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空魈]回响
空×魈
总算搞完了!非常感谢一直鼓励我的朋友们
——
Warning:一个充满我流空魈理解的、缓慢行进的、很长很长的故事
01
魈从梦中醒来,睁开双眼。苍白的月光从窗边零星地洒进室内,落在漆黑的地板上,像一些细小的雪。
自魈诞生于这个世界上,算到现在,已经过了堪堪两千年。在时间缓慢的流淌之中,璃月已然日新月异,他却没怎么变;窗户如同一个精美的玻璃罩,千百年来,将小小的璃月港圈在其中,他旁观一切,在必要时候出手,祛除可能祸及人间的妖邪。
魈原本是吞食梦魇的工具,现在则为履行职责而活,不知疲惫,也无关喜恶。他从床上坐起,走至窗边,静静地凝视着外面。璃月已经入冬一个...
空×魈
总算搞完了!非常感谢一直鼓励我的朋友们
——
Warning:一个充满我流空魈理解的、缓慢行进的、很长很长的故事
01
魈从梦中醒来,睁开双眼。苍白的月光从窗边零星地洒进室内,落在漆黑的地板上,像一些细小的雪。
自魈诞生于这个世界上,算到现在,已经过了堪堪两千年。在时间缓慢的流淌之中,璃月已然日新月异,他却没怎么变;窗户如同一个精美的玻璃罩,千百年来,将小小的璃月港圈在其中,他旁观一切,在必要时候出手,祛除可能祸及人间的妖邪。
魈原本是吞食梦魇的工具,现在则为履行职责而活,不知疲惫,也无关喜恶。他从床上坐起,走至窗边,静静地凝视着外面。璃月已经入冬一个月有余,望舒客栈最近也格外热闹,大概是有商队入住,魈耳音极好,能听见喧嚷的人声,混乱地挤进寂静的室内,在他的耳边回响不休。他们说起在海那边经商的经历,互相交换着半真半假的故事,夸耀着自己灵巧的话术,又感叹还是故乡好,连掠过脸庞的寒风似乎都比别处温暖一些。
话语像风一样飘荡,很快沉寂在一潭死水的室内,魈金色的眼睛望着远方:那是从港口回来的海路,在月色下显得风平浪静,只有他能看出有隐隐的黑气缠绕周围,像是某种不祥之兆。
魔神的怨念在海上像雾一样蔓延,魈寻找着源头,一路来到天衡山。山侧能看见璃月港的灯光,像一道地上的银河,连星星的光辉都被遮盖。
再过几天就是海灯节,港口尤为张灯结彩。海灯节是璃月人民的节日;帝君的离开看起来并未使它受到影响,作为守护者,魈在内心感到些许欣慰。
沿着一条蜿蜒的小径,黑色越来越浓,浸在明亮的夜色之中,如同墨痕在水里扩散。魈单手持枪,身形轻捷地向前,直到看见一个人影,猛地刹住脚步。
这条山路并不宽敞。然而,那人却在这正中间架了一口锅——自己当当正正坐在后面,可谓十分挡路。更奇怪的是,他一手托腮,一手搭在膝盖上,锅里空荡荡,连火都没打,看来也并不是为了烹饪食物。魈把自己隐藏在树叶之中,透过缝隙观察:这个怪人看起来年纪不大,金发金眼(应该不是璃月本地人),身形应当与他相仿,头发却长很多。
一般人,在这高耸的、昏黑的山路之中,总是神色匆忙,因为有终点可去;而少年却像很有耐心,垂着眼睛看锅,面色不动,似乎在细细品尝西北风。
魈略略思忖,把枪收起,伸手一招,覆上面具。
他走出来,闪至少年面前。少年反应很快,立刻抬起头。
就在这一瞬间,魈的心底忽然略微震动一下;很轻微,就像是一滴露水从树梢滑落,静静沉进冰冷而美丽的湖里。一时间,没有人说话。风寂静地吹动树叶,少年也寂静地看着他——那双眼睛,那种目光——魈感觉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他,可是仔细去想,却又确实陌生。
他不擅处理这种,只能皱起眉毛:反正戴着面具,少年也无从得知。
少年眨着眼睛,对忽然出现的夜叉似乎并不惊讶。“噢,你好啊,魈。”他说,甚至还笑了一下,“我是空。”
出乎意料的反应,魈的眉头皱得更深。他不擅长与人类打交道;他们总是自说自话,十分渺小,却又期望很多东西。可是,他们正是他要守护的对象。于是,千百年来,他也耐着性子,倾听他们的声音,并且依据心中想法给出回应。“我没问你的名字。”
“我知道你叫魈,你也得知道我叫什么才公平啊。”
“我不关心。仙人降魔,三教九流之辈,退避。”
“这里有危险?很危险?”
“危及性命,速速离开。”
“不能留在这里吗?说不定能帮上忙。”
“不必,碍事。”
空摊开手掌,山间平静,魈的一缕头发却被吹动。“我能够保护自己,没关系。”
“……”
一般而言,夜叉降魔,寻常人看见他的身影便会发着抖离开,再不济也只需他威吓几句,从未见过如此赖着不走的家伙。魈见过清晨日出之前的细小飞虫,它们飞舞在空气中,殊不知阳光出来后便会被碾为灰尘;正因它们并不知太阳为何物,所以才不会躲避。或许少年也只是太年轻,并不知晓性命的贵重。这种情况下,固执的人类很难被说动。
如此麻烦——他没空在这里耽搁多少时间。
“你若执意,我便不强求。”末了,他冷淡道,“然情势危急,如遇性命攸关之事,不要期待我的援护。”
语毕,他不管空回应如何,转身离去。
02
这回阻挡商路的魔神拥有强大的力量,魈与它缠斗良久,也仅仅打了平手,逼迫它暂时沉回老巢。他将枪尖插入地面,令干燥泥土吸走污染的黑血,想起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便纵跃上树,用夜叉远超常人的视野寻找。
之前的战斗很明显蔓延到了少年附近,魈能看见断折的树干,破碎的树叶静静地落在地上,树枝裂成几节。可是,出乎他意料,那个金色的小人儿依旧坐在那条山路上,动都没有动,看起来安然无恙。
魈闭了一下眼,总算有时间好好梳理思路。
回头想来,整件事都充满违和:他叫出了魈的名字,魈却不知原因——不可能是信徒,夜叉没有信徒,而魈同样确信,自己从未见过他。
他直呼了魈的名字,好像很亲近。莫非他是之前哪位的转世?夜叉累累杀业,也能获得另一次生命?魈不相信。并非不愿,只是不想怀抱希望。活了几千年,他明白一件事:希望才是最可怖的东西。
但是,这一切确实值得留意。少年能够动用风的力量,却没有神之眼;如果不弄清楚,可能会成为对璃月的隐患。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都该前去调查。
思忖完毕,魈悄无声息地接近少年,站在他背后。在人间,魈曾见过这样吓对方一跳的小把戏,然而他身上煞气太重,实在难以遮掩(对普通人,还可能会给其带来污染)。几乎是一瞬间,少年便察觉到了他的存在;他转过头,银白月光沾在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神色。他确实并非常人。
“你回来了,”他说,“灾厄解决了吗?”
魈不理他,问道:“你为何知道我的名字?”
“菲尔戈黛特告诉我的。”
魈直觉他在说谎,却不知如何探得真相。他抽抽鼻子,闻到一股很淡的香味——少年居然在锅里煮了东西。
少年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杏仁豆腐,吃不吃?”
这一切绝非巧合。魈漠然询问:“你做这个干什么?”
空平静地与他对视。“做给你的,不明显吗?”
“为何?”
“你不喜欢杏仁豆腐?我自认还有点心得。”
“不要逃避话题!”
枪鬼魅一样出现在魈的手中,尖端则指着空的脖颈。他对于这种拐弯抹角的对话相当厌烦,如果武力能逼迫对方说出实话,他则更乐于尝试。只是,潜意识中他觉得空并非如此轻易便能撬开嘴的人。他的每一句话都巧妙地卡在一个临界点上,换句话说,魈被他弄得有些恼火,但却也不觉得他真有那么危险。
他的猜测没错。冰冷锐利的金属距离脆弱的血肉不过毫厘之息,少年却仅仅露出了一个为难的微笑。他根本不害怕,从他金色的眼睛里就能看出来。“我是好人啊,魈。”
“不要这么叫我。我根本不认识你。”
“那好吧,夜叉大人。我没在杏仁豆腐里下毒。”
“不是这个问题。你是谁?”
“一个旅人。”
“来璃月有何目的?”
“璃月地大物博,钟灵毓秀,我心向往之,因而前来。”
“为何知晓我名?”
“……”空停顿一下,“并非我不愿回答,夜叉大人。你不会相信。”
“先说。”
“我认识你。见过你,一起战斗过,你委托我做过事。所有一切都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
这回内容比起上次,的确更为荒诞,然而空的表情却不似玩笑,魈只能沉默。
“所以我说你不会相信。”空叹了一口气,“说实话,我对你也知之甚少,不必这么警惕。你对自己的经历大多守口如瓶,我也只见过你四面。”
“就算如此,”魈姑且将他所说作为事实接受,又问道:“你接近我有何目的?”
空眨了眨眼。
“目的?没什么目的。只是做饭时,偶然碰见朋友……如果你觉得太亲近,那么就算熟人。”
魈冷声说:“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
“不可能只是因为这种目的。”
魈原本还在魔神麾下时,时常会有人被捉来。一开始,他们总是痛哭流涕,求饶告软,说自己只是良民,并非心怀恶念,当然,她一概不信,只是咯咯笑着让手下处理——身份,原因,目的,拷问不过这几个问题,不管如何,总能问出想要的情报。最后,所有人一概都供认不讳;只是那个时候,几乎也没有人形了。
魈绝不会对人类使用如此残酷的刑罚,但他也深深记得,每一个人接近身居高位者,几乎必然怀有不轨的阴谋。钟离教导他凡事都无绝对,于是他使用“几乎”作为注脚;然而,时至今日,这个“几乎”还没有真正碰上切实的证据。即使现在对方是一个过分年轻的、好看的、看似毫无恶意的少年,也不能令他放松警惕。
空的语气不管何时都很平静,就像是一切对话都在他预料之中(这一点令他想起摩拉克斯,可是,奇怪,他不可能活了这么久)。“我就住在望舒客栈中,你的楼下,”他说——魈已经放弃追问他是如何获得这一情报的了,“我不走。如果你察觉我心怀不轨,可以杀了我。”
也不失为一种方法。人类的寿命最多百年,对魈来说,不过弹指一瞬。他的职责本身便是斩除世间一切妖魔,对于空的监管可以视为日常工作的一部分。
“但是,夜叉大人。”
空的声音唤回了魈的注意。他微微垂下眼睛,看见少年掀开锅盖,一瞬间,更为浓郁的香气溢散在空气之中。
他甚至连碗都准备好。两只,小小的,像空心的雪堆,在月光下发亮。
“……浪费食物很可惜,是吧?”
魈冷冷地看着他。在漫长难熬的静默里,少年的眼睛依旧被月色照耀,闪闪发光。里面空无一物,仅仅闪烁着白雪一样的幽暗光亮。很快,他做出决定,以行动默许了少年的提议:光芒消去,原本指着他的和璞鸢悄无声息地消失,又重新在他背后浮现。
他坐下来。少年没再多说,只是盛好豆腐,递给他。
空说得没错,他的手艺确实很好。
03
魈需要的睡眠时间很短,大部分时候,他只是把睡眠当做一种稍许放松的方式。新的一天来临,魈醒来,按照例行,在脑海中梳理前一晚发生的事情。
千百年来,他以此方式维持着自身的清醒,不至于陷入重叠的疯狂里。魈站起来,日复一日地走至窗边:海面上的黑气淡了一些,但依旧没有完全消失,等晚上港口关闭,他会再去天衡山一趟。
太阳从地平线上慢慢升起,橙红色的光芒流至大地,如同画师沾染颜料涂抹灰蒙蒙的一切,万事万物都生动起来。随着公鸡清脆的啼鸣,不断有门打开,各种嘈杂的声音响彻在各处,璃月港逐渐张开眼睛——她轻笑着,欢迎从世界各地归来的商人:船队正朝着璃月驶来,从遥远的、碧蓝的海面,能看见洁白的帆,缓慢穿行在尚显朦胧的雾霭之中。
船靠近璃月港时,会以鸣笛示意,直到碰上码头,这才寂静下来。魈站在窗边看了好一会儿,在确定并无其他事物需要他出手后,才从窗户翻出,往远处走了走。
璃月风景如画,草木绿意盎然,不过魈并非前往某处名胜,只是随便找了个没人地方坐下。他看着鸟儿从这个枝头跃到那个枝头,又落在地面,衔起细草,小心地把它们编织在树梢。
筑巢时,鸟儿曾经掠过魈的头顶。魈仰起脸用目光追随,一动未动。他不能靠近,不敢伸手,因为自身的业障太重,很容易伤害到脆弱的人间。
他盯着鸟儿看了很久,看着它翅膀拍动,在风中产生轻微声响。等到月上中天,璃月又一次睡下之后,魈才从原地站起。离去之前,他看向一处:鸟儿已经缩在自己的窝里睡着,绒羽蓬松,像一朵温热雪白的蒲公英。
不知不觉,他脸上冷漠的表情变得柔和了一些。
等魈赶到天衡山,发现空又坐在那条山路上,甚至位置都没怎么变,身前依旧放着一口锅。只不过他这回是从另一条路上来,并不会与空撞见。
少年金色的眼睛重又浮现,像向日葵花瓣落在雪上。很快,魈便把其抛之脑后。
出乎他意料,魔神虽然伤势未愈,却出奇顽强,负隅顽抗。它逃走后,魈将周围全部排查一遍,依旧找不到它到底躲去了哪里。这点事一直令他感到心神不宁,直到条件反射回了客栈才想起来:或许空还等在路上。
魈不愿跟人扯上关系。一方面,他只会在出现在最凶险的地方,而除魔本身便是——对身处漩涡的人类来说——另一场灾祸;另一方面,人的寿命太过短暂,百年倥偬,在他眼中,不过一场朝生暮死。因此,这么多时间,他总是远远地站在高处,从不介入人间。
但是,昨天吃了他的一碗杏仁豆腐……并且回去时,由于不习惯与人相处,忘记说感谢。
从窗户望过去,实在太远,天色又暗,看不清天衡山的一草一木。魈毫无睡意,在室内徘徊,过了几分钟,还是一推窗户,匆匆离开。
此时月亮几乎隐没在地平线上,最深的夜已经过去,一些鸣虫已然苏醒,在寂静之中振翅低吟。魈来到空的面前,少年脸上却无倦意,看见他,笑了一下,问话跟昨日一模一样:“你好啊,夜叉大人。灾厄解决了吗?”
魈没有像先前一样坐下。他说:“不必每天等我。”
“等待是我的事。若是不想见我,天衡山也不止这一条路。”
魈无言以对。少年重新恢复用手撑着脸颊的状态,另一只空闲的手一捏指节,细小的泥土隆起,如同山脊一样起伏。这引起了魈的注意:“你会操控元素?但是你没有神之眼。”
“神之眼被我扔了。”
空看着他,魈面无表情,他很快叹一口气:“开玩笑,开玩笑。我没有神之眼,因为我是旅人——唔,比较特殊,提瓦特的规则对我来说不起作用。不过,不必担心,我打不过你。”
“如何得知?”
