只比她大两岁,也吓得不敢动弹,宫女也手忙脚乱。
只因一只毛毛虫掉在了她脖颈上。
戚延快步走向她,不惧什么虫子,迅速捻走,单手拎起她放到石桌上。
“不等我,跑来玩毛毛虫?”
温夏很委屈:“虫子咬我了……”
“孤不是给你抓掉了。”
她伸出胳膊,挽起海棠色袖摆,露出细白如玉的小短胳膊,上头全是红红的疙瘩,还带着指甲挠过的红痕。
戚延长臂将她捞到腰际,吩咐身后宫人:“传太医来东宫。”
温夏张牙舞爪喊:“虞姐姐!”
他脚步微顿,吩咐宫人护送虞遥回府。
那个时候的戚延似乎从来不会欺负,打压她在乎的朋友。
那个时候,她也总是这样被他捞在腰际,他似乎总爱将她夹在腰间走。
而她张牙舞爪抓不到东西,只能抱住他腰,任他将她拎回他的领地。
胳膊和腿上被蚊虫叮咬的疙瘩消退得很快,可脖子上那毛毛虫停留过的地方,却红了一大片,蔓延到她整个脖子与心口。
温夏又疼又痒,还不能挠,被戚延抓着稚嫩手腕,只能哭。
戚延总是不喜欢她掉眼泪,下令侍卫将那树砍了。
翌日,又吩咐太医院配药,洒扫到各宫各处角落,势必要毒死每一只毛毛虫。
温夏却在知晓后跑去东宫找他,心疼得快哭了:“太子哥哥,不能伤害毛毛虫……”
那是五岁的温夏,娇惯到甚至矫情的温夏。对可爱的一切友善与保护,也对戚延喜欢与保护。
在他每一次与皇后争吵时,都如小太阳般陪在他身侧,从怀里掏出一方小手帕说“猜猜这是什么呀”,又掏出一个“再猜猜这里面是什么呀”,就像变戏法似的,带来他爱吃的和他爱玩的小动物,不让被罚的他饿肚子,只想要他开心。
天际阴云密布,那夜下了很大一场雨。
戚延又被皇后罚跪。
他不舍得温夏陪他罚跪,在她靠着他肩膀睡着时,唤了宫人抱她先在东宫歇息。
面对皇后,他总有一身反骨。
也许是心疼温夏陪他受累,也许是这积累已久的情愫总该爆发。他竟不顾皇后与皇上的命令,自顾自起身要去找圣上与皇后理论。
他就是在那一回知道她的名字,温夏。
温立璋唯一的女儿,这大盛百姓心中更胜公主的,最娇贵的明珠。
温夏是被他从睡梦里吵醒的。
戚延爱学功夫,有她夸过无数回的好力气。
他用力攥着她胳膊,硬生生将她拽下东宫的床。
“滚出去——”
温夏迷糊地揉着惺忪睡眼,见他陌生、暴怒、发红的眼眶,张开手臂去抱他。
“太子哥哥,抱,不难过你不难过。你不凶哦,皇后娘娘明天就不会生你气啦。”
戚延扯开她手臂,那力道也许他也没预料,她直接跌倒在背后梨木凳上,磕得大哭。
他下意识伸手要来拉她,却生生握成拳头,收回迈出的脚步,只红着一双眼死死看她。任她泪如雨下,任她稚嫩的童音喊着“太太哥哥,我疼”。
他一动不动,眼眶憋到泛红。
烛光之下,那双眼里似有晶莹泪光一霎而过。
皇后在这时出现在东宫,搀扶起温夏,命许嬷去传太医,怒目睨向戚延。
温夏明明什么都不懂,却在那一刻好像明白,只要踏出这房门,也许太子哥哥就再也不是她的哥哥了。
她挣脱许嬷,跌跌撞撞抱住戚延双膝。
埋头哽咽地喊他太子哥哥。
他一点点掰开她小手指头,自后退离。
温夏昂起泪眼,难受与不解。
皇后斥道:“她才五岁,她懂什么?”
“那为什么要用一个五岁的小屁孩来设计孤?”
“谁设计你?母后与你父皇做的一切都是为你。不管是你自己选的也好,是国师卦上所证也罢,她都是你的太子妃。命中该有……”
戚延冷嗤打断皇后,睨着不停哭泣的温夏。许嬷递的奶壶她不接,再也无法用牛奶这招哄好她。
她只想来抱他,抽抽嗒嗒上前,他却以长长的圆桌与她冷绝相隔。
“就凭一个娃娃还想管住我?”
毫无尊卑礼节,也不顾皇后训斥,他摔门离开东宫。
自那后,温夏仍是圣旨上的太子妃,可再也不是戚延承认的太子妃。
她也仍是住在东宫的唯一的女眷,而东宫的主人却再也没有住过东宫。
天空淅淅沥沥下起雨,五岁的她只觉得是自己犯了错,也许是在戚延罚跪时,她手帕里偷偷包给他的鸡爪太瘦啦?
