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闲泽】此恨有关风月(完)
月底,长公主回京。
除夕,陛下召范闲入宫,和几位皇子一起吃了顿饭。
过了十五,范闲动身赶往江南。
次日,民间有流言说范闲实为庆帝的私生子,监查院没有处理,流言愈演愈烈。
又过半月,二皇子于府中设宴宴请三位皇子。
太子到时,大皇子和三皇子还未至,正犹豫时,李承泽已经出来迎接了,是以即使太子心里犯嘀咕,也只能和李承泽兄友弟恭地往里走。
路过主院时,院中盛开的腊梅树让太子停下了脚步。
太子有一瞬间的目眩,恍惚间好像看到树下有一小童,踩在石头上踮...
月底,长公主回京。
除夕,陛下召范闲入宫,和几位皇子一起吃了顿饭。
过了十五,范闲动身赶往江南。
次日,民间有流言说范闲实为庆帝的私生子,监查院没有处理,流言愈演愈烈。
又过半月,二皇子于府中设宴宴请三位皇子。
太子到时,大皇子和三皇子还未至,正犹豫时,李承泽已经出来迎接了,是以即使太子心里犯嘀咕,也只能和李承泽兄友弟恭地往里走。
路过主院时,院中盛开的腊梅树让太子停下了脚步。
太子有一瞬间的目眩,恍惚间好像看到树下有一小童,踩在石头上踮着脚去折那枝最漂亮的花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就是一潭湖水,湖面上只结了一层薄冰。
他说要折一枝梅花送给母妃。
他说:“你站远一点,万一掉进湖里就糟了。”
“怎么了?”
太子猛地回过神,向后退了半步,心底生出一种软弱的希望。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现在又有了一个共同的劲敌,如果李承泽愿意放下过去的恩怨,他们或许不必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百般心绪仅在一瞬间。
“没什么。”
出于那些复杂的心绪,太子竟无暇思考为什么大皇子会迟到,他接过李承泽递来的茶,借饮茶的动作打量了下李承泽。
一如既往的散漫平和,只是以往太子总能在他眼中看到藏不住的野心,可是现在,他觉得那双熟悉的眼睛平静的像是结冰的湖面,也许那些欲望和野心藏在了更深的湖水之下。
但是至少他今天没有阴阳怪气冷嘲热讽,太子想,倒算是正经的求和的态度。
于是太子主动挑起话题:“近日有流言说范闲是皇子,父皇竟然没有处置那些传谣的人。”
“是真的,”李承泽说,“他是叶轻眉的儿子。”
“叶轻眉这个名字你应该不陌生,内库是她的,监查院是她的,就连这个皇位,也算有她的一半。”
太子眨眨眼,有点懵,咱们不应该循序渐进互相试探然后再交换信息并且话不说满给自己留有余地吗?哪有这么直接的!
李承泽继续给太子填鸭式剧透:“天下四大宗师都受她的恩惠,最神秘的那位大宗师,和她生了一个孩子。”
太子一时间无法处理这些过于隐秘的真相,甚至生出了起身离开的冲动,但在看见李承泽还在慢悠悠的品茶时,强行压下了想要离开的念头。
我是储君,不能露怯!
太子思索片刻,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承泽懒得回答,只给了他一个白眼。
针锋相对的斗了这么多年,彼此有多少本事还是比较清楚的,这种事如果不是自己查到的,那就只能是有人透题。
这个“有人”简直不作他想。
太子头疼,不只为知道自己有一个大宗师的爹和一个莫名其妙的弟,“你和范闲,你们、你们是兄弟啊。”
“长公主不也是姑姑吗?”
“这和姑姑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吗?”李承泽似笑非笑道,“我最近新收了一副仕女图,原主人爱惜得很,一直藏在书架中下偏左的暗格里,平时都舍不得拿出来。”
太子疑惑不解道:“一幅画而已,难道还有什么玄机?”
“不需要什么玄机,只需要埋一颗怀疑的种子。习武之人的寿命本就比普通人要长些,大宗师更是如此。你猜在数十年的怀疑中,你的太子位能坐稳多久?”
“尤其是,他有更年轻的儿子,也有和心爱女人生下的更优秀的儿子,现在他为继承人准备的磨刀石是我,以后这块磨刀石又会是谁?”