“夜叉大人,如果不想我等你,那么就不要提出这些问题。你想了解我?”
“……我是为了璃月。”
“那为了璃月,请坐吧。今天你来得有些晚,或许没那么好吃了。”
如同昨日一样,空把杏仁豆腐盛在碗里,递给他。那双金色的眼睛里,除了月光以外,只有魈模糊的影子。
一句“谢谢”在魈嗓子里滚了好几遭,却一直说不出来。尽管毫无缘由,他就是觉得:眼前少年身份不明又朝他示好,如果真的接受下来,就像输了一场似的。
夜叉战斗至今,未尝有败绩。不该因为一碗杏仁豆腐……一些远比魈年龄要小的念头出现在他的脑海,乱七八糟,令他心烦地蹙起眉头。
因为职责所需行走人世时,魈曾经看见一户人家,猫咪调皮,与毛线球嬉戏。他一边小口吞咽着美味佳肴,一边进行回想:自以为聪明的猫好奇地拨弄着从未见过的新奇东西,追逐着轱辘滚远的线,最后越陷越深,把自己缠得一身狼藉。
魈当时公务在身,仅仅驻足一分又二十秒。但是,这个场景却深刻地印在了他的记忆之中——以他自己都无法说明的原因。
04
空是一个很懂分寸的人。
他知道魈住在望舒客栈,却只是晚上等在天衡山道,从未对魈说过“你一定要来”之类令他感到拘束的话语。他并不把魈每天与他的见面放在一个很重要的位置、给予它很多的希望——至少在魈看来——每一天,他都只是等在那里。等到魈出现在他眼前,也仅仅是朝他笑一下,权当打招呼。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正因如此,魈才会每天前来。对于人间美食,他只勉强认可杏仁豆腐的口味:它入口即化,味道清甜,像他曾经品尝过的美梦。不知空是从何种渠道打听到,总之,锅里确实没出现过其他食物,倒省却魈的一番口舌。
因此,作为回报,他开始思索起空原本说过的话。他说,二人是朋友;这句初见直接被魈打成谎言的语句,现在似乎变得有了些许意义。魈依旧记不起空,他十分确定自己并没有见过他,时至今日也是如此。
只是,因为这句“朋友”所受到的注视,他并不打算置之不理。
或许,稍微地聊一聊天,不会出什么问题。……其他时间里,反正也见不到。
同样,可以视作收集情报必需的手段。
“我在白天,曾看见鸟。”
不过,他们的对话往往也只是这种日常琐事。魈小口吞咽着杏仁豆腐,等全部咽下以后才接上前文:“它四处飞了一圈,却不见衔着任何物什回来。很奇怪。”
“唔,”空看起来听得专注,“或许是在找宝石。”
“宝石?”
“那应该是只雄鸟,筑巢还不够,得再来点装饰品,比如项链、宝石之类。”空指了指自己的左耳,又微笑一下,“大家都会筑巢,必须把自己的窝弄得好看一些,才能获得雌鸟的垂青。……当然,都是我猜的。”
魈不置可否。“你好像对这方面很了解。”
“我是旅人,经常要在野外度日。”少年很谦虚,“必须掌握一些技巧,不然鸟可能把我的耳坠给扯走了——所以我睡觉都是侧着睡的。”
魈挑高眉毛,看着对方;即使是极度缺乏生活常识的他,也凭着敏锐的直觉听出少年的话中似乎有些不对。空一本正经地与他对视,直到实在憋不住,略微低下头,忍住笑声。
他的肩膀轻微颤动着,夜叉又一次获得胜利,却不满地蹙起眉头。“果然是骗我。”
“只是开玩笑。”空总算平静下来,“有这么失败?你从来都不笑一下。”
“不好笑。”
“真的?我很难受。”
他说的时候,根本连演都不演,脸上甚至还带着微笑。魈轻哼一声:“无趣。”
“我也觉得你挺无趣。”少年说,他金色的眼珠转了转,“你看,两个无趣的人凑在一起,是不是有趣点了?”
这句很明显在开玩笑,魈懒得理他,长身站起。空见状,连忙也站起来:“既然都聊天了,不如一起回去?”
“没必要。”
“我自知道夜叉大人一刻值千金,不过我好歹做了这么多次杏仁豆腐。按照市场价,至少也能买下一分钟吧。”
“……”
魈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停下脚步,看着空弯腰忙碌。这是他第一次看空收拾东西——非常细致,先把锅放在树下,又把松果等容易引起动物前来的小物件扔到一边,扯过几捧杂草拢在周围,为防被人误用,还在旁边立了一块小木牌,上面画着一个骷髅头跟一个×符号。不知为何,魈忽然想起勤恳搜寻宝物的雄鸟,心里感到一丝好笑。
他没把它表露出来,见空基本整饬妥当,便不动声色地迈开步伐。身后的金色脑袋很快跟上,脚步轻捷,倒不需他特意放缓。少年背着双手,声音不高不低:“夜叉大人,我跟你讲啊,其实有的鸟,本身羽毛便五彩斑斓,好看得紧。有时别的鸟为了装点自己的巢,还会一路跟踪它,等它掉了羽毛,便如获至宝般叼回去,小心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你别这么看我,我这挂饰,上回也被笨鸟认成是漂亮羽毛,跟了我一路呢……”
那一日,回程的路途难得变得没有那么无聊。
05
天衡山的魔物比魈想象得要棘手许多。每一日,魈都觉得能够把它斩杀与此,却又不知哪里疏忽,令其脱逃。所幸客栈楼下传来的谈天声总是大同小异,未曾出现任何伤亡。
以防万一,他也暗中通知了璃月七星,原本在脑中拟定了几种方案,结果紫色长发的少女在一瞬便安排好了人手,他反而无话可说,只能点一点头,以示赞许。
现在的璃月,几度变迁,与神同行的国度逐渐成为历史,被搁置于时间长河之中。仙人退隐,七星掌权,尽管皆是人类,各司其职,却不输于帝君统治的时代。
魈站在高处,看着人来人往的璃月港,第一次在心中思考:是否未来一天,他也该卸下职责,像摩拉克斯——钟离所说,享受自己守护了千百年的人间?
或许现在便是一个好时机。这迟迟不得解决的最后一位魔神,便是他的最后一份工作。等结束了……
等结束了……
思绪断在此处。魈稍微一眨眼睛,明明眼前依旧是熟悉的景色,却忽然陌生起来,像是某处发生了微妙的错位。他恍惚一下,足足过了好几秒才回过神。
在那一瞬间,他确有想过毫无负担的未来。只是,本身除了杀戮一无所长的夜叉,除去这一职责,也想不到有什么要做的事。原本无忧无虑、天真单纯的魈上仙早就死在了魔神战争中。剩下的,仅仅是一具残破不堪的躯壳。
他并非作出牺牲,因为本身本就无所失去。平日里,他一直投身于战斗之中,这是魈第一次如此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他根本就挣脱不开。
命运是很久以前就决定好的东西。自从他被魔神所诱骗的那一刻起,便注定要付出代价。
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想明白它,不需花费多长时间。可是它却像幽灵一样时时回荡在魈的脑海,由于短暂的走神,战斗之中,他的左臂被划伤——魔神磨牙吮血、一触即退,最后他也没有完全将它消灭。
血很快止住,伤口带来的隐痛却连绵不绝。魈深感失职,心情愈发恶劣。
他没有去找空,而是将自己藏在草木之间,背靠树干,闭上眼睛。在被业障所折磨之时,他时常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盘起腿,手按膝盖,将大脑里纷乱的思绪驱逐、碾碎,直至归于空寂。由于用力,痛楚蛇一样咬啮神经;魈咬着牙,一语不发。
疼痛令他的五感变得更加敏锐。一片黑暗之中,他甚至能够辨认出树叶飘落在地的轻柔声响;纤细的风声滑过树梢,鸟拍打翅膀的声音回响在空气里,寂静且短促。
从远处传来刮擦的细微声响。如同薄冰被踩碎,那点微弱的声音打在魈的耳边,逐渐靠近。一开始,魈岿然不动。直到对方已经距离他不过一米,才缓慢地睁开眼睛。
黑夜中一点金光猛地亮起,毫无温度,如同鬼火。来人却连面色都没变一下,拨开横生的低矮树枝,低下头看魈。那双同样如同融化黄金的瞳孔,在魈面前显得黯淡、平静许多。
魈的声音紧绷。“你来干什么?”
“来找你啊。”
空的回应就像理所当然。魈冷淡地撇清关系:“我们约过吗?”
这话带着火气,空没接,眼睛扫过他的身体:“所以我单方面来找你了。受伤了吗?”
魈微眯起眼睛,很轻地嗤笑一声——意为:不是,快滚。
“虽然从未约好,但之前你每天都来。”空平日里颇会察言观色,今天却像是格外没眼力劲,絮絮说道,“今天是例外,我就找过来了。是受伤了,所以没法移动吗?我可以背你。”
他说着说着,似是觉得居高临下的目光不太好,索性蹲下,正面接住魈冰冷的视线,眨了眨眼,朝他展颜一笑。“我今天白天又遇到好玩事了,”他说,“一直等你呢。”
魈沉默以对。他没有动,即使如此,空也什么也没说;既不拉他,也不动作,就这么安静地凝视着他。那双眼睛里除了月色与融金,依旧什么也没有。
一时间,一种陌生的情感轻微地生发,攫住他的心脏,一闪而逝。那点情感如同带着钩子,轻柔地没入心脏,拉脱时,翻起血肉,留下浅浅的伤口。
很久很久以前,他感受过同样的情感。当时的女人也是同样清澈的眼睛,温柔体贴、没有丝毫恶意——那个魔鬼就是带着如此亲切的微笑,抬手把他推落深渊。
漫长漆黑的回忆鬼一样爬上来,那点感情像是忽地具象化,逼迫着魈,令他毫无预兆地开口:“为什么?”
空扬起眉毛:“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一直找我?”魈盯着他,“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话语清澄地落在空气里,虽然动静不大,却像石头一般掷地有声。
空的微笑像是被打裂了,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别的表情。他皱起眉毛,再开口时,声音也有点冷:“你觉得我有什么目的?”
一向都是魈问别人,空也都是有问必答的类型,几乎不要求等价交换,问也只是问他“天衡山的魔物近况”,头一回对着他本人发问,他愣了一下,一时说不出话。
“我就是个凡人,普通人。”空不等他,接着说道,“我能有什么目的,我在你手下都未必能撑得下五招——魈啊,你是太看得起我,还是太瞧不起你自己?”
以往他总是宽容且温和,很少如此说话带刺,魈眉尖一挑,火气没生出之前,一个想法后知后觉地冒出来——过于新奇,跟他第一次看见猫玩毛线球一样,一下挤占了他的脑海。
他不是人类,不太理解人类的感情。但是,不妨碍他问出口:“你生气了?”
空看着他,目光奇异,两道视线一点也不冰冷,说不上有多少感情,但也绝对不像钉子。这回换成魈承受着他的视线,不过可能顾忌到他护法夜叉的身份,注视相当柔软,他一点没感到不自在,过了会儿,忽地察觉到一点:空刚刚叫了他的名字。
曾经他十分抗拒,空便从善如流地称呼他为“夜叉大人”,刚刚大概短暂失去理智,脱口而出他的名字。奇怪的是,二人都未察觉不对。
那声极其熟稔,比平日流畅许多。魈向来不敢接别人对他的好,然而此刻,这种抽象而压抑的本能并未触发,就仿佛猫被顺着脊柱抚摸,令其顺从地接受了一样。他头一回想:或许空确实在生气。但是,他忍住了,没有表露出来。原因是什么?因为自己?
魈思考的时候,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空绷着脸,坚持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长叹一声败下阵来。“……刚刚有点。”
“为何?”
“新鲜吗?我又不是泥人儿,也有脾气。”空揉着太阳穴,“最近天冷,每天等在山路上,脸都冻僵了。”
旅行者语气里带着点抱怨,看来余怒未消。然而,不可思议地,魈的心绪居然因此平静了下来。少年金色的碎发垂在耳边,脸颊冻得苍白,他松开手指时用手背蹭了蹭脸,撇着嘴,像是这样就能稍微缓解这鬼天气似的。
一时间,魈忘记了困扰他许久的陈年苦痛。那些陈旧的记忆如同薄薄雪片,融化在冬日的寒冷月光之中。
空并不在看他。于是魈嘴角微动,轻轻地笑了一下。
06
第二天,魈被敲门声吵醒。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在做梦。知晓自己住在这里的人类只有菲尔戈黛特,顶多加上那厨子与掌柜,他们从不过问上仙之事,知道他不喜与人相处,特意为他安排最顶上的房间,平日里从不打扰。
莫非是帝君来了?但璃月现在风调雨顺,魈猜不出他的来意。他走过去,开门。
率先撞到他眼前的是一只白色羽毛的小鸟。它站在笼子里,翅膀收拢,纤细的脚爪紧紧抓着铁横栏,看见魈,张开嘴,细弱地叫了两声,很快归于沉寂。魈太过惊讶,过了几秒才将视线从它身上移开,挪向拎着鸟笼的不速之客:“这是什么?”
不速之客比帝君矮,被银白色的刷漆金属遮住半张脸,开口就装傻:“看不出来?鸟。”
“拎过来干什么?”
“送你。”
“不要,拿回去。”
“我迟早要走,没法养东西。”空说,“小孩子送的,推脱不掉,据说挺好养的,每天换个水喂点东西就行,你看钟离也养不是?就收着呗。”
他说了好些,自顾自地便抬脚进门,魈见拒绝不掉,也就不再多说,琢磨着等他走了就把它扔给菲尔戈黛特照顾。先前空说的一番话又在他脑海转了一圈,他发现一件事:“你认识钟离大人?”
“认识,为他办过事、一起吃过饭,算点头之交。”
空的话不似作伪,魈“唔”了一声,权当情报记在心里,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空在他房间绕了一圈,最后连一处合适放鸟的地方都没找着,只得凑凑合合把它放在窗棂上:“你住这里是什么秘密吗?很多人都知道,只是生怕惹你生气,不敢靠近。”
这话没什么问题,只是他说得太理所当然,魈忍不住想泼他冷水:“你又和旁人不同了?”
“自然。”
“我看没什么不同。都很会得寸进尺,令人不快。”
“人难以揣测上仙心情,摩擦在所难免。”空的语气一如既往,听着一本正经,却又没那么严肃,“只是有人怕你,有人不怕,这便是不同之处。”
魈哂笑一声:“你想必是后者了?”
“不假。”
“为何?”
