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勘佣】你哥要变南通了!
勘佣象牙塔,狗血欢乐校园pa。
有捏造,佣+园兄妹设定,含微量园医。
summary:发现妹妹被坏小子勾搭,奈哥重拳出击,结果对方目标竟然是……!?
1.
“试金石在和花蕊交往?”
在塔楼栏杆上打盹的“黑羊”奈布·萨贝达突然听见这么一句。
事关自家妹妹,他瞬间清醒,眯起眼眸敛息静听。
“桃花真旺,他跟那个黑皮肤女生也常形影不离呢。”
“真别说!昨天我还看严肃的模范生对他笑得一脸温柔……”
交谈声逐渐远去。奈布的面容从阴影中缓缓显露,一双蓝眼凝结成寒冰。
2.
“谢谢你呀诺顿。”
艾玛甜滋滋对着电话说:
“没有你的话,我真不...
勘佣象牙塔,狗血欢乐校园pa。
有捏造,佣+园兄妹设定,含微量园医。
summary:发现妹妹被坏小子勾搭,奈哥重拳出击,结果对方目标竟然是……!?
1.
“试金石在和花蕊交往?”
在塔楼栏杆上打盹的“黑羊”奈布·萨贝达突然听见这么一句。
事关自家妹妹,他瞬间清醒,眯起眼眸敛息静听。
“桃花真旺,他跟那个黑皮肤女生也常形影不离呢。”
“真别说!昨天我还看严肃的模范生对他笑得一脸温柔……”
交谈声逐渐远去。奈布的面容从阴影中缓缓显露,一双蓝眼凝结成寒冰。
2.
“谢谢你呀诺顿。”
艾玛甜滋滋对着电话说:
“没有你的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活泼可爱受学院众人喜爱的花蕊同学已煲了半小时电话粥。奈布沉默旁观,眼见那头不知说了些什么,少女笑容越加甜美。
“艾玛。”
等到电话终于挂断,奈布目光幽幽,单刀直入: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才没有呀!”
艾玛脸色瞬间爆红,支支吾吾。奈布内心警铃大作。
“那你天天往侦探社跑?还手作曲奇饼干,是送那个试金石?”
“不是不是,我只是有事情找他帮忙!我是新社员呀,饼干是送给社团里大家的!”
越追问艾玛双颊越绯红,绝对有状况隐瞒。妹妹大了有心思了,奈哥心痛,一想到此前听闻的试金石风评,更不由得杀心四起。
“总之这事跟诺顿同学没关系,哥你可千万别去打扰他!”
看出自家哥哥的警惕,少女咬着下唇忧心忡忡,这副表情落在奈布眼里完全就是对心上人的担忧。
3.
“诺顿·坎贝尔……”
奈布一拳头差点把课桌砸断。
深呼吸后,他用和劈砖碎石力道完全相反的冷静语气问:
“你对他都知道哪些?”
“挺靠谱的前辈啊,脑子特灵光。不过以前我在板球社听到很多传闻……”
侦探社另一名新成员,高大魁梧的威廉·艾利斯苦着脸,缩在小个子黑羊面前像只瑟瑟发抖的小鸡:
“听说他曾是高年级行列,不知为啥又回到了低年级,好像是停学了一段时间。有人说他不爱说话,也有人说他很受欢迎,我倒觉着他是个硬汉……”
停学这点很像犯了错误的“坏学生”。而且冲着女生叽叽喳喳,面对男生就沉默寡言?真是个花花公子!
“果然需要当面判断。”
奈布若有所思,手里把玩起一把美工刀。
威廉盯着那刀锋亮闪闪,眼皮直抽抽,战战兢兢发问:
“如果他真跟传言一样坏,大哥你打算怎么办啊?”
“往死里揍,让他这辈子都不敢再接近我妹。”
奈布刷地把刀尖捅进一块橡皮,冷酷地说。
“那……要是传言不准,他是个好人呢?”
“那我就用身体好好教育他。”
奈布拔刀,俯视断成两截的橡皮,声音平静:
“让他知道,早恋是会影响学习成绩的。”
4.
目标物品在最高处。
由于拉丁文挂科,暴君强制要求黑羊借词典补习,并声明会查他笔记。奈布无语,趁着去侦探社顺路经过图书馆,他径直进去挑中最重最厚的那本,准备用来当凶器殴打试金石。
然而身高够不到书架顶端,这是一向酷哥的黑羊不太酷哥的硬伤。奈布蹙着眉踮起脚尝试,突然察觉有个温暖躯体覆到他背后。
奈布身体一僵,本能对近距离接触感到不适,正想避开,随即头顶响起一道声音:
“萨贝达同学,你是要拿这本词典吗?”
语声如林叶飘下,奈布的心脏砰地撞了一下胸腔。但并不是源于戒备。那个男声低沉醇厚,音调却温柔,话语包含明显善意。他称呼萨贝达时轻快喜悦,仿佛已念出过这三个字无数次。
奈布一向讨厌自来熟的家伙,奇怪的是这声音并不让他反感。他转过身,抬头望进一双生机勃勃的眼睛:两抹新绿嵌在深邃眼眶里,宛如矿石堆下破土而出的翠色幼苗,亮晶晶瞳孔中对未来的希冀光芒充满感染力。
四目交接,仿佛得到雨露滋润,那簇新芽倏然盛开为郁郁葱葱的林海。奈布的心脏又是扑通一声,这下把脑袋也撞得空白。
恍惚中指尖相触,温暖掌心碰了碰他的,一本厚重书籍压入臂弯。
“你先用吧。”
男生笑脸灿烂,朝他摆摆手。
“谢谢……”
奈布愣愣回复,迟缓视线扫过男生手里攥着的一张用书清单,首行赫然标着拉丁文词典。
奈布拿书动作顿住,意识到对方也需要借这本书。
“这版词典只有一本,还是先给你……”
“没关系,我是想提前准备期末考试的词汇,不急用。”
绿眼睛冲着奈布弯起来:
“要不这样,我们留个联系方式,萨贝达同学用好再通知我可以吗?”
奈布不奇怪有人认识他,特立独行的黑羊在校园内一向受瞩目。但面前男生念他名字的声音尤其特别,咬字轻重像含着蜂蜜。
其实奈布根本没打算看词典。但不知怎的,面对这张脸他不想推辞。更不可能张口说出我只是看这本很重方便用来揍人……
结果莫名其妙就和男生交换了联系方式。奈布抱着词典踩着云朵走出图书馆,才想起自己连对方名字都忘了问。
林荫道上荫蔽茂盛,连片翠叶在天空中招展。奈布扯紧兜帽,犹豫过后,一字一顿在手机备注【绿眼睛】。
5.
忽略这段小插曲。奈布单手拎词典冲向侦探社。
正巧社团灯还亮着,里面只有一名成员和一头猪留守,且那家伙外形完全符合奈布听闻的试金石。
透过窗户,奈布冷酷打量他。
面容沧桑,像是休过学。胡子拉碴,非常硬汉。享受独处,性格沉默。连猪都那么喜欢他,确实受欢迎。
——就是看去不太聪明,不过智商这种东西也不能从表象判断。
“你就是试金石?”
窗门砰然打开,奈布幽灵般跃入房间,半掩在兜帽下的一双蓝眼闪烁寒光。不紧不慢的步伐宛如猛兽逼近猎物,特别是他手里捧着巨大凶器,暗色映照墙面,扭曲阴影仿佛夺人性命的恐怖怪物。
“知道我找你什么事吧?”
奈布阴沉沉开口。那家伙惨叫一声:
“野猪先生!有鬼啊!”
俨然被吓傻了,他和他的猪抱在一起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么怕鬼,果然是做了亏心事。
奈布内心冷笑,高高举起了手里比板砖还大的词典。
“萨贝达同学是来找我的吗?”
一个熟悉好听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奈布动作僵住。不久前在图书馆,这声音也是这么欣喜热情地贴着他传过来,让他脑袋阵阵发麻。奈布缓慢转身,明亮灯光下,再度看清那张带着笑的耀目脸庞。
“哎呀,刚才忘记向萨贝达同学自我介绍了——我就是‘试金石’,诺顿·坎贝尔。”
弯弯绿眼睛拍了拍自己脑袋,又指指旁边一人一猪:
“这是我们的侦探社现任社长,‘野孩子’穆罗,以及我们社团的好朋友野猪先生。”
他才是试金石!?
奈布僵直宛如被雕像砸中。他盯着原来没闹鬼大松口气的穆罗,又看看笑容洋溢仿佛浑身发光的诺顿(不对诺顿真的在发光,他头顶灯泡亮了),怎么看怎么觉得前者才更像传闻中的坏学生。
……总之,面对诺顿那张笑意盈盈的无害脸庞,根本不像是会做出玩弄女生的渣男行为,“离我妹远点不然打死你”这句恶狠狠的威胁顿时哽在了奈布喉咙。
发现奈布犹疑,绿眼睛反而更凑近了,冲着他眨了眨:
“可我不知道萨贝达同学找我什么事呀……哦,难道是有委托给我?”
怎么办,说我其实是来揍你的?
面对那双宝石般闪烁的碧眸,狠话完全吐不出嘴。奈布张了张唇,头脑发懵,余光扫过手中词典,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是。我想找你学拉丁文……”
6.
事情到底怎么变成这样的?
最初只想对勾搭妹妹的坏小子饱以老拳。然而一周以后,奈布准时和坏小子坐在塔楼上,两人一起啃着面包开始背单词。
奈布本打算学两次就找个理由翘了,可诺顿对于帮助落后同学课业极其热情(穆罗:啊?)。他教学认真负责免费,还主动约奈布空闲时间单独补习,期待满满的表示希望奈布进步。
对上那双绿眸里希冀的光,奈布实在不好意思让对方失望。等回过神,他已经不知不觉习惯跟着诺顿行动了。
“今天我们补下语法。萨贝达同学对语法理解怎么样?”
“不太懂。”
何止不太懂,奈布半节拉丁文课都没听过,全在打瞌睡。
“嗯……那我举个例子吧。比如拉丁文里Te是你的意思,宾格形式。amo指爱,动词第一人称单数现在时,这个是最简单的语法结构。”
诺顿合上书本,认认真真凝视着他的眼睛说:
“Te amo,意思就是,我爱你。”
塔楼旁有一对飞鸟惊起。诺顿声音低缓,奈布的心脏扑通扑通也像有鸟群乱飞。
——不能排除花花公子的嫌疑,谁让这家伙随便上个课都像在撩人。
奈布告诫自己,跟着诺顿学习只是为了鉴定他真实人品,免得艾玛踩中陷阱。
绝对没有其他原因!
7.
“艾玛,你觉得诺顿怎么样?”
越和诺顿·坎贝尔相处,奈布发现自己越没法对他说出“离我妹远点”这句狠话。
这家伙身上的优点就像他最喜欢的宝石一样闪闪发光引人流连。奈布佩服他追逐目标时的坚定,欣赏他收藏矿石时的执着,更喜欢他面对自己时表现出的真诚热情,就连他偶尔冒坏水的小讥讽都显得那么俏皮可爱……总之诺顿绝无可能是传闻中轻浮的花花公子。
但性格再好也不意味着奈布就能坦然接受对方当自己妹妹男朋友。他一方面感到欣慰:艾玛的品味一向很好,果然喜欢上的也是正直善良好学生。另一方面,却又觉得烦闷……奈布把这归咎于他别有目的和诺顿开展交往。
再三思量后,奈哥决定,艾玛的爱情还是得由艾玛自己抉择。
“一定也不好!”
艾玛笑容瞬间收了,露出一副如临大敌的紧张表情。
这和此前甜蜜蜜喊诺顿的态度截然相反。奈布心里一咯噔:完了,绝对是因为近期试金石都跟我一起行动,没时间陪艾玛,导致他们吵架了。
“不是我说前辈坏话哦。就是……他这个人虽然挺好,但其实别有目的……”
和原本的肯定赞赏完全不同,谈起诺顿,艾玛警惕得像随时担心会被小老鼠偷家:
“特别是哥你,遇到他一定要保持距离!不然会有很恐怖的事情发生!!!”
晚了。奈布冷汗直流,不敢让妹妹知道他和试金石早就没什么距离。但似乎也没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果然是因为艾玛生诺顿气了才诋毁他吧?
沉默态度引发艾玛怀疑。花蕊小姐痛心疾首,望着黑羊仿佛他就是那块已被老鼠啃上的蜂蜜蛋糕。
“哥,你是不是偷偷找过试金石了?”
“没有……”
奈布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妹妹撒了谎。为了防止艾玛发现,他每次跟诺顿补习都约在偏僻塔楼,生怕被其他人撞见。
“那就好。”
艾玛长舒一口气:
“总之哥你千万不要靠近试金石啊!!!”
8.
“奈布!”
进入过道,诺顿远远朝这边招手。他喊萨贝达声音总是轻快,念出奈布的时候,却变得更加缓沉认真。而且奈布注意到,每当诺顿呼唤他的名字,总会微微抿下唇边,仿佛那是什么蜂糖般甜蜜的音符,一跃上舌尖就会让他忍不住微笑。
“诺顿。”
那笑容感染得奈布也下意识弯唇,向面前已逐渐亲密的好友点了点头。和常见的坎贝尔这个姓氏不同,互称姓名以后,奈布总感觉“诺顿”这两个字甜得有些黏牙,吐出时心脏也变得又浓又稠,在仿佛层层糖浆裹满的胸腔里砰砰直跳。
神情上还是维持一贯的平淡,简单打过招呼,黑羊迈入转角离开。路经半途,奈布想起期末临近,该约个时间把词典还给诺顿,于是反身返回走。
然而靠近拐角,那头突兀传来一个女声,奈布顿下脚步。
“……难怪你最近沉迷拉丁文,就是为了和黑羊搞好关系啊?”
“别调侃了。你也知道我不擅长这科,为了教他每天晚上先学到半夜……”
奈布屏住呼吸。他此时已认出,女声是同为侦探社成员的“答案”帕缇夏,传闻中常和试金石形影不离的黑皮肤女孩。
“聪明同学这么努力,追求进展一定很顺利吧?”
帕缇夏带着熟稔的刻薄,显然对试金石的感情困扰围观已久。诺顿一反常态没有还嘴,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现在只是朋友。本来还尝试了迂回策略,但完全行不通……”
听到这里就足够了。
奈布放轻脚步,再度转身。他的离开在外界听来悄无声息,但身体内部,耳膜不断鼓噪,急剧加速的心跳无比清晰,一如胸口不断蔓延的酸涩,涌上口腔一阵阵发苦。
艾玛说得没错。奈布早就发现诺顿的性格不应是大大咧咧的自来熟,他也知道诺顿对他的热情别有目的。现在窗纸终于被捅破,事实已经明了——诺顿和他搞好关系只是想尝试迂回策略追求艾玛。
然而再也逃避不了……他必须承认,他喜欢上了诺顿·坎贝尔,他和自己的妹妹爱上了同一个男人。
9.
早恋真的会影响学习成绩。
天空阴雨蒙蒙。奈布靠着栏杆,低头注视手里一张华丽花体字批注“C”的拉丁语成绩单。
为了不看漂亮的坎贝尔,专心学习的萨贝达同学成绩突飞猛进,终于摆脱一直以来的U(unqualified不及格),甚至获得了暴君赞赏的眼神。
然而结果并未让奈布喜悦。得知成绩的第一时间,他就干脆告知诺顿不再需要补习。那本约好借阅的词典也早就悄悄放在了对方书桌上。
“奈布!为什么这么突然……”
诺顿气喘呼呼冲上塔楼,到他面前站定。试金石垂头望着他,黑发湿漉漉沾着前额,像只被遗弃被淋湿的小狗。
那双绿眼睛也是,睫毛上缀着细碎水珠,让奈布想到盛着露珠的绿叶。
“你听到暴君夸我进步很大了?”
视线对上,诺顿眼里闪过一丝慌张,他立刻更加委屈地低下了头:
“我原来是不擅长拉丁文,但是为了和你一起学习……这学期我学得很认真……”
“我知道。不是因为这件事。反而我很感谢你对我的帮助。”
奈布放低声音说:
“我只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问你。”
听到这话,诺顿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他一眨不眨凝视奈布,绿眼睛越来越亮,喜悦几乎快要化作实质性的小星星往外蹦。那神采实在太漂亮了,雨过天晴后第一束照上叶片的阳光也不过如此。
可在阴霾笼罩的奈布眼里却显得如此刺目。
奈布捏紧拳头,一字一句问:
“你是不是喜欢艾玛?”