她小心藏好一只肥肥的鸡爪,满心欢喜去找戚延,不顾下雨,乖乖等在他为她修建的纳凉亭中。
戚延散学出来,与她隔着雨帘相望,无动于衷收回视线,下令:“把碍眼的亭子拆掉。”
温夏追向他,可是一双小短腿怎么赶得上少年身轻如燕。
她被石阶绊倒,摔掉了小心珍藏的大鸡爪子,难过地哭。
“太子哥哥……”
兀的一阵惊雷炸响,温夏从这浑浑噩噩的梦里惊醒。
迷惘地睁眼,刺痛瞬间袭上双目,她连忙闭眼。
浓厚的药气围在鼻端,双目上缠着药汁浸过的绢布。
是了,她现在看不见。
她该不会再也看不见了吧……
【灵修夫妇】防不胜防·B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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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还是要有一个B面~过年了赶紧把媳妇还上~
饮鸩,纸凤,防不胜防。事不过三,以后再动be的念头我就是个棒槌,微笑脸。
私设:接『防不胜防』原文结局一,玄穹之光没有完全烤化五瓣霜花,血霜干被她爹娘的师父送到上清天的幻境中重炼真身。
重炼过程中魂魄可以出幻境,代价支付方式二选一,支付宝或者微信,(1)修炼累积的灵力(2)灵魂遭受梦魇折磨,以自身为幻境造地狱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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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喝了,好不好?』
她想推开他递来的那只琥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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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还是要有一个B面~过年了赶紧把媳妇还上~
饮鸩,纸凤,防不胜防。事不过三,以后再动be的念头我就是个棒槌,微笑脸。
私设:接『防不胜防』原文结局一,玄穹之光没有完全烤化五瓣霜花,血霜干被她爹娘的师父送到上清天的幻境中重炼真身。
重炼过程中魂魄可以出幻境,代价支付方式二选一,支付宝或者微信,(1)修炼累积的灵力(2)灵魂遭受梦魇折磨,以自身为幻境造地狱梦
---
『不喝了,好不好?』
她想推开他递来的那只琥珀杯,却被硬顶回来。桂花酿摇了摇,洒在她手腕上,冰冰凉的。
『我不要再醉了……』推不动,酒杯贴着掌中皮肉被塞进来,『凤凰,』她赶忙说,『我有话要对你说的。』
杯中酒被他劝着推进喉咙,她被封了口,一阵眩晕。
然后又是满满一杯,推到她面前。他的面容模糊起来。
『不要了……我喝醉,你又要消失……我不要再喝了……』她感觉身体发麻,已带了哭腔,哀求着,『我有话对你说……你别走好吗?』
石桌对面的人垂直头,看不清表情。他又塞来一只满酒的杯子。
酒的气息不再是芬芳,只剩惊心动魄的毒辣。
又被灌下去一杯,她咳着,拼命摇着头,焦急地去抓他的手,『我不喝了!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对面的人终于开了口。
她愣住。
『为什么我一定要听?』他讥讽般轻哼了一声,起身便走,直到退出她的视线。
冰冷的血倒灌进心房,她一瞬被窒息的钝痛灭顶。
『凤凰……!』
『——退!』
身旁仙童一脸例行公事,破了裹在锦觅身上的结界,将她从一片支离破碎的混沌中唤醒。
她从玉石的床板上猛地坐起,大口大口喘着气,冷汗直流。
『这次的剂量可以了。』仙童化出一条帕子递过来,锦觅怔怔地接了,也不去拭汗。仙童本是要去忙碌,见她还没缓过来的样子,便偏头淡淡道,『没事了。都是假的。』
『嗯。』锦觅顿了好久,应了一声。『多谢。』
『你近日来得有点勤啊。』仙童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册子,又转头看了看玉石床边的梦珠,剂量指示已经达到噩梦的六级。
满级是十。