空忽然从窗边离开,朝着魈走近几步。“总是你问我,不太公平。”他说,“这样,我回答你,作为交换,你要跟我去一个地方。”
室内封闭,唯一的光源在他背后,给他的轮廓笼罩上一层淡淡的金线,灿然生光。魈被它晃了一下眼,回过神来,少年已经又开口说话:“那就当你默认了。”
“我没同意。”
空没管他——人类总是自说自话。“很多很多人来到望舒客栈,有的想要财富,有的想要驱邪,他们对你有所求,因此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客栈的老板、掌柜、厨子,自认比你低上一等,带着崇敬,自然也不愿令你感到恼怒,总是保持距离。”
少年美丽的金色眼睛在昏暗的室内闪着微光。“我不向你讨要任何东西,所以我不怕你;我同样不觉得你我之间有什么差距,在我看来,人类只是还未睁开眼的神灵。”
魈轻哼一声。空继续说道:“人生下来,便有欲望。强烈的欲望凝结成神之眼,反过来又使这份欲望变得更为膨胀,直到最后成为神,最深刻的欲望也得到圆满。所以,我不觉得我们本质上有什么不同——我看待你、对待你,跟别人并无二致。如果哪天我真的冒犯到你,令你生气,我道歉便是。”
空这一番话说得诚恳,但是,不知为何,魈却感到些许不快。他自己尚未理清情绪,便听见空说:“这次毕竟是等价交换,就说得详细了些。走吗?”
“去哪?”
“不远,一个神庙。”
空说的地点在荻花洲附近,但就其破败程度而言,既不像有神,也不太像庙。或许是许久无人前来参拜,砖瓦均呈现出一种摇摇欲坠的灰黑色,朱红的漆掉了大半,垂在屋檐下的铃铛光泽黯淡,只有野草蓬勃生长,挤过墙角长势喜人,反倒让整个建筑看着更加死气沉沉。
魈既答应跟来,便不对眼前景象过多置喙,只是简单问道:“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这里早废了,很少有人来。”空踩在石块堆砌的道路上,夜里下了一阵雨,他小心地避过青苔,笔直往前走去,“原本这树上会缠很多缎带,还有人在木牌上写点愿望挂在上面,结果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荒凉,大概因为……唔,‘帝君遇刺’,人们开始信七星不信神了?”
魈想起他托自己照顾的那只便宜禽类:“你不会让我有空来替它浇浇水吧?”
“没有,没有,养鸟已经够麻烦你了。”空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仰起头,“它在这里住很久了,活还是死,都得靠它自己,旁人没法改变。……啊,对了,魈,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魈一抬眉毛:“怎么忽然问起我?”
“这里几乎没人过来,鸟雀很多,看见人也不怕,会凑近看你。”空说,“还有猫。好像在这里搭了个窝,刚刚生了一窝小猫,很可爱。”
魈驻足于距离他稍远一些的地方。他还是不习惯离人太近:“所以?”
空转过身。一阵狂风卷过二人中间,支离破碎的树叶刮过冷硬的石头,少年嘴唇一张一合,声音几近微不可闻。“你之前跟我说过鸟。……所以,想带你来看看。”
魈忽地感到一阵刺痛,条件反射般闭上眼睛——原来是额发被风吹拂,落进眼里。眼前一片黑暗,风声声不歇,鼓噪地穿过古旧的寺庙,如同前倾后拥的海潮,迎头将他没入其中。
海浪之中有塞壬的低语,冰冷、动听。
“知道你不愿靠近人群。当我发现这里,便想着一定要……魈,你喜欢这里吗?”
07
不知出于什么想法,魈没把鸟交给菲尔戈黛特。或许是看她过节已经足够忙碌,不愿再给她添麻烦;又或许是担心她那只不知好歹的猫,可能哪天就把它吞吃入腹。
他的房间狭窄、空荡,除了一张单人床以外,一无所有。魈把鸟笼摆在窗边,白天有事没事,站在那里望风景时,也会静静看它一会。
这只鸟非常的柔软、脆弱,几乎不鸣叫,只是埋着身子,偶尔走动走动。被魈凝视时,也并不胆怯,只是用那双如深夜般漆黑的眼睛,纯怜无害地全盘接受。
它十分美丽,像一团雪,却五脏俱全,带着生命独特的灼热温度。不知不觉,魈开始在它身上投入时间与精力;有一样东西能够去照顾,让他寡淡的生活多了些许色彩。楼下的噪音一天比一天微弱,最终归于沉寂:或早或晚,所有人都回到了璃月港,毕竟那里才是最热闹的场所,商人不会放过近在眼前的机会。
海灯节到来的那一天,望舒客栈出奇的冷清,只剩下几个长期居住的旅客,凑在一起摆了一桌酒席。按照往年习惯,魈并不参与这些。客栈为他做了一盘杏仁豆腐,他把鸟放出来,分了几口给它,权当过节。
海灯节在魈看来,与平日并无差别。出乎他意料的是,白天,空并未前来;不过也好,即使他提出邀请,魈也不会接受。
旅行者不在客栈,他没听见他的声音。或许他已经走了,魈如此想,说不清自己什么想法。他早已习惯离别——但习惯并不意味着麻木。
小团雀蹭过他的手背,温热柔软,魈看着它,总是控制不住想起那日空敲开他的门,掩藏在鸟笼之后的微笑与金色眼睛;他的脸被挡住一半,目光闪烁,就像他也是一份礼物一样。
这个白天,魈过得并不顺心。他盘腿坐在床上,靠冥想缓解情绪,直到夕阳沉下一半,阴影铺满室内,忽然听见敲窗户的声音。
他几乎是瞬间睁开眼睛。一抹金色撞进他的视野,少年察觉到他的视线,朝他挥了挥手。
他今天不知为何没有编辫子,金发披散,被风吹拂,不断飘动。一直悬在空中的心脏像是忽然落了地,尘埃落定,令魈的心跳渐趋平稳。他刻意等了几秒——至少超出“心急”的范围,才从床上起身,走过去打开窗户。
空的声音与风声一起涌入室内。“出来吧,魈!我们去看海灯节。”
尽管他一定会拒绝,魈也为这句话等待了一天。他没想到会等待这么久——时间从未如此漫长,他几乎说不出那个“不”字。
说话时,空的长发与围巾被风轻轻吹动。暮色昏霭,一切都变得更加沉静而厚重,如同融化的黄金,凝固在魈的视野之中。少年坐在一块漂浮的毯子上,身体前倾,朝魈伸出手。
“从立本——你认识吗?……呃,总之是个商人,说这是他花大力气从枫丹进的新货,用风元素驱动,结果没人敢用,就便宜卖给了我。”他说,“我也不确定这好不好用……但这样就可以在上面看了。”
“……”
魈没接他的手。夜叉本身便身形轻捷,他从窗口轻盈地越出来,像一只燕子,轻巧地落在飞毯之上。神奇的毯子载着二人朝璃月港飞去,空说:“海灯节还在忙碌的人真不少。今天本来想早些来找你,但是冒险家协会拜托我帮忙……一不留神就忙到现在。”
“没事。本就没有约好。”
空微笑着弯起眼睛。“真体贴啊。——这么说,你会把我从上面打下去吗?”
魈冷着脸。“我不觉得这是夸奖。听起来很软弱。”
“那怎么会。世界上还有比魈更坚韧的人吗?就算有,那也不多。”
高处风大,空屡屡拨开打在脸上的长发。魈用“怎么回事”的目光看着他,他像是看懂,苦笑着叹一口气。“今天帮好几家去挂霄灯,头发不小心挂到树枝……没想到现在会这么不方便。”
这句话,回不回都可以。魈明白,空看似主动,实则处处退让,连要他做点什么,都挂着“交换”的名头;他总是那么小心——或许因为迟早会离开,走之前,不想亏欠人情。
但他却送给魈很多东西。他要是离去,魈又该如何处置它们?没人教过他。人世里一些凡俗而寻常的情感与仪式,他都只是远远看过,了解得浅尝辄止、浮光掠影,现在无从模仿,只能凭依自己心里想法,做出回应。
“挂个灯都不会?”他说,轻而冷淡地笑了一声,俯身扳过空的肩膀,“转过来,我帮你。”
魈从未与人靠得这么近。即使还隔着手套,属于人的温度也汩汩涌来,在冰冷高空尤为明显。他不甚熟练地把空的长发分成三股,时而碰到他的头皮与颈项;拿惯了长枪的手,现在却以一种轻而又轻的力道,做着与杀戮毫无关联的事情——以往,他绝不会放任自己变得如此软弱;然而真的到了这个时刻,他却什么都没有想,唯有感官变得更为敏锐,传递给他最为原始的信息。
魈感到心口发烫。并不仅仅是因为生命的光与热,而是一种更加广阔、更加深远的东西:它比夕阳还重,却又比呼吸还轻,看似脆弱,却固执且不灭。他既想立刻离开,回到自己房中,又想再与空多待一阵,两种矛盾的心情捆在一起,令他烦躁不已。
沉默横伫在二人之间,但很快,空开口打破寂静。那个时候,魈已经快编到最底下——梳头这件事,再怎么笨拙,也花不了太多时间。“魈?”
魈低低地嗯了一声。
空背对着他。或许是不知如何开口,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谨慎。
“魈,”他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我要走了。”
08
在听到的时候,魈一时间居然什么也没想。他把最后剩下的一点金发扎起来,往后坐了坐,平静道:“好了。”
空转过身,脸上罕见地没什么表情。不知为何,魈从中看出许多情绪。“谢谢。”他说。
魈很少听见感谢。他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同样无谓:“什么时候走?”
“今天。……等陪你过完海灯节。”
“我不需要你陪。我也不过海灯节。”
空微微眯起眼睛。他似乎想到什么,面色奇异,还未开口,魈便冷声道:“有话便说。”
少年的反应慢了半拍。“什么?”
“你不是说不怕惹我生气?”魈几乎像在逼迫他一般不留情面,“那就直接说出来。”
空:“你生气了?”
魈:“没有。”
“真的?”空对上他的目光,随即叹了口气。“我会给你回答。只是,烟火快要放了——还是在下面欣赏,会好看些。”
“我不下去。”
忽然之间,空像是变了个人,字字句句都不遂他意,令魈神经紧绷。他盯着空,随即发现少年坐得位置相当靠边,似乎一不留神,便会跌落下去。
魈紧盯着他,想提醒他注意,又觉得这样仿佛输了一局,便只冷着脸沉默。
“唔,”空挪了挪手臂,微微反弓起身子,轻松地说,“我知道。不过,我也有办法。”
魈花了几秒才明白他在指什么。“第一天我便说过,不会予你援护。”他生硬地说,“你也有风之翼。还是说,你想摔死在我面前?”
空笑而不语,只是用手控制着平衡,不过在魈眼里,这平衡依旧无比脆弱,甚至连一个颠簸都可能打破。少年浑不在意地望着他,眼睛里光芒闪烁,魈心脏狂跳,几乎盖过风声。
一个念头忽地浮现:空看似小心,处处退让,然而不管哪一次,对话的节奏都掌握在他的手里。
这一切都是他布置好的吗?……从第一天起?
余晖抹上空的眉眼,旅行者深深望向他的眼睛,几乎像是要看透他的灵魂。魈从未感觉他如此令人恼怒——像是因为行将离开,他不再伪装,以一种又促狭、又挑衅的视线,轻巧地作弄着身居高位的夜叉。
“真绝情啊,”他微微一笑,“夜叉大人。”
语毕,他便像失去重心的飞鸟,轻飘飘地翻倒了下去。
他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人类愚蠢到拿自己的命去犯险,为了一个根本算不上重要的理由。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如果你真的去救他,那就会更深地落入他的陷阱……像原来一样。
所有人接近你都是别有用心。他们总是想要束缚你,想要从你这里获得一些东西。
但是,空想要什么?
他说过,他什么都不要。
他什么都不要。心里有一个声音轻轻地说:正因为他什么都不要,才格外危险。
思维还没走完一圈,魈的身体已然自作主张地动起来;他手一撑,飞跃而下。
夜叉的速度比寻常要轻捷许多,如果使出全力,连风都会被抛在身后。即使迟了几秒,魈也很快追上了金色的人影。出乎他意料,空居然真的没开风之翼——
他还没来得及对这一“愚蠢”行为作出任何评价,手已经伸过去,一手拦腰、一手扶肩,把空整个人拉到自己身边。从天而降的下坠趋势被他硬生生掰了个方向,直到力量渐消,魈才带着他轻轻落地,随即松开了他。
不管如何,他还是输了。人声像沸水一样翻腾在他的耳边,魈转身就走,空却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他。
他的手冰冷得如同雪堆。当然,魈也是一样。
“放手!”魈冷声说。
“等价交换。”空大声说,他的脸颊被风吹得苍白,“你不想听答案吗?”
他话音刚落,远处忽然传来爆炸的声响。魈转过头,发现一朵烟花正好绽放,如同被风吹散的蒲公英,从中间涌出火焰般的红光,如雨点般洒落。随即,更多的火光闪烁起来;各式各样的烟火如同约好,一同升上天幕。
魈收回目光,冷淡地看着少年。
“我什么都已经给你了。就像搭巢的鸟:豆腐,团雀,神庙……我这里再没有什么了,魈。”
空说。那双透明的、清澈的瞳孔里,变换着人间稍纵即逝的华彩:鎏金、钴蓝、玫红……它们如同坠落的流星一样,点亮少年的面容,随即化为漆黑的烟雾,如同雪在太阳底下融化。“该到我离开的时候了。”
他微笑着,魈没来由地感到恼怒。他尖锐地发问:“只有这些?”