10.
“啥?”
诺顿第一次冲奈布露出我人傻了的呆滞表情。
“什么叫我是不是喜欢艾玛?”
“不然你为什么特意跟我搞好关系?不就因为我是艾玛的哥哥吗?”
奈布梗着一口气,把内心积蓄的郁卒一股脑倒出:
“我都听到了,你和帕缇夏说迂回策略行不通,是指我没有帮助到你追求艾玛吧?”
“抱歉,但我一开始也是抱着分开你和艾玛的心思接近你,并不是单纯想和你做朋友。”
诺顿脸色越听越黑。果然是被说中了心思,连一向机敏的试金石都没法及时控制神态。
“我觉得你很……好。”
奈布咽下喉头苦涩:
“但我必须声明,你要是敢让艾玛伤心的话,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
诺顿沉默了很久。他突然往前一步,朝奈布逼近过来。或许是被愚弄而感到愤怒,或许是心思白费因此恼羞成怒。奈布站立没动,只是偏过头,闭上双眼,想着如果打上一顿能让诺顿消气的话……向来只把别人揍得满地找牙的黑羊,此时已做好乖乖挨揍的准备。
然而疼痛并未降临。奈布的下巴突然被紧紧捏住,脸被扭过来,诺顿把他压在墙面,嘴唇覆盖上某件柔软的东西。
奈布蓦然睁眼,望进近在咫尺的那双绿眼睛。掩藏在灿烂笑脸后,诺顿眼中从未如此鲜明地对他表露出要将他拆吃入腹的欲望。奈布第一次看清了那抹绿意之下,仿佛要汲取鲜血般深深扎入泥土的贪婪根须。
像干渴的植物疯狂抽取水分,也像钻入米仓肆意吞吃的硕鼠,诺顿不知餍足地汲取着他口中津液,奈布恍惚以为,自己变成了一块即将被对方吃干抹净的美味糕点。
“奈布……”
双唇分离,在两人之间牵扯出一条暧昧丝线。奈布浑身发软几欲跌倒。他被诺顿搂紧,听到那熟悉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喘着粗气问:
“现在你还觉得我喜欢艾玛吗?”
11.
那双蓝眼睛是他所见过最美的宝石。
休学期间,诺顿经常漫步到德茉里学院外,百无聊赖举着望远镜观察这座庄严无比的象牙塔。
看似平淡的校园日常并未埋藏什么引人心动的宝藏。直到某一天,他发现蔚蓝色的天幕里突然多出了一个深蓝色的身影。影子和天空融合得那么自然,那家伙高高坐在塔楼上,伸展双腿靠着栏杆打盹,姿态自由嚣张得无法无天。
明明是上课时间,这无疑是个翘课惯犯。诺顿心生好奇,放大望远镜去看,却猝不及防撞入了另一片天空。
镜头突兀地被一双蓝眸填满,那颜色像是最纯澈的蓝宝石,第一眼就让诺顿涌起收藏的冲动。对视一触即离,蓝眼睛并没发现他的窥视,自顾自慢吞吞伸了个懒腰,眼眸又阖上。
但这一眼足以激发诺顿的评鉴欲。他更加频繁地来到学校外,塔楼似乎是这位特立独行者的偏好地点。日复一日的探究中,诺顿的好奇心越加旺盛:好奇那嘴角的伤疤,好奇他鼻尖的胶布,好奇那双天空色蓝眼睛里的一切情绪。
蓝眼睛里的神采内敛而多变,打瞌睡时的慵懒,啃着面包时的愉快,发起呆时可爱的茫然……每一丝变化都不逊色于天然宝石上闪烁的华美晕彩。
,
那双无法触碰的蓝宝石成为了诺顿最珍贵最喜爱的藏品。
重回校园的渴望逐渐热切,踏入德茉里的第一天,他就想方设法从别人那打听到了蓝眼睛的名字。
黑羊,奈布·萨贝达。
“从第一眼起,我就一直看着你。”
“我为艾玛提供帮助,和她搞好关系都是为了接近你。迂回策略是我想向艾玛打听你的喜好。”
“奈布·萨贝达,我喜欢的一直是你……我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喜欢你了。”
“可是艾玛……”
“别艾玛了,她找我完全就是为了她的天使艾米丽!”
12.
“奈布,我可不可以再亲亲你?”
他新鲜出炉的男朋友可怜兮兮请求。
还没从妹妹搞百合的消息中消化。奈布浑浑噩噩,已被诺顿压在栏杆上完成一通猛亲。学院里传闻寒冰般冷酷坚硬的黑羊此时软成了一滩水。
“奈布,我可不可以……”
诺顿手掌顺着他的腰往下沿。
双唇吻得热烈,奈布迷茫仰头,看进诺顿那双眼睛里神情还是那么脆弱可怜。奈布知道,自己已经什么都拒绝不了他。
所幸剧情发展到青少年不宜之前,一声炸雷般的尖叫打破了暧昧。
“你们在做什么!!!?”
拐角处,一对亲密挽着手的少女陡然撞入。是“花蕊”艾玛和“模范生”艾米丽。
两个男生措手不及,还脸挨着脸黏糊糊贴着。目睹此景,艾米丽脑后升起一道彩虹,一贯严肃的模范生忍不住面露深意,冲他们一圈手:
“you're gay!”
“哥啊啊啊啊!!!我千叮万嘱过你不要靠近试金石!”
艾玛一把抱紧艾米丽惨叫:
“天使怎么办!我哥要变南通了!!!!!!”
【勘佣】约定俗成2
abo+原皮勘佣+庄园背景
A勘探帮O佣兵治疗信息素紊乱症,cb转cp
一切都要从一周前的那场庄园游戏开始。
平平无奇的一场游戏,跟平常似乎没什么两样,仔细回想起来异常有迹可循,从那天早餐平常向来珍惜食物毫不浪费的雇佣兵,盘子里竟剩了一小块奶酪开始,诺顿·坎贝尔就该察觉到异样了。
游戏开场,监管者是红蝶,机子剩一台的时候奈布二救抗刀倒地,囚徒即将上挂飞,他去ob成功拖够调酒师最后的机子,最后成功四人开门战。
可等门开了之后,连之前还奄奄一息的上挂飞都活蹦乱跳地出现在门口时,他才后知后觉发现半血的佣兵不见了踪影。
“萨贝达去哪了。...
abo+原皮勘佣+庄园背景
A勘探帮O佣兵治疗信息素紊乱症,cb转cp
一切都要从一周前的那场庄园游戏开始。
平平无奇的一场游戏,跟平常似乎没什么两样,仔细回想起来异常有迹可循,从那天早餐平常向来珍惜食物毫不浪费的雇佣兵,盘子里竟剩了一小块奶酪开始,诺顿·坎贝尔就该察觉到异样了。
游戏开场,监管者是红蝶,机子剩一台的时候奈布二救抗刀倒地,囚徒即将上挂飞,他去ob成功拖够调酒师最后的机子,最后成功四人开门战。
可等门开了之后,连之前还奄奄一息的上挂飞都活蹦乱跳地出现在门口时,他才后知后觉发现半血的佣兵不见了踪影。
“萨贝达去哪了。”他眉头微颦,沉着脸问到。
“应该在被监管追着吧?”
卢卡语气有些不确定,佣兵仍是半血状态并未倒地,也并未发来消息,要知道平常开门战时总是压在中场随机应变的雇佣兵从来不会像这样一言不发。
「站着别动,我来帮你!」诺顿·坎贝尔发了消息出去却石沉大海,对面毫无回应,简直沉默到令人不安。
“你们先走吧。”
一刀斩时间早已经拖过了,他还剩三个磁铁没用,于是诺顿让那两个没有自保能力的脆皮队友先出门了,他一个人留在庄园里。
诺顿步履匆匆地小跑着,纵身一跃翻过数道板窗,在庄园里寻找着同伴的身影。
跑着跑着肺部就像鼓风机漏气了一样隐隐作响。啧,这该死的尘肺病。
不过,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诺顿有些烦闷地挪了挪帽檐。
要是换做刚来庄园那会遇到这种情况,他估计早就别救保平转身离开游戏了,可现在他还在庄园里寻找着不知所踪的雇佣兵。
能怪谁呢。他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无论什么情况下,都毅然决然向坐在椅子上的自己奔来的那道身影。
可能是被某个责任感爆棚的家伙传染了,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当想起某人时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抿起。
跑着跑着心跳声骤然响起,诺顿警惕地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空中乌鸦就如同敲响死亡丧钟一样在某处盘旋环绕。
就是那里了!
他毫不犹豫地拔腿向那个方向跑去,手里还捏着磁铁,全然不顾刺耳的心跳声越来越大。
远远的只看见衣着和服的女性监管正仪态优雅地站在那,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地凝视着柜子。听见诺顿的脚步声,她转过头来如释重负。
“不用担心,游戏已经实质上结束了。”她表示出自己并无攻击的意图后,诺顿·坎贝尔并未放下手中的磁铁,满脸警惕地看着她。
“奈布·萨贝达在哪,把他还给我。”
红蝶轻轻叹了口气:
“勘探员先生,你和雇佣兵是很好的伙伴吧。你的同伴似乎发生了点小状况,他的信息素非常紊乱简直像个不定时炸弹一样,这样子结束游戏回到庄园大厅肯定是不行的,现在也只有你能帮帮他了。”
“这是什么意思?”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磁铁。
他是alpha,萨贝达也是alpha,他有什么能帮得上他的?
“你看了就知道了。”红蝶小姐侧身让出柜门,似乎要避开什么不得了的场面一样不失优雅地匆匆离去。
诺顿往前迈了一步,就闻到了浓浓硝烟的味道,呛得他几乎要猛烈咳嗽起来。但等习惯了之后,就会发现那股呛人的硝烟味实际上更像是某种浓郁至极的沉木香,让他闻着眼神都逐渐变得飘忽游移,不受控制地一步步向柜子迈去,就如同被深渊蛊惑了一般。
柜子里似乎藏着不得了的真相,诺顿·坎贝尔的理智告诉他赶紧停手,否则会有什么事情不可逆转地发生改变,但贪婪的勘探员并没有听从理智的劝告。
诺顿·坎贝尔伸出手,亲手将潘多拉魔盒打开,露出了里面藏匿的“珍宝”。
他寻觅了半张地图的雇佣兵正蜷在柜子里,头抵着冰凉柜壁似乎企图借此降温。
他向来老老实实戴着的兜帽滑落下来,额发全都因为汗湿沾到了鬓边,耳尖、脸颊、脖子……所有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全部都因为高热而蔓延着不正常的潮红,看起来简直像高烧了一夜迷迷糊糊的病人。
诺顿何时见过萨贝达像这般脆弱的模样,一时之间竟愣了神。
在水深火热中煎熬的雇佣兵被突入其来的光亮晃了眼,他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头,缓缓睁开眼睛。那双向来坚毅如古井般波澜不惊的眼眸此刻因为高热也蒙着层薄薄的水雾,这让诺顿不由得想起被雨水洗刷过后的湛蓝色天空。
他曾不分昼夜地在矿井里劳作,矿区的天空也总是暗沉阴霾,像那样美丽的碧空几乎只存在于年幼时短暂的记忆中,但即使短暂也令他一直惦记到现在。
“坎贝尔?”
雇佣兵开口的声音嘶哑到不行,眉头依然紧紧皱着,似乎没搞明白自己本该早已逃出庄园的同伴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一刻,诺顿明白过来刚才监管到底是什么意思了。萨贝达是omega,即将处于信息素爆发失控边缘的omega,而他正好是alpha。
“我发了站着别动,我来帮你。”
他屈膝蹲在柜子前,与瘫倒在柜子里的雇佣兵保持着平视的姿态。
“萨贝达,你需要我的帮助吗。”
他缓缓释放出自己的信息素。小麦的清香闻起来像松软的面包,又像清爽的啤酒,这种效果就好像在一条即将淹死的鱼面前出现了个水洼一样。
雇佣兵几乎肉眼可见地喉结上下滚动,但他眉头紧皱没有吭声,诺顿没有前进也没有后退,他蹲守在原地,耐心到甚至有点恶趣味地等待着这位素来骄傲的雇佣兵向他提出请求:帮帮我吧,坎贝尔。
当然,奈布·萨贝达没有如他所愿地说出这句话,独来独往的雇佣兵从不习惯于向他人求助。
他只是沉默着偏过头,向值得自己信任的同伴露出了脆弱的后颈。
诺顿缓缓凑过去,张开嘴咬了上去,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从此坠入深渊。
-tbc-
记一下进过几次考研佛房,有时候会见豆豆和小勘愉快贴贴的时,刚撅完上一个豆豆的小愚就会从不知道哪个小角落里举着矿镐缓缓出现,并直径镐击冲向豆豆。这时如果豆豆没有反抗就会被小愚丝滑击倒并抓走带去小角落里开撅;但豆豆要是有反抗的迹象,部分小愚还是会乖乖放豆豆挣扎下来还给小勘。但不变的永远都是在豆豆被抓走后,举着磁铁跟在小愚身后威胁的小勘www
小勘:你没有自己的老婆吗?
小愚:我们都是诺顿.坎贝尔,你的不就是我的
记一下进过几次考研佛房,有时候会见豆豆和小勘愉快贴贴的时,刚撅完上一个豆豆的小愚就会从不知道哪个小角落里举着矿镐缓缓出现,并直径镐击冲向豆豆。这时如果豆豆没有反抗就会被小愚丝滑击倒并抓走带去小角落里开撅;但豆豆要是有反抗的迹象,部分小愚还是会乖乖放豆豆挣扎下来还给小勘。但不变的永远都是在豆豆被抓走后,举着磁铁跟在小愚身后威胁的小勘www
小勘:你没有自己的老婆吗?
小愚:我们都是诺顿.坎贝尔,你的不就是我的
【勘佣】坍塌三日(下)
人们时而在分别前说出一些发自肺腑、三分钟后就会后悔说过的话,因为交心太多是危险又尴尬的事,只有分别——可能永不再见的分别才能制造一种什么也没说过的错觉,借以掩盖那种心虚感。和奈布·萨贝达交换彼此害怕的事百分百属于这类话(尽管,诺顿必须强调,至少他不是自愿的),不幸这段对话发生的场合并非生离死别,他们不得不在数小时后的同一地点醒来,接着被迫面对昨晚失言犯下的错误。
奈布是否认为那是错误有待商......
人们时而在分别前说出一些发自肺腑、三分钟后就会后悔说过的话,因为交心太多是危险又尴尬的事,只有分别——可能永不再见的分别才能制造一种什么也没说过的错觉,借以掩盖那种心虚感。和奈布·萨贝达交换彼此害怕的事百分百属于这类话(尽管,诺顿必须强调,至少他不是自愿的),不幸这段对话发生的场合并非生离死别,他们不得不在数小时后的同一地点醒来,接着被迫面对昨晚失言犯下的错误。
奈布是否认为那是错误有待商榷,至少诺顿睁开双眼时首先感到一种微妙的不自在;一片漆黑中,他翻了个身,盯着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暗发了会儿呆。
“你醒了?”奈布的声音从他面前传来。诺顿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自己和对方此刻正面对面,这个念头顿时让他彻底清醒过来。当然啦,他百分百不是故意的,刚醒来时人们总是很难分清方向,何况这里什么也看不见!雇佣兵的呼吸声很轻,但气流带着温度往他脸旁飘时,诺顿很难彻底忽视那个。
他猛地坐起身,试图摆脱那种不太自在的感觉。雇佣兵显然对此相当迟钝,他不太理解此人为什么表现得如此惊恐,好在眼下他也没有刨根问底的心情。“继续开凿吧。”他说,语气有点像带着苦笑。
诺顿什么也没说,他现在口干舌燥,浑身都带着浓重的疲意,一旦想起自己眼下除了凿一块不知通往何处的石头外无事可做,无可奈何的倦怠就重新淹没他的四肢。但他必须重新握起矿镐,朝昨天凿下的位置再次抡去。一下,两下,铁镐反复锤打在同一位置,将岩壁削去薄薄一层。他非得活下去不可,所以只要还剩一口气,哪怕诺顿·坎贝尔一点意识也不剩了,他或许还会重复这个动作直到动不了为止。他不知道奈布盯着他时在想什么,很久以后,蓝眼睛的廓尔喀人告诉他,他那时认为他会这样站着、紧握着矿镐死去。
“灯油见底了。”佣兵说,叹了口气,“我去拆一点附近轨道上的木头,你……”他顿了顿,不知道联想起什么。无论他想的是什么,那充满犹豫的、意味深长的停顿让诺顿几乎立刻回忆起昨天自己少见的失态——他已经尽可能遗忘那个丢人的时刻,不幸记忆远比他想象的顽固。他用力闭了闭眼,装作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好在奈布的角度压根看不见他的表情。
“矿灯留给你吧,”他终于做出决定,慷慨地把不知道还能燃多久的矿灯留给同伴,“大概能撑到我回来。”
“……你看不见也没问题?”诺顿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怪。
奈布耸耸肩:“勉勉强强。”
他的决定并非商量,仅仅是通知而已,所以留下这句话后,雇佣兵没再多说什么,转身朝铺了矿车轨道的矿道那头走去了,只留诺顿一个人站在原地沉思。他没浪费太多时间,很快回过神,继续凿那块石壁。
尽管肌肉酸痛,他的思绪却相当清晰。他胡思乱想着些没边际的事,大多数有关奈布·萨贝达:他大概得用那柄弯刀来撬起铺在铁轨下的木片,一片昏暗之中,他真的能分清轨道和自己的手指?他是否会后悔告诉一个刚认识不过两天的陌生人自己最深处的弱点,终于决定为此痛下杀手?不,如果放在今天,诺顿对此倒持保留意见,尽管这么说相当自负,但他总感觉自己或许已经——触及了奈布灵魂的某个边角,至少是不那么惯于示人的部分。他们都越过了安全距离太多。毕竟,诺顿想,带着一点自嘲: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和一个互相猜忌的陌生人共同困在地下,或许还将一同死去!