李承泽手执茶盏扣桌三下,门发出“吱呀”的声音,进来的侍从奉上一把华丽的宝剑,剑鞘上刻有龙纹,正是太子进院前从身上取下的那一把。
太子直觉不好,侍从出去后关门的声响将他的警惕心刺激到最高,他起身惊怒道:“你要做什么!”
李承泽低着头,拔剑出鞘,发出“铮——”的一声,寒光闪烁,李承泽的声音却比剑光还要阴寒:“你说一个和自己姑姑厮混,还背负了残杀手足的名声的太子,最后会是什么下场?”
“承乾,你很早之前不就想杀我了吗?我现在给你这个机会好不好?父皇鼓动你我手足相残这么久,做儿子的,难道不该让他如愿?”
太子试图在李承泽身上找出一丁点的他在说谎的证据,可是没有,他在很认真地邀请他亲手杀了他。
疯子!疯子!李承泽已经疯了!
什么合作,什么范闲,太子都已经顾不得了,他不知道李承泽为什么好端端地突然要寻死,他只想离这个疯子远远的。
他已经快步将离开,可身后却传来布帛被穿透的声音,他回过头,看到李承泽已经将剑尖对准自己的心口,刺破了衣物。
“我会死在这里,你不想再和我说说话吗?”
“李承泽你疯了!”
“不,我很清醒,”李承泽将剑又往自己的心口处送了一分,阻拦了太子想要近身的脚步,“你我都是棋子,自生下来就没有选择,难道你不恨吗?”
太子冷声道:“恨没有命重要。”
李承泽叹了口气,挺巧,他也是这么想的,但总有些东西比他这条没两天好活的命更重要。
“可就算这么重要的生命,在祈年殿上,你不也是和我一起拿上赌桌了吗?你输了。”
李承泽和大皇子约好的时间比太子要晚了两刻钟,大皇子在路上陪三皇子买完糖画才知道太子早就到了二皇子府。
他这两个弟弟一个比一个不省心,私下密谋什么也不一定。
“二哥喜欢这些民间的小东西,我知道外面的东西不能轻易入口,我又不吃,就是给二哥看个新鲜,大哥你看这个灯笼,全京都只有这个摊主能做成立体的。”
“大哥?你想什么呢?”
大皇子回过神,给摊主扔了块银子,拎起三皇子就走。
“我有不好的预感,老二和太子肯定没干什么好事。”
三皇子见他脸色阴沉,小心地护着磕掉了一个角的糖灯笼,没敢出声。
大皇子从马车上下来,还没进门,就听见太子的声音:“怎么?你们想弑君?”
大皇子来不及多想,直接破门而入,看见二皇子府的侍卫将太子围住,还来不及发火,就看见太子衣服上的血迹。
多年的战场经验让他在脑中补足了这些血迹的来源,可是——
这不可能!
没有人敢冒诛九族的风险去弑君,即使这位储君刚刚杀了他的兄长。
太子收剑入鞘,用手拂去剑鞘粘上的血珠,闲庭信步般离开,路过大皇子时,他没有停留,路过脸色惨白的三皇子时,他站住了。
他脑中响起李承泽的话,“你又会是谁的磨刀石?”
还能是谁?在庆帝再生出个儿子之前,不是范闲,就是他这个三弟了。
范闲也就算了,可是李承平凭什么?他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在想着怎么除去自己曾经最喜欢的二哥了。
“你这个灯笼不错,可惜二哥没机会看了。”太子摸了摸三皇子的头,见他惊恐地后退几步,笑了笑,“你猜,你以后会变成我?还是变成他?”
大皇子将三皇子拉到身后,“李承乾你疯了!”
真耳熟,这话他不久前才说过。
“大哥在生气什么?早晚都会有这一天的不是吗?好了,本宫要去向父皇请罪了,你们去见见二哥吧,趁他现在脸色还没那么难看。”
太子坐在马车里,第一次没有去整理衣服上的褶皱。
他闭上眼,血腥气丝丝缕缕的从衣襟处散出来,耳朵里全是李承泽的声音。
“我现在只是强弩之末,活不了几天了,可就这么死了我又不甘心。”
“有人对我说过,如果有人想推你下河和人比赛游泳,你最好的反抗是拼死不下河,大不了回头和那人打一架。但是现在你我都在河里了,为什么不联手把那个人也拽下来。”
“就算没力气淹死他,至少还能给别人一个淹死他的机会。”
太子犹记得自己听到这句话时的惊骇,李承泽确实是想和自己合作,只是他要对付的人不是范闲,而是自己敬畏过怨恨过却惟独没想要作对过的那个人。
“你究竟是想为你我反抗,还是想为范闲铺路?”