『这次你去魔界时间没那么久,噩梦也不用造这么多。多了半级,这是找你的灵力。』仙童看了看记录,捻指化了一个两百年灵力的灵球交给她。『下次你也试试别遭这罪了,想出去,付灵力给我们也可以——我看你……』
话还没说完,锦觅已经像怕他反悔似的,紧紧将灵球压向胸口,一把炼化,整个人脸一下子爆白,险些吐血。
『……看你灵力也不算少……』仙童默默吐出后半句,然后叹了口气,『算了,算我没说。』
同样的话,他好像跟她说过几次了吧。锦觅每次都随便笑一个算作回应。
他也真是闲的,还忍不住一次一次说。
可能因为这上清幻境的梦井开了这么久,她是第一个如此奇诡的修行者吧。
梦井是上清幻境连接六界的走廊通路,一般没什么人反复来。
来这上清幻境修行的,都是心无杂念之人,谁还没事总想着出去看看。要是出去了,就是想修行到此为止,无论是神元泯灭,还是凡俗一生,再不回头。
其实也有极少出去了又回来的,那就是铁了心想继续修炼的。二进宫自是要付出代价,乃是数百年甚至数千年的灵力,足够大部分修行者从头再来。
如果灵力不够,便要遭梦魇折磨,在自身最恐惧的梦魇里走完数程,以身筑地狱梦,造出的梦境,堆积成为上清幻境的业障苦楚。
这原本是帮助修行的,想让人看清便放下。一两次也就够了。
结果这个人似乎上了瘾。
『我本来就不是为了放下才来的啊。』她虚弱的脸上泛着毫不在意的笑容。『你知道的。我就是因为放不下,才在此修行的。』
『以及,』她说,『我真的缺灵力,灵力我付不起。』
所以她往来数回,都是拿梦魇去换。
稍微理了理内息,锦觅从梦井走了出来,飞回上清幻境深处,那里有一片洁白冰原。
她已经来了五百年,足够将在栖梧宫的年头反复走上五次。
五百年前魔界那场难以言喻的艳血雪霜之后,上神锦觅的真身化为一摊半熔的血水,只是玄穹之光散得还算快,不至于将她完全烤干。
斗姆元君将她送来这里,说是因为她在这世上还有债要偿,因果轮回不至,尚不能陨灭。
也好。求之不得。
三百年一瓣霜花真身,如今已经炼回一瓣又半。她是整个冰原幻境最勤奋最自律的修行者,除了总是试着搞些歪门邪道——
『这两百年不是你自己的灵力吧。』
『哎哎哎,师祖手下留情……』锦觅扑上去护住幻境的师祖从自己身体里拎出来的那颗灵球,『这次真的不是我诳的,是梦井的仙童找给我的,他说我多遭了半级噩梦。』
座上之人仍是一脸冷漠地将灵球化出,摔在她手里,『那这些灵力只在梦井专用,不能炼化到你身体里塑真身用。』
锦觅瘪了嘴,『是。』
算了。反正可能过两天忍不住还要去看他。
她小心地将灵球在口袋里收好,回头望了望幻境的边缘。
天地静谧。无雪无霜。
今日在禺疆宫是没有见到人。
四下转了转听了听,好像是出去打仗了,估计要几日后才回来。
她等不起,只能速速回来。走时顺走了书房里一只骨瓷茶盏。和上次的那只是同一套茶具中的。
不知道他发现没有。
这次,是禺疆宫里有只鬼。
鬼挺不容易的。最初的三百年,她一瓣霜花都没有,便哪里也不能去。
三百年是个多么长的年头啊,足够他认识三个书童,她每每想起来就吓得哭丧脸。
第三百零一年,她终于出了上清幻境,在禺疆宫第一次见到他,他看起来清瘦了些,面如静水深潭,比从前在栖梧宫凛冽,看不出怒意,也看不出喜悦。
她小心翼翼尾随他走过回廊院落,在他回头时吓得站在那里不敢动。
可是他又茫然转过头去。
他看不见她。
她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失落又担忧起来。那么还有一千二百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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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亮(二十一)
燕北的皇宫只要拿着燕洵的令牌,基本出入无阻,可是出燕北王庭,需要的却是帝后双令牌才行,燕洵刻意壮大萧玉的力量也是知道,她与母国向来不和,想要收谍者为己用。燕洵一直等着谁人能泛起一场什么样的风浪,然后悄无声息的按死在萌芽里,他可能从没想过,这仅仅是一场逃亡,一场说过一千遍一万遍他都没相信的逃亡。
毕竟,她已经答应过,要补给他生辰礼物,他的那一丝不带怀疑的信任,在这件事上显然倾注了过分的笃定。
萧玉一早就托人把皇后令牌放在给她的新年贺礼之中,燕洵到底小看了王叔的魅力,和两国公主泡过汤的情谊。
元舒已经跟稀亮说好,要他一定在除夕当天跟阿精将军讲要吃烤全羊,烤全羊需要全程看顾,阿精向来对稀亮...