他们深入得太多,说了不该说的话,把自己不打算示人的部分展示给一个近乎陌生人的家伙看,说实话,谁又能保证这不是因为他们下意识认为自己无法完好无损地从这里离开?他不知道奈布·萨贝达有什么过往,他在哪里长大,认识什么人,来到这里之前做了些什么,他如何变成今天这样、什么铸成了这个蓝眼睛的尼泊尔人。但他知道他最深的恐惧,了解他灵魂的形状,拜托了,谁会跨过安全话题而直接交换这些原准备至死保持缄默的答案?那是相当正式又沉重的东西,而他们却像末日前最后一支狂欢之舞一样,急切地旋转着,把一切都交与对方?
想到这里,他抹了把额角的汗,回过头,瞥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矿道。他手臂上的烧伤已经开始愈合结痂,疤痕像某种活物在皮肤上生长,有一点不容忽视的痒;诺顿没由来地想起点燃导爆索的那一刻,他用拇指蹭过肉粉色的丑陋伤疤,皱起眉。奈布听见那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时,他想,他也会冒出冷汗,浑身颤抖?
关于这个,他猜雇佣兵永远也不会坦诚给出答案。没什么缘由,他就是这么认为。能够出口的部分他已经说得足够多,再往下则需要诺顿自己了解。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得到答案,但不可否认,眼下他对奈布充满好奇。拜托了,拜托了,两天以前他们还对彼此漠不关心,而现在却开始好奇这种小事?如果他们所处的地方并非地下六英尺,诺顿或许还有闲心纠结一下自己这些危险的念头是为什么所蛊惑,不幸死亡眼下已经追上他们的脚步,如影随形,以至于他没有任何抵抗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事实是,他想要了解奈布·萨贝达的过往与未来,没人能解释为什么,但他的的确确想要知道。但那是另一码事了,“想做什么”是活人的权利,在一切之前,首先他得——他们得——活下去。
黑发男人摇摇头,重新举起矿镐,用力朝石壁砸去。他现在对奈布倒是有点感同身受的怜悯了!尽管他们其实谁也没有可怜谁的资格,一个人的不幸只能由自己承担,难以分享也无法抹去,一旦留下就不可消弭了;仅仅在闪金石窟之中,他们两人都犯下了不被上帝所接纳的过错,双手沾染的罪恶不可抹煞——同情是高高在上的,而他们谁也没有俯身低首的权利。
正因为这个,他们没有回头路。诺顿喘着气,他从十来岁起就跟着其他矿工一同下矿了,早已深知如何与岩石打交道,正因如此,他隐隐已经意识到这块石壁恐怕并非通往外界的大门。那不像他想象中那样,他们很可能凿不穿,在那之前就会死去。这只是无用功而已,但他们除此之外又能做什么?
挫败感到来得相当突然,但又合情合理。事实上,早在两天以前,在他们发现预留好的逃生道被堵住时,这种失败并发症就该席卷而来了,只是诺顿那时有太多生存的威胁,一时无暇顾及。他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提醒自己别被这种毫无意义的情绪带着走。一定还有哪里可以切入,他想,一定还有什么地方……
闪金石窟错综复杂的地形在诺顿·坎贝尔的脑海中逐渐形成一幅地图,每条矿道都彼此相连,有些在他无数次模拟中被爆炸引发的坍塌画上红色叉号,有些则被前两天的探索划去。他挥舞矿镐的动作逐渐停了下来,诺顿慢慢蹲下身,用铁镐在地上划出一些线条。金属划过石块,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但他似乎半点也没意识到,手下动作偶尔因思考而显得迟疑,但从没停下过。
他不知道奈布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可能是雇佣兵长期以来的习惯,他行动时简直悄无声息。棕发男人抱着一小堆木片走到一旁,他想开口说什么,却被诺顿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力,安静地在一旁看了一会儿。
“你在画什么?”半晌,他终于问。
诺顿没有回答,他盯着那副还未彻底完成的图,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我们的方向错了,”他急切地开口道,“一定是之前负责这块区域的家伙自作主张,没有按预先的计划采矿。我早该知道的!这里的路乱成这样,弯拐了太多次,和一开始的计划差得太远。一定有一条比这里要离外面更近的路。”
奈布皱起眉:“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应该折回去,像昨天那样一条条试过去?”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奈布。”诺顿说,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只能这样,否则除了等死什么也做不了!你知道不喝水可以活几天吗?”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望着对方的眼睛:“倒计时早就开始了。”
廓尔喀人的反应却和他不太一样,他的目光转向一旁,变得轻飘飘,就像透过石头看向什么更远的东西:“在找出口的过程中死去……听起来倒是很有探索精神。”
“去他的吧,我们为什么非死不可?”诺顿骂了句脏话,“好的,听着,就算那听起来像做梦一样,至少还算是一个机会。哪怕一点可能也是可能。奈布,奈布·萨贝达,你要是怯懦到连试都不敢试的话就尽管待在这好了——”他已经花了太多力气凿那面石壁,眼下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不得不停下来喘一口气,几秒后,诺顿才接上后半句,“反正,如果我找到出口,就算拖也会把你拖出去的。”
他这么说时死盯着奈布,不像是说要和他一起活,更像要和他一起死。诺顿·坎贝尔不会读心,所以不知道奈布在那一瞬间想了些什么。尼泊尔人当然知道这不切实际,他说得对,他们撑不了更久了,没有水和食物,氧气也渐渐变得稀薄,这里俨然已经变成了一间巨大的、让人晕头转向的墓室;意料之外的坍塌让本就复杂的地形变得更复杂,他们几乎没可能从数十条路中选出那条正确的——何况即使真被蒙中,他们也未必有能力开出一条路。坦白来说,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找一条新路是太大的冒险:继续下去未必能顺利离开,但回头的希望只会更加渺茫。如果非要说出一个遗憾,眼下他的遗憾大概是没在接下任务后再向家里寄出一封信。不过,那也无所谓,他想,他知道那仅仅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念想,有的话当然很好,但没有也无所谓。
奈布·萨贝达从降生起就明白一件事,幻想是一回事,但一切到来时,你只能接受。他为任务已经来这里一星期,当然注意到这个和矿场格格不入的黑发工人,他看上去多像一块顽石啊!他这么想着,远远看着诺顿:坚硬,晦暗,逆来顺受——但这样一个人居然有着死志一般的生欲!他的故乡有森林与草原,山丘与湖泊,晴朗的日子里,阳光像一匹金色的布,铺满河流与山间,放眼望去,你的眼眶里充满蓝色、白色和毛茸茸的绿色。绿色的植被,树木、野草、垂坠的藤蔓;绿色的布匹,旗帜、纱丽、达卡托皮。人们总由此联想到春天,想到生机、和平、光芒万丈。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奈布没由来地想,他有一双绿色的眼睛。
他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自从十五岁参军后,奈布·萨贝达惯于服从于纪律与命令,他知道世上有难违的事,但眼下他忽然被带动起来,久违地想要反抗强加在此刻的命运。仅此一刻。
“随便吧。”他终于开口,连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露出了一个微不可察的笑容。
他们并肩走在矿道里,矿灯已经熄了,诺顿在它彻底熄灭前看了眼底部,显而易见,这玩意已经寿终正寝,再没点燃的可能。
作为照明的替代,他们用最后一支火柴点燃了奈布找回来的木头。那些木条有长有短,断口相当粗糙,显然佣兵下手时采用了最省力也最粗暴的方法,不过眼下也没什么可抱怨的。无论如何,诺顿和奈布在同一问题上达成了共识:他们都能感觉到氧气在逐渐减少,为了在离开前把自己闷死,这些木头全部用完后,他们就不再找新的。
尽管光明有时限,诺顿却不太担心;他实际上并非悲观的人,否则也不至于在很可能是死前的此时此刻这样折腾。他和奈布出发前对新绘制的地形图进行了一点讨论,大致确定了可能距山涧更近的方向,至于具体位置则因开凿方向偏移预测而不得而知。至少方向不会错,他想,所以,那就算是还有机会。
“有件事我没说。”他们沉默着走了一会儿,奈布忽然开了口,“第一天,我是说你引爆炸药的那天。我一开始没准备让你从这里活着出去,诺顿。我知道地形出了错,所以才找到你,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那时我会直接把你掐死。”
“啊,不是很出乎我的意料,说实话,那时我确实以为我要死了。”诺顿说,他现在对此相当坦然,甚至能事不关己地笑出来,“不过,我那时也想要把你杀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往下说:“……但你说对了,我下不了手。真奇怪,点燃导爆索时我连手也没抖,但对着你——对着那家伙时却抬不起来了。”
“这是两码事。杀死谁,这句话听上去轻飘飘的,只有亲手犯下,亲眼见到一个人因你而死去才有实感——否则你也不会雇我动手了。”奈布回答。
他猝不及防地提起这茬,诺顿其实早就想问,直到眼下才终于出口。“那时候你为什么要答应?”他问,“我从没见过哪个佣兵用一枚硬币就能收买,奈布。为什么你要答应?”
“我不知道。”奈布的态度相当坦然,“很可能我当时只是想帮你而已。诺顿,没人生来擅长夺取别人的性命。那不是天赋,而是一种技能,需要学习和反复锻炼才能掌握,面不改色。我的射击成绩很好,被分进了负责狙击的小队,第一次开枪击中敌人时,我做了两天的噩梦——但是后来习惯了。所以没什么可说的。你不在不杀死别人就会被杀的环境里,这不算是坏事。”
他很有说这种话的资格,所以诺顿耸了耸肩,他没有看向身旁的棕发男人,话题一转,问:“现在呢?”
“现在什么?”
“现在,这一秒,”诺顿说,“面对一个曾经想要杀死、并同样想杀死你的人,奈布,你现在又怎么想呢?”
奈布扬起眉毛。
“我经常做梦,”他说,但内容却显得答非所问,“多数都不太愉快,我在梦里反复经历从前经历过的事,谈不上折磨,但也不怎么样。但昨天不太一样,昨天我梦见……太阳,不知道是朝阳还是夕阳,散发着鲜血一样赤红的光,只有一半,挂在矿山顶上。”
诺顿耐心地等了几秒,但没等到下文。他忍不住追问道:“然后呢?”
奈布说:“没有然后了。”
“你避开了我的问题,”诺顿指出,“你是个狡猾的家伙,奈布。”
因为这个答案并非非要不可,他的口吻带着一点玩笑的意味,但奈布却显得相当沉静,这让他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显得十分真诚。“不是的,那就是我的回答。”他说,“无论什么悬挂在矿山上,只有出去才能知道。”
这是完全意料之外的回答,诺顿愣了半秒,垂下眼睫。“对,”他附和道,“对……只有出去才知道。”
他叹了口气,不知道他是否也能再次见到太阳。死意从第一日起恐怕就已经笼罩了这座矿场,只是被他刻意忽略很久而已,他很可能要和奈布一起死在这里了,或许就在几小时、十几小时或再久一点后,因为脱水,因为缺氧或缺乏食物。无论如何,这个想法只冒出一秒就被他甩开——为什么他非得假设自己如何死去不可!诺顿·坎贝尔攥紧拳头又松开。他们虫蚁般在矿道里沉默地移动着,错路,错路,数不尽的错路。如果数十上百条矿道中只有一条是生路,他们谁能有那样的好运?
木片的数量不断减少,这不是常规的照明物,并不具备长久燃烧的能力,不知道走错第几次时,最后一根木头也烧到了底部。奈布在火焰燎到他的手指上前松开手,将它丢到地上,最后一点火星跳了跳,慢慢熄灭。橘红色的黑暗重新下压,涨潮一般淹没整个矿井,诺顿早知道会有这一刻,但它真正到来时,他还是不免感到命运的嘲弄。
“休息一下再继续走吧。”他说,感觉自己的腿沉重地难以再抬起。
奈布没有反驳,他们的体力都已经几近透支,停下来和继续实际上也没差。两人在黑暗中坐下,不知道是否存在的未来在什么地方。开口吧,诺顿想,他必须说点什么来摆脱追赶着他的、死亡的阴霾,开口吧,随便说什么都好!
“我没想过会遇见你。”他终于说,“我一点都没发现你潜入了这里,奈布。我在想,如果你没来的话,一切会有多少差?其实可能也不会有什么区别,我一个人被困在这里,同样得做相同的事——找出口,发现那里被乱石压住,然后继续像现在这样到处乱转,不知道是否能找到相同的路。你呢?如果没来这里,你又会在哪里做什么?”
“如果没接下这个任务,我同样会在其他险境之中。”雇佣兵回答,他的语气并非抱怨或迁怒,“可能在别的地方疲于奔命,为其他人的随便什么目的而拼死。所以在这里和在外面也没差,唯一的区别只是有人和我一起死。”
“啊,这个倒是。”诺顿说。他停顿了几秒,忽然笑出声,奈布一定认为他疯了,因为他很快感觉到对方的手摸索着搭上他的肩膀,安抚性地拍了拍。但是他当然没有疯,他那样想大笑出声,仅仅因为一种不可抑制的、连他自己也解释不清的快意:“不,我只是觉得——真好笑,我们完全不同,但我们的人生都烂透了!”
“关于这点,我没什么可反驳的。”奈布说,他没有抽开自己的手,而是顺势往诺顿的方向靠了一点,“我小时候、成为雇佣兵之前还是有过正常人的生活的。但我不能说后来那些是命运或者随便谁强加给我的,说实话,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诺顿摇了摇头,随即才意识到对方看不见:“就算这样,你又能有什么选择。”
“听起来有点耳熟。”奈布意有所指。
“那是因为,”诺顿并不反驳,“我现在终于发现你的确说中了一部分。如果你只有两个选择,而两个都很烂,相较之下你当然会选没那么烂的那个。我小时候也想不到有天会——我们真的要用这个词吗,蓄意谋杀?但是比小时候再长大一些,可能十四岁或者十五岁,那时我就知道有天我一定得做出从没想过的事,或许甚至犯下恶行。只要能再往上,随便什么都行,一点机会也好!所以你大概也差不多,奈布,我们都不是好人,没什么好脱罪的,但这种程度的辩解大概还算不上脱罪。”
“现在居然变成你来同情我了。”奈布很轻地笑了一声,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提起了别的事,“你去过尼泊尔吗?”
英国人诚实地给出了否定的回答。
“我猜也是。”雇佣兵慢腾腾地说,“你有天可以去看看,那里有成片的草原和雪山,廓尔喀一年有两百二十个晴天。”
“……和英国一点也不一样。英国太潮湿了,总在下雨,到处飘满带着烟尘的雾。我讨厌雨天。”诺顿喃喃自语,“真有意思,你不觉得吗?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我们本来不应该遇见的,奈布,就算遇见也不该是在这种鬼地方。如果他们终于挖开了这些石头,看见我们死在这里,他们会怎么想?把你当作一个误入矿坑的随便哪个谁?”