太子看准时机,伸手抢夺李承泽手上的剑,李承泽并不反抗,很配合地松开了手,他们最是了解彼此,他知道李承乾会怎么做。
“这二者又不冲突,”李承泽说,“我死了,他会为我报仇,你确定你杀得了他?再则,你又能做多久的孝子?等到你穷途末路的时候,只会拖着更多的人去死。”
“你我若是死了,太后在失去了两个孙子之后便绝对无法接受自己再失去一个女儿,陛下无法向世人承认他逼死了自己的儿子,便要保住我们的母亲。”
“你不想让我们高高在上的父皇亲眼见证自己的失败吗?”
我就不该对李承泽抱有希望,太子想,我早就该知道,李承泽心眼那么小,从我推他落水的那时起,他们就再也没有和解的可能了。
李承泽的计划是对庆帝的报复,又何尝不是对自己的?
从自己进入二皇子府的时候,就已经进了圈套了。
“我没有退路,”太子拔出剑,用手拭去剑上的血渍,“何况我心中确有怨恨,何况,李承乾确实亏欠他。”
李承乾掀开车帘,今天阳光正好,无风无云,看来李承泽没有让天地为他的死哀恸的本事,也不知道一会儿会不会变天。
李承乾穿着血衣进入宫门的那刻起,就有人惊慌地向庆帝禀告,二皇子府发生的事,也到了庆帝的耳中。
是以,李承乾才刚刚绕过屏风,就有一只利箭擦着他的耳朵狠狠地钉入了身后的宫墙里。
他没有如平常那般诚惶诚恐地下跪认错,像一只被打怕了的家犬。
李承乾对庆帝手上的弓箭视若无睹,一步步走到他身前,跪下叩首:“儿臣拜见父皇。”
“你的胆子大了不少。”庆帝努力维持住表面上的冷静,只是抵在弦上颤巍巍的箭矢暴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庆帝没有叫他起身,他便继续跪伏着,“是父皇教导有方。”
“你的意思是,是朕让你罔顾人伦和自己的姑姑厮混,是朕让你杀了你的亲兄长吗?”
“不是吗?”李承乾反问道,直起身,笑容恭顺,可一双眼睛却极不恭敬地直视圣颜,“自儿臣幼时,陛下就说我愚钝懦弱难当大任,十岁起,您说二哥天资出众做个亲王委屈了。儿臣第一次试着杀他时,您说成大事者最忌妇人之仁。儿臣试着杀了他那么多次,这次终于成功了,难道父皇不为儿臣感到欣慰吗?”
“放肆!”庆帝将手中的弓箭砸向李承乾,“你愚钝懦弱,难道朕说错了不成!以往认为你有仁君之相,不算无可救药,现在看来竟是朕瞎了眼,信错了你这么个不忠不孝心性歹毒的东西!”
庆帝看着这个亲手栽培的继承人,只觉得陌生。他看着自己的儿子,满心的愤怒与失望,除此之外,竟又生出一丝恐惧。
先是老二,后是太子,事情越来越脱离他的掌控了。
李承乾被砸得侧了下头,脸上出现一道血痕,却依旧脊背挺直,继续说道:“二哥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又捅到了您面前,恰好儿臣也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东西。”
“若是平时,儿臣自是相信您会在姑姑和我之间选择保住儿臣,只是得知您身负宗师之力寿与天齐后,儿臣实在惶恐。”
“我曾以为,只要等到您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但是现在我害怕了,我不想做你磨刀的石子。与其日日心惊胆战地活着,不如给自己个痛快。”
“我怕一个人在下面孤单,只好拉上二哥一起。当然,父皇也不用太难过,反正您春秋鼎盛,再过个几年,兴许今日的事又能重现呢。”
越向南走,春意愈浓。
今天天气好,风也温和,江面风平浪静,范闲坐在摇椅上,闭着眼睛打盹,半梦半醒间,他又听见了李承泽在他临行前的剖白。
“我知道你有底牌,可以找机会强杀他,可这和前世有什么区别?我舍不得你再落入世人唾弃的境地。而且,你现在根基不稳,就算杀了他也只是逞一时之勇,对你,对庆国,都没有好处。”
“我总不能这么白白死了,我总要用我这条命做些什么。我知道在他眼中,我的命不如陈萍萍的命金贵,但是再加上一个太子呢?”