空点点头。“只有这些。”
“说是与众不同,”魈冷冷地说,“也不过如此。”
即使仙人如此刻薄,金发的旅行者还是脸色不变。过了几秒,他说:“好吧,我还有一样东西。我本不想交出……因为没有它,我确实就一无所有了。”
“这是你的自由。”
“还是给你吧。”空摇摇头,“我带着它,也没什么好处。魈,附耳过来。”
他们站在人群之外,却在氛围之中,喧嚷的人声与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海水一样把他们包围。魈耳音极灵,愈发感到不适;只是,虽然不适,却又不想离开。
空握着他的手,皮肤相触,魈看见那只耳坠,摇摇晃晃,光躲在里面,像藏匿的宝石。他的声音就在魈的耳边。他说:“——。”
随着他的话音,人们忽然欢呼起来。最大的浮空之灯在空中化为绚烂的流彩,欢闹的气氛里,只有二人格格不入。魈咬着牙说:“我不明白这些。”
“并非每一只鸟都能找到伴侣。若是找不到漂亮的宝石与玻璃碎片,只能啄下自己的羽毛。”
空松开他的手,后退一步。魈从未看过他露出这种表情,像是诡计得逞,充满狡黠。他的双手背在身后,身姿挺拔,冲他展颜一笑:“不喜欢也没办法。是你向我要的。”
如同开关被按下,一切在瞬息之间涌入魈的脑海:灯光,火光,目光——叫卖,祈祷,欢笑——温热、寒冷、干燥。拥挤的人群,上浮的霄灯,四散的硝烟。仙女棒顶端冒出火花,像银白色的雨线,不断地下落。树叶被风吹拂,相互碰触,沙沙作响。那双鸟儿般的眼睛望着他,优美而深刻,在烟火下闪闪发光——种种如同薄薄刻刀,持续不断地令他感到刺痛。
这一瞬间,他像是忽然成为凡人,摇摇欲坠。
09
回过神来,他已距离人群很远。漆黑的夜色之下,神庙荒草萋萋,风声萧萧,未愈的旧伤不知为何开始隐隐作痛,魈咬着牙,拖着手臂,有些跌撞地踏上台阶。
他的身上黑气缠绕,时明时暗,若是有人看见,绝不会认出这是杀伐决断的护法夜叉。即使之前被怨念所困,他也从未如此狼狈——如果说平日里他如同钢铁,那现在几乎像是寸寸开裂。
先前,空曾经问过他是否来过这里。事实上,他的确来过。那个时候这里已经无人问津,魈看见一旁有空白的木签,便信手写了几句,挂在上面。结果自他以后,自空之前,再没人来过,这树上只有他写的八句话,既不是讨彩头,也不是驱邪祈福,内容经历岁月变迁与风吹雨打,反而显得阴森异常。
他已无暇去想这些。遥远的地方似乎传来细微哭声,魈惶然地抬头四顾,却只能看见杂草丛生。
夜色像漆黑的空洞,里面住满了曾经死于他手下的亡魂。
此刻有谁在世上的某处哭,无缘无故地在世上哭……
走向我。
他凝神细听,远处持续不断地传来人群的喧闹。即使相隔甚远,也能听见混在烟火里的笑声。魈想起来,今天的望舒客栈也格外热闹,连言笑脸上都多了几分高兴劲。
他远远地看着,如同隔着玻璃看一个美梦。
此刻有谁在夜里的某处笑,无缘无故地在夜里笑……
不为我。
魈来到树下,像是浑身脱力,背靠着它坐下。他轻微地发着抖,又强行令自己平静下来;似乎即使没人,也不愿流露出如此软弱的模样。
不知道空去了哪里。不过他既然说要走,现在已然月上中天,可能已经在路上了。
那双美丽的金色眼睛复又出现。只是此刻,魈再也没有力气把它从眼前抹去。
此刻有谁在世上的某处走,无缘无故地在世上走……
望着我。
疼痛似乎从他的伤口扩散,流入血液,随着呼吸反复折磨。梦魇占满他的脑海,像已经死透的冤魂,凭着一腔仇恨,翻开朽烂的尘埃。他依旧被困在过去,像被它勒住心脏。
极端剧烈的痛苦里,他仅剩的一丝清明在思考着天衡山的魔物。今天他或许没办法去了,不知道千岩军的人手是否能够顾及那里——但按照空傍晚的说法,应该是相当紧张。
眼前闪过无数血色,哭号针刺一般回响在他的耳边。魈已无法分辨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此刻有谁在世上的某处死,无缘无故地在世上死……
皆因我。
他眼前一黑,意识在此刻中断。
等魈醒来,眼前是望舒客栈的木质天花板。头痛轻了很多,已然可以保持清醒。
烛火摆在床头柜上,映照着坐在他身边的人表情难辨。魈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以为空早走了。
他坐起来,空递给他一杯水。可能是泡过清心,微微带有一丝甜味。
“谢谢。”魈说。
“没关系。”空摇摇头,“你怎么了?”
“只是累世杀业的报偿。偶尔会这样,已经习惯了。”
诸行无常,一切皆苦。只不过,魈早就做好觉悟。纵使被深渊凝视,他也会履行自己的职责。他本不想对空揭露太多,但他的记忆断在庙中树下,如无意外,应当是被空接回客栈。因此,他才对空道谢。……只是这样。
“你受伤了吗?”他又问道。
空微微歪了下脑袋。“指什么?”
“这还分吗?”
少年目光如有实质,魈与它接触,便立刻滑开。他盯着清澈的水面,听见空低低地笑了。
“如果说身体的话,承蒙手下留情,暂时安然无恙。只是,看见你如此痛苦……某处比起伤口,还要更不好受。”
魈还未作答,他便站起身。“不逗你了。我知道你并非凡人,不理解人类的感情。你既已经没事,那我便走了。”
魈盯着他离去的背影,一语不发。空走到窗边,忽然又像是知道他在看,一下转过身。
“我原以为,只要让你足够开心,这便是一个美梦,你也就不会遭受折磨。”他说到一半,自嘲地笑起来,“不过,或许你说得对……凡人所能,即使与众不同,也不过如此。”
“等等。”
空的手已经扶上窗棂,魈忽然出声,把他叫住。
那双清澄的眼睛转过来凝视着他,魈藏在暗处的手微微用劲,逼迫着他开口。
这件事本身便与空无关;即使有关,也不是他所猜想的原因。以后或许不再会见面,魈不希望他带着这样的想法作为告别。短暂的离别与生命已是遗憾,他不愿再添加更多。
“跟你没有关系。”他有些艰难地说,“不是因为你。和你在一起时,一直……很高兴。”
他很少在别人面前如此剖析自己,一时间连如何自如的呼吸都忘却;唯有把脑中想说的话,断断续续地组织出来。“我只是在想,原本天下神魔并起,那时我是兵器。”他说,“今天下海晏河清,人民自有七星守护。我又……有何处可去,有何立足之地?”
接下来的话没能说完。空从窗边快步走来,俯下身,捧住魈的脸,用嘴唇堵截了他还未宣之于口的剖白。魈被推得抵在墙上,一时过于震惊,等到空放开他才反应过来,怒不可遏道:“不敬仙师!”
因为身体依旧虚弱,这句话显得没什么力度。金发少年眼睫颤动,表情却很平静,赶在魈下一句斥责说出口之前,他率先一步握住魈的手,把它按在自己的胸口。
心脏寂静地在他掌心震动,仿佛蝴蝶振翅,单薄又脆弱。空看着他,然后说:“这里。”
魈花了几秒理解含义,一时间忽然恼怒起来——空越平静,他越愤怒。他一把把手抽回来,一字一句尖锐冰冷:“你要是不走,我或许会信。”
空依旧如同往日,温和地把他的情绪全部容纳,似乎连这样的魈,他也十分喜欢一样。“只要你想见我,我们总会见面。”他说,声音很低,似乎在暗示什么,“……只要你想。”
魈很轻地冷笑一声。空不以为忤,像是想到什么,露出笑容。
“若是不能,”他说,“那先前朝上仙讨的那个吻,可实在是我所能获得的、最价值连城的东西了。”
10
空离开了。魈说服自己,这只是回归了往常而已。
但是,他走了,生活中却依然留下很多痕迹。清早起床时,魈听见菲尔戈黛特跟淮安抱怨,荻花洲附近的魔物,以后再没有能稳定长期扫除的人选;他走到窗边,团雀似是知道主人离去,有些恹恹地缩成一个小小的雪堆。
“照顾你的明明是我。”魈对着它说,“你怎么就惦记他?”
鸟儿叫了一声,听起来委屈得都要哭了。这哀哀的声音似乎触动了魈,他闭上眼,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又恢复了平时的面无表情。
“我挽留过了。”他低低地说,“我总不能求他留下来。”
团雀自然听不懂这句话。魈说完后,像是才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猛地一咬牙,默不吭声地掠窗而出。
按照往日,他找到一处地方坐下,用来打发时间。可是今天不知为何,他总是心神不定。平日里怎么看都不会腻的风景忽然变得毫无趣味,魈坐在那里,没过一会儿便想站起来走动,全靠原本的毅力与习惯拦住自己。在他眼前,鸟儿照旧忙忙碌碌地筑巢,衔着草叶飞来飞去,相似的情境,却有了不同的意义。
他克制不住地想起前夜。烟火声刺痛他的耳朵,少年紧握他的手,声音被打得支离破碎:并非每一只鸟都能找到伴侣。若是找不到漂亮的宝石与玻璃碎片,只能啄下自己的羽毛。
可是,空也从未问过自己愿不愿意。
只要他一闭上眼,那张漂亮而狡黠的脸就清清楚楚地浮现在魈的面前。他从不知道,自己会如此深刻地记住一个人类的面容;如果他能一早知道,当初绝对不会应他邀请,在他身边坐下。
从头到尾,一切都像一个华丽而精美的陷阱,他毫无所觉,一脚踩进。时至今日,世界广阔,他却仿佛笼中困兽,到处不得自由。
等到傍晚,他想起鸟还未喂食,便回了一趟客栈。出乎意料,菲尔戈黛特站在门口。
魈停下步子。“有什么事吗?”
“这是您养的鸟吧?”客栈老板将捧在手上、蜷成一团的小鸟递给他,“今天不知怎么跑出来了,我担心它会被底下的猫猫狗狗弄伤,便在这里等您。”
魈略微一低头:“费心了。”
“这没什么。”菲尔戈黛特轻笑一声,“我记得您也养了不少时日,今天怎么就跑出来了?”
魈心想:应该是想他了。
这句话在他的舌尖停了几秒,最后还是没说出来。结果他没说,菲尔戈黛特却接了话:“是不是想空了?毕竟他照顾它很久,今天走了,鸟雀也有感应吧。”
这话与空原本所说不符,魈的眉毛微微拧了起来:“他跟我说这是小孩儿送的。”
“是小孩送的,但送过来时候半死不活的,翅膀被划伤了,可怜得不行。”菲尔戈黛特说,“空照顾了三五天,还问我借过客栈的伤药,大概是养好了才送给您的吧。他自己养不了东西,旅人嘛,迟早要走。”
怪不得跟空更亲。“原来如此。”
“其实当初我跟他说,这件事由淮安处理也可以——毕竟他每天都要去冒险家协会,白天总是见不着人。但他坚持要自己来。”菲尔戈黛特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原来最后送给您了呀。”
魈条件反射想否定些什么,但女人的话中什么都不包含,他只能沉默。
“我们只是普通人,定居在这里,没法离开。”她说,“他把这个留给您,大概是觉得您以后还会与他相见吧。”
“他应该离开璃月了。”魈有些冷淡地说,“就算是我,也没法找到。”
“您是上仙,除了生老病死,如果连其他都不能随心所欲,可就太折煞我们了。”
菲尔戈黛特一触即收,止住话头,微微朝他行礼,“天色不早,打扰您的时间了。”
菲尔戈黛特离去后,魈将团雀送回笼子。以往来说,人在喂完鸟以后,总会锁上鸟笼;但因为团雀总是不走,魈便一直开着笼门,让它能够有机会出来透透气,不要一整天都被困在狭小的方圆之地。没想到之前它不走,是因为空在这里。
团雀扑棱着翅膀,似乎知道给现在这不太好相与的家伙添了麻烦,怯怯地缩回自己的窝里,试图将脑袋埋进翅膀中。魈动了动手指,面无表情地望着它,脸上却没什么火气。
“你想见他吗?”他静静地问道。
团雀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你不过被照顾了几天,就这么想再见他一面。”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很可怕,对不对?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人人都喜欢他。”
“人人都喜欢他。”他难得声气平和,将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我……”
话语断在这里。魈的视线拉向远方,平静的海面上依旧缠绕着黑气。似乎刚刚想起这边还有个难缠的魔神挡在路上,他的眼神变得冷厉,比起往日,更多了几分不耐。
鸟儿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魈轻轻用舌尖抵了一下上颚:“算了。”
语毕,他推开窗户,身形一闪,很快便消失了。
今天的天衡山道上,再不会有等在那里给他做杏仁豆腐的人。魈专心致志,沿着魔物活动的踪迹,一路追到老巢。
之前十几日,魈都仅仅只能与它打成平手。他自认已经使出全力,但魔物却似遇强则强,狡猾地寻找着他的弱点,趁隙反击。原本,魈也不介意与它继续僵持下去;日复一日,他总有一天能够祛除妖邪、将它斩杀。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魈持枪在手,面沉似水,喝道:“出来!”
魔物看上去与往日并无二致,邪恶、凶狠,一张狡诈的面容,望着魈,笑得不怀好意。它笑吟吟地看着对方,慢慢地,那个笑容消失了——善于窥探人心的魔神敏锐地发现,今天的对手似乎与平时不太一样。
他变得更冷漠、更尖锐,像一支笔直的箭,一旦离弦,便必定要射中靶心。所有挡在他路途上的阻拦,都会被毫不留情地撕碎。
“我是……魈。”
少年缓缓地举起枪。
“我是护法夜叉,降魔大圣。”他慢慢说道,声音冷冷清清,“原本被大魔所拘,受尽折磨。幸而被帝君所救,赐予我名,我与他签订守护璃月的契约。千百年来,皆是如此。”
那张年轻的脸上,一半铺着月色,一半满是阴影,像一张诡异的面具。
“帝君告诫我,无欲则刚。当年我因为‘希望’,被人哄骗;只要一无所求,便能刀枪不入。”
魔神像是听傻了,竟也不攻击,只是呆愣愣地停在原地,听着少年自言自语。
魈忽然笑了一下。
“但人类说得也没错。”
幽幽绿光跳动在他眼中,仿佛鬼火:“除去生老病死,我能随心所欲——你算什么东西,挡在我的路上?”
话音刚落,他便高高跃起,枪尖朝下,朝着魔神直刺过去。
枪刃切开了魔神的身体,如此顺畅,如同切开豆腐。月光瓢泼一般落在他的枪尖,反射进魈的瞳孔,他条件反射地后退,偏过头,短暂地阖起眼帘——
黑暗温柔地笼罩过来,魈像是一把被人拽下悬崖,在剧烈的心悸下,猛地翻身坐起。
11
魈的耳边嗡嗡作响,眼前则发花,看任何事物都是一串色块,沉在水中一样模糊。他记得自己在天衡山,可是刚刚从他身上滑下的,应该是被褥。
望舒客栈?
有一个人扶住他的肩膀,说:“醒了?”
他记得这个声音。刻在他的血脉之中,这辈子也不会忘记。魈艰难地开口,嗓音嘶哑:“钟离大人?”
“是我。”钟离说,无论如何,他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音调,“你先别说话,喝点水。”
一杯水被放到魈的手中,他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喉咙干渴。等喝完水,他眼前的重影才渐渐消失,魈扫过四周:确实是他居住的地方。
钟离也在。他沉静的眼睛望着魈,身后站着客栈老板菲尔戈黛特,正拿手帕轻点眼角,她旁边漂浮着一个奇怪的白色东西,垮着脸看他,要哭不哭似的。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魈,他思考了一下,低声说:“派蒙?”
派蒙扑到他身边,真的哭了起来:“呜呜……呜呜!魈!”
钟离无奈道:“他才刚刚醒过来,你别吵他。”
派蒙立刻止住哭声。魈也见缝插针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我记得我是在天衡山——不,我是在降魔……总之,我不应该还在客栈,最近也没有知会您一声……”
“天衡山的魔物是你的梦境。”钟离的回复则很简单,“从你看见魔物、到斩杀它,这一切都只是你的一个梦而已。”
他说得简洁,内容却让人难以置信。赶在魈还未说话之前,菲尔戈黛特便继续解释道:“钟离先生说您经常会被业障纠缠,想必这一次也是一样。只不过,这一回跟之前相比,有些特殊——业障自发形成了一个梦境,想要让您陷在其中,永远醒不过来。”
“梦的内容都是从你的记忆提取的,因为你平日里一直过着相似的生活,所以不会觉得异常。”钟离平淡地说,“实际上,在海灯节到来之前,你所度过的每一天都是重复的。你所听见的商队谈话声、来往船只,都只是同一段在反反复复播放而已。所以你永远也没法祛除天衡山的魔物;等到第二天,一切又都恢复原状了。”
魈:“您怎么知……”
“菲尔戈黛特看见你几天不下,房门口又有黑气缠绕,不太放心,于是来往生堂找了我。”钟离说,“我也曾尝试过进入你的梦境,但无能为力——这是你的梦,我身处你的梦中,所思所想、所作所为都受束缚。简言之,你梦中已有一个‘钟离’,我再进去,更像是附在他的身上,无法提醒你关于梦境的事情。不过,在你梦中待了几天,我发现一件事。”
他悠悠呼出一口气,停顿了一下,这才接着说道:“你的世界里,什么人都有,贩夫走卒、三教九流……几个我能想到的,与你关系尚可的,在你的梦境中都已具有了投影。不过,许是因为有一个人与你认识时间太短,业障编织梦境时,把他给忽略了。”
派蒙脸上还挂着眼泪,抽抽噎噎地抬头看着魈。夜叉心底一跳,脱口而出:“……空。”
“没错。”钟离条理分明地说,“你的梦中居然没有旅行者。”
“你是谁?”