他听见身旁同样传来闷闷的笑声:“或许吧,更可能他们压根不会关心我姓甚名谁。会有一些人统计死者的数量,因为两具无人认领的尸体,登报的数字多出一个,区别很可能只有这些。”
“没人会知道地下发生了什么。”诺顿感慨道,“你不觉得这听起来相当……神奇吗?当你还在地面时,你能想象得到这块土地之下有人正走来走去,忙碌于另一段你并不知晓的生活吗?”
“这是临终的遗言吗?你已经开始伤春悲秋了。”奈布指出。
诺顿又笑了一声。他费力地撑着地面,在黑暗中站起身。“遗言如果只有你能听见,那还真是挫败。”他说,“这不是什么好事,对不对?所以休息够了,我们继续走吧,如果就这么死去,以后有的是时间休息。我们——”
他的话被一声沉重的、爆炸般的闷响打断了。
诺顿一怔。那听上去像某种东西从中裂开,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被石块阻隔后只剩不那么清晰的余音。被困在地下三天,他的感官几乎已经和矿洞融为一体,分不清那声巨响究竟来自哪里。搜救队不可能乱用炸药,有一瞬间,他怀疑那是自己遗漏的炸药,延迟至今才终于引爆,但这个想法很快被他否决了;诺顿一直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他和那种出门后会怀疑自己是否没锁门的人是反义词,或许也可以算作一种自负。如果那并非爆炸,还能是什么声音?他屏息凝神,仔细辨认着是否还有任何声音——随便什么都好!黑暗放大了他的所有感知,以至于那种微弱的、近乎于无的声音终于缓缓浮现。
……是雨声。
“下雨了。”他轻声说道,转而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猛地清醒过来。诺顿·坎贝尔,他睁大双眼,声音里充满着似乎从未彻底消解的狂热:“奈布,下雨了——那是雷声!如果有一条通道离外面足够近,那里听到的声音一定会比其他地方要更清晰。”
他伸出手,胡乱地在黑暗中寻找着雇佣兵的手:“走吧,走吧,我们现在就走——趁雨还在下!”
他的手的的确确摸到了某种温热的东西,下一秒,他的手腕被拽开时,诺顿才意识到那其实是奈布的脸颊。后者拉着他的手站起身,同样没忍住笑,真奇怪,他们见到彼此第一眼时能想到不远的将来会这样向彼此露出笑容吗?一片黑暗中,他们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摸着岩壁,跌跌撞撞地寻找声音的方向。
诺顿已经无暇思考其他了,就在几分钟以前,他还以为自己已经精疲力竭,双腿或许再也抬不起来,然而此刻,那些酸胀的感觉似乎已经尽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人们总说,人在濒死之际会有回光返照,如果这就是死前的最后征兆,希望它至少能让他们撑到找到出口为止!
他们紧张地寻找着声音的方向,竭力辨认着不同位置间微妙的区别。一片漆黑之中,诺顿已经无法辨清方向,他脑海中的地图已经不再有用,所能依赖的只有眼下所能感知的一切。声音。他们必须把脚步声放得很轻很轻,这样才能找到远在地面之上的雨声,诺顿从没做过祷告,他没在人生中的任何一个礼拜日去过教堂,即使在眼下,即使只有上帝能拉他一把,他依然不打算向祂祈求庇佑。上帝恨死他了,他想,但那无所谓,上帝什么也办不到!他从降生起就笼罩在神国投下的阴影之中,不是依然走到了今天吗?他永远也不会向神祈求任何东西,恰好相反,诺顿·坎贝尔咒骂命运,咒骂让自己走到今天的一切,并且想尽办法摆脱。想到这里,他把握着的、奈布的手又攥紧了一点,仅仅隔着皮肤,他们的骨头硌着骨头,有一点痛,这让他尤其感觉自己仍然——至少此时此刻仍然活着。只是这种程度的确认居然也能让他松一口气。
无论如何,在他们寻找雨声的不知道第几分钟后,四面八方的声音逐渐趋于一致了。
诺顿·坎贝尔此生从未幸运过,但他听到过千百万次,每个倒霉鬼都知道有个词叫——时来运转。一切已经烂得不能再烂,如果这个时刻还不到来,他和同样倒霉的雇佣兵恐怕就要一命呜呼了!他不知道究竟谁听见了他的咒骂。踩在这一秒,那种和爆炸如出一辙的声响再度炸开,比刚才那声要清晰许多,几乎像是只隔了一层屋顶或墙面了。
他趴在石壁旁,仔细地辨认哪侧的声音要更清晰一些,但成效甚微,无论他贴在哪一侧石面上,听见的声音都相差无几。诺顿几乎要骂出声了!随便找一块开凿?他胡思乱想着,然后赌自己能恰好找到对的那块?让运气决定生死是疯子的做法。
奈布忽然松开了他的手,诺顿下意识往他抽手的方向看去,理所当然什么也没看见。他想问对方是否发现了什么,开口前意识到自己还是不要在这时说话为好。雇佣兵的耳朵难道比别人要更好用吗?他胡思乱想着,听着一旁布料随着动作摩擦的声音。从声音的方向判断,奈布大概像他刚才那样也将耳朵凑到了石壁上。他们站在一片黑暗之中,耳朵紧贴着冰冷的石头,试图从中寻找自己的生路。很快,雇佣兵又动了起来,他摸索着石壁,缓慢地移动着,转而又转身贴上对侧的石头。
半晌过去,他终于开口。“这里。”奈布·萨贝达说,用一种相当笃定的语气,“这里的声音最清楚——诺顿,站远一点,我不知道你的位置,可能会砸到你。”
黑发男人下意识照他说的小心向后退去,直到后背抵上另一侧的石壁才终于止住脚步。一片漆黑中,他什么都看不见,连身前是怎样的场景都难以想象——直到数秒后,金属碰撞石壁发出巨大的响声,火花四溅。
这柄矿镐实际上已经有点钝了,尖锐的那头已经被磨得很平滑,很难说它还能撑多久,但至少现在还够用。他紧张地盯着刚才炸开火花的地方,雇佣兵再次举起矿镐,重重朝同一个位置砸去。如此重复几次后,石壁被削去薄薄一层,他重新将耳朵贴上去,再开口时语气里满是难掩的兴奋。
“就是这里!”他几乎控制不住音量,“就是这个位置,诺顿!”
诺顿闻言跌跌撞撞地也凑了过去,坦白来说,他压根没听出什么区别,但奈布的语气充满感染力,以至于他总是先行一步的疑心也被那种情绪所侵蚀,消失得一干二净。没有任何依据,但他的确想要这么相信。他添了一下干涩的嘴唇,应了一声,举起自己的矿镐,朝一旁的位置砸了下去——
他几乎已经流不出汗水了,他的体内只剩下血液还在流淌,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死亡,死亡,死亡从没像现在这样离他只有咫尺之遥,他咬紧牙齿,将仅剩的所有力气击中在手臂上,用力朝岩壁砸去。岩层被他们硬生生砸出一个凹陷的坑洞,再继续,那个坑洞越来越大,直到诺顿的矿镐砸向中心处,砰的一声!他愣住了,铁镐的尖端一小截压进石头,直直穿了过去。
一霎时,无边的黑暗被一小束光穿透了。
奈布从鼻腔里挤出了胜利的音节,难得亢奋起来。他重新举起矿镐,朝着那个孔隙砸去,而诺顿却愣在了原地。生命。他想,已经适应了黑暗的双眼居然因为那样微弱的光而刺痛:生命。他的双眼已经流不出泪,诺顿抿了抿嘴唇,终于回过神,重复起刚才的动作。他们朝着那唯一的、与外界相连的小孔反复捶打,不知道多久过去,他们都气喘吁吁、几乎抬不起手时,石壁终于被凿出了一个勉强能供人通过的小洞。从那往外望,外面是无边的雨,天空阴云密布,看不出是什么时间。奈布比诺顿要瘦小一些,没费什么力就成功钻了出去,雨水几乎立刻就把他的兜帽和头发一同打湿,就着光,诺顿第一次真正看清他的面容,他脸上粘着尘土,嘴角有一条不太长的伤疤,他的眼睛那样亮,就像他所说的、尼泊尔的晴天。“走吧!”他高喊道,“我拉你出来,诺顿。”
这样说着,他朝诺顿伸出手。然而后者在这时却忽然感到一种恐惧。计划一切时没有,点燃导爆索时没有,被困在地下时同样没有——但现在,生路离他近在咫尺,他却感到恐惧?他说不好自己究竟在怕些什么,但离开矿井在此刻居然让他向往又畏惧……如果他只有一个人,或许会在这里站一会儿,直到想清楚了才终于离开。他不知道这究竟是怎样一种思考,但隐隐意识到这绝非一个抉择那么简单——无论如何,在他做出或将影响一切的小小决策前,情况早已发生变化。
奈布·萨贝达,他见诺顿一动不动,硬生生把他从刚凿出的出口里拽了出来。他的动作相当粗暴,压根没考虑过被拽着的人是否会摔倒,诺顿的膝盖磕了一下,他踉跄了两步,险些摔倒。这让他彻底把刚才那种心里发虚的诡异感受忘得一干二净,而是难以置信地望向奈布,目光充满谴责。这个毫无同情心的冷血亡命徒,他望着诺顿,居然大声地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那样畅快,像用尽了肺里的每一寸空气,直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是他出现以来头一次表现出这样毫不遮掩的情绪,诺顿一时无法移开视线,他心下那点郁结于是也随之消失了。他叹了口气,仰起头,放任雨水流进他的喉咙。
……他忽然有点理解奈布了。诺顿·坎贝尔此生从没像现在这样想笑过,他用力闭上嘴,试图以此抑制发笑的冲动,不幸相当失败,他们一直笑得弯下腰,不得不蹲在地上。雨水把他们淋得像两个水鬼,衣物湿透,头发狼狈地粘在脸颊上,但他们却只能感受到重生般的喜悦。
直到精疲力竭,诺顿终于止住了笑,他慢慢直起身,观察起周围的环境,很快意识到这是哪里。他们破开了石壁,从距矿洞数十米的山涧中钻出,以这样一种近乎不可能的方式重获新生。他还来不及想更多,忽然注意到矿洞的方向支着几顶帐篷,诺顿甚至不需要多加思考就知道那是救援队。
他们终于还是到来了分别的时刻。第一天,诺顿认为他们会在找到出口时大打出手,最多只能活下一个,第二天,他以为他们甚至不会有找到出口的一刻。而眼下他们站在雨里,分别居然左右着彼此的人生。
“……所以,我要走了。”雇佣兵率先开口,他的笑容慢慢淡下去,看向诺顿的目光重归平静,“我不能被救援队发现,否则扯不清楚。”
诺顿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回应,僵硬地应了一声:“是的……我猜是的。”
奈布耸耸肩,很难说他是否有留恋或任何类似的情绪,他是那种即使感到不舍也会将它抹去的人,于是此刻只像此前的许多次那样,伸手拍了拍诺顿的肩膀:“下辈子再见了,诺顿。”
他留下这句话,准备抽开手,转身离开,然而他的手腕却被拽住了。
黑发男人表现得像是连自己也没意识到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他一时愣在原地,但手却没有半点松开的意思。两人僵持半天,奈布终于叹了口气。“你是怎么想的?”他问,“我猜,至少你知道自己正做些什么吧,诺顿?这对你没什么好处。”
诺顿张开嘴又合上,如此重复两遍,雇佣兵的耐心终于彻底耗尽,他抽出手,刚准备离开,手腕却第二次被拉住了。在他终于决定给此人一个真正的教训前,诺顿开了口。“我不知道。”他说,每个字都像是自己滚落出来,变成一种本能,“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们一切逃走吧,奈布。”
奈布盯着他,什么也没说。这场雨就像永远也不会停下,铺天盖地,洗刷它所流向的一切,以至某个瞬间,诺顿以为自己和对方的罪恶也一并被洗去。但他知道那绝无可能,他们犯下的所有罪将伴随他们由生至死,无法摆脱。“我们是共犯了,”他说,“我雇了你,所以我们谁也逃不了。我们一切逃走吧——我们要一起下地狱了!”
蓝眼睛的廓尔喀人仿佛陷入了思考。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他忽然说,拽了一下诺顿的手,后者被拉得小小踉跄了一下,抬起头时,他看见奈布脸上挂着一个微笑,“赶紧逃吧,再迟一点,被搜救队发现了,我们都无处可去了。走吧!”
诺顿·坎贝尔问:“去哪里?”
话一出口他就反应过来这实在太蠢,他今天犯下的蠢事已经够多,再添一件也无所谓,奈布大概也这么想。他十分愉快地反问道:“你到现在才想起来问吗?”
但在诺顿给出回答之前,雇佣兵抢白道:“我不知道,我们去——随便什么地方!”
他拉着他的手,跌跌撞撞地跑过草丛、树木、乱石和水坑,一直跑向谁也不知道的、一段崭新的人生。
就像奈布·萨贝达说的,压根没人知道罹难者究竟有多少、姓甚名谁,没人关心报纸上那行排列整齐的字母是否本应以另一种方式排列。他们只会就着一杯茶,对着闪金石窟矿难的报道发出虚情假意的唏嘘:因为炸药使用不当,所有遇难者全部死亡,无人幸存——多么可怜啊!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Fin
【勘佣】坍塌三日(上)
书上说,雷酸汞呈白色或灰色,是一种不稳定且易爆的混合物,通常用作火药。
另一本更厚、用词也更晦涩的书上说,盗窃爆破品是违法行为,往下罗列了一页有余的事例与惩戒手段。这部分诺顿·坎贝尔只随意地扫了一眼。那没有看的必要,因为他准备得万无一失,绝无被捕的可能。
两星期以前,他带着那副没人会怀疑的无辜...
书上说,雷酸汞呈白色或灰色,是一种不稳定且易爆的混合物,通常用作火药。
另一本更厚、用词也更晦涩的书上说,盗窃爆破品是违法行为,往下罗列了一页有余的事例与惩戒手段。这部分诺顿·坎贝尔只随意地扫了一眼。那没有看的必要,因为他准备得万无一失,绝无被捕的可能。
两星期以前,他带着那副没人会怀疑的无辜笑容说服了所有人:我们合作吧——在巴利尔手下,我们谁也不是,拼命工作只是让他越来越富,我们自己却越来越穷!对软弱的人,他表现得强硬而不容置疑,对怀疑的人,他则表现得尤其小心,压低声音,装作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我倒是想独占,但仅靠一个人独占一整个矿?得了吧,我还没蠢到做这样虚无缥缈的梦。谁 也别想独吞,没有其他人,我们谁也不可能把成吨的金子、宝石,把那里的任何东西带出矿洞!