“我会让陛下亲眼看着他逼疯逼死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到时候,他便会对你更仁慈些,这将是你的机会,等你羽翼丰满,可要记得为我报仇啊。”
李承泽说这句话时,点了点他的胸口,虽然笑着,眼尾却泛起红色,“安之,我这次是为你而死,你可别忘了我。”
范闲突然一阵心悸,毫无征兆,只觉得胸口像是突然破了个大洞,京都的北风再次呼啸而过,带来刺骨的寒冷。
他直觉这莫名的心慌和李承泽有关,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衣襟,却没有摸到贴着胸膛放了好久的信封。
“我的诗呢?”
“什么诗?”站在船头的范无救问。
范闲眨了眨眼,才想起来这不是前世,这一世时间还早,他的启年小组还没攒够人,李承泽分了他一半的家将做保镖。
这一世,李承泽还没有抄诗送给他。
“咱们走了多久了?”
“半个月了。”
“要是现在全速回京大概要多久?”
范无救看了他一眼,满脸嫌弃,“你有病吧?”
“我心里不踏实,你主子连个手信都没给我,我睹物思人都不成,现在回去让他补上,兴许还来得及……”
范无救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两个棉球,塞进耳朵里,用行动表明了他拒绝配范闲抽疯的态度。
范闲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第三日,船一靠岸,范闲就找到内库在此处的据点,打听京都的消息。
商队的消息再灵通也架不住实打实的山高水远,但,没有消息反而是最好的消息,范闲这边刚放下一口气,回去时就看见了脸色难看的范无救。
“殿下,死了。”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送信的鹰隼还停在范无救的肩上,昼夜不歇地飞了三日,整只鸟都要累死了,却还是在陌生人面前竭力维持着最后那点体面,仔细看去,一人一鹰都在忍不住地颤抖。
范无救已经没了再重复一边的力气,只将刚刚拆下的那张字条递给了范闲。
二皇子于府中被太子杀死,太子在陛下面前自裁谢罪,陛下幽长公主于广信宫,非死不得出。
这是李承泽的计划,范闲告诉自己。
这都在他的计划之内,范闲劝导自己。
可他再抬起头时,说出的却是:“回京。”
行囊和随行的人都被撇在后面,他只需一匹快马,他要回去。
没有人能阻拦他。
越向北走,寒意越重。
一路的寒风没有唤回他的理智,反而将他的杀意磨得越来越锋利。
如果,早一点杀了他们,李承泽就不会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如果,早一点杀了他们,就能早一点去见他。
什么身后骂名,什么庆国动乱。
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回去的路上,他遇见了谢必安。
谢必安一身素服,发髻散乱,眼底青黑,衣角也有被树枝勾破的痕迹,只有一把剑牢牢地系在腰间,见到范闲后,他掏出一个贴身保存的木盒。
“殿下有…信留给你。”
范闲沉默地接过木盒,小心地打开。
里面只有两张薄薄的纸。
一张写着那首他没有对李承泽念完的《雁丘词》,范闲苦笑了一声,“怪不得对我这么狠心,原来我对你来说已经没有新鲜感了。”
纵然这么说着,却还是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才收宝贝似的放回去,又拿出另一张。
这张纸上折了几叠,展开后只有短短几句话,“范闲可以是任何人,但我爱的那个范闲,只能是范慎。”
范闲仔细把两张信纸放回,贴身收好,才敢呜咽出声,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
他竟然都知道。
他竟然一直都在。
庆历五年。
太子、二皇子暴毙。
长公主勾结外敌,幽禁于广信宫。
皇后、淑妃哀恸过甚,于各自宫中静养。
而本该去巡查江南的范提司,还没到江南就半路折返,陛下非但没有怪罪,反而将其封为澹泊公,接管内库,兼任三皇子的老师。
次年,陈萍萍告老还乡,范闲接任监查院院长一职。