“一个旅人。”
“来璃月有何目的?”
“璃月地大物博,钟灵毓秀,我心向往之,因而前来。”
“为何知晓我名?”
“……并非我不愿回答,夜叉大人。你不会相信。”
“先说。”
“我认识你。见过你,一起战斗过,你委托我做过事。所有一切都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所有的一切都有了解释,如同烟火炸起,照得魈的心中一片雪亮。他握着水杯,缓慢呼吸,一时不知道该摆出何种神情。清澈的水面倒映着他模糊的影子,难以看清——魈后知后觉地发现,那是因为他的手一直在轻微地颤抖。
“一开始,我把旅行者送进去,也没有抱着太大的希望。”钟离继续不疾不徐地说,“我教会给你很多东西,你也都一直遵循着。要脱出这个梦很容易,只要你想就可以。”
派蒙:“随心所欲!”
“对,随心所欲。”钟离笑了一下,“只是,我一直告诉你,无欲则刚……你一直都是这样活着,旅行者进去,不仅得跟你从零建立关系,还要改变你一直以来的想法——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是,非常了不起。”
“旅行者比你先一步苏醒。”菲尔戈黛特说,“之后,他跟我们说你一定会醒来。”
那个狡猾的外乡人……或许是烛火温度回流,魈感觉脸颊有些发烫。
他把瞬息之间涌上来的回忆强行压住,用平常的语气询问道:“旅行者在哪里?”
“啊,对!”派蒙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空跟我说过,等你醒了,让你去一趟……呃,哪里来着?什么庙……我不记得了,他说离这里很近……”
“等一下,魈。”钟离忽地打断她,“你还没——”
一阵风掠过,他的话音断在此处,过了几秒,叹了口气,无奈地微笑起来:“……果真是随心所欲啊。”
荻花洲的神庙……这里几乎没人过来,鸟雀很多,看见人也不怕,会凑近看你。还有猫——好像在这里搭了个窝,刚刚生了一窝小猫,很可爱。
知道你不愿靠近人群。当我发现这里,便想着一定要……魈,你喜欢这里吗?
魈很快赶到神庙前。庙门半开,里面隐隐透出灯光,他忽地涌起一股类似近乡情怯的情绪,驻足门口,不敢推门进去。
之前那些事,对于旅行者来说,都只是梦境而已。那一切——豆腐,团雀,神庙——对魈来说如获至宝的东西,或许他只是随手给出。他原本已经下定了要找到他的决心,可那梦里的情感,陡然放到现实,不免让人产生怀疑、一退再退。
但夜叉终究不习惯犹豫。这门开的狭窄,却正好能容纳一人,魈收起武器,闪身进去。
石路从他足下笔直蔓延,直到尽头:那棵古老的树上,现在缠满了金色的缎带,几个霄灯挂在梢头,一片昏暗中,只有它们还散发着光芒,明黄色的光顺着树叶流至地上,令整片景色多了几分温馨。
金发的旅行者背对着他。他似乎正在忙着什么,手上拎着好几块木制的挂牌,魈原本以为他是要拿下来扔掉,没想到他先是就着灯光看了看——像是在辨认上面写了什么,随即挑出一块,动手又绕到了树枝上。因为个子不够高,甚至需要踮脚,十分辛苦。
在他梦中,这里只有他来过,而现实也是如此。他一共留下八句话,而现在树枝上只悬挂着两个木签,空刚刚系上去的是第三块。
仙人的好奇心悄悄涌了上来,魈把自己藏在黑暗之中,眯起眼睛,仔细打量。
此刻有谁在世上的某处死,无缘无故地在世上死……
不为我。
他忽地感觉有些不对,自己原本似乎不是这么写的。
此刻有谁在世上的某处哭,无缘无故地在世上哭……
皆因我。
流泪的派蒙和菲尔戈黛特。
夜风穿过门缝与干枯的树梢,像声声叹息。剩下的由于角度与光线难以看清,魈借着风声,慢慢靠近,脚步轻得像猫。
此刻有谁在世上的某处走,无缘无故地在世上走……
走向我。
随着接近,魈的心跳越来越快。他几乎要觉得被空听见,旅行者却依旧无知无觉地抬头打量着树梢,似乎在思索接下来应该怎么排列。
可是剩下的也只有两句了,他很快动起手来。
少年仰着头,认真细致地打结。魈并不想惊动他,然而他身上煞气太重,实在难以遮掩,几乎是在距离缩短的一瞬间,少年便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魈僵硬地停在原地。空回过头,眼睛闪闪发光。微光凝固在他的眼睫上,带着羽毛或者露水般的柔软,魈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此刻有谁在夜里的某处笑,无缘无故地在夜里笑……
“噢,你好啊,魈。”
他说,微笑一下——就像他们在梦里的初次见面,令人退避三舍的夜叉遇见一个挡在山路上做饭的人类,被他的异想天开所困扰,头疼着对他的处置方法,从未想过会有以后,也不知道古老的命运降临下来,他无处可逃。“我是空。”
望着我。
END.
加粗部分均魔改自里尔克《沉重的时刻》
如果可以的话,请听一下这一首歌→❤
1000热度感谢:看到大家喜欢我流空和阿魈,真的非常非常高兴……!写的时候,大多是自嗨,顶多加上朋友,现在却有那么多人也喜欢,真的感觉十分不可思议。
我时常会回头来看这些评论,再次感谢喜欢!如果可以的话,欢迎留下更多的感想!=w=
红青注意——p2加滤镜调成了冷色调,非常喜欢画一些画面暗到亲妈来了都看不清细节的图(?)建议调到最高亮度食用,灵感来源于p3,之前的信封活动,无意间再次翻到,遂画之,感谢小编z如此合适的代餐文案
我流红青:
红身为业障化形,魈永远也不会爱上他。既然如此,那就让既定的宿命来得再早一些吧,等到下一世,我们作为两个不同的个体再次相遇时,你是不是就能爱我了?
正好卡在了六一,那么最后六一快乐——给各位来一口不那么六一的东西🥺
红青注意——p2加滤镜调成了冷色调,非常喜欢画一些画面暗到亲妈来了都看不清细节的图(?)建议调到最高亮度食用,灵感来源于p3,之前的信封活动,无意间再次翻到,遂画之,感谢小编z如此合适的代餐文案
我流红青:
红身为业障化形,魈永远也不会爱上他。既然如此,那就让既定的宿命来得再早一些吧,等到下一世,我们作为两个不同的个体再次相遇时,你是不是就能爱我了?
正好卡在了六一,那么最后六一快乐——给各位来一口不那么六一的东西🥺
怪诞管理局【四】
*ooc预警
*请勿上升正主
*官配cp
*日常风群像
0.
《你喜欢清蒸还是红烧?》
1.
自从齐思钧被夜总会拐走以后。
整个人就萎靡了。
被弟弟组三人科普了一晚上人界的知识后觉得自己真的太差劲儿,连人界都没了解明白,就贸然下界。
……当然这事儿也赖神官大人。
齐思钧团在沙发的一角,默默发着呆。
“你说局长是不是傻了啊。”唐九洲叼着片面包,和石凯讲小话。
“谁知道,”石凯往自己嘴里塞了一把薯片,“这样好几天了,也不化形,他不想吃东西吗?”
其实对他们来说,原形比化形更舒服。
但是原形...
*ooc预警
*请勿上升正主
*官配cp
*日常风群像
0.
《你喜欢清蒸还是红烧?》
1.
自从齐思钧被夜总会拐走以后。
整个人就萎靡了。
被弟弟组三人科普了一晚上人界的知识后觉得自己真的太差劲儿,连人界都没了解明白,就贸然下界。
……当然这事儿也赖神官大人。
齐思钧团在沙发的一角,默默发着呆。
“你说局长是不是傻了啊。”唐九洲叼着片面包,和石凯讲小话。
“谁知道,”石凯往自己嘴里塞了一把薯片,“这样好几天了,也不化形,他不想吃东西吗?”
其实对他们来说,原形比化形更舒服。
但是原形是更加私密的形态,很少在人前暴露。
除了阿蒲是灵体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外,所有人很少在白天露出原形,在人界,这无疑相当于在大街上裸奔一样羞耻。
就像齐思钧明明被一群陌生动物围着,最多也是半人半兽的状态。
这样持续频繁的不化形,除了在深山里的动物外,只有受了很严重创伤的动物才会如此。
唐九洲和石凯对视了一眼。
唐九洲迅速行动,站起身就往那边儿跑。
石凯也想起身,但是刚站起来,就在原地愣了两秒,然后迅速蹲下去,嚎了一嗓子。
“我腿麻了!”
唐九洲头也没回。
石凯只好龇牙咧嘴的自食其力,拖着麻腿往那边儿挪,蹦蹦还掉了只拖鞋,又张牙舞爪的蹦回去穿好。
一瘸一拐的往沙发那走,和丧尸围城一样,一步一鞠躬。
等他终于到了沙发跟前,唐九洲已经把小狐狸搂怀里rua了,开心的和个傻子一样。
“你能不能行啊大哥,”石凯一屁股坐下去挤走他,把小狐狸抢过来。
“你是不是有病啊石凯。”唐九洲不甘示弱,两个人肩膀撞着肩膀,用眼神对峙,马上就要撸起袖子开干。
“别干仗!”周峻纬一把拎起小狐狸,给了他俩一眼刀。
两个小屁孩瞬间化干戈为玉帛,给对方抛了个媚眼,撞了下肩膀,马上又和好了。
周峻纬喝了口手里的牛奶,拎着小狐狸进了自己的房间。
唐九洲和石凯呆坐了一会儿,然后对视了一眼。
“咱俩干啥来了?”唐九洲稀里糊涂的问。
“不知道啊,”石凯又拆开一包薯片塞嘴里一把,认真的想了一会儿,“干啥来了呢?”
他俩干啥了来了不知道,齐思钧倒是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就是在沙发上眯了一觉,醒过来就被另一种动物的气息所包围。
动物对气息很敏感,虽然这气味并不难闻,淡淡的草木香,但齐思钧就是闻的毛骨悚然,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跳下床刚准备巡视一番,就看见了桌前电脑的英雄联盟界面。
游戏名叫Jacky。
齐思钧瞬间就一个激灵。
他怎么到来这儿的?
齐思钧的狐狸耳朵警惕的竖起来,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生怕有什么陷阱等着他。
还没走两步,房门那就进来一个人。
屋子是黑的,来人背着光,透露出一股子诡异。
齐思钧一个激灵。
“醒了?”来人问。
齐思钧没回话。
他不是害怕周峻纬,也不是害怕他关系户。
毕竟谁还没点儿关系。
但是他是金鹏。
血脉压制,自古以来他们就是捕食与被捕食的关系,他这只小狐狸都不够金鹏几口拆吧拆吧撕了的。
所以当齐思钧发现自己出现在周峻纬房间里时,就在心里哀嚎了一声。
他命不久矣!
周峻纬像是刚洗完澡,浑身一股水汽。
“你喜欢清蒸还是红烧?”
来了!
齐思钧浑身一震。
他想姥姥了。
齐思钧眼睛都湿润了。
周峻纬又往前走了几步。
“我说,清蒸还是……”
齐思钧抱着必死的决心,猛的往前一冲。
周峻纬的肩膀被他刮出血条,整个人被他扑到了地上。
原本只有两个拳头大的小狐狸猛的变大,几乎充斥了整个屋子,漂亮的毛漫天飞舞,周峻纬陷在九条尾巴的地毯上,舒服的云里雾里。
周峻纬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在完全化形的狐狸面前,甚至还没走有他的一个指甲大。
但当他被尾巴缠到齐思钧面前时,还是没忍住伸出手,触碰了他的鼻子。
软软的,湿乎乎的,手感特别好。
大概是齐思钧化形的时候碰到了灯的开关,齐思钧被灯光笼罩着,整个人又神圣又漂亮。
巨大的九尾红狐。
周峻纬被尾巴勒的喘不过气,但却无暇顾及。
他盯着那双眼睛,如梦似幻,整个人如同坠入了幻梦,连死亡都不值一提。
九尾天狐,擅幻术,蛊人心。
直到一声尖叫穿破了他的耳膜。
邵明明一屁股坐到门口,瞪大着眼睛看着屋里的他们。
冰箱贴着的升堂还大咧咧的敞在那里。
餐厅的氛围剑拔弩张,三个人,原告和被告各自坐在桌子最远的对面,法官夹在中间。
蒲熠星暂时代替郭文韬警察的职位,戴上了他的小帽子,端的还挺正经。
“原告先……”
齐思钧已经化为人形,嘭的一声砸在桌子上,十分有气势的指着被告。
“他要吃了我!”
蒲熠星话都没说完,吓的原地一蹦,扶了把差点儿吓掉的帽子,忙安慰:“原告先冷静下,冷静冷静。”
唐九洲忙上前给人捏肩,哄着人重新坐到椅子上。
周峻纬似乎才反应过来,一声嗤笑。
石凯马上递来一杯水,轻声在周峻纬耳边儿念叨:“哥,别气。咱不和他一般见识。”
周峻纬喝了口水:“我要你清蒸还是红烧,谁要吃你了,一身狐狸味儿。”
齐思钧气的咬牙切齿:“听听!都问我是清蒸还是红烧了!还说不想吃我!”
“而且狐狸味儿怎么了!怎么了!我一只狐狸难道还金鹏味儿吗!”齐思钧瞪着他。
他又不是人间那些野兽!也是很注重个人卫生的好不好!从小受特殊高等教育长大的齐思钧从来没有人说过他身上有味儿,一时间气的差点儿撅过去。
周峻纬闭嘴不说话,圆溜溜的大眼睛瞪着也不认输。
终于缓过劲儿的邵明明默默开口:“我们要吃鱼。定外卖,估计峻纬在问是想吃清蒸还是红烧。”
……
周峻纬冷哼一声:“好心当成驴肝肺。”
“怕你被两只崽子嚯嚯死才拎回屋的,结果差点儿掐死我。”
说完后面色犹豫,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才咬牙切齿的补充:“还用幻术!卑鄙!”
两只崽子&齐思钧:……
这场审判以被告成功翻供,原告鞠躬道歉并赔了条糖醋鱼作为歉礼结束。
至于为什么是糖醋……
是因为齐思钧现在十分讨厌清蒸,又极度讨厌红烧。
0.