燕北的皇宫只要拿着燕洵的令牌,基本出入无阻,可是出燕北王庭,需要的却是帝后双令牌才行,燕洵刻意壮大萧玉的力量也是知道,她与母国向来不和,想要收谍者为己用。燕洵一直等着谁人能泛起一场什么样的风浪,然后悄无声息的按死在萌芽里,他可能从没想过,这仅仅是一场逃亡,一场说过一千遍一万遍他都没相信的逃亡。
毕竟,她已经答应过,要补给他生辰礼物,他的那一丝不带怀疑的信任,在这件事上显然倾注了过分的笃定。
萧玉一早就托人把皇后令牌放在给她的新年贺礼之中,燕洵到底小看了王叔的魅力,和两国公主泡过汤的情谊。
元舒已经跟稀亮说好,要他一定在除夕当天跟阿精将军讲要吃烤全羊,烤全羊需要全程看顾,阿精向来对稀亮的饮食不假手于人,肯定会满足他,这样元舒就有机会带着稀亮,持燕皇令牌在一般旁人的看护下出宫玩耍。
首辅大人身后的朝堂集团抱着想弄走妖妃,首辅夫人抱着想帮救命恩人而不谋而合的一只守备军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有心人持皇后令牌去看望西凉王,乔装后必可在皇后宫谍者护卫下离宫。
燕北一向只对大魏戒备森严,又已经对各方监控良久均无所获,萧玉扮猪吃老虎太久他以为大梁谍者也就不过如此,所以加上早已被释放回家的西凉家奴,层叠的青海密使早已测试过几番的全身而退的路线,全都准备妥当。
只要他们出了宫城,手令俱在,离开燕北王庭,绝不是问题。
问题只在,燕皇一日就归,要打个顺程追击并不困难。
扶苏趁着几次见稀亮的机会捎出信给萧玉,只要元舒肯走,燕皇必不会追。
萧玉不知道王叔这底气从何而来,但是眼下也只能听他赌一次喽。
除夕这天燕洵就在萧玉的眼皮子底下,出皇宫到北郊祭祀。
这天确实是个好日子,算的一点儿都么没错,宜出行宜祭祀。而这就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这阵子听说秀丽宫里过得格外和谐,他们俩也不吵了,也不闹了,什么出浴诱惑什么激情燃烧,这架势是禁忌之恋一定要搞到天下皆知才算完,满宫的人都在说着燕皇最近的改变有多么惊人。
只有萧玉心里知道,这明显是最后的礼物,一个女人用最原始的手段麻痹铁石心肠之人的自负之心,萧玉一直紧张的控制着舆论,控制着情势,回到后宫的萧玉和元舒自始至终都没见过面,始终在宫人眼中扮演这种互不待见的气氛,其实萧玉倒是很想撕破面具亲口问一句,“元淳,你多年所思所想,终于得偿所愿,你是真的想走吗?”
而她显然用行动回答了她。
稀亮偶尔过来玩耍,缠着你的袍子滚来滚去,还要把着你问,“为什么你是皇阿舅,别人都叫你皇帝陛下,你就是我一个人的皇阿舅吗?”
这个时候我只能拉过来他,笑着教他,“阿亮真聪明,皇阿舅就是阿亮一个人的阿舅啊,”
“为什么呀,娘亲。”
“因为你娘亲我,是皇帝陛下唯一的妹妹呀。”
我说的大大方方,也能感受到满宫的小宫女探寻的眼神,你只盯着我看了一会,默默的就转了头去,是呢,我知道她们在想什么,这算哪门子兄妹?
每天睡在他的龙塌上的,唯一的妹妹???
可是你说的,你只当我是妹妹,我又能如何呢?
每一天,我觉得都在践踏自己。
那种一边恶心至极一边暗自欣喜的感情,把人的心从油锅里翻来覆去的颠炒。
稀亮被人抱走了,是燕北人干的,你相信吗,我从那时候起,就在心里演练着,如何以全新的面目出现在你面前。
这些年,扶苏对我很好,西凉王府的老夫少妻怎么可以相处的不好呢,其实我对他也很好的呀。
可我觉得我可能疯了。
人难道都是这么忘事的吗?还是只有我这样?
你离开时决绝的模样,你斩断哥哥手臂时候的坚定,你说让我走要我好好保重时的清冷,其实一直都碾压在这些年来,所有的苦痛之上,无论是经历了多么不堪的事,无论摸着表哥逐渐冰冷的尸体有多害怕,我最大的噩梦里一直都是你而已。
我觉得我没资格活着了,可是又不被允许去死,我撑着撑着撑着,终于撑到了今天。
扶苏说,只有活着,才能遇到好事情。
我相信,我相信,我相信的。
我又遇到你了呀。
你生气我嫁给了一个老人家吗?你发脾气我对你的视若无睹吗?你抱着稀亮宠他抓你的袍子玩你的玉玺是因为想起了小时候我最爱这样闹了吗?你骑马来是为了找我吗?其实,我早就看到你了,兔子花灯被我举的高高的,我怕你,看不到。
你亲吻着我,拥抱着我,吃醋发脾气,任凭我捣乱,帮我上药给我洗发听我撒谎看我踢匾额,你笑着在睡迷糊的时候拥着我叫淳儿,这,不就是天大的好事情了?
像是梦里的事,根本不相信这一切发生过。
但这真是好事情吗?