自此,范闲在朝中的地位无人可动摇。
庆历七年,庆帝欲往大东山祭天,命范闲行监国之责。
这一次,他没有让范闲跟随。
出发前一天,庆帝宣范闲入宫。
宫内的摆设和三年前差不多,只是庆帝用来磨箭的工具不见了。
听说太子死的那天,是用庆帝亲手磨出的箭自杀的,从那之后,庆帝就再也没磨过箭头。
不过三年,庆帝看起来老了不少。
范闲一边分心想着,一边听庆帝讲大东山上的安排,做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不安。
最后,庆帝说:“我这些年,常常会想起太子和老二。我当初只想着为庆国选出最合适的继承人,现在想想,是我错了。”
范闲低下头,遮住眼底的冷意,温声安慰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陛下不必太苛责自己。”
庆帝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太子和老二死后,老三被吓坏了,生了一场大病,我去看他时,他问我,他会成为太子还是老二。”
“安之啊,我留下了两道圣旨,交由侯公公保管,如果我没能从大东山上回来,你就挑一道你喜欢的,告知天下。”
“我只要求你一点,对老大和老三好点。”
这个皇座上的怪物,终于在日复一日的回忆中变成了一个孤独的老人。
范闲压下心中的冷笑,感激涕零地配合他做出父慈子孝的模样。
不会太久了。
庆历七年,四大宗师交战于大东山。
庆帝多年大计得以实现,他却没有露出喜悦的神采。
因为一个黑衣人出现了。
庆帝的眼眯了眯,他知道五竹在范闲身边,他在临行前已经对范闲示弱,依他对范闲的了解,五竹不该成为他的威胁。
只是他心里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好像有什么脱离了他的掌控。
五竹向前迈了一步,同时,庆帝听见耳边剑刃破开空气的声音。
行刺之人只是九品,宗师之下,九品亦是蝼蚁。
虽然损失了大半真气与精元,他也不是一个躲在暗处的蝼蚁可以杀的。
庆帝躲过一剑,反手真气化拳,还没有打到刺客身上就被黑衣人化解。
“老五,你这是做什么。”
“少爷让我保护他。”
庆帝这才将目光分给了不知死活的行刺者,然后在记忆中找出了这张脸。
“老二的人,谢必安。”
谢必安握紧手中的剑,颔首道:“殿下说了,他会在下面等着您。”
庆帝终于想起,事情脱离他掌控的开端,是李承泽。
庆历七年,四大宗师交战于大东山。
这一战,庆帝没能从大东山上下来。
据在场幸存的人说,最后杀了皇帝的人,不是任何一位大宗师,而是一个丧家犬,在一个黑衣人的帮助下,以失去一条手臂的代价,将一把极快的剑穿透了皇帝的脖子。
这一年,按先帝遗旨,三皇子登基,封范闲为摄政王。
新历五年,新帝及冠,范闲还政于新帝,自请辞官游历天下,新帝百般挽留无果,时人以忠义赞之。
庆历四年春,一辆马车在红甲骑士的护卫下从澹州千里迢迢地来到京城。
“等一下。”
范闲惊醒,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坐在一辆马车里,车厢的角落里,滕梓荆警惕地盯着窗外。
范闲一把掀开车帘,看见王启年一张笑脸,笑了。
王启年被他笑得莫名,但是正事还是要干的,“范公子、”
范闲抬手打住,“行了,废话少说,我有急事。图拿来。”
王启年眨巴眨巴眼,接住范闲扔过来的印子,从袖袋里取出舆图,“范公子真是神机妙算,这幅舆图、”
范闲没等他说完,就已经展开舆图,指着一个正方形说:“这是哪里?”
“这是、二皇子府。”
“行了,走吧。”
马车继续前进,只留下一脸茫然的王启年
“啊?”
入城之后,一切都如最开始那般,滕梓荆辞别,红骑撤离,侯公公扮作车夫将范闲送到了庆庙门前。
“少爷,小人内急、”
“知道了,快去快去!”
侯公公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是想到这周围都是陛下的人,不会出什么问题、应该。
碍事的人一走,范闲钻出马车,拿起缰绳,驾着马车就掉头离开,看都没看那庄严的庙宇一眼。
好奇心害死猫,上一世,他深受其害。
重来一世,他要是再被庆帝牵着鼻子走,他就、就、他就跟李承泽姓!