《火树回来进行时……》
2
在早起的鸟儿还没起的早晨,怪诞管理局上上下下所有人都被一通电话吵醒。
“嗨呀,我要回来了。”屏幕中的火树站在机场,和大家打招呼。
除了他,屏幕里的所有人都睡眼惺忪,甚至蒲熠星都没接电话。
连郭文韬都欲言又止的叹了口气,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咬着后槽牙挂了电话。
而邵明明猛的拉开蒸汽眼罩,一声怒吼把郭文韬没说出的话补全。
“火树你有病吧!!!”
这一嗓子壮志凌云,气吞山河。
这通电话里,除了邵明明的所有人都被这一嗓子吼清醒了。
最终只有没接电话的蒲熠星,提前挂了电话的郭文韬和吼出惊天动地一嗓子的邵明明再次进入了梦乡。
剩下的所有人都苦着一张脸,顶着鸡窝头从房间里出来,个顶个的行尸走肉。
其实齐思钧本来也睡得好好的,因为他刚来没几天,还没在群里。
但石凯和唐九洲那俩小子不做人,看不得别人好,惹不起那仨大爷就拿色厉内荏的齐思钧开刀,硬是给人摇醒了带到客厅。
小狐狸迷迷瞪瞪任别人拐,周峻纬看俩崽子把他领出来了还一愣。
就这防备心还局长呢?
周峻纬哼了一声。
让人卖了都不知道。
四人在客厅面面相觑,都一副被厉鬼吸了精气的模样。
“看不看鬼片?”周峻纬晃了晃脑袋提议。
石凯和唐九洲瞬间抱作一团,齐刷刷的摇头。
周峻纬直接无视,特别利落的打开投屏找最新鬼片。
“大哥!别放了!算我求你了!我真的不行!”还没开始放,石凯就开始嚎,整个人都钻进了唐九洲怀里,箍的人差点儿断气。
齐思钧则是窝在沙发里,重重的打了个哈欠。
周峻纬选好鬼片,盘腿坐在沙发上。
唐九洲尚且还能撑一撑,电影刚开始放,石凯的耳朵就被吓了出来,窝在唐九洲怀里,连眼睛都不敢睁。
嘴里开始疯狂给自己加油,吵的唐九洲都翻了个白眼。
国产鬼片确实无聊,几个男的女的爱恨情仇演个没完,翻来覆去就那点儿东西,反正最后都是因为心理疾病。
周峻纬啧了一声。
他最讨厌什么事儿都往心理赖。
他支起一条腿,百无聊赖的盯着投屏,在石凯嘟嘟囔囔的背景音中昏昏欲睡。
在快要睡着之际,周峻纬突然感觉肩膀一重。
齐思钧已经睡着了,头枕在他的肩膀上。
周峻纬冷哼了一声,想到之前照顾狐狸睡觉的后果,抬手就要把那颗脑袋推到一边儿去。
但刚伸出手就不知怎么回事儿的不受控制,在空中拐了个弯,抓过一旁的毯子,盖在了两人身上。
周峻纬盯着自己的那只手沉默的几秒,片刻后叹了口气,认命的搓了搓指尖。
小狐狸之前舔过他一口。
可软。
两只小孩儿已经吵吵把火的睡了,睡得也不老实,像打仗一样互相禁锢着,胳膊和腿都扭成了麻花。
周峻纬关了投屏,头往后靠在沙发背上,呼吸都是小狐狸的味道。
说是那么说,但身体比嘴巴诚实多了,下意识深呼吸了好几下。
齐思钧是周峻纬闻过的最香的狐狸了。
他这么想着。
等火树第二天早上回来时,迎接的不是朋友的笑脸,而是四个在沙发上睡得歪七扭八的人。
两个抱在一起画面香艳,不忍直视;两个人你踩我脸我捣你胃,不可开交。
而因为大厨早上没起来,今天的郭文韬连早饭都没捞着。
【全员向】圆月前章
*狼人杀世界观
*纬钧/南北/九明
*第一人称视角
00
“啪——”
一抹刺眼的光撕开了黑暗。
我被强烈的光源晃到眼睛,躲闪不及,再闭上时,眼前已开始流动青紫色的光晕。
“嘶啦——”
对面的椅子拉开了——铁制品在水泥地上发出极其刺耳的声响,让人浑身上下汗毛倒立。然后,吨得一声,一个结结实实的重物在椅子上坐下。
我使劲闭了下眼睛,再睁开。
对面坐了一个矮墩墩的警官。他的小胡子很有特点,高高的向上翘着,眼睛圆圆的,巧克力色看起来温暖又和善。可他只是短暂的看了我一眼,像是有什么事情正困扰着...
*狼人杀世界观
*纬钧/南北/九明
*第一人称视角
00
“啪——”
一抹刺眼的光撕开了黑暗。
我被强烈的光源晃到眼睛,躲闪不及,再闭上时,眼前已开始流动青紫色的光晕。
“嘶啦——”
对面的椅子拉开了——铁制品在水泥地上发出极其刺耳的声响,让人浑身上下汗毛倒立。然后,吨得一声,一个结结实实的重物在椅子上坐下。
我使劲闭了下眼睛,再睁开。
对面坐了一个矮墩墩的警官。他的小胡子很有特点,高高的向上翘着,眼睛圆圆的,巧克力色看起来温暖又和善。可他只是短暂的看了我一眼,像是有什么事情正困扰着他,哗啦啦开始翻一本厚厚的东西,动作急切又粗暴。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他。那个本子用了很久,已经分辨不出来封面的颜色,书脊上有些深色污垢,不知道是墨水蹭上去的还是什么,里面夹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书皮被撑得鼓鼓囊囊快要爆炸。
半晌,他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粗短的手指夹起一叠照片,扔到我面前。
“你认识照片里的人吗?”他眯着眼睛问我。
我拿起一张照片,里面熟悉的面孔让我立刻想起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样子。我把照片轻轻放下,再拿起另一张……
“认识。”我摸遍了六张照片之后,才开口回答。声音脱口而出的那一刻,我不敢相信发声的是自己——那么沙哑,就像是年迈的老翁。我这才发觉我的喉咙有着火辣辣的灼烧感,就好像几天没有喝水了一样。
或许是我吞口水的动作幅度太大,那个警官似是看出了我的需求。他走出房间,再进来时拿着一个杯子。我来不及道谢,仰头便灌。清凉的液体流过我的喉咙,速度太快以至于我没有时间细细品尝。我擦了擦嘴,将杯子递回去,下意识的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这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点甜味。
我抬头看他。他挑了一下眉,向我解释道,“我加了点砂糖进去。你晕过去了好久,我估计你现在没什么力气。”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
“来吧,年轻人,如果你恢复了点力气,就让我们来谈谈那个可怕的夜晚。”警官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摊开手里的本子,“你的姑妈甄夫人的别墅在昨天晚上遭人入侵,她和管家先生死状惨烈,现场非常血腥。你是现场唯一一个活下来的。我注意到你一周前刚刚来到M镇,这是个巧合吗?”
“是的,先生。”我脱口而出。
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好像想要从我这里找到什么破绽。我勇敢的直视回去,笃定的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有些动摇了,缓缓点了点头,从上衣口袋翻出一支笔,勾划掉了某些部分。“好吧,我们的确认为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不能杀掉两个成年人,何况是这么,”他想了想,似乎想找个和惨烈、血腥差不多的词语,“这么凶残……的案子。”
他向前探来,指了指六张照片,“你说你认识他们。告诉我,他们都叫什么?”
“这个是周峻纬,然后蒲熠星,郭文韬,唐九洲,那个是齐思钧,还有邵明明。”我老老实实的回答,咬了下嘴唇,“他们和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噢,现在还不确定。”警官仰躺回椅背,“有人写了举报信给我们,据说案发当晚他们其中的某几位出门了。我们调查了一下周边的居民,发现他们六个人都出过门,且让人印象深刻。如果说这也算个巧合,那我可不会相信的。”他开始用手指转动笔杆,虽然动作很灵活,却不知怎得有些可笑,“现在没有证据,我们并不清楚他们在这个夜里做了些什么,何时回来,所以——”
“——小伙子,告诉我,你在晕过去之前,有在别墅里见过他们吗?”
我松开了死死咬住嘴唇的门牙,不自觉地又舔了一下伤口。这次,砂糖停留在舌尖的甜丝丝的味道里混进去了一些金属感。
我想起了血。
在警官期待的注视下,我开了口。
01
我是被我父母丢到M镇的。
他们在乡下经营花圃,虽然总有络绎不绝的订单从各个镇子发来,可我们家仍算不上富裕,只是忙忙碌碌,一年到头也没有空闲。父母没精力管我,我被放养惯了,一个人呆得也挺好,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父亲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姑姑过得跟我们家实在天差地别。她年轻时嫁了一个有钱的大老板,前几年丈夫去世就一个人带着堂姐在M镇生活,惬意自在。M镇花店的采购人在和我母亲闲聊时,意外得知了我姑妈就是M镇的甄太太,惊讶之余,他建议让我投奔姑妈去M镇见见世面,认识认识新朋友。正巧,堂姐有段时间没来家里拜访,父母商量了一晚,第二天,我便坐着一辆马车,走出了十二年来从未走出的偏僻山谷。
一路上我兴奋坏了。
平日里我总是趴在家附近的小山坡上,盼着能够看到镇子里的人坐着马车从很远很远的路尽头走来。他们会在我眼前短暂的掠过,再慢悠悠的走向另一个尽头。
我好想知道马车坐起来是什么样的,坐那么久会不会硌屁股。我去问父母,他们一边弯腰仔细施肥一边敷衍的告诉我,就像是洗碗的海绵一样。
如今,我终于坐上了一次。马车的坐垫好软,但并不像洗碗布。手指一戳就会凹进去一个坑,没过多久就会像母亲做的纸杯蛋糕一样膨胀着鼓回来。我认真的记住了这种感觉,想着回去后再纠正他们。
马蹄声滴滴答答,随着节拍,我轻轻用新靴子踩着车底踢踢踏踏。这双小羊皮靴子是我去年的生日礼物,可是父亲不让我穿它,说我整天只会在泥地里乱玩,还是不要浪费好鞋子了。这是我第一次出门,还穿着我心爱的羊皮小靴子,我开心的在马车上摇头晃脑,连迎面的风沙都无法让咧开的嘴合上。
路途好远。
马车从清晨的明亮一路踏进了黄昏,低矮的建筑才从零星几点连成延绵一片。马蹄终于踩上石板路的时候,刚出发时的兴奋都快要消耗殆尽了。我歪躺在椅背上,看着逐渐变暗的天色和归巢的飞鸟。
夜幕将至,街上的人并不多,赶着回家的男人们步履匆匆,想必妻子们早在家中烧好了饭菜,袅袅烟雾在空中朦胧起伏,只有未归家的孩子还在街上乱窜,引得马车夫们躲闪叫骂。
马车绕了好几个圈,最后才在一栋白色的双层小洋楼前停下。我心中的些许乏味立刻被激动冲散了,三步化为两步跳下车来,奔向门口。
白色的大理石高高的撑起这座建筑,狭长的窗子深深的镶嵌其中,铁制的大门上雕刻着繁杂的玫瑰花纹,院落里的灌木修剪得得体好看。这比我家的小木屋好上太多,我无法想象姑妈和堂姐两个人是怎样居住在这里的,甚至还有花园和秋千,比童话故事里还要富丽堂皇。
“亲爱的,你终于来了。我站在这儿等了你好久。”大门口站着一位穿着玫瑰色套装的女人,她的身材有些富态,但这点缺陷往往会被她手指,手腕,脖颈处金光闪闪的挂饰掩盖掉。
我小跑着想要扑进她怀里,就像表姐每次对我母亲做的那样。可我还没跑到她跟前,就看她微微往后撤了一步。于是我识趣的刹住了车,有些尴尬的走完最后几米。
“姑妈。”我怯生生的叫了一句。
她矜贵的点点头。
其实我们的交集并不多,见面的日子屈指可数。我从未离开过那个山谷,姑姑也鲜少拜访她哥哥一家。反倒是堂姐宠我,总是往我家跑,给我带各式各样的糖果和新鲜玩意,教我读书认字还有画画。
她转身往家里走去,我默默跟在她身后。屋子里面也很大,举架很高,欧式的横梁支柱随处可见,月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给所有家具蒙上一层清冷的蓝色光晕。
“把灯点上。”姑妈偏头朝着谁说道。
我这才看到前厅尽头的阴影里站了一个人。他安静的穿着一身黑色,完美融入了无尽的夜色。那人鞠了一躬,慢慢走到月光所及之处。我看清了他的脸——
那张脸上布满了皱巴巴的纹路,一双眼睛没有焦点,视线滑过我时,我莫名打了个寒颤,就好像那目光已冻成了实体,挨着我的脸蹭过去一样。
他慢吞吞的走到一边,划着一根火柴,点起油灯,再走回原地。他始终一声不吭。我注视着他,他也注视着我。反正他一直用一种很冷漠的神色盯着我,让人感觉极其窘迫,很不愉快。
“这是我的管家,你也这么叫他就好。有什么需要就找他。”姑妈在沙发上坐下,把缀着珠子绣着金丝的手套脱了下来,端起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茶,浅浅抿一口。
我局促的站在原地,揪着衣服下摆,犹豫了好久才问道,“姐姐不在家吗?”
“噢,”姑妈轻咳了一声,把茶杯放回茶盘里,“忘了跟你说,你姐姐和朋友去外面游学去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啊……”我没料想到这个结果,脑子里跟浆糊一样,“她去了多久……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有几天了吧,小孩子贪玩,没意思了就回来了。”她站起来走向我,“坐了这么久的车不饿吗?”她的手轻轻的搭在我的肩上,不由得抗拒揽着我往餐厅走。
餐厅里摆着一张长桌,首尾都布好了精致的菜肴,中间摆着各式各样的绢花和蜡烛。我自觉走到末尾坐下,有样学样的按照姑妈的方式垫好餐巾,才拿起了勺子盛了汤。
鱼汤被煮成了牛奶一样的乳白色,土豆泥里裹着玉米粒胡萝卜丁,牛排煎得微焦,布丁的甜味游荡在空气里。我吃得狼吞虎咽,半晌才想起对面还坐着一个人。
我想主动和姑妈说几句话缓解下尴尬的气氛,一抬头却看到姑妈身后管家那张年迈阴森的脸,愣是嘴里的东西没咽下去,岔了气,咳得半死不活。
“别着急,慢慢吃。”姑妈终于露出了一模笑容,举起红酒杯朝我示意。
我们的影子被跳动的烛光映在餐厅的墙壁上,看上去有些温馨。就像是,许久不见的一家人。
“我让管家把客房收拾好了,你上楼最左边那个就是。”姑妈拿起餐巾擦擦嘴,朝管家抬了下手,他立刻上前拿起一盏油灯示意我起身。
我放下刀叉,乖乖的跟在他后面走上旋转的阶梯,二楼的空间也很大,有三个房间,左边和中间的都敞开着门,可以看到里面的格局,只有最右边门被紧紧的关上了。
管家把油灯放在床头,微微欠身后就退了出去,临走前还替我关上了门。油灯柔和、斑驳的光使红木地板的光泽摇曳变幻。
客房并不小,一张床赫然立于房间正中。巨大的床柱上罩着浅色的床幔,像一个方形的帐篷。除去床,房间里还有很大的剩余,倒有些空荡荡的。右侧两扇窗并排开着,深红色的窗幔没有被拉开,和清一色垂下的流苏混在一起,半透明的纱帘随着晚风飘了出去,在半空中慢慢舒展。
我围着床绕了一圈,走到靠窗边那侧坐下。床垫比马车上的坐垫还要柔软,一下子就可以陷进去。我立刻爬到床上躺下,翻来覆去感受着这种新奇的触感。
折腾了不一会儿,眼皮就不听使唤得耷拉下来。我太累了,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窗户没有关,夜间的风有些冷,半梦半醒间,我想爬起来关窗户。可就在电光火石的一霎那,我突然感觉窗外有一道目光盯着我后背,我吓得冷汗立起,赶紧翻身滚下床缩在角落里,望向窗外。
窗户外有一道白光一闪而过,然后消失不见。我蹲在床边不敢乱动。我问自己,会不会是一缕月光?不是的,月光是静止的,而那道光却是流动的。我从未如此清醒,大脑飞速得净往恐怖的地方想。过了好久,才小心翼翼的挪过去关上窗。
外面什么都没有,只有宁静的夜空和闪烁的星辰。我仔细把窗帘拉好,仿佛这是我唯一的屏障。
我缩在被子里胡思乱想。
再次睡去,已不知是什么时候。
02
“不可能。”姑妈戳了一下盘子里的培根,似是对它的状态不太满意,“你肯定是睡迷糊了,深夜里怎么会有人看你呢?更何况,还隔着前院那么远的距离,什么也看不到才对。”
我咽下嘴里的那口面包,坚持己见,“我觉得我那时候很清醒,一定有人在看我。”
“那么亲爱的,告诉我,你有什么好看的地方吗?”