他擅长扮演这样的角色,而退一步来说,谁又会怀疑他呢?人人都知道坎贝尔勤恳又愚蠢,领着和所有人相同的薪水,每天却最早下矿、最晚离开,这样一个十足的蠢货,他又怎么可能做出一番大事呢?矿工们在心中窃笑:坎贝尔,他要是再聪明点就该明白,这样的事越少人知道越 好!但他们谁也没说,只是心照不宣地沉默着,享受着闪金石窟这个他们原先绝无可能知晓的消息,一边做起天降横财的美梦。
没有哪怕一个人起疑,所有矿工串通一气,让计划就这么平稳地推进着。联手是形势所趋,火药和雷管则是为了开采,当然了。谁也没有起疑,因为他们从前采矿时也这么干过——那玩意真是好用!一声巨响后,无数人一同挥舞铁镐才能稍有凹陷的岩壁立刻坍塌崩裂,碎成一堆四散的石块。所以他们联手偷走了火药,准备在开采时使用。同样的,没人怀疑为什么非得用火药不可:矿道堵塞了,没有火药做谁也别想得到半个子儿——这是大家一致做出的决定,没人需要为此负责。
贪婪蒙住了他们的眼睛,短视塞住了他们的耳朵,以至于没人发现那个沉默的、阴郁的愚蠢的坎贝尔就这么消失了,同样没人发现地上早已埋下的、延伸至矿洞深处的导爆索。爆炸、火光、巨响和坍塌的石块盖住一切哀嚎、咒骂与痛苦的呻吟,被陨石坠击的闪金石窟摇摇欲坠,只需要一点外力就能成为一座沉默的坟墓。
——书上没说过爆炸是怎样的。
有幸、或者该说不幸亲历的家伙们早已一命呜呼,再无法描述自己的经历,所以诺顿从没读到过,自然也没想到过那会是怎样的情景。矿洞内空间狭小,远远达不到规定上安全距离的标准,尽管他点燃雷管后已经尽可能快地撤离,但仍然被爆炸波及到,掀翻在地。火焰涨潮般在矿洞中翻涌,卷起一股有形的热浪,几乎一瞬时就将他吞没。他的眼眶灼热发干,不受控制地涌出生理性的泪水,耳鸣嗡嗡的震得他头疼欲裂,以至于半点工友们死前绝望的呼喊也没听见。他的脸、手臂甚至整个身体都痛得发麻,尤其是左脸;黑发男人勉强抬起手,小心翼翼地在脸上摸了一把,又缓缓将手举到眼前——鲜血和尘土混在一起,永远也无法被洗刷一般粘在他的手掌上。
石壁仍然在崩裂着,但诺顿早已预想到会发生什么,为自己提前选好了安全的暗道。他所处的位置结构相对稳固,坍塌并不严重,眼下已经趋于稳定,几乎像是这场灾难中的诺亚方舟;他脱力地坐在那里,心脏砰砰直跳,呼吸又粗又重,但居然感到安全。
有种说法是,当某种感觉超出你所能承受的阈值后,它会变为无感。诺顿不知道那是否可信,他眼下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同样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是靠着岩壁,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坍塌正在减缓,震颤的大地逐渐平稳下来,不知道过去多久,一切终于重归平静,而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缓缓扬起。
伴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诺顿·坎贝尔露出一个胜利的、神经质的笑容。
……但他的笑容很快便僵在了脸上。
他从没信过神,同样也不信有死神或恶鬼会从地下前往人间索命,拜托了,那是世上最无根据的愚蠢幻想!但入口处那堆碎石块毫无征兆地被用力掀开,从那头钻出一个满身尘土的男人时,诺顿想不出任何别的可能。就着火光,他看见男人身上相当新的血污,他的嘴角和颧骨被划出细长的口子,正缓慢地往外渗出血珠,他翻开压在脚边的石块,喘了一口气,目光转而望向诺顿。
诺顿忍着剧痛瞪大眼睛,生怕闭上就再也没有睁开的机会,他惊恐地盯着那个陌生人,试图在无论什么发生前搞清楚此人的身份和目的。
而那个男人只是盯着他。
“——找到你了。”他说,轻描淡写,就像爆炸、矿难和死亡,什么也没发生。
通常来说,正遭遇灾难的人们喜欢幸存者。那意味着有人作伴,不至于被极端的寂静与黑暗逼疯,同时也意味着如果谁也出不去,至少身旁有另一个倒霉鬼可以给你陪葬。
……但是对于灾难的制造者来说呢?
诺顿·坎贝尔感到憎恨。是的,当然是憎恨,但那之中还夹杂着不安、愤怒与杀意,拜托了,拜托了,他计划了这样久,想到了一切可能出现的情况,费劲力气把那些又懒又蠢的臭虫聚集在一起——但却有一个侥幸活了下来?
他是个野心家,而野心家最大的优点就是冷静。很快、差不多只过了两秒,诺顿就意识到自己不该让这种憎恨冲昏头脑,他竭力控制着脸部肌肉,试图作出一个不那么扭曲的表情,但很快意识到那压根不现实。疼痛让他只是醒着就已经费劲力气,他怀疑自己的脸已经烂了——至少左脸烂了,他从前见过烧伤的痕迹,矿区有个厨子的手曾被火焰烧伤,那块皮肤变成了一种难看的棕红色,皱巴巴地挤在一起,像一百岁的老人、或许两百岁。而在那之前,他想,那首先鲜血淋漓。
某种意义上,这多少方便了他,省去了扮作无辜的功夫。这也让他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他不认识这个人。
这不应该,矿上的每个人诺顿都一清二楚,他记得每一张脸,清楚每一个人性格的弱点,否则也无法骗过所有人,将他们一同引到这里。一定有什么问题,诺顿想。他不动声色,一边扯开嗓子,从喉咙里挤出干涩而沙哑的声音:“……太好了,我想不到居然有人——”
“别说蠢话。”男人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听上去带着一点口音,诺顿一时判断不出那是出自哪里。他一步步走到诺顿面前,蹲下身,用猎户看鹿或别的什么那样的眼神与他对视,“是你干的,爆炸。”
诺顿愣住了。他缓缓闭上嘴,舔了舔臼齿,飞快地思考着自己该作出什么反应。
“是的,”他最后说道,声音听起来懊悔又痛苦,“是我做的,我急着把矿道炸开,没想到那会——”
男人忽然将脸凑得很近,第二次打断了他。他将每个词都咬得很重,像强调又像威胁:“你一清二楚。我看到导爆索了,诺顿·坎贝尔,你把他们引到那里,打从一开始就准备炸死其他人。”他顿了顿,不等对方接话又强硬地继续道,“我什么都知道,没必要对我说谎,我不感兴趣。”
他冷冰冰地瞪着诺顿,气氛一时僵持不下,在后者终于忍不住开口前,他才终于后撤半步,不再像刚才那样咄咄逼人。诺顿的心脏眼下几乎从胸腔里跳出来,不能有任何人知道这一切,他想,目光逐渐发生了变化:不能有人知道这是我做的……不能有一个活口,他必须死在这里!但见鬼了他现在痛得简直像个残废,又没有任何枪支、火药或刀具,矿洞里除了石头什么也没有!诺顿忽然意识到什么,他的目光转而移向身旁,是的,是的,矿洞里除了石头什么也没有……
男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对方几秒内的转变,他皱起眉头,依旧用那种看物件的目光审视着诺顿,半天,他终于得出结论。“你需要止血,否则不到明天就会死。”他说,一边拆下手臂上的绷带,利落地将它缠到了诺顿的伤口上。
他在干什么?诺顿想,这个念头转瞬即逝,他并不关心这个疯子为什么要帮他包扎,但此人显然将为这多此一举的行为后悔!他轻轻将右手往身旁伸,缓慢地抓住了一块碎石,拇指划过时几乎被它锋利的边角划伤,而男人似乎无所察觉。
如果诺顿能看见自己的表情,他会惊讶于自己在那一瞬间的冷酷——他使出仅剩的全部力气,用力一挥,将石头往对方的太阳穴上猛地撞去!
……但他失败了。
男人几乎在他动手的那一刻就反应了过来,一侧头险险躲过他的偷袭,那块石头简直擦着他的兜帽滑开,但这种事只论成败,从没“差点”一说。诺顿不受控制地用力瞪着眼睛,这家伙绝对不是普通人,他想,而他的第二个念头是:完蛋了。一切都完了,他只有这么一次机会,而贸然激怒对方后自己显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紧张地绷紧神经,背部紧贴石壁,随时准备对对方的攻击进行回击,但男人只是盯着他,什么也没做。气氛僵持数秒,他忽然发出一声嗤笑,伸手扯下兜帽,这让他的脸完全露了出来。那是一张年轻的脸,棕发蓝眼,鼻梁高挺,不是、至少不完全是英国人——并且绝对不超过三十岁。这样一个家伙究竟会是谁?诺顿还来不及想更多,他的另一只手已经伸向了他的脖子。
他下意识抖了一下,将那块石头握得更紧。他的脖子有半边仍然一阵一阵的痛,而还算完好的那半边传来的感觉相当清晰,所以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这家伙正攥着他的脖子。他呼出的热气轻轻喷在诺顿脸上,拇指反复摩挲着黑发男人颈侧那块皮肤,以至于他产生一种错觉,对方擦过的地方似乎也火烧火燎地发起烫。
“我帮你包扎,你却想要把我砸死?”他慢吞吞地问,语气听不太出情绪。
诺顿咽了口唾沫,反问道:“你要杀了我吗?”
他们对视了有一会儿,很难说男人究竟是什么情绪,很可能什么也没有,他只是在思考与权衡利弊。诺顿从没这样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性命完全掌握在别人手中,他恨这种感觉,但却无可奈何。半晌过去,男人得出了结论。
“不。”他冷淡地回答,松开了他的脖子,继续刚才没做完的工作,“你对我还有用。”
“我?”诺顿反问道,几乎笑出声,“不是我听过最可笑的话,但也差不了多少了。你想干什么,把矿里的东西带走也用不着我吧,先生?还是说,你指望一个没你帮忙连明早都活不到的人——”说到这里,他被灰尘呛到,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半天才终于停下。某种意义上,这让诺顿感觉自己的气势弱了一些,但他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指望这样的人帮你做苦力?”
男人一言不发,他却忽然皱起眉,感觉自己似乎说中了某些东西。诺顿·坎贝尔是聪明人,而聪明人往往清楚自己拥有什么,那么一切显而易见了:他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精心而谨慎的谋划。
“……我知道了。”他慢腾腾开口,逐渐露出一个因疼痛而扭曲的笑容,“我知道了,你出不去,对不对?”
男人仍然没有回答,而他自顾自继续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潜入这里,但矿道因为爆炸坍塌了,而你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找到出口——所以我死了你也别想活。啊,如果我是你,我现在会考虑一下对决定自己生死的人态度好点。”
“杀你轻而易举,但我不会让你死。”男人压根没看他,自顾自将绷带缠上最后一圈,语调冷静又平稳,“作为替代,我会挑断你的手筋、敲碎你的膝盖骨、撬掉你的指甲;我是雇佣兵,坎贝尔,有时会碰见逼供的任务。我知道怎么折磨人而不让他死去,你没得选。”
雇佣兵?诺顿愣了半秒。他想起来了,他听过这样的口音,从前巴利尔手下有过一个有着相同口音的走狗,替他做过一段时间的脏活。那家伙的残忍让诺顿至今记忆犹新,他的弯刀只要出鞘就绝不会干干净净地插回去;不会错的,眼前的男人和他有着相同的血统——他是廓尔喀人!
然而男人压根不在意他的反应,他将绷带用力一扯,灵活地打了个结作为收尾。
“不过,这是一桩公平的交易。我知道你想要矿里的东西,我可以帮你,作为你带我出去的回报。”雇佣兵说,他后退了半步,满意地审视着自己的成果,居然露出了一个很浅的微笑。
诺顿阴沉地压下眼皮,他意识到此人压根不在意他的威胁。他露出笑容,这是在告诉诺顿,我可以让你活,同样也能让你死。
“……听起来我好像别无选择。”他讽刺地回答道。
而雇佣兵耸耸肩,似乎对他的夹针带刺毫不在意:“合作愉快。”
很可能他真的毫不在意,诺顿想。他意识到对方杀死自己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雇佣兵没给他太多休整的时间,他的忍耐似乎早已设好限度,在这个给定的范围内,他大可以表现得宽容又仁慈,而一旦超出,他就不再有耐心做任何退让。诺顿不知道这个范围是按何种标准定的。
爆炸的火焰早已熄灭,矿洞里一片漆黑、静得可怕,这让时间的流速也变得难以捉摸起来。他们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缠绕在一起,因为受了伤,诺顿的显然要重一些;人们总说在一些感官被封闭时,另一些会变得尤其敏感,或许这就是他被疼痛所折磨的原因。烧伤总是这样,一开始毫无感觉,而一段时间过去,灼烧感将重新上涌,沿着伤痕的走向蔓延,像被火焰点燃第二次。他咬牙忍着这种折磨,尽可能不发出呻吟或任何让他显得软弱的声音:在这种亡命徒面前表现得易于掌控绝不是什么好事,诺顿对此一清二楚。
他不知道过去多久,但佣兵显然知道,因为他踩在这个时刻开了口。
“休息够了。”他说,用通知的口吻,“现在起来,我们要走了。”
“……先去矿里。”诺顿没有动,他知道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怎么样,甚至充满防备,但他眼下压根没有装作友善或无害的力气,“你先帮我,然后我才会帮你,否则免谈。”
出乎意料地,雇佣兵干脆地应了下来。“可以。”他说,“这就是你的所有条件了?”
黑发男人警惕地顿了顿:“不,这只是我现在的条件。”
“好啊,”廓尔喀人不以为意地应下,“现在就带路吧,我们没多少时间能浪费。”
那头传来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紧接着,黑暗中亮起一小团光,骤然照亮了他的半张脸。男人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盒火柴,他一边划燃了一支,一边从地上的一片狼藉中捡起诺顿的矿灯,火星跳了一下,缓缓传到了矿灯上,从中跳起一簇火苗。在矿灯撑起的一小片亮光里,雇佣兵的表情一如刚从废墟中钻进来时一样平静;说实话,他从头到尾表现得都未免太镇定了,无论是被不知情地摆了一道——说的是爆炸——还是包扎时被偷袭,就像任何事都不足以撼动他脸上那副神情一样。意识到这点在这种情况下是很气人的:那通常意味着对方压根没把自己当回事,就像人拎着幼猫的脖颈时,无论它如何张牙舞爪也只觉得可爱,这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的自信。
诺顿当然不爽,但眼下——真不幸,他才是受人摆布的那个!他移开目光,用手掌撑着地面,缓缓站起身。可能因为坐姿实在不怎么样,也可能是腿上也被连带着烧伤了,他站起来时才发现自己浑身从头到脚都疼得要命。
他装作什么事也没有,清了清嗓子,朝佣兵的方向挪了一步:“我走前面。”
棕发男人耸耸肩,向后退了一步,让出了入口。背对他时,诺顿把情况重新捋了一遍,尽管他不认为一个亡命徒会做些勒索或检举一类的事,但他一向谨慎,对方只要还活着就一定是一个祸患。话又说回来了,他小心地朝身旁瞥了一眼:这家伙真的会留他一命?
这个身份未知的雇佣兵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还成谜,但他知道诺顿设下了陷阱,甚至知道他的名字——而诺顿对他却一无所知!他又怎么能肯定这人真会信守承诺?或许,他想,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或许我对他来说也是威胁,仅仅现在还于他有用而已,一旦找到出口,或许他就会灭口……
这不是公平的交易,诺顿警惕地想,他得掌握更多信息。
“你叫什么名字?”他踢开挡路的碎石一边问,若无其事,但话一出口又感觉太突兀,欲盖弥彰地找补道,“——总不能一直用喂来称呼你,况且你知道我的名字,我却对你一无所知。这不公平。”
从背后传来一声嗤笑:“你想做什么,玩朋友游戏?”
诺顿轻轻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避免漏出愤怒与轻蔑混杂的音节,无论如何,数秒后,他背后传来了回答。
“奈布·萨贝达。”他说,“我叫奈布·萨贝达。”
“假名。”诺顿指出,他冷哼了一声,“你真想把我当傻子耍?我当然知道那不是个名字,只是军衔而已。”
“哇哦,你希望我夸你聪明吗?”自称奈布·萨贝达的男人故作惊叹,他停顿片刻,语气变得稍稍正经一些,“你是怎么知道的?矿上应该不聊这些吧。”
诺顿讽刺道:“关你什么事?你只是个连真名也不敢说的胆小鬼而已,一个称呼大概要不了你的命吧。”
他们又向前走了一点,矿道里光线昏暗,且寂静无声,四下里只能听见他们鞋底踩在石头上发出的响动。诺顿距今为止的人生中从没怕过什么事,而此时此刻,他背负着十来条人命,赖以为生的石头从四面八方挤压着矿道,四下里只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可能杀死自己的雇佣兵和谁也不知道还能燃多久的矿灯,他不能说是害怕,但的确感觉有点不舒服。人在这种时候往往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诺顿不知道他是否在几秒后就会后悔,但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我在书上读到的。”他解释道,一边懊恼地想,我为什么非得和这家伙解释不可?
他放缓脚步,飞快地瞟了萨贝达一眼,出乎意料地,对方依然挂着那副平静的表情,就像无论他做出什么回答,雇佣兵都不会有什么反应;这反而让诺顿松了口气,刚才那种莫名的羞恼也减轻了一些。他以为萨贝达会说点什么,但对方只是若有所思地挤出一个音节当作回应。
这不是诺顿的本意,当然了,能让这家伙闭嘴也很好,但他眼下更希望他能开口自报家门:最好是从此前的行踪开始,一直说到出现在这里的理由!他不情愿,但不得不继续寻找话题:“你呢,你来矿上大概是接了什么任务吧——巴利尔是你的雇主?”