“没想到吧,少爷我自己认识路。”
宫典突然收到庆帝的命令,命他开门邀请外面的一个少年进来。他打开庙门,哪里有什么少年,只有一辆陌生的马车在前面的路口拐了个弯,然后消失不见。
马车穿过肃然的街道,穿过闹市,一路不曾停留地来到了一处安静的巷口。
范闲舍下马车,整理衣冠,深吸了一口气,一步一步地走进巷子,停在那扇极熟悉的门前,叩响门环。
“听闻二皇子殿下素来喜爱诗文,恰好在下最近得了一首诗,想献给二殿下。”
门被打开,身着青衣的主人家款款走近。
“什么诗?念来听听。”
范闲瞳孔一震,双耳一阵嗡鸣,眼里除了那个笑容戏谑的青年,便再也看不见别的。
直到谢必安的剑割断了他的鬓发,落在他的脖子上,范闲才勉强回过神来。
“怎么?哑巴了?你若是来招摇撞骗的,可是要被打出去的,”李承泽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比划了一下,“看见了吗?从这里,一直打到巷口。”
范闲的目光落在李承泽的指尖上,头跟着转过去又转回来,又停在了李承泽的脸上。
“问世间,情为何物,”范闲紧盯着李承泽的眼睛,缓缓开口,“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一人,狂歌痛饮,来访此处?”李承泽慢悠悠地接上最后一句,又摇摇头,轻叹一声,说,“久别重逢,安之竟然没有新诗要送给我吗?”
终于写完了,爽
我明明记得以前可以设置两个回礼的,这一章的彩蛋对正文有补充的地方,建议看一下,另一个彩蛋放前一章了,看不看没影响
父亲的地下室(一)
小时候,顾玥冥觉得家里好像住着一个幽灵,每当深夜,他就会听到一阵隐隐约约的歌声,配合着月光透露出凄惨和幽怨。
“爸爸,我觉得晚上有人在给我唱歌。”顾玥冥坐在那个男人的腿上,睁着圆鼓鼓的眼睛奶声奶气地说道。
那个男人眼神飘忽了一下,笑着道:“对啊,这是爸爸把天上的仙女请下来给宝宝唱安眠曲的。”
顾玥冥高兴地举起软乎乎的小手,道:“爸爸,真的吗?我想看仙女。”
“仙女很神秘的,但是只要宝宝听话,仙女就......
小时候,顾玥冥觉得家里好像住着一个幽灵,每当深夜,他就会听到一阵隐隐约约的歌声,配合着月光透露出凄惨和幽怨。
“爸爸,我觉得晚上有人在给我唱歌。”顾玥冥坐在那个男人的腿上,睁着圆鼓鼓的眼睛奶声奶气地说道。
那个男人眼神飘忽了一下,笑着道:“对啊,这是爸爸把天上的仙女请下来给宝宝唱安眠曲的。”
顾玥冥高兴地举起软乎乎的小手,道:“爸爸,真的吗?我想看仙女。”
“仙女很神秘的,但是只要宝宝听话,仙女就会出现的。”
十年过去了,顾玥冥才知道那只是顾景安慰他的话,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仙女。
顾家表面上看起来只是普通的商业世家,而其背后的势力却更加庞大,这些年顾景不再将顾玥冥当做温室里的花朵,而是慢慢培养成了他最满意的继承人。
今年顾玥冥20岁,就已经成了众人嘴中的青年才俊,他游刃有余地处理着商场上的事务,也开始接手暗地里的那些事。
顾家的宅子是栋拥有悠久历史的别墅,顾玥冥每次回到家总是会想起小时候围绕在他耳边的低吟,只是自从他长大以后就再也听不见了。
这天,家里的帮佣都被顾玥冥遣散了,顾景也出去参加聚会,他喜欢一个人待在幽静的环境里,这会让他在外面浮躁的心情沉下来。
突然,顾玥冥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有点像金属摩擦发出的响声,如果不是绝对安静的环境是不会有人注意到这样细小的声音。
顾玥冥早就被顾景训练地对周围的环境保持极高的警戒度和敏感度,所以他顺着那声音在家里搜寻着,直到他来到了顾景的书房。
顾景从不让他进书房,有一次他贪玩误闯了进去被顾景黑的吓人的脸色给弄哭了,顾景很少用那样可怖的神情看着他,他警告道,书房就是禁地,除了他谁也不能进。
顾玥冥被吓怕了,自然对书房敬而远之,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顾玥冥开始产生疑问,好奇心不断地驱使着他去探秘。
顾景每晚都会去书房,一呆就是几个小时,有时候甚至早上才出来,这让他对这神秘的地方更是充满了兴趣。
今天顾景不在,顾玥冥想了很久还是鼓起了勇气,手握着门把手紧张地旋转,门没锁,他打开了。
书房很整齐,没有什么异样,顾玥冥想不通为什么顾景可以在这样一个沉闷的环境里呆这么久。
在他进门的时候,他听到那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声音更加的清晰,让顾玥冥更加确定声音的来源就在书房里。
他仿佛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指引着,来揭晓隐藏在这房间里的秘密,顾玥冥眼神仔细地在这房间里搜索着,直到他看见书架上的一本书。