我语塞得不行,只好埋头喝牛奶。
姑妈满意的点了点头。可是我又补充道,“我昨晚睡得不太好,总感觉隔壁有人说话,也好像是在哭,朦朦胧胧的听不清。”
“我和管家都住在一楼,”姑妈有些无奈的皱起眉头“或许你第一次出门不太适应,做了这么多光怪陆离的梦。”她不等我反驳,接着说道“我白天有事出门,你要是想的话可以去街上转转,要是你不认路,我可以让管家带你——”
“不用了。”我一想起管家那总是下巴内收、满脸阴郁的模样就连忙拒绝,“我认得路,我昨天一路坐马车都记住了。”
“那再好不过。”姑妈用餐巾轻轻的擦了擦嘴,管家把一个红色的手包递了过来。
“好好参观一下M镇吧,虽然我觉得这里无聊极了。”
昨夜匆匆一瞥,光线又暗,我没有看清小镇的全貌。今日阳光照耀的地方都那么美不胜收。远处是长满冷杉的墨色山谷,娇艳欲滴的玫瑰和成片的紫罗兰匍匐在脚下,褐色的尖顶小屋随着地面的起伏连成一片,淡黄色的墙壁上爬满了绿色藤蔓,风吹过,就像水波纹一样散开。街道上铺着不同花色的鹅卵石,走在上面有着轻微的疼痛感。教堂的钟声在石缝中回荡,面包的香气飘出店铺,勾引着匆匆的路人。
这里的一切都有趣极了。
我不知从何看起,只觉得哪里都新鲜、稀奇。我环顾四周,正打算去那个人最多的糖果店,忽然看到它旁边有个不起眼的小木屋。低矮的屋檐上挂满了羽毛、还有奇怪的网状装饰物,老旧的台阶门槛上长满了苔藓,和一些肉乎乎的花草。
我情不自禁的朝它走了过去,推开了那扇半合着的门。
屋子里更乱了。高高低低的置物架上放满了稀奇古怪的东西,水晶球里的物体缓缓移动着,金光闪闪的制品都被做成奇怪的形状,鱼骨头拼成了巨大立体的动物,精致小巧的木偶轻声歌唱,不同颜色的羽毛笔闪闪发光……一卷一卷的羊皮纸扔得到处都是,还有一些碎纸片、木头屑在地板上,让人无处下脚。
“这个店主也太邋遢了点吧……”我下意识的吐槽道。
“背后说别人坏话可是不礼貌的行为哦。”一个声音从一大卷羊皮纸后传来。
我被吓了一跳,往后一步正好踩在一片纸上,重心一偏就摔了个屁股蹲。
那卷羊皮纸不为所动,平静地说,“离我的柜子远一点,可别把上面的东西碰坏了。”
我爬起来揉了揉屁股,才看到羊皮纸后的桌案上趴了一个头发卷曲的男人,他白色的衬衫外套了一件红色天鹅绒小马甲,显得整个人精神极了。他趴在案台上不知道在刻着什么,见我目光移了过来就立刻捂住那东西,笑眯眯的看着我。
我用鼻子哼出一口气,底气不足的说,“我才没有想偷看呢。”
那人眼睛弯弯的,像一只狐狸,听罢赶紧松开手哄我,“你看,你看,我不拦你。”
别人请我看,我又没了去看的兴趣。我的目光转向一边,盯着那些里面像是藏着一团迷雾似的水晶球。
“你是哪家的小孩儿,我怎么之前没见过你。”男人继续手上的动作,窄窄一条雕刻刀不知勾勒着什么形状。
“难道M镇所有的小孩儿你都见过吗?”我偏不回答。
那人脾气也好,认真道,“差不多吧。”
“为什么?”
“小孩子嘛,会被我屋里的东西吸引到,过来拜访。你们好奇的天性没有被遏制,总会对一些没见过的东西心动。”他耸了耸肩,“你们的家长就不一样了。”
“大人们会怎样?”
他稍微直起身子,勉强赏给我一个正脸,“大人们害怕未知的一切,他们不喜欢有东西在他们的掌控范围之外,所以觉得这个店古怪又惊悚,也不会让自己的孩子接触。”
“所以这个玻璃球里面的东西是活的吗?”我指着一个水晶球问。
“可以这么理解,它会跟着你的想法变化。”
我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它,脑袋里不断地想象着一块小蛋糕。可那团迷雾依旧纠缠在一起,没有丝毫变化。
“你是个骗子。”我言简意赅的评价道。
“谁说不是呢。”那人也不恼,反倒愉快的舒展开眉眼哼起小曲。
我觉得这对话无法再继续下去了,这人的脑袋实在有些奇怪。我毫不犹豫的推开门走了出去。
我在糖果店里买了满满一口袋蜂蜜糖,把父母带给我的铜板花了个精光。一手举着一块吮着,一手抱着纸袋漫无边际的在街上闲逛。
街边的花店前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一个年轻人正拿着水壶往上面洒水,让花瓣看起来更加娇艳欲滴些。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从我家批发过来的花,便留心多看了几眼。
“每天浇八遍水,这花还没卖出去就要被你搞死了吧?”对面的酒馆开了一扇门,一个高高的戴着圆框眼镜的年轻人靠在门上用轻蔑的语气说。
“关你屁事。”浇花那人并不抬头,只把后背留给他。
“搞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干嘛,反正——也卖不出去。”
花店的男孩忍无可忍的抬起头,一扬手,剩下的半壶水准确的泼在了酒馆那年轻人身上。
“邵明明!你又泼我!这个月第二次了,你是不是工资还没扣够!”他发出杀猪一般的叫声,胸前的衣服全湿了,深色蔓延过大片布料,头发也软塌塌的趴在头顶。
“要你管!”叫邵明明的那个男孩子把桶往地上一摔,撸起袖子像一阵旋风一样冲了过去,“我今天非弄死你不可!”
年轻人见状,赶紧往门里一缩,死死关上门,任由邵明明在门前又踢又骂。
我站在原地看得津津有味。这样的场面似乎并不稀奇,走过的行人都见怪不怪,匆匆瞥一眼以示尊敬。
邵明明对着门发泄完怒火,转过身对上了我的视线。或许是吵架时许久没有观众了,看着我他反倒有些忸怩,从我旁边走过,又退了几步回来,“我平时可温柔了,我不是总这样的,知道吗?”
我舔了一口要化了的蜂蜜糖,点了点头。
“真乖。”他摸了摸我的头发,转瞬喜笑颜开,仿佛刚才那个撸起袖子干架的人不是他。
酒馆的门又开了一条缝隙,刚刚那个年轻人试探的探出一个脑袋查看情况。邵明明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凌厉的偏头一个眼刀飞去,那人立刻重新关上了门,这次,许久没有再打开。
“懒得理你。”邵明明翻了个白眼,走回花店门口拎起空荡荡的水壶,又念念叨叨的去接水了。
我突然觉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我站在街中央仔细思索,按理来说我不应该见过M镇的任何人,邵明明的穿着那么精致,也不像是会出现在我家小山村的样子。难道他来我家采购过花?那他认识我吗?我是不是应该过去和他打个招呼?
“嘿!小孩儿!”背后有人叫我,我转过身去一看,还是刚刚那个年轻人。
“他走啦?”他在门后探头探脑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我们家地里的田鼠,我使劲忍住笑意,板着脸对他点了点头。
他送了一口气,打开门,对着阳光检查着自己胸前的水痕,皱起眉头对我说,“你可千万别跟邵明明玩,他这个人不讲道理,特别容易生气,脾气暴躁,总之可坏了。”
我心想,还不是你先要招惹人家。他把衣服揪起来拧了一下,几滴水摇摇欲坠。他认命似的不再纠结,对我笑了一下,“虽然营业时间还早,你要不要进来喝点东西?我请你。”
他一笑就露出两个大门牙,有些憨厚,这时又像一只无害的兔子了。别人请客哪有不去的道理。我把所剩无几的糖块一口塞进嘴里,手在裤子上随意蹭蹭,就跟着他走进了店里。
白天的酒吧里没有客人,冷冷清清,倒是安静的好地方。我爬到吧台前的高脚凳上坐下,那人钻进吧台,拿出一个巨大的啤酒杯,接了一些橙黄色的液体“砰!”得放到我跟前。
我看着上面漂浮着的一层泡沫,怀疑地问,“这是什么?”
“麦芽酒,浓度很低的。”他转身也给自己接了一杯,低头喝了一大口才呼出一口气来,“爽!”
我从未接触过酒,在我心里那一直是大人们喝的东西。可我看他年龄也不大,于是费力的搬起杯子,喝了一口。
好奇怪——这是我的第一感觉,浮着的泡沫太厚了,我许久都没有尝到下面的液体,我猛吸了几口,然后苦味铺天盖地的袭来。
“咳咳咳——好苦啊!”我使劲抹了一下我的嘴角,愤怒的看着他。M镇的人怎么都那么喜欢骗人!
“你这也不行啊!M镇的大人小孩儿酒量都很好的,你父母没有给你喝过啤酒吗?那过几天的啤酒节怎么办?”他像机关枪一样突突了好几句,才停下来喝一口。两大口的功夫,啤酒杯已经快要见底了。
“我不是M镇的。”我连手带脚的和他比划了好久,他也没听懂我家到底在什么方位,我郁闷的又喝了一口酒,然后皱着眉头呸了好一会儿。
“所以你是甄夫人的……侄子?”他艰难的理清人物关系,我点了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象。”我沾着泼出来的液体给他在吧台上写象这个字。
“懂了,就是大象的那个小象。”我突然感觉他的脑子好像不太好。“我叫唐九洲。”他也沾着液体给我写他的名字。
“你平时都干点什么?”我瞧着他一直和我嬉皮笑脸的玩闹,也没有什么工作要做。
“我啊,就白天的时候打扫一下店,擦一下桌子,然后就没事了。”唐九洲坐在吧台后的高脚椅上,身高加成,我抬头看他有点废脖子。
“没有人和你一起打扫吗?”
“对啊,本来白天就没什么人,晚上客人才上来,白天我一个人就足够了。”我似乎知道他为什么要去逗邵明明发脾气了,这么话痨的一个人要自己坐上几个小时是不可能的事。
他抬手拿起吧台上的一本书随意翻了几页。书很旧,页码都发黄、褶皱了起来,可见它的主人经常翻看。
“那是什么?”我伸手指它。
“这个嘛?”唐九洲合上书,把封面露给我,“《狼人前传》,蒲熠星写的。”
“蒲熠星是谁?”我觉得一天之内我被灌输了太多没接触过的要点。
唐九洲唰的从椅子上站起来,“蒲熠星你都不知道?他可有名啦——”看到我迷茫的眼神,他又无奈的坐下,“你到底是从哪个山洼洼里面出来的呀……M镇南北两大小说家之一的南边蒲熠星,最擅长写侦探推理小说了。《狼人前传》是他的成名作呢。”
“南北,那北边是谁?”
“哎呀,你不用管,你知道蒲熠星就行了,他可厉害了……”唐九洲抓耳挠腮语无伦次的介绍了好久,最后直接把书塞到我手里,“我借你看,你看完就知道了。”
我在他“是男人就喝完一杯酒”的鼓励声中干完了那一杯液体,抱着那本破破烂烂封皮都要掉下来的书,迷迷糊糊的回了别墅。
姑妈还没回来,我和管家简单的打了个招呼就直奔楼上。我趴在床上翻开了那本书,没想到一看就看到了傍晚。
我这才想起来,我的蜂蜜糖还落在吧台上。
03
“好看吧。”唐九洲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得意的说。
的确好看。我从来没有想过小说可以这样写,作者完全构造出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观,在那里,有月圆之夜变身的狼人,有调制毒药解药的女巫,有拨开迷雾看清人心的预言家,也有手无寸铁凭借着智慧和敌人斗智斗勇的平民……就好像,这一切是真实存在的一样!
我像是得到了举世瑰宝一样,昨天拿回家差点一口气看完了全部,连姑妈几次催促我下楼吃饭都差点没听到。
对于这本书,姑妈表现出了一点不屑一顾,“那都是写给小孩子们看的,又不是真的。”我怀揣着的激动和兴奋无人可说,那时不知怎得,我突然想起我在小木屋里遇到的那个收藏水晶球的骗子,大人们无法理解、不愿相信的事,他或许会像孩子一样懂得。
我摇晃着腿,拿着我得而复失的糖袋,没头没脑的问道,“你知道糖果店旁边的那个小木屋吗?”
“哪个小木屋。”唐九洲胡乱的抹着桌子,心不在焉的问我。
“就是,里面有很多水晶球,门口种着很多肉乎乎的草的那个小木屋。”
“肉乎乎的草?多肉植物吗?”我耸了耸肩,感觉自己说的和学名没什么差,“知道啊,怎么了?”
“你觉得那个老板怎么样?”