佣兵短促地笑了一声:“如果随便说出雇主的信息,我在这行早就干不下去了。”
“得了吧,我谁也不是,对你的雇主造不成任何威胁。”诺顿摇摇头,“巴利尔雇过一个像你这样的家伙,那段时间他大概在生意上惹了人,成天疑神疑鬼的。有几次,的确有人在夜里潜入他的房间,第二天尸首就垃圾一样被随便丢在了矿区角落,死的时候甚至还睁着眼。”他一口气说到这里,猛地停下脚步,直勾勾望向廓尔喀人:“他雇了和你一样的家伙保护他,我听说,你们的刀一旦出鞘必须见血。”
然而萨贝达仍然表现得无动于衷。
“有些人这么认为,”他的语调有点怪,“另一些不那么觉得,因人而异。但我必须说,没人真的完全信奉那个——刀只是一种武器而已,只有意志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听起来你是个没有信仰的家伙。”黑发男人说。不知是否是错觉,他总感觉萨贝达话里有话,但那种不明显的深意一闪而过,消失不见了;他无从追究,同样对此人有怎样的过往并无好奇,很快就把它彻底抛诸脑后。
此人显然并非健谈的类型,这种套话的方式行不通,诺顿顿了顿,终于挑明道:“直接一点吧。现在我们的命栓在一起,谁也背叛不了谁,我想——我要知道,你到底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如果你的任务是把矿里的东西带出去,我一点好处也得不到,萨贝达,我凭什么信任你?”
雇佣兵叹了口气,自从出现在矿井里以来,他头一次露出了一点不耐烦的神色。“你没得选。”他冷冷地回答,“但是如果这能让你安静下来,坎贝尔,我的委托没你想的那么复杂。盯着这里的显然不止你,有人雇我调查闪金石窟,所以我跟着混了进来,就这么简单。”
“就这样?”诺顿提出质疑,“只是调查而已?”
“只是调查而已。”萨贝达一口咬定,他大概也认为这话本身说服力不强,紧接着补充道,“我只负责了解信息,至于矿里有什么,那不关我事。矿是巴利尔的,而开采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完成的工作,我的雇主大概也这么认为。”
他将“不关我事”一句咬得很重,诺顿猜,萨贝达的意思可能是,他对矿里有什么压根不感兴趣。但谁又说得准呢?他嘲讽地想,雇佣兵难道不是只要给钱什么都能做的亡命徒吗,这种人真会对黄金和宝石无动于衷?但是某个毫无根据的古怪念头却不合时宜地从角落里冒出,萨贝达,这个廓尔喀人,他皱起眉,暗自想到:从他刚才到现在的表现来看,这家伙真会在乎任何东西吗?
无论孰真孰假,至少他的确得到了想要的回答,两人都不再说话,安静地往矿道深处走去。这条矿道坍塌得并不严重,用作支撑的坑木几乎还是完好的,偶尔有几根横梁发出摇摇欲坠的咔咔声,落下一小块无伤大雅的碎石,但那都不太碍事。这当然不是运气——诺顿·坎贝尔一向倒霉,否则也不会出生在这样的鬼地方——这是他谨慎地计算了几星期才得出的结论,炸毁那条矿道,让坍塌的矿顶堵住矿井,压死那群只懂得坐享其成的懒鬼,却又不把他自己赔进去!他确实把它当作自己的成果,但并不认为这是一种能力,说实话,尽管认为他们死得合情合理,诺顿还没做好自己擅长……杀人,是的,擅长杀人的心理准备,这事大可以被这么概括,但至少他不想这么形容自己。
救……
他瞪大眼睛,猛地停住脚步,但声音消失了。
“怎么了?”萨贝达问。
“……什么也没有。”诺顿嘟囔着,重新迈开脚步,雇佣兵耸耸肩,没有深究他刚才反常的理由。
至于萨贝达,萨贝达就是另一回事了,他竭力将思绪拐回眼下,一边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雇佣兵。后者的表情似乎并不因火光而软化哪怕一点,他的面部线条相当冷硬,很符合诺顿对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形象的刻板印象。你很容易就能想象出这样一个人曾经施下如何残忍的暴行,用枪打穿哪个倒霉蛋的脑袋,或者用刀刺穿谁的咽喉之类——但很难想象他曾经会有握着枪时双手颤抖的时候。双手染上鲜血的人里,谁都有过这样的时候。
救命……
呼救,呼救。那些垂死的人会发出呼救吗?诺顿·坎贝尔不受控制地联想起这些。莫名其妙!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心跳加快了几秒,胸膛被疑惑与惊惧充满:我为什么要想这些?他不愿意承认那是出于杀了人后的恐惧。是的,杀人,就在几十分钟、或许几小时前,他点燃那根导爆索时不是早知道后果吗,他难道为的不正是让他们永远地闭上嘴、收回手吗?难道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经没有回头路的此时此刻,他在这时却——
“救救我!”一声痛苦的、歇斯底里的呼救声传来,撞到石壁又弹开,拖出绝望的回声。
那不是幻听,诺顿的眼角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意识到那声音并非为他未泯的良心所捏造。“不可能,”他喃喃自语,“不可能……我算了那么多遍,不可能有人还活着……”
他的声音很低,但显然传到了萨贝达的耳朵里。棕发佣兵的表情转为一种沉思,半晌,他开了口:“显然你的计算不那么靠谱。人到底是人,就像你算那些时大概没想到我会出现在这里吧?否则现在被埋在那底下的也有我一份了。”
又是那种语气!他谈论这些时不像在描述人类,轻描淡写,更像在形容什么动物。诺顿几乎控制不住地瞪视着雇佣兵,数小时里他的心情经历了几次大起大落,这会儿简直被惶恐与怒火冲昏了头脑,没有余裕再扮演得温和而无害。“我要去看一眼。”他不容反驳地说,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十分沙哑,“……不能有人活着离开这里。”
而萨贝达并不打算反驳。“随便你。”他无所谓地回答。
他们沿着轨道快步折返回去,刚才离开时没人刻意去看那场灾难,直到眼下两人重新回到岔口,诺顿才真切地意识到这是怎样一场坍塌。整片矿顶都已经塌得不成样子,碎裂的木片和石块把矿道塞得密不透风,谁也不知道有数十人深埋其下六英尺。他警惕地屏住呼吸,目光飞快地寻找着哪里有活人的迹象,踩在这个时刻,被埋在里头的那个幸运儿似乎听见了来人的脚步声,他激动地发出虚弱的求救声。
“我在……这里,”他扯着嗓子喊道,某处碎石应声滚落几块,一只手挣扎着从里头伸了出来,“救救我——”
“好的,好的,”诺顿说,他的声音听上去温和又亲切,但脸上却一点表情也没有,“你把手伸出来一点,我拽你出来。”
那家伙恐怕以为耶稣降临到他的面前了,他欣喜若狂地连连应声,那只手挣扎着又钻出来了一些,五指都在用力向前伸。诺顿一步步走到那跟前,他紧盯着那只手,伸出双手将它用力往外拽;随着一阵碎石滚落,那人的脑袋终于钻了出来。他似乎没能一下适应矿灯的光亮,闭了几秒眼才终于睁开,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诺顿,亲爱的诺顿。”他勉强露出笑容,“谢谢你,谢谢你——只差一点我就能出来了,麻烦再拉着我的手往外拽一拽。”
诺顿·坎贝尔说:“恐怕没办法如你所愿。”
他忽然举起双手,用力掐住了男人的脖子。
他想,他或许会永远记住这个眼神。难以置信的、不解的、怒气冲冲又绝望的,他永远都会记得,但二十七岁的诺顿·坎贝尔还无法判断这是出于悔恨还是快意。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无论如何,五秒过后,他颤抖着松开了手。那个男人大喘着气,涕泪不受控制地涌出,充满恨意与惊惶;他大概想要说些什么,但喉管被紧紧扼住的后遗症让他短期内无法开口。
“有一点……”黑发男人皱起眉,露出一种孩子般的困惑,他紧攥着双手,指甲在手掌上留下很深的弧形凹痕,“我感觉,或许……有点难,萨贝达。我猜我做不到。”
他没有看向雇佣兵,所以他不知道那声很轻的、带着怜悯意味的笑声是否是他的错觉。“你可以雇我,”廓尔喀人置身事外地提醒道,“如果你有任何能支付的手段。”
诺顿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如梦初醒般从那种茫然中抽离,用右手在裤子口袋里掏了半天,终于翻出了那枚硬币。他用拇指抹了抹硬币沾上尘土的表面,将它递给萨贝达。
萨贝达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接过了硬币,将矿灯干脆地递到诺顿手中,走到那个面色惶恐的男人面前,蹲下了身子。
“即使没人会认真检查这种事故后的尸体,如果把人掐死,只要看一眼脖子,那上面的指印就会暴露出人是被杀的。让人窒息有更好的方法。”他不带感情地说着,一边伸手用力捂住了那个试图挣扎的矿工的口鼻,眼珠连转也没转一下,“坎贝尔,你不是干这事的料。你不仅不会,也没办法真的当面对谁下手,你这个胆小鬼——别误会,那不是坏事。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你就算这样也要把他杀了?”
诺顿一动不动。萨贝达表现得老练而冷静,雇佣兵大概已经见过无数次这种场景,然而诺顿是第一次见。指的是,一个人被另一个人这样杀死,毫无反抗之力。他无法将目光从萨贝达的手下移开,那是他的工友,和其他任何一位工友一样,愚蠢、懒惰、鼠目寸光,他告诉自己他本就该死在这里,甚至比现在要更早一些,在导爆索引爆炸药的那一刻就应该一命呜呼,他早已想到这个结果,并且一丝也没有动摇。然而此时此刻,他大半截身子被碎石埋着、徒劳地在萨贝达的手下挣扎时,诺顿感到一种古怪的不适感。那不是后悔,同样不是自责,更像是有团黏糊糊、又湿又冷的东西把他的嗓子堵住了。
他不受控制地开了口。
“我不知道。”他说,声音不像自己的,“但是,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
无论如何,雇佣兵并没有多少纠结。他见惯了这种场景,没有猜测目标过往的兴趣,只是垂着眼睫,安静而残忍地等待着目标彻底断气;诺顿有点不自在地移开目光,然而四下里都是石壁,他的目光飘忽地转来转去,最后只好落回萨贝达身上。他想问那要多久,还没出口就被咽了回去——这是什么话!
那种莫名的焦灼让他在这几分钟内过得很不痛快,诺顿说不好具体过去了多久,但肯定没有他想象的那样漫长。终于,佣兵缓缓松开了手,站起身。他用衣角擦了擦手心,一眼都没再看那具已成死尸的、瘫软的躯体,一边冲诺顿比了个离开的手势。“完成了。”他说,顺手从地上拾起了掉在一旁的铁镐,没人说得清那究竟是谁的遗物,“这个应该会有用。现在没有问题了吧?那就走吧。”
他走了两步才发现诺顿没有跟上,黑发男人咬着牙站在原地,很难用一个确切的词语来形容他的表情,那看上去相当复杂,甚至任何看见的人都要疑心诺顿自己是否搞得清他眼下是什么心情。事实是,他完全不明白。他的胃袋里空无一物,却真切地感到有某种东西正翻滚着,以至于他明知道自己该跟着萨贝达离开,却一动也动不了。
怎么了,雇佣兵催促道,而下一秒,诺顿突然咳嗽起来。那完全是干咳,剧烈得像要把肺一同从嘴里吐出来,他不确定反胃是咳嗽的并发症还是早已发作,总而言之,咳嗽的第五秒里,他喘息着,撑着石壁干呕起来。他的胃里什么也没有,为了埋下导爆索,他今天提前了整整三十分钟下矿,省去的恰好是早餐时间。诺顿以为自己会吐出点酸水之类,但他什么也吐不出,只是睁大眼睛,盯着矿灯映在石壁上的、摇曳的火光。
他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叹息,随后,脚步声由远及近。雇佣兵在他身旁站定,拍了拍他的脊背,这个动作放在此刻无比近似于宽慰,但他的声音却透着一点古怪。
“得了吧,坎贝尔,不要这样。”他说,“你雇了我动手,至少对他而言,你的罪状只是见死不救而已。”
诺顿没有回答,他又缓了一会儿才终于平静下来,找回一点回答的力气。“如果你被抓了,我也没法幸免于难。”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到好受了一些,“走吧——见鬼了走吧!”
萨贝达耸耸肩,重新转过身。矿道真的太窄了,所有情绪都被压缩在逼仄的空间里,挤得人喘不过气,他或许被这种情绪感染,或许早就想这么说:“你是个可悲的家伙,坎贝尔。”
“我真恨——”诺顿脱口而出,但这话只出口半截他就感到一种茫然。他恨什么?炸药是他自己埋下的,雇佣兵刚才那可笑的任务也是他所交付的,他并不后悔,甚至认为这些臭虫本就该这么稀里糊涂地死去,再来一次、两次、一百万次他还是会这样选择!把他生下来的父母都已不在人世,向死人抱怨是无路可走时才会出现的、最没意义也最可笑的行径,他还能恨什么?
他不知道答案,奈布·萨贝达或许也不知道,他头也没转,只是冷静地回答道:“我们都没得选。”
那听上去有点像自言自语。
他们第二次朝着主矿脉走去,心情与刚才相比却微妙地发生了一点变化。诺顿没法违心地将他和萨贝达之间突然出现的这种氛围称为同病相怜,那不是这种脆弱又可笑的东西,他想着,余光里,萨贝达正重新扎起垂在脑后的短辫,大概是嫌碎发碍事。因为视角的缘故,诺顿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他的手肘。大概就是这个,他暗想着:不管那听起来多么儿戏,我雇佣了他,这份罪恶联结了我们。
坦白来说,诺顿不想以任何形式和此人联结在一起。和这种人扯上关系不是好事,只会惹上一身麻烦,而诺顿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他要生活,体面地、昂首挺胸地、不为生计或任何琐事所困扰地——活着,仅此而已。不管怎么说,这其实是奢侈的愿望;但他已经付出了那么多东西,他最早下矿又最晚离开,挤出其他工友们上廉价酒馆鬼混的时间读那些难懂的书,忍耐,沉默,计划一切,现在甚至背上了人命!人们不总说命运为一切标价了吗?那么,他已经给出了他所能给出的一切,该得到回报了。
诺顿没法看见自己此刻的表情,所以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在火光下看上去居然还是厚重的、接近于黑的绿色,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有人认为绿眼睛代表激情,另一些则认为那意味着嫉妒、欲望、勃勃野心。他举着矿灯,一步步走向等待着他的命运。
矿道下行,周围的黑暗似乎变得更加沉重,诺顿摇了摇头,将这种想法甩开。这是没可能的事,他想,暗自感到可笑。地表之下,二十米和五十米没有任何区别,外面的光早就完完全全被遮挡,一丝也透不进来,绝无更黑一说。工作层铺设了铁轨,矿车则不知所踪,眼下他们顺着铁轨往深处走着,碎石在鞋底与金属轨道之间碰撞,脚步因回声显得轻飘飘。再往前一点,他想,再往前一点——那里就是先前开出的坑洞,只要再往前一点!
……主矿脉就在眼前,他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头也莫名发起晕。他看见了,那些漂亮的矿石就在那里,从矿脉的裂隙中钻出。雇佣兵吹了个口哨,将矿镐递给他,黑发男人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他用双手紧握着铁镐,用力挥向岩石——
随着表面裂开的碎石掉落,矿石的晶体终于露了出来,金光闪闪,在火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诺顿不得不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才终于缓过神,他几乎抑制不住想要笑出声。这么多年,他想,神经质地颤抖着,怀着残忍的快意,这么多年,他做了这么多事,拼了命才走到这里,而这一刻终于到来了!
但他的表情忽然僵住了。那副咧到一半的笑容卡在这里,显得怪异又扭曲,他的眼角抽了抽,喉管里漏出一两个嘶哑的、无意义的音节,那听上去不像笑也不像哭,却能让任何一个听见的人为此震慑半秒。
“这是他妈的黄铁矿!”诺顿·坎贝尔怒吼道,“铁凿本尼骗了我……谎话连篇的、老不死的寄生虫,闪金石窟,那张地图上的最后一个地方——什么也没有!见鬼的全完了!”
tbc
还没写完但是太长了所以先发一下,总共有三个部分,之后可能修也可能懒得
【勘佣/愚佣】抱石
*全文1.1w
*原皮勘x原皮佣,庄园舞台剧背景。小情侣互相闹别扭,我流勘探员愚人金一人论,整体比较轻松
因为写得太慢所以刚好错过了520和521,迟来的祝各位521勘佣日快乐,希望阅读愉快
——
诺顿·坎贝尔是野心家,是利己主义者,但爱人不是物体,他孤注一掷的事做了太多,唯独不敢用一个可能性去赌他们关系的全线崩盘。
——
1.
最后一位求生者入座时,游戏大厅的钟开始了倒计时
...