不,你转过头去,脸上的温柔就消失殆尽。我都看到了。
你时常避讳我,和人密谈的事情,我早已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我明白你又在谋划事情了,又是这样,你又是这样,你总是这样。
每一个角落,你都安插到人。
你一边找我卿卿我我一边又要放出信号给人看。
自从萧玉事事助你成功,楚乔依旧待你衷心,你恨不得觉得自己掌控了全天下。
你明知道我讨厌秀丽宫,可是摘了匾额它依旧还是叫秀丽宫。
你珍惜楚乔,甚至宇文玥可以毫发无伤的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却要把我的扶苏关起来受苦,你根本不知道,我本以为,我应该对你无所期待,无所波澜,但是,我却是怨恨你。
首辅大人问你册封的事情,你说你要想想。
我就在想,我到底算什么呢,我从头至尾不重要也就罢了,原来只要能利用,就一定要用够才算完,你,算准了要欺负我一辈子?
这一切,都是赌气,都是权谋,都是利用!
这是毒药,我不能吃毒药,我要活着,去遇到好事情才行。
我要走了,我骗了你骗了我自己这么久,我看着你笑着,还带着急迫的步伐离开的样子,我忍不住喊住你,我想就这样永远跑向你,永远抱住你。
可是不行的,我知道不行的。
我爱你千百万次,你终是个没有心的人,或者,我早已经无法再相信你,哪怕一次了。
一整天行程都很赶,萧玉知道燕皇根本没打算真的阻止她去西宫,只是为了做个样子,她若去了,他就发场脾气,她若没去,他就正好高兴,长久以来他们俩这种推拉游戏玩的萧玉都心里有数了,为了期待自己的试验结果,除夕这日的皇城谍报,他甚至都直接交给了萧玉负责,萧玉对这种莫名其妙的信任还挺头疼。
过了晌午,萧玉就已经得知他们出城,皇家祭祀回来的路上,赶上花灯集会,她突然想起来刚嫁到燕北他们俩也这么出来过一次,只不过上次他一直催促车队快走快走,最后等不及了自己骑马跑了,这次因着自己得到了消息想快点被抓包急着回去看好戏,他倒是不急了,一街的人都跪着等他找什么又大又圆的糖葫芦,可他满街乱逛,兴高采烈。
那神情,她看着有点不忍心,索性别过头。
阿精刚过未时,就已经发现了不对。
待到燕皇兴冲冲归时,满宫上下已经全都得到了消息。
已经来不及提前禀告,只能在除夕夜的这天晚上,众人大祸临头的跪下等着了。
这不是跑走一个宠妃那么简单的事情,简直是对一直以来燕洵最看重的皇权的挑战,来自后宫,来自朝臣,来自邦国,这种集大成的背叛,简直是要血光冲天的意思,毕竟别以为最近燕皇笑的多,他就不是战斗派了,砸东西固然可怕,血洗的时候那才是真不手软。
他身为帝王,拿着两个糖葫芦穿过一众人等的跪姿之中,依旧保持着笑容的步入了这座已经摘下了秀丽宫匾额的宫殿。
没有人发出声音,他在正宫门口其实已经听过了奏报。
此刻走到阿精面前问,“她是玩性大发,忘记时辰了对吧。”
阿精硬着头皮,跪着重复了一遍奏报内容,“西凉王,王妃,以及世子殿下,在一众人等的护送下,已经返回西凉,晌午已经出城,此刻怕是已经走出去五十里路了。”
萧玉跟着进了秀丽宫,正好听到了这里,
燕洵回头还傻傻的问,“没有你的令牌一起,是出不去的。”
“恩,我亲自给的。”
“护送的也有你的人?”
“恩,有我的谍者,也有宇文玥派来的死士,王庭里的守备军,也就是朝堂上那些老家伙们,也出了点力,你知道的,西凉就是个弱鸡,别说打仗,跑路没人帮衬都没法成型的。”萧玉就像是和他闲话家常一样的说到,
“你们准备很久了?”燕洵突然尴尬的笑了,继续问道,
“恩,从宇文玥下山就开始准备了。”萧玉实话实说,
“所有的事,都是商量好的?”