唐九洲直起身子,皱着眉思索了好一会儿,“大家都说他非常古怪,但我觉得还好?我也不知道啦,我们总共没说过几句话。”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不料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表姐……你堂姐……哎不对,到底事什么辈分,反正你姑妈她女儿还是挺喜欢那家店的,好像。嗯,好像总往那里跑。”
我眼前一亮。
堂姐之前来看我的时候,不止一次提到过M镇有一个神奇的手工匠人,给我带了好多他做的小玩意。“他给所有孩子做了童年的一个梦。”她曾经摸着我的头发这样评价道。
我抓着糖袋跳下凳子,匆匆跟唐九洲告了别,就拔腿往小木屋跑去。
我刚拉开酒馆的门,就看见邵明明一脸阴翳的站在门口,正好拦在我的路前。
“我看你最近跟唐九洲走得很近嘛——”他拖长了声音问我。
“嗯……其实并没有。”我为自己捏了把汗,无意于搅合进他俩的“血海深仇”里。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好的,小象。我今早看到你拿着一本书跑过来,如果我没认错的话,是《狼人前传》?”邵明明危险的眯起眼睛。
“是的。”我咽了下口水。
“我就知道!唐九洲背着我到处给别人安利蒲熠星!”邵明明扯开了大嗓门,像凭空拿着一个大喇叭一样冲着酒馆里面喊道,“蒲熠星有什么好的!我们家韬韬才是M镇第一小说家!”
里面没有丝毫动静。我已经想象到唐九洲把自己藏在吧台后面的模样了。
“小弟弟啊,哎不,小象啊。”邵明明挽着我的手,一副自然熟的样子,换了亲切的语调说,“蒲熠星写得没什么意思,要看小说,还是得看我们家韬妹妹的《花田醉》。”
“韬……妹妹是谁?”我被他拽的一个趔趄,差点摔下台阶。
“M镇南北两大小说家之一的北边郭文韬,擅长用特别细腻的手法写让潸然泪下的动人故事。”
“他是个女的?”我满头问号“为什么叫妹妹?”
“那是因为我们家韬韬的文风甜蜜又忧伤,软绵绵的像棉花糖一样。”邵明明越说越陶醉,情不自禁的松开了我的手,在空气中比比划划,像个音乐家一样,“南北两位作家虽然都声名远扬,总被人放在一起说,但事实上他们王不见王,都憋着一股劲想要超越对方,只要其中一个人出了一本书,另一个一定快马加鞭赶稿出书,书店门前总是并排放着南北两位的最新作。啊,要不是我是韬妹妹的死忠粉,我都希望他们俩是一对儿了。”
“你可拉倒吧邵明明,我看他们俩想要掐死对方还差不多,谁愿意总和一个三流写手相提并论啊。”唐九洲在吧台后探出脑袋,激情发言道。
小旋风邵明明立刻把我甩在门口冲了进去。我赶紧几步跳下台阶,在玻璃杯被丢出来之前迅速逃离。
骗子老板今天没有在屋里,而是站在外面摆弄花草,我把糖袋揣进口袋,向他走了过去。
“噢,是你。”他看到我的时候并不惊讶,意思一下给了我个惊讶的语气词,“你今天又来了。”
“嗯……我听说,我堂姐总和你在一起玩。”
他立起一根手指竖在嘴前,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四处打量了一下,才说“不能乱说噢小朋友,你姐姐只是很欣赏我的小手工。”
“我不叫小朋友,我叫小象。”我憋着一口气,“我还没说你就知道我姐姐是哪个?”
“当然。”他又笑着眯起眼睛,“我可是有魔法的手工匠人。”他打开门,我轻车熟路的从一片狼藉中爬了进去。
“你姐姐好一段时间没来找我了。”老板坐在他的写字台后。他今天又穿了一身红色,有点像马术服,反正很好看就是了,我在街上看到了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比他更适合红色。
“姑姑说,姐姐和朋友去游学了。”我没怎么见外的从一堆破烂里翻出一个软垫,一屁股坐在它上面。
老板没有说话。我抬起头,以为他要对我乱动他东西而生气,可是他脸上却只有一个玄妙的笑。
“怎么了?”
“你姐姐没有去游学。”他说。
“怎么可能,我姑妈亲口告诉我的。”我摇摇头不以为意。
“你姐姐出门之前,都会在我这里买些小玩意,当成礼物送给别人。”他翻出了一个账本,给我指了几处,“她最后一次买东西,是四十天前,买了一个会变颜色的玻璃弹珠,她临走前告诉我,要送给她可爱的堂弟——”
我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那个弹珠,“这是她上一次来看我的时候给我的。”
老板点了点头,“是在我这里买的。她每个月都会来两三次,买点东西送给你,或者是——”
“她有一个多月没来看我了……”我随手把玻璃珠一揣,脑子飞快地转动,这两天一直感觉哪里有些奇怪,但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
“——或者是她亲爱的小女仆。”
“我姐姐有女仆?”我突然站了起来,“姑妈家有女仆吗?!”
我知道哪里奇怪了。那天我在家外面玩,听到M镇的花店员工和母亲站在门口交谈“甄夫人阔气极了,别墅很大,家里还备了管家和女仆,小象过去一定会涨很多见识。”
“难道你不知道吗?”老板摆出一副惊讶的模样,“甄家有一个叫露露的女仆呀,你姐姐跟我提过的,她们关系可好了。”
我想起来了,姐姐的确跟我说过,她有一个叫露露的朋友。
“或许是她们两个人一起出门旅行了,我猜错了。”他反过来安慰我,“既然你姑妈说了你姐姐出门了,那一定是真的。”
我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儿,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突然闪过我的脑海。
“其实,”我犹豫了一下,慢吞吞的说,“昨晚我看书看到很晚,起夜时听到我那一层的某个房间里有人在说话,那个总是关着门的房间门缝里有灯光。”
“这又有什么稀奇的呢?”老板抱着手靠在椅背上看我。
“姑妈和管家的房间都在一楼,按理来说二楼只住了我一个人才对。”话脱口而出的一瞬间,我仿佛又感受到了第一晚那道冰冷的视线,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寒颤。“难道姐姐还在家里吗?”
“别多想,小象。”老板笑得温柔,带着一种神奇的安抚的力量,“一定是你想错了。”
我回到别墅的时候,表情或许有些难看,管家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有开口询问。
我逃似的跑上楼,重重的把房门关上。耳朵贴紧了门板,仔细的听外面的响动——他没有上来,我舒了一口气。
不知是不是昨晚看了《狼人前传》的缘故,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恐怖的想法。我不断的深呼吸,告诉自己,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可能姐姐就是临时起意去旅行了。可这种念头总是被另一个念头不断的按下去——或许,我应该去那个关上门的房间看一下。
我偷偷的打开一条门缝,无声的从那里钻了出去。我踮着脚走到楼梯口,往下看去——管家或许正在餐厅准备晚饭,并没有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我立起脚尖,悄无声息的走向右边那扇门——我摸到了门把手,轻轻旋转——门开了——
我有点意外。我推开了门。
房间的窗户开着,金灿灿的阳光顺着窗子照耀进来。粉色的碎花墙纸,白色胡桃木的家具,都给人带来一种平和感,看着它们,我就好像看见姐姐的样子。地板很干净,甚至可以说是一尘不染,可见有人勤快的打扫过。书桌的花瓶里插着新鲜的百合,幽幽香气若有似无的飘荡着。
这里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奇怪。看来姐姐是真的出门旅游了。
我放下心来,正打算离开。突然,刚才浅浅揣在裤兜里的那颗玻璃珠子滚了下来——
“哒!”它在地板上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响声,然后迅速的滚向床底。
管家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我冷汗立起,一个箭步扑上去在床侧截住了它。就在我想要拿起它赶快离开时,我突然看到了白色的床板底部有一抹痕迹,我凑上去看。
……是深红色的!
是血吗?
我的心跳骤然间加快,鼓点似的响声震耳欲聋,几乎让我听不到外界的一切声音。我又低了一点头,几乎要把整个脑袋埋到床底下——深红色的痕迹在床板背面断断续续,星星点点,最后在一处戛然而止——
一张纸片被夹在木板的缝隙里。
楼梯那边传来了脚步声,我来不及多想,手哆嗦了几次,才把那张小小的纸片从缝隙里抽了出来。我的手在不停的抖,实际上我浑身都在抖,好不容易把纸片塞在裤带和腰之间。再转过头时,门口已经站了一个人。
“怎么了,少爷?”管家轻声问我。
我的心坠入冰底。
04
我的衣服背面全湿了,舌头有点拐不过来弯,废了几次力才把一个简单的句子说出口。
“我的珠子掉进来了。”我捡起那颗玻璃珠,大言不惭的说道。
我的手心里全是汗,几乎要捏不住那颗珠子,发梢也湿了,几滴汗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管家依旧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没有动作。
我不能死在这儿。
我告诉自己。房间的窗户开着,他只要进来一步我就从那里跳下去,二楼而已,我不会出事的。
他突然退了一步,把门口让了出来,示意我出去。
我立刻手脚并用的从地板上爬了起来,疯了一样跌跌撞撞的跑下楼梯,跑出门外,跑到大街上。
我分不清方向,脑子里混乱一片,提着的一口气到现在还没有喘匀,就这么吊在胸前,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走——
我撞上了一个高大的动物——它喘着粗气,肌肉健壮极了。我一下摔倒在地。
“不好意思,你有没有摔到哪里?”有人从马上跳了下来,单膝跪下想要扶我起来。他的手指碰到我的那一瞬间,我就尖叫出声,“不要碰我!”
“好好好,不碰你。”那人体谅的举起双手向我展示他的诚意,一动不动的俯下身看我。
我的视线模糊了好久,然后才开始慢慢聚焦。我先是看到了一条金色的项链在我眼前晃动,挂坠是一片栩栩如生的羽毛,我把视线慢慢上移,一张英俊非凡的脸闯了进来。
“你还好吗?”他担忧的问。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还好。”
“你的头发湿透了,你的衣服也是,出了什么事吗?”他慢慢把我扶了起来。
我正想解释,一声尖叫就从围观的人群里传了出来,“天呐!小象你怎么了!”邵明明拎着一个篮子风风火火的挤开人群冲到我面前。
他冰凉的手指拨动了一下我的脑袋,发现了我的异常,声色俱厉的朝旁边那人嚷道,“你把这小孩儿怎么样了!你不能跑,你要负责!”
我就像一摊软泥一样瘫在那人手上,没力气替他辩驳什么。那人明明无辜极了,却还是绅士的帮邵明明把我扶到路边。
我坐在台阶上背靠一面墙,看邵明明在手腕处写下那人的名字和住址才满意的放他离去。
“啧,倒是长得不错,就是太笨手笨脚了些。”邵明明侧过手给我看他的名字,“周峻纬,现在住在南湾旅馆,是来M镇旅游的……要是有什么事,千万抓紧去找他,别不好意思,不然过几天可能这人就没影儿了。”
他不在意的摸了一把我汗湿的头发,关切的问,“你怎么了?低血糖吗?”
我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你等着,我去给你买点面包吃。”他正打算起身,又被我拉住手腕。“怎么了?”
“你陪陪我。”我小声的说。
我知道他现在不明所以,可他还是坐下来,拍了拍我的肩。
我有点想哭。
“你今晚不想回家?”
我点了点头。
“和父母吵架了吗?我跟你讲啊,不管怎么样,父母都是爱你的,别跟他们置气,自己冷静冷静,离家出走可不是个好办法。”
我深吸了几口气,才告诉他我住在甄夫人的房子里。
“甄夫人!”邵明明却突然激动起来,“我有个好朋友也在那里,她叫露露,你认识她吗?”
我顿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她和我堂姐出门游学了……或许吧……”
“是吗?我怎么没听说过。”邵明明小声嘀咕道,“我好久都没去见她了,希望她能原谅我。”
“多和我说说她。”
“谁?露露吗?”邵明明想了想才开口,“她人很好,是个很甜的小姑娘。我和她之前一直在花店打工,花店的生意并不算好,所以老板决定辞退我们其中的一个人。露露不想让老板纠结也不想让我难过,主动离开了。我觉得好对不起她……那段时间我听说甄家缺一个女仆,就把这事儿告诉她了,结果她真的成功了。”
他低下头,突然低声说,“我希望她可以在那里过得很好。起码,要比我好。”
“她很好。”我反过来拍了拍邵明明的小卷毛,“我堂姐人很好的,她常常和我提起她。”
我们默默的坐在街角,像两只悲伤的大蘑菇。
看我差不多恢复了状态,再三保证没事了不会闹脾气的。邵明明才一步三回头犹犹豫豫的拎着他的小篮子离开了。我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不知道该去向哪里。
我想回家了。
就在我这么发愣时,一顶宽大的帽子扣上了我的脑袋。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有人告诉我在街上可以捡到小孩儿,这话果然没错。”我掀开帽子,看到那只红色的狐狸朝我眨了眨眼睛。
他最终还是收拾了他的小店铺,看上去比第一次看到的整洁多了。
“我会收拾的,但是工作的时候并不喜欢分精力理会这些小事。”齐思钧,他终于告诉了我他的名字,把帽子挂在衣架上,关上了门。
“你不怕我是个坏人吗?”我两次三番拜访他的店铺,还总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他仍然把我从街上捡了回去。
“我觉得你是个好人。”他正站在椅子上翻着柜子的最高层,说这话时停下来看着我,“我看人很准的。”
我磨磨蹭蹭的坐下,看着他翻出一盒黄桃罐头,拉开拉环递到我跟前。
“我这里没有勺子,或许你可以考虑用手抓着吃。”
他虽然这么说,可最后还是去隔壁买了一把咖啡勺给我挖罐头。
我接过勺子,把那张在腰带里藏了太久已经汗湿了的纸片递给他。
“你确定吗?把一个你藏的这么严实的东西给我这个只见了几面的人看?”齐思钧笑着问我。
“我觉得你是个好人。”我挖了一勺果肉,告诉他。“我相信你是个好人。”
“希望你不要后悔自己的想法。”他哼着一首小曲儿,打开了那张纸。
他的笑容肉眼可见的卡顿了一下,旋即表情严肃的看着我,“你在哪里拿到的?”
“姐姐的房间里。她藏在了床板底下的缝隙里。”我给他比划了一下,记忆翻涌,我又一次想起来那些深红的痕迹,勺子一下子跌落在地板上,“我看到了血……”
“别慌,”齐思钧把勺子捡起,安抚得拍了拍我的背,“不要自己吓自己,你把具体情况给我讲一遍。”
我颠三倒四的讲完了整件事,末了声音颤抖的说,“我不想回去,回去我会死的。”
“不会的,小象。”齐思钧叹了口气走到我旁边,陪我坐在地板上,“首先我们不能确定那些痕迹是不是血,万一只是颜料什么的呢?你说房间清理的很干净,说明管家和姑妈一定没有发现床板底下的印子,还有这张纸。姐姐的卧室没有被锁住,就证明了他们并不认为这里面有什么是不能被人看到的东西。相信我,你今天进去了也没什么的。”
我听了他的话,慢慢不再颤抖,仔细一想,也不是没有道理。
“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重新翻开那张纸条。
【妈妈好像发现了我的日记本】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姐姐很早之前在我这里买了一个日记本。”齐思钧眯起眼睛,好像回忆到了很久以前,“那个密码本只有主人和制作者能打开。”他的手指又指了指自己。
“我猜那个日记本如果不在她的房间,就应该在姑妈那里了。”齐思钧突然转过来看我,他沉思了一会儿,动手使劲捏了一下我的脸,“小象。”
“干嘛?”我没好气的问。
“你要考虑好。我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他认真的时候和平日里笑眯眯时判若两人,“如果你只是一时好奇,我建议你到此为止,过几天就跟你