这本书一尘不染,和周围有些暗沉的书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而且边缘有明显的摩擦痕迹,他受过训练知道这就是暗门的开关,于是走了过去轻轻按下那本书。
果然书架从中间一分为二,一个地下室的入口出现在顾玥冥的面前。
顾玥冥早有猜测,真正见到时却还是免不了吃惊,原来顾景真的有秘密,这个地下室就是他经常待在书房的原因。
以顾景的身份有这样一个地下室不足为奇,但是金属碰撞的声音比刚才还要大,这说明这个地下室里有人。
他的父亲在这里养了一个宠物,这是顾玥冥得出来的结论。
究竟是谁要让顾景用这样的方式藏起来,甚至连他都要瞒着,顾玥冥只觉得心跳加速,慢慢地踏进了地下室。
地下室的通道很宽,而且墙上还配有法式台灯,倒像是通往地下的城堡一样深邃悠长,顾玥冥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他看见了一扇门。
真相就在眼前,顾玥冥突突跳动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那扇像是通往地狱的门。
顾玥冥睁大了眼睛,一瞬间他以为他会看见来自地狱的恶魔,或者是阴暗潮湿的地牢,但是这里只是一个普通的房间。
温暖的灯光照耀在顾玥冥的脸上,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置身天堂。
这里应有尽有,有电视,沙发,还有一张很大的床,而顾玥冥却被床上那个正在看书的俊美青年彻底弄傻了眼。
那人生的十分好看,因为长期没有见到阳光,脸色有些苍白,却被那双漂亮的眼睛衬得肤白胜雪。
他的手指修长而分明,托着书的指尖还微微发红,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腕上一条细细的铁链,正禁锢着他的身体。
“你不是顾景。”俞清玉脸上波澜不惊,翻了一页书淡淡地说道。
顾玥冥被惊呆了,像是误入了妖精的洞府,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问出:“你是谁?”
俞清玉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放下了书,手腕上的铁链发出钉钉咚咚的响声,顾玥冥才知道他一直听见的那个声音就是这铁链发出来的。
“我是谁?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顾玥冥听见俞清玉苦笑一声,声音十分动听,却带着无可奈何的愁怨。
“我…我不知道我爸他…”顾玥冥在看到这人的时候,就明白为什么顾景要将这人藏起来。
他就像是不属于这世间的人,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孤傲,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成仙一般。
他不会被世俗所影响,不会因外物而做出反应,倒像是一个易碎的瓷瓶,只能捧在手心,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碎成一地。
“你走吧,他一会就回来了。”
俞清玉知道了顾玥冥的身份,却仿佛并不在乎,继续将注意力移向那本书,爱不释手的像是童年最喜爱的玩偶。
顾玥冥不敢再看俞清玉的脸,转过身落荒而逃,他脑子就像是快要炸了一般,一个接一个的想法冲击着他的大脑。
这个人是谁?他被关在这个地方多久了?他的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
然而,等这些疑问慢慢沉寂下去以后,俞清玉的身影却开始一直占据着他的大脑,他辗转难眠,想要将那人的身影挥走,却发现无济于事。
很快,他听见了顾景回来的声音,他知道,顾景去了地下室,到了这里他才开始想到,他的父亲为什么会每晚都去地下室,他和那个人,是什么关系?
这些问题像是万蚁噬心一般,让顾玥冥难受的厉害,但是却不敢去求证,只能翻来覆去地度过这漫长的夜晚。
第二天,顾景走了,顾玥冥才出了房门,他一直想着昨天地下室的场景,然后神使鬼差地又去了地下室,这一次他还带了几本新书,想着那人应该喜欢。
而当他打开门的时候,却发现俞清玉在床上熟睡着,身上的痕迹正彰显着昨晚发生的事。
他不愿意求证的事实摆在眼前,顾玥冥再也无法再自欺欺人,他缓缓走到俞清玉的身边,只觉得浑身发冷,脚步虚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