“你追上山和带她回秀丽宫,没有商量到。”
“朕现在派兵去追,绝对来得及。”
“要追,刚刚在正宫门口,接到奏报就该追了,到了现在,你大概不会了吧。”萧玉嘴上说着,心里佩服扶苏这次真的赌对了,
“朕只是进来想要确认一下。”说着他颓然的坐下了,
萧玉笑着环绕着这刚走了没多久,明显还沾染着那人氛围的秀丽宫,“确认什么呢?你送给她的金银珠宝?她自己的贴身物件?”萧玉随手摸着桌案上的瓶瓶罐罐,拨弄着其中的一瓶道,“除了王爷和世子,她说了她什么都不要。哦对了,她只拿走了你的令牌,我还以为你这么谨慎的人不会给呢,还想着怎么帮一下她,没想到她什么都没说,你就真的给了。”
萧玉因为拿着剧本一时得意忘形说多了,说完了见燕洵整个人都怔住了,又觉得好像有点残忍,轻笑了一下,还俏皮的冒了句,“得罪了。”
等了半响才听到他出声,
“西凉府的医馆一行,也都走了么。”燕洵此刻已经起身,不许人近身自己脱下了披风,脱下了鞋子,准备躺下休息,
萧玉很无所谓的回答,“当然没有,馆主年纪太大,药童们人数众多,他们的行程这么紧张,带不走这么多人。你可以随意处置了。”她心想,这也算留下点打击报复对象,让你发泄一下好了。
燕洵看着她,突然说了一句,“那都是陈馆主亲自配的药,不带药,也不带配药的大夫,刚有起色的伤疤,怎么能好啊。”
萧玉看着他仿佛失去焦距的眼睛,眼看着他还就真的背身躺下去了,反应了一会才突然明白了他在说什么,萧玉拿着药瓶都惊呆了,想着不是吧?
人家都要睡觉了,她也不好继续打扰,跨出殿门,还是回头确认了一下,“所以,到底还追不追啊?”
燕洵的卫队其实比较凶悍,此刻早已等候在外多时,随时准备得令去追,今天没有防备,主要还是他根本就没想防备,再加上这么多牛鬼蛇神的助力,他一时之间有点像被潮水砸蒙了,此刻甚至有点手足无措的躺在榻上,裹着棉被取暖。
“我没想到,她会离开的这么坚决。”他声音幽幽的,仿佛带着一丝不可置信,又带着理应如此,
萧玉听到他的话,也不知道他在跟谁说,但还是笑着转身道,“你们俩不识好歹的劲儿还挺一样的,燕洵,你当年把人扔街上,也挺坚决的!”
这世界上的睁眼瞎,何其多来着。
萧玉并不是圣母慈悲心大发,今天这件事于大梁而言有多重要她当然明白,更何况她这辈子最痛恨的,可能就是被谁抛下这件事吧,出口了真言也不见得是可怜元淳,大概只是看不顺眼最近燕洵的,步步为营和春风得意。
心想着你不是要日天日地,把谁都不放在眼睛里么,谁又要跟你拼死拼活呢?天下人都只会笑你一个人的自作多情,甚至全燕北的朝臣都在对你失望,而这,不就是最好的事了~
本以为的血雨腥风,悄无声息的在燕皇命人灭了所有的灯之后,彻底陷入了安静,有人颤栗有人感叹。
只有燕洵一个人,呼吸着这里还残留的熟悉的味道,望着梁顶出神。
心有灵犀这个游戏,他可能输得有点惨不忍睹。
燕北次日实行全国戒严,皇后被禁于寝宫,暗令皇后宫谍者尽数除尽,此外通报天下西凉与青海,北境勾结意图攻打燕北,念西凉王年迈且有悔改之意,携家眷回西凉圈禁,非令永不得出,与青海邦交断义。因为大梁此番除了萧玉助阵别无其他,除了就跟大梁还留点面子,基本和各国都撕破了脸皮。
这边还没整顿完,不出三日大魏二十万守军出动,奇袭燕北红川,先锋将军正是大魏裕王元嵩。
萧玉以为燕洵至少会在天亮之后,来兴师问罪一番,然而什么都没有,他按照一贯的行事风格,把所涉之人,无论来自朝臣中家丁还是来自青海的死士,全部清洗,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处置的冷酷而合理,仿佛之前的荒淫无度,只是假象,只是考验。
而全部的猜想得到验证之后,与皇权无所动摇,那么一切又进入了正轨,仿佛有一个人,从来就没存在过一般,萧玉咬着指甲跟桃叶姬打趣,“你说,是这样可怕,还是发疯可怕?”
桃叶姬笑着不抬眼,“太子捎信让您保重呢。”
“策儿好烦,让他好好照顾父皇!”
“娘亲,我们不是要吃烤全羊吗?”稀亮闪着眼睛傻乎乎的问元舒,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求助般的看向扶苏,
扶苏慈眉善目的摸着稀亮的头,笑嘻嘻的指着善九,“让你九娘给你烤!”
被点名的戚夫人莫名其妙的开始瞪老王爷,“还全羊呢,跟你差点喝西北风去。”
“喝风容易放屁!”豆包突然冒出一句,大家在马车上本来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一时之间都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元舒看着每个人的笑脸,也笑的很是开心。
“父王,皇阿舅的令牌怎么在你这啊?上次我就摸摸还挨了骂呢!”阿亮掏出扶苏的手,一时之间马车里的氛围有点尴尬,
“乖,阿亮,这是你皇阿舅给我们的新年礼物呀。”扶苏打破了僵局,笑着告诉阿亮,
“哦!!太好了!!这个令牌很好用的!!大统领见了都要下跪的,下次我一定要拿着去逗我阿精亲!”