*全文1.1w
*原皮勘x原皮佣,庄园舞台剧背景。小情侣互相闹别扭,我流勘探员愚人金一人论,整体比较轻松
因为写得太慢所以刚好错过了520和521,迟来的祝各位521勘佣日快乐,希望阅读愉快
——
诺顿·坎贝尔是野心家,是利己主义者,但爱人不是物体,他孤注一掷的事做了太多,唯独不敢用一个可能性去赌他们关系的全线崩盘。
——
1.
最后一位求生者入座时,游戏大厅的钟开始了倒计时
与钟表滴答声一同响起的是奈布·萨贝达愉快的哼歌声,坐在他旁边的黑发男人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的挪开了一点,继续擦拭手中锃亮的磁铁。他把磁铁举起来,放在眼前端详着,墨绿色的瞳孔透过磁铁中间的圆圈——雇佣兵就是在这时突然给了他一肘子,不轻不重,力度刚好,但足以让后者手中没拿稳的磁铁飞了出去。
黑发男人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接,其滑稽程度不亚于表演了一场杂耍。目睹了全程并且是始作俑者的雇佣兵没忍住吹了个口哨,他嘴角抽动,忍着笑说:“演的不错,诺顿。”
名为诺顿的男人不吃他这一套,也不打算给雇佣兵陪笑脸,他攥紧手中的磁铁,居高临下地盯着表情淡然的雇佣兵,有些烦躁的开口:“你想干什么?”
奈布勾起一抹笑容,就像他早在等诺顿问出这话一样。他突然站起身,往黑发男人的方向走了两步。后者在他笑起来的瞬间就已经警铃大作,他往后退了一步,盯着雇佣兵灰蓝色的眼睛,雇佣兵的眼睛仿佛有魔力般将他吸了进去,让他动弹不得。诺顿瞪大眼睛,终于在雇佣兵再次开口时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他将脑袋扭了过去,想要逃避接下来发生的事,然而雇佣兵的声音已经钻进了他的耳朵:“诺顿·坎贝尔,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噗嗤…!”少女一声没憋住的笑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脸上带着小雀斑的女孩捂着嘴,脸颊微红。艾玛·伍兹朝盯着自己的两个男人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轻咳了两声,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坐在她旁边的另一个女人则不打算这么做,她不再摆弄手中的镇定剂,而是身体微微后仰,从艾玛的背后露出脑袋,打量着在场的两位男士。
诺顿认出那是艾米丽·黛儿,上次奈布这样和他开玩笑时她也在场。
诺顿迅速坐了下来,在听见艾米丽那句“你们还没谈拢吗?”后捂着脸,难堪的低下头,他听见奈布发出响亮的笑声,于是他悄悄张开手指,从指缝中观察目的达成的奈布:他笑的更开心了,摊手的动作好像在告诉另外两位女士:你看吧,他就这样。
诺顿有预感奈布要这么做,从他在入座时听到帷幕的另一边传来石头拼接的“咔嗒咔嗒”声起,他就猜到奈布又要开玩笑捉弄他。
无论雇佣兵的真实目的是什么,诺顿总在他道出这句话后低下头,一言不发。而后这个恶劣的雇佣兵就会发出愉快的笑声,宣告自己的胜利。诺顿本该反驳他,他本该在奈布问出那个问题时扯出一个更为嚣张的笑容,然后装作毫不在意的开口嘲讽:“奈布·萨贝达,你什么时候这么自恋了?”
可惜他不能。如果是一个月前,诺顿敢保证自己一定会这么做。如果是两周前,他也能对雇佣兵的问题视若无睹,而现在一切都被愚人金——那个两周前忽然出现在敌对阵营的,和自己极为相似的监管者毁了。他的语言与那位监管者的行径相比是那样苍白无力,因为他无法解释监管者阵营为什么会出现一位和自己过于相似的石头人,更无法解释这位愚人金为什么对其他人毫不心慈手软,唯独对奈布网开一面,甚至屡次把他送到大门门口。
都是那个愚人金的错,诺顿在奈布的笑声和两位女士探究的目光中痛苦地想。他盯着暗红的帷幕下露出的一截空荡荡的裤腿,想起他们第一次遇到愚人金的那场游戏。
2.
诺顿听见女孩的声音混杂着密码机越来越急切的杂音:“坎贝尔先生,你有没有觉得周围太安静了?”
黑发男人扭头看向声音的来源:艾玛伍兹单手撑着脑袋,慵懒的趴在密码机上。她在察觉到诺顿的视线后迅速站直身子,一双碧绿色的眼睛盯着没什么表情的男人,继续说:“你看,特蕾西和她的机器人都在密码门前等了好几分钟了,我们什么时候破译完最后一点密码机?要不我去打探下敌情,你等我的消息再决定,怎么样?”
诺顿听出艾玛的潜台词,她当然知道现在牵制监管者的是奈布,所以这位总是很活泼的小姐意思是:好无聊,我想去帮奈布牵制监管者。换言之,她想拆椅子了。
但诺顿觉得奈布完全没有被挂上椅子的可能性。出于种种考虑,他把收好的磁铁拿了出来。在艾玛期盼的眼神中表示自己去找奈布。
他听见女孩在他身后发出一声哀叹,这让他抓紧了脚步。平心而论,他承认自己去找奈布是有私心的。一方面,奈布不想见他,所以他得找合适的理由去见对方。另一方面,诺顿其实暂时不想见奈布,同时也不想和对方冷战,所以他得找个合适的理由说服自己去见他。
他们之前没冷战过,这次是因为前几天他们在游戏里吵了一架。
闪金洞窟。诺顿在踏入游戏场所的第一步就认出了这个自己曾经待过的矿场,13个矿场的最后一个,他得到那两块陨石磁铁的地方。
诺顿深吸一口气,暗骂庄园主是个喜欢探究别人隐私的心理变态。他曾经听艾玛在求生者的茶话会上说过,庄园主有时会复刻游戏参与者的记忆场所,她不知道这样庞大的工程是如何完成的,但不可否认的是,它与自己记忆中的地方相差无几,相似到让人有些厌烦了。
诺顿和艾玛并不熟,也不打算和她玩交朋友的游戏。在他的印象里,女孩的脸上总挂着热情但虚假的笑容,唯独在那次茶话会上,它们全都消失不见。
“密涅瓦军工厂…这个玩笑过于恶劣了。”艾玛·伍兹说完这话后紧抿嘴唇,垂下眼睑。她的脸上带着抹不去的悲伤,没了平日的欢欣雀跃。她旁边护士打扮的女人牵住她的手,艾玛扭头与她对视,把手中揉成一团的报纸缓缓展开,摊在桌上。
“就连我自己都快记不清军工厂的事了…我曾极力抑制记忆的丧失,而今仍只有艾玛·伍兹这一块拼图暂存于我的脑海。”
女孩的目光扫过在座的各位求生者,最终锁定在刚进入庄园不久,甚至没与她有过交流的男人身上:“坎贝尔先生,你会反感直面过去吗?那些痛苦不堪的回忆。”
“纠结于它们没有意义。”诺顿记得自己当时是这样回答的:“无论我怎么看待它,它都一直待在那,一直。”
“你一点都不像放下过去的样子,诺顿。”游戏发展到后期,奈布在地下三层的巨型矿石后为诺顿处理伤口时说:“从进入游戏起你的状态就不对。我们碰面时,我喊了两次你的名字你才有反应,破译密码机时也频频出错。刚才美智子追击你的时候,你完全可以不挨她那一刀,为什么?你身体不舒服吗?这里让你心情不好吗?”
雇佣兵的眉眼间流露出罕见的柔情和担忧,他单手撑在地上,凑上前去观察诺顿的脸,另一手附上黑发男人的额头,手心的温度一触即离,接着便是矿区阴冷的风。一直沉默的诺顿在刚挨到奈布的手时蓦地睁大眼睛,扭头躲避对方的接触。他眼中的不解太过明显,奈布的疑惑也不比他少,雇佣兵收回手,沉默了几秒后才有些愠怒的问道:“…你刚才在走神?”
诺顿不说话,他别过脸不去看奈布的表情。身侧巨大的矿石映出他的脸,那道伤疤,蛮横地霸占了他小半张脸,像蛆一样爬在他脸上的伤疤,他身上有近十处这样的烙印。
他忽然感觉自己身上已结痂的伤口泛起痒意,开始火辣辣的疼。事实上这当然是幻觉,这些伤疤如今对他构不成威胁,它们不会在潮湿的雨天旧病复发,也不会在夜间从深处泛起如白蚁噬咬般的层层痒意。但不可否认的是它们的存在感确实很强,尤其是置身于它们的发源之地——谁会对自己脸上丑陋的异物视而不见?
他这时才想把雇佣兵揉进怀里,遮住对方充斥着怒气却仍混杂着忧愁的灰蓝眼睛。他想说萨贝达,奈布·萨贝达,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不要逼迫我直视自己的丑陋和软弱。
他什么也没说,也没去看萨贝达的眼睛。
雇佣兵最后给绷带打结时故意加重力道,纱布下的红色又晕染了一片。诺顿吃痛地闷哼一声,终于肯把脑袋扭回来,他的声音带着迷茫和些许怒气:“你突然干什么?”
奈布的愤怒比他更甚,他收好纱布,冷哼了一声,道:“坎贝尔,你不是不怕痛吗?我早说过让你别太激进,避免受伤,你为什么要贸然冲出去然后白挨一刀?不止这次,前几日红教堂的那场游戏,我询问你伤势情况时你也闭口不谈,最后还是艾米丽把具体情况告诉了我,而现在,你甚至不愿意告诉我你心情不好的原因,诺顿·坎贝尔,我以为——”
雇佣兵深吸一口气,抬头盯着神色复杂的诺顿,道:“我以为我们已经是同伴了。”
奈布作势就要离开,转身时却被拉住了手腕,诺顿别扭的辩解从他身后传来:“但她当时在追击你…!奈布,我没有不把你当同伴,我只是,我…你得给我些空间吧,我不想让别人看见我丢脸的模样。”
“…哦。”奈布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放轻松,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但他唇边浅浅的苦笑已经暴露了他相当不愉快的心情:“我在你这就只是——好吧,别人,确实是,听起来像我们根本不熟。坎贝尔,我不知道你对同伴的定义是什么,但我能感觉到你对我没有信任,正常人会避免把弱点暴露给敌人,而不是同伴。”
“你不能——你不能这样揣测我。”诺顿有些气恼了。
“我当然可以!”奈布已经开始不耐烦了,他皱起眉头,道:“你只有这点儿想说的?我从你的行为中可看不出你对我的信任,我最厌烦不互相信任的队友。”
诺顿几乎说不出话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语言是这样匮乏,他想解释自己绝对信任对方,想坦白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躲着奈布的真正原因。几个简单明了的句子堵在嗓子眼,最终一个词都没蹦出来,他用力瞪着雇佣兵,奈布也盯着他。
诺顿的心在雇佣兵说话时就已经沉了下去,他的声音是他们都意想不到的轻,他试探性地问道:“…你的意思是你讨厌我?”
此话刚一出口,诺顿就后悔了。它太幼稚,太不会抓重点了,一点儿不像诺顿·坎贝尔会说出的话。但这种状态没持续几秒,因为奈布的耐心已经被他接二连三的搪塞给耗完了,雇佣兵的话依旧犀利,气势不减半分:“如果你想这么理解也可以,在你改掉这个毛病之前,我是该好好衡量一下我们的关系了。”
奈布没给诺顿继续辩解的机会,他猛地甩开对方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直到今天这场游戏,一连好几天他们都没说过一句话,诺顿知道以奈布的性格,他大概率已经不生气了,但问题是,谁来当这个先沉不住气的破局者?
3.
胸膛左侧的心脏是在诺顿靠近大门和小木屋之间的一片废墟时开始猛烈跳动的,他放慢脚步,在一处断墙后停下。心跳声提醒他监管者也在这附近,并且大概率在和奈布周旋。诺顿猜测对方这么久过去都没让奈布受伤,大概率是个经验不足的新监管,他探出脑袋去观察奈布和监管者的战况,以便寻找辅助对方的时机。
他就是在这时看到愚人金的,那个和自己极为相似的监管者。
雇佣兵和监管者各自站在废墟一处窗口的两侧,出于安全考虑,奈布站着的地方离窗口稍远一些。从诺顿的视角看不见奈布的表情,但从他倚靠在墙上的动作来看,他现在处于一种很轻松的状态,就和平常与朋友聊天时差不多。这已经很怪异了,奈布可不会给监管者好脸色,诺顿想。更怪异的是那个没露出武器的监管者只是沉默地听着奈布说话,用那张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摆出疑惑的呆愣表情。
你完全不会表情管理是吗?
诺顿这样想着,把手中的磁铁扔了出去,磁铁在空中形成一道抛物线,不偏不倚正好砸在愚人金的脑袋上,发出清脆的巨响。监管者呆愣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松动,凶狠的目光直直朝着诺顿的方向射了过来。
奈布则在磁铁从他头顶飞过时就反应过来是队友来了,他转身得太快,恰巧没看到愚人金脸上浮现的愤怒和痴狂。诺顿看见奈布回头看向断墙的方向,却没喊出预想中的那个名字——愚人金的表情忽然变得柔软,那些由他操纵的碎石在即将汇聚成一把石镐前分崩离析,小心翼翼地缠住了奈布的手腕,怪物发出一声闷哼,低头喊雇佣兵的名字,他知道相比暴力,适当的示弱更能留住奈布。事实确实如此,吃软不吃硬的奈布·萨贝达,他的目光又回到了愚人金身上,甚至想去查看他的伤势。
真是好生委屈。诺顿在奔向奈布时咬牙切齿地想,虚伪卑劣的监管者,你装模作样哼哼唧唧和被磁铁砸之间的间隔时间是不是有些长了?
诺顿在奈布碰到愚人金之前抓住他的手,把他拽了回来。他看见愚人金的脸上掠过明显的不悦,缠绕在奈布手腕上的碎石顺着手臂向上攀附,最终还是放开了他。
呵。诺顿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嘲笑,就当是给愚人金刚才演技大爆发的回礼。对方也察觉到了他的嘲讽,脚下的碎石窸窸窣窣地开始震动。奈布则完全在状况之外,他的目光在莫名开始对峙的两人身上移动,最终停在黑发男人拉着他的手上:“你突然拽我干什么?”
诺顿更加疑惑:“那不然呢?我不拉你过来,你还想去帮敌对阵营的怪物治疗吗?”
他们这会儿都忘了彼此还在冷战的事实了。诺顿率先拉住了对方的手,奈布也终于让他们有了这几天以来的第一次对话。谁是这次冷战的破局者?这已经不重要了,现在也没人再关注这个问题。总而言之,他们的冷战似乎在彼此都未察觉到的情况下悄无声息的结束了
“呃,话也不能这么说…”奈布有些心虚的别过脸,直接略过了诺顿的问题:“但你看,那个怪物长了张和你很像的脸,对吧?而且他似乎没有攻击我们的欲望。”
诺顿可不信监管者没有攻击的欲望。他觉得单论愚人金刚才的表情,说是想把那堆石块全砸在他脸上他都信。但奈布似乎对这个结论深信不疑,他挣开诺顿的手,把他往前推了一把,道:“你看他甚至没有武器。”
诺顿回头看着奈布,说实在的,如果不是萨贝达执意想让他相信,他根本不想靠近这个监管者半步,无关恐惧,他只是不想看见那张脸。
诺顿最终还是上前一步观察愚人金的状态,几秒后他才反应过来对方刚才在用碎石搞什么动静,他看见愚人金忽然扬起手臂,石头拼接的手抡起一把石镐。诺顿一点也没猜错,这个怪物现在正准备以另一种形式把那堆石块砸在他脸上!
诺顿忽然感觉身后有股将自己往后扯的力量,拽得他差点直直往后倒去。雇佣兵在愚人金即将动手前将诺顿猛地往后一拉,掏出军刀挡住了监管者的攻击,两者碰撞的声音震得诺顿耳朵生疼。他站稳后抬头望向奈布的方向,后者回头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道:“好吧,是我判断失误,他似乎只是不对我出手?托你的福,他终于肯露出武器了。”
诺顿睁大眼睛瞪着他,好吧,好吧,他早该想到的,奈布·萨贝达,你这个混蛋。他几乎快要朝对方大吼了:你有计划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
“我不是故意利用你的!”奈布回头喊。诺顿敢肯定他绝对不会读心术,但他确实疑似在回答他:“我以为你能猜出我的意图!”