小孩子拿着令牌,开心的手舞足蹈。
元舒强压着心头莫名其妙的哽咽,赶紧别过头去看向窗外,燕北越来越远,再有一日就可以到西凉了。
还没到西凉,燕皇的旨意已经先到了,回程的马车直接被一队燕北军护持,回到西凉王府的当天,府邸即被守军护卫起来。
扶苏捋着胡子在庭院里蹦跳着开玩笑,指天骂人,“换成回家来坐牢了!”
元舒看着他老顽皮的模样笑了笑,没讲话。
回头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不到十日却是已经瘦的快要脱形。
是夜,扶苏进了她的卧房,她有点手足无措的下来站在一旁,看着斜躺在床上的扶苏,如常一样的笑着问,“彩风最近不是一直抱怨你总去善九那儿吗?”
扶苏当然听得懂她的意思,但却半响没出声,最后直到把她看毛了,才笑着说,“我只是想看看你。”
元舒嘴角不自然的抽搐了一下,在他示意下,不安的坐在了床角。
扶苏漫不经心的开口,“怎么?住惯了秀丽宫回来有点不习惯?”
元舒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之间站起来慌了,倒是扶苏迅速的下床来拉住她,笑着说起,“燕皇陛下扣着我们无非就是想看看各方异动对他的政权有没有什么影响罢了,此刻算是察觉出我们是真心归顺且无还手之力,我们这也算是仓皇而逃吧,他顺势就这么把我们拘在这里,完全没怎么丢面子啊~可能现在玉儿倒是危险呢。”
元舒尴尬的躲开了他的手,笑着应承,“嗯,萧玉还真是被我们害了。”
扶苏倒是大度的说道,“那有什么,夫妻俩床头吵架床尾和,你看,除了禁足好像也没听到别的风声么,看来他也没那么生气,不必担心。要说,还是委屈了舒儿你。”
元舒听到这话差点跪了,苍白着脸使劲儿摇头,“没有的事。”
“他完全有时间追上我们,抓住我们,他只是不想罢了,其实我早知道不会有事的,在秀丽山的最后一晚,他就答应过我,肯定会在年前放了我们的,”扶苏说着还捋了捋元舒的碎发,“除夕也好,新年新开始嘛。”
元舒笑着,“他这么答应过?”
“对呀,要不你以为那些帮我们的大臣都是哪儿来的,我又不认识他们,肯定都是陛下安排好的。”
元舒笑着点头称是。
扶苏见她这样,几步踱到门口欲走还是回头问道,“不过你不能继续这么瘦下去了,我看到了,我会心疼,他,是看不到的。”
元舒突然就笑不出来了,仓皇间抬头,扶苏已经扬长而去,没一会就听到彩风的大嗓门和扶苏挑笑着关了门。
她突然止不住的全身颤抖,抱紧了自己蹲在角落里,不知不觉间眼泪和断线的珠子一样流淌不止。
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一点都不知道。
我喜欢的糖葫芦,就是你那次抱住我,我差点扎到你的石狮子胡同拐角的那一家。
那家的女娃娃名字很好听,玉璞,也不知道,你找到了没有。
“阿精,淳儿到底去哪儿,怎么还没回来?”
万事有条不紊,朝廷内外各国密使都剔除完毕,杀了这么多人,明里暗里的燕北王庭很是黑色恐怖了几天,弄的人心惶惶,秀丽宫的人都有这个自觉,提前都准备好了遗书,静待死期,可突然燕皇就停手了,在她们看来,可能也是不停手不行,大概是忘了???待到红川的局势控制得当,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只有到了傍晚时分,燕皇一定会这样一边看着奏本一边问阿精的时候,阿精才会觉得,有些事,可能还没完。
一开始阿精以为燕皇在怪罪他没有看顾住她们,跪下连连称错,到后来怎么跟他通报西凉王妃已经回到西凉王府,他都不信,直到最后,阿精才发现,他只是问,并不需要回答,每天问一遍,每天问一遍,每天问一遍,逐渐的从不听人回答开始到不听人讲话。请安听不见,奏报听不见,连上朝都开始听不见。
阿精毕竟还是个将军,就找到首辅,要他把今后要奏报的事情,都写成奏本,事无巨细都要写,他不方便说因为燕皇现在除了看奏本,写御批,每天只有傍晚的那一句话,“阿精,淳儿到底去哪儿,怎么还没回来?”
这个国家像个精密的仪器一样精确的运转着,没有人发现有任何不妥,甚至连朝臣们一直不满意的道德瑕疵都已经解决清楚,可阿精知道,在这么继续下去,大概快完蛋了。
他就知道前段时日好的和一个人似的铁定有诈,只是之前一直担心陛下诈稀亮他娘,没想到结果弄反了。
他跑去和仲羽商量,仲羽提出的解决办法,是给刚刚绝交,又偏在红川出手帮忙的青海去信,阿精觉得眼下也只能这样了,或许楚乔来了,能有办法?
青海王差点没被气死,自己在燕北的人全被燕洵给杀光了一个没留,红川出事楚乔想都不想就去打元嵩,所以接到这信的时候直接骂燕洵是大骗子,不许楚乔来燕北,更何况楚乔彼时已经怀有身孕,行伍出身的女子,害喜的症状比普通人还要严重,楚乔撑着一张比纸还惨白的脸,执拗着一定要去,害的两个人大吵一架也还是拦不住。
“阿楚你来啦。”阿精觉得有门儿,因为青海王妃一进门,他家燕皇陛下就有反应了。
“燕洵,听说你最近身体不太好,我来看看你。”楚乔脸色特别不好,但是还是坚持着笑着说,
“我?我看是你身体不好吧,这脸色这么差,是不是宇文玥对你不好,你跟我讲,我去找他理论,不就是个禁卫教头,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本来都很高兴的众人突然一时之间都懵逼了,楚乔怔怔的走到他面前,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燕洵,你怎么了?”
燕洵却拉着楚乔坐在食案旁,打开点心盒子笑着说,“上次淳儿送我的吃食被人下了毒,我跟她发脾气了,骂过她不稳重了,她说她以后会小心的,所以你看,这次肯定是安全的,阿楚你好不容易回来,吃点东西吧。”
星儿和阿春都是燕北后宫的宫女,对内情根本不知道,本来还对楚乔的到来表示着身为萤妃党的不满,看到楚乔吓傻的表情,她们也皆是面面相觑,楚乔却是直接哭出了声,拉着燕洵喊,“你别这样吓唬人啊,你不高兴你就说出来,你难受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干什么这样啊?”
楚乔因着孕期本就情绪波动特别大,此刻看到他这样,直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从来没见她会这么哭的燕洵手足无措的叫着周围人快来安抚,“阿楚,阿楚,你别哭,你别哭,我是不是做错什么说错什么了,你快别哭了。”
“燕洵,”楚乔手里拿着食盒哭的也很不知所措,
燕洵不好意思的挠头,“紫薯糕都被我吃了,他们知道我爱吃这个,铁定是最不安全的,淳儿说了,以后从头到尾亲手做,不过味道其实七七八八的,阿楚,我忘了你也喜欢的,下次我肯定给你留。”
楚乔哭着拉住燕洵,“燕洵,我过去,只是你喜欢什么,我就尽全力去喜欢什么,那并不是真的我,你明白吗。”
燕洵看着她认真的眼睛,蓄满了泪水,流的脸庞湿润,怔了好一会,抬手轻轻的帮她拭去泪,他自己却是一行清泪突然淌了下来,但却笑了,“我从小也是,她喜欢什么,我就尽全力去喜欢什么,过了这么久我才明白,那才是真的我。”
阿精听了这话一个男儿竟然放声大哭起来,仲羽在一边边哭边捶阿精怪他传染自己,星儿和阿春这才明白,燕皇陛下最近嘴里的淳儿原来就是那人。
燕洵说完了这句话,才好似放下一口气般的倒在了楚乔肩头,无意识的张口,
“阿精,淳儿到底去哪儿,怎么还没回来?”
御医是在青海王妃进燕北不久就被请去秀丽宫的。
满王庭活着没被牵连的人又开始准备看燕皇的新热闹般雀跃。
可秀丽宫里,却是两个人都晕了过去,满宫惊慌,楚乔是哭的,燕洵是累的。
他最近特别累,累的简直比死还难过。
太医院也很难过,因为青海王妃胎像不稳,燕皇疑似癔症,西凉王府扣下的医馆人员还不放心让他们进来诊治,最近人人都丧的不行,除了被禁的萧玉,她最近吃得好睡得香,天天都很幸福,听说青海王妃来了,最近忙着又在缝小棉袄,“比稀亮的得小,哎,桃叶姬你听没听见,他家这个还没生出来呢,妈的。”一不留神还冒了脏话,宇文玥的孩子,萧玉咬了一口果仁,心中愤愤不平。
我以为,雨过天晴了不是吗?
我以为,你答应了给我这个所谓的第一个礼物,不就是答应了从头开始吗?
我以为,你至少会让我察觉出来,你在犹豫,在迟疑,在准备,而不是这样突然消失不见。
有些事,开始了,就不能回头了,我以为我没说的,你大概是懂的。
我可能大概了解了你那时的处境。
卑微,害怕,焦灼,而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去哪儿追你,你告诉我一下,我该去哪儿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