诺顿又说不出话了,他疑心奈布是故意这么说的,他可不想承认他们之间一点默契都没有。
或许一切都有迹可循。奈布不止一次开过这种玩笑,而他第一次问出这个问题是在那场游戏的赛后。愚人金不打算和他们多纠缠,直接按下投降结束了游戏,他离开时直直盯着奈布,这会儿诺顿倒有些信他脸上的委屈是真的了。
他们完成游戏后在休息室里暂作歇息。奈布撩开里衣拆解侧腰的绷带,诺顿坐在他身旁,把手中锃亮的磁铁擦了又擦。他其实没有留在休息室的必要,待在这里无非是想找个和奈布一起回宿舍的理由罢了。另一方面,他现在心里有一堆问题,此刻却无法说出口。诺顿疑心奈布会觉得他矫情,这是他最不想见到的。他也明白无法从对方口中得到答案。
“那个监管者,他为什么和你这么相似?”刚才盘旋在诺顿心头的问题忽然传入他的耳朵,这让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回头时直愣愣地对上奈布的眼睛,他缓缓道:“我不知道。”
奈布没太多反应,似乎并不意外诺顿的回答。他收回目光,把放在一旁的外套扯过来穿上。诺顿知道他要离开了,于是也把磁铁收好,准备和他一起回房间。他站起身时才发现奈布一直盯着他,雇佣兵站在房间门口,带有探究意味的目光落在男人身上,他微蹙着眉,神情有些紧张。
这也不像奈布会露出的表情。诺顿想,他最近总露出些陌生的表情,为什么?奈布·萨贝达,他这种人也会紧张吗?就为了一个还未说出口的问题?
诺顿忽然有些恐慌了,他预感奈布会问出个极具冲击力的问题,这也许会改变他们目前的关系,将他们的关系推得更近,或者将他们变成只在见面时打声招呼的陌生人也说不定。诺顿不想冒这个险,他现在就想逃跑,或者让奈布把这个问题咽下去,然而一切已经晚了,在他胡思乱想的这几秒里,他看见奈布的两片薄唇一张一合,那个问题无可避免地钻进了他的耳朵:“你是对我有意思吗?”
“…什么?”诺顿早有预料,但他的脑子还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砸得宕机了。他死死地盯着奈布,沉默了足足十几秒才反应过来要回答奈布的问题:“等等,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因为那个石头人吗?我怎么会…!呃,我的意思是,我对你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你别误会。”
诺顿现在更想逃跑了,他没打算把局面弄得这么尴尬的,但他的嘴似乎不受控制了,只能拼凑出这样逻辑不清的一段话。没人会用语无伦次来形容诺顿·坎贝尔,奈布·萨贝达当然也不会,而他刚才就是这样表现的!这大概能成为奈布以后的一段饭后闲谈,但至少现在,诺顿想,放过我吧,至少现在别用这个笑我。
“呃,好的,你其实不用这么紧张。”奈布的反应比诺顿想象中的要平静得多,这倒又让诺顿有些莫名的不舒坦了,他听见奈布又开口道:“那个怪物有名字,他告诉我他叫愚人金。”
愚人金,黄铁矿,这可不是什么好词。诺顿默默评判道。他没想到奈布会先反驳这个,无论如何,他更关注的不应该是我的回答吗?萨贝达,是你先问出这个问题的,不要告诉我你根本不在乎。
诺顿抿着嘴,没再说话,他猜测自己现在的表情应该很精彩,因为奈布仍然盯着他,揶揄道:“好吧,你对我没那方面意思,当然如此…那你觉得那个和你有着同一张脸的愚人金对我有意思吗?”
他意有所指,任谁都听得出来。诺顿不回答,他反问道:“你觉得他怎么样?”
“咳…你说他?”奈布差点没压住喉间的笑声,他带着笑,像发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一样,雇佣兵的目光在诺顿泛红的耳尖和阴沉的臭脸间晃了两圈,慢悠悠地说:“我还挺喜欢他的。”
4.
“那你就和敌对阵营的怪物玩去吧…!”时间拉回现在,诺顿闷闷不乐地嘟囔道,拍打密码机的力度又重了几分。他周围的低气压让同他一起修机的园丁和医生默契地对视了一眼,治疗经验丰富的艾米丽率先提醒道:“坎贝尔先生,你看起来状态不太好。”艾玛则忍着笑轻轻戳了下她,暗示性地提议道:“我觉得诺顿先生可以先去找找奈布在哪,毕竟这是最后一台密码机了,但奈布还没向我们发送信号。”
事情的发展总是相似的,一刻钟后,诺顿又一次站在了那堵断墙后,又一次看见愚人金和奈布待在一起。这次他们的距离没有那么远了,雇佣兵在专心破译密码机,愚人金就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看着他。怪物的目光没从雇佣兵身上下来过,偏偏还要装作百无聊赖似地控制几枚小石子在奈布的头顶飞来飞去。
按理说这么近的距离,如雷的心跳声早就让求生者无法专心破译了,而奈布似乎习以为常,甚至还能扭头与监管者聊上几句。
诺顿离他们太远,听不清他们在聊什么,只能看到他们的动作和模糊的表情。
“他的确是不太喜欢你,而且我觉得你也不待见他。”奈布一边敲打密码机一边和愚人金聊天:“说实在的,诺顿,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讨厌对方,我一直以为你们是同一个人,而且你也不是那种自卑到会厌弃自己的人,你完全和自卑不沾边!好吧,也许是你没表现出来,我总弄不懂你。”
一股电流顺着指尖向上传导,奈布被激得收回手,他揉搓着发麻的指腹,拿出信号器又摁了几下,忍不住嘟囔道:“奇怪,他们还没破译完最后一台密码机吗?我已经发了好几次信号过去了。”
雇佣兵头顶的小石子飞得越来越快了,互相碰撞发出窸窣的声响,愚人金把它们收了回来,将它们与围绕在他脚底的碎石一同揉成一团,他眯眼看着被这堆碎石挤压到近乎扭曲的导线:它们来自于庄园特制的信号器,被怪物扯断后即将成为这片废墟的一部分。
愚人金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相较于勘探员更尖细沙哑,也更符合怪物的身份:“我们的确是同一个人,确切的说,他才是本体,而我是他某些情绪所诞生的副产物,这听起来有些残忍和荒谬,但事实就是如此。同一个人,互不干扰的身体主导权,相似又截然不同的性格,以及不知何时到来的死期。”他控制碎石缠绕雇佣兵的手腕,奈布只能被迫停下手中的动作。
“死期…你认为自己是独立的个体吗?”雇佣兵抬头问他。
“显然我不是,我也未曾希望自己是,诺顿·坎贝尔只有一个人,这是不可争的事实,我何必把自己这部分切割出去呢?萨贝达,但我仍在焦虑——我预感这具身躯无法维持更久了。换言之,我当然会活着,并且将活得很久,但这具身体的死期即将降临,因为另一个我,他开始直面我了,他开始接受被自己刻意摘出去的情绪了。”
愚人金说这话时神情落寞,奈布有些悲戚地看着他,由衷的叹道:“那真可惜…你会伤心吗?消失什么的——我还挺喜欢你的。”
“物理意义的消失,奈布,我一直都存在,别为我难过,我的具象化只是因为他太胆小了。”
“哦…但我觉得他,我是说你们的胆量还挺大的吧?有时你像个疯子,这不是什么好词,你别介意。我知道你我不是同一类人,起码你并不喜欢追逐危险,但最近我总觉得…我能这样评价吗?你像是危险本身。”
“我确实不喜欢危险,你没说错,但追逐目标的路上危险总是不可避免的,而我不想因此逃避…萨贝达,你很会转移话题。你知道我说的胆小不是指这个。”愚人金的语气有些生硬,但奈布知道他没生气,相反,他甚至因为刚才那段对话而心情不错,从缠在雇佣兵手上的碎石力度突然减轻就能看得出来。
“好吧,好吧!这一点你比他坦率多了,如果是他,估计又要自己生闷气了。”奈布笑起来,心情很好时发自内心的笑,他说:“胆小,是啊,一点没错!他甚至不敢把伤口露出来,也不敢告诉我心情不好的原因,诺顿·坎贝尔,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
愚人金盯着雇佣兵,这个不会隐藏情绪的怪物有些犹豫了:“我可能无法回答…旁人常将‘野心’和‘疯狂’授予我身,将爱剥离怪物之躯,也将欲踩进泥泞,但萨贝达,我虽是怪物却非长埋地底的森森白骨,哪能没有爱欲呢?我怎么能,把我的痛苦和不堪展现在我珍视之人面前?”
“那如果我说,你珍视之人希望你向他展示全部呢?”雇佣兵灰蓝色的眼眸中映出愚人金错愕的脸,他还没迟钝到连诺顿对他的感情都看不出来,也不打算遮遮掩掩地把这份感情隐瞒下去。没人能保证两情相悦就一定能在一起,但既然都两情相悦了,他做不到像诺顿那样连第一步都迈不出去。
诺顿·坎贝尔是野心家,是利己主义者,但爱人不是物体,他孤注一掷的事做了太多,唯独不敢用一个可能性去赌他们关系的全线崩盘。
而奈布·萨贝达的眼睛仍是沉静的蓝,他说坎贝尔,爱你的人会希望了解你的全部。
“…也许你是对的,奈布。”愚人金笑起来,他现在一点顾虑都没有了,原先也没有多少。雇佣兵脚边的碎石开始小幅度颤动,他手腕处缠绕的碎石骤然收紧,顺着手臂向上攀附,奈布仍没有动作,他盯着自己面前的怪物,挑眉道:“看起来你想干点什么?”
他说这话时已经有碎石攀上了他的侧脸,这让他的声音有些含糊,愚人金没让它们进行下一步动作,他的目光在雇佣兵腰间的军刀上停了几秒,道:“是的,显而易见。就当是我失去这具身体前的心愿吧,你可以拒绝我,以你的能力,这并不难。”
“这话听起来真狡猾,意思是我如果不同意,就要和你打一架?”奈布愉悦地欣赏愚人金有些纠结的表情,补充道:“开玩笑的,我相信你不会伤害我,所以尽管来吧,我猜我的队友早把最后一台密码机破译得差不多了,我耽搁的时间太…!”
奈布的话没能说完,覆盖在他身上的碎石像有生命般忽然发力,拖着他往墙上靠,雇佣兵条件反射地抽出挂在腰间的军刀,又想起自己刚说出的话后卸了力。他最终被近乎覆盖半身的碎石按在了墙上,四肢关节处的碎石缠绕的太紧,奈布瞟了一眼自己泛红的手腕,他觉得对方如果再用点力,自己的手就会被尖锐的石块磨出血来。
“其实你不用这样…困住我,我…呃,不会逃跑的。”雇佣兵脸上的碎石不再乖顺,他们卡住他的下颚,这让他说话有些困难。
愚人金没有回答他,他走近雇佣兵,把对方沾了不少石灰的脸掰了过来。他没控制好力度,末了才听见骨头脱臼的响声,奈布这会儿终于有些慌了,疼痛让他说不出话来,他瞪大眼睛惊惧地盯着愚人金,后者石头凝聚的手擦过雇佣兵的薄唇,留下一抹灰白,而后他咬上对方的唇,在奈布的呜咽声中强硬地将舌头挤进了他的口腔。
诺顿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光景:在碎石缠住雇佣兵身躯的瞬间,奈布应激般地抽出军刀,但或许是军刀的主人没有攻击的意愿,又或许是碎石对他的压迫过于猛烈迅速,总之奈布没有挥出那把刀,它同它的主人一起被按在墙上,而后,愚人金俯身贴近了雇佣兵的脸。
他们看起来像在接吻。诺顿产生这个想法时,他的腿已经率先迈了出去,同时一个磁铁又一次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愚人金的脑袋上。怪物松开了对雇佣兵的禁锢,后者猛咳了几下,长时间的缺氧让他贪婪地大口呼吸空气。诺顿拽着他渗血的手腕把他拉了过来,奈布的脚步不稳,意识还算清醒,他在看清来者的那一刻迅速别过脸,甩开诺顿的手后不去看他。
诺顿在奈布刚才抬头看他时就知晓了一切:雇佣兵的脸颊通红,把他脸上灰白的石灰都掩盖了过去,他红肿的嘴因惊讶而微张,唇边染开的红刺痛了诺顿的眼。奈布的眸中带着未消的不可置信,诺顿不知道他是在惊讶愚人金刚才的举动还是自己的突然到来,他脑中现在只有一件事异常清晰——他们刚才就是在接吻。
奈布站在旁边不说话,诺顿意图扳开他压低兜帽的手,后者死死扯住帽檐不松手,雇佣兵有些磕磕绊绊地开口,声音带着慌乱:“等等!你先别,诺顿,你先别看我…”
奈布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样一副窘态,但脸上发烫的温度提醒他不能让诺顿看见他现在的表情。
“我以为你们已经互通心意了。“愚人金低低地笑了,他颇有兴致的欣赏雇佣兵兜帽下紧抿的双唇。从他的视角恰好能看见奈布在听到这话时瞪了他一眼,他这话明显是为了刺激在场的第二位求生者,愚人金最清楚他们有没有互通心意了,还有谁能比当事人更清楚这件事?
诺顿没说话,他攥着磁铁的那只手臂上青筋突起,愚人金笑得更灿烂了,他对上诺顿愤恨的眼神,言语中的恶意几乎快溢出来:“那就是没有了,你打算以什么立场指责我?你凭什么阻拦他和别人建立联系?”
“除非你已经和他建立不可分割的联系了。”愚人金看出诺顿的欲言又止,道:“可惜你没有,因为你是个无可救药的胆小鬼。”
5.
“咳…咳!艾米丽,艾米丽?你有没有觉得他们不太对劲?”艾玛靠在墙上,悄悄戳了两下在她旁边输入密码的艾米丽,后者瞟了她一眼,顺着她努嘴的方向看去:奈布靠在密码门附近的一棵树上,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而诺顿站在离他几米远的一块木板旁,甚至背对着奈布。这和他们平时的相处状态相差太大,明眼人都能察觉到违和感,于是艾米丽只扫了一眼闹别扭的两人,淡淡地说:“显而易见,他们接吻了。”
艾玛小声惊呼,与艾米丽凑得更近了,她压低声音道:“真的吗?怎么看出来的?但我以为…我以为他们是两情相悦来着,为什么他们之间的气氛这么尴尬?”
“如果你去问奈布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以他的性子,他可能宁愿说自己在平地摔了一跤。”艾米丽说。
艾玛为她话中的幽默笑出声,她了然地点头,于是艾米丽继续说:“至于他们现在的状况,我想他们还需要时间去适应关系的转换,在那之前,也许我们该给他们留下空间。”
她按下最后一个数字,密码门打开了。
奈布仍然靠在树上,目送两位女士离开。确认这里只有两个人后,他的目光落在准备和她们一起离开的诺顿身上:“这就准备走了?不打算说些什么吗?”
诺顿的动作僵了一下,他回头看向奈布,语气生硬:“如果你是说愚人金的事,我向你道歉,我不知道他会…做那种事。”他闭上眼睛,放在身后的手指无措地揉搓着,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你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怪物的话是不能当真的,对吧?你实在生气的话就来揍我两拳吧!虽然我不知道他和我到底有什么关系,但他毕竟和我有着同一张脸,所以我也有责任…”
“坎贝尔。”奈布打断了他检讨般的道歉,上前几步走到诺顿面前:“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怪你了?随便你怎么想,我承认我当时没反抗,我自愿的,可以了吧?别和我道歉。”
雇佣兵的脸色并不好看,他这次真有些生气了,诺顿的目光掠过奈布唇上的伤口,愣愣地别过脸,道:“哦…那是,那是你的自由,我也不能干涉你的选择。”
“愚人金说的没错,你的的确确是个胆小鬼。”奈布气极,他冷哼一声,道:“这可不像你能做出的事啊,坎贝尔。就这样?还没尝试就打算放弃了,你就只敢想想吗?”
“你什么意思?”
“现在我告诉你,你,愚人金,你们就是同一个人,拥有同一套思维,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比如你想对我做那件事多久了?”奈布忽然扯着诺顿的衣领把他往下拽,踮起脚贴近诺顿的脸,后者瞪大眼睛,绯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上他的脸,诺顿喉结滚动,在奈布吻上他之前率先扶住他的后脑勺,低下头覆上雇佣兵挂着血的双唇。
他看见雇佣兵露出一个胜利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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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列文在合集,时间线顺序是:爱火→渴雨→融月→抱石→趋光。可以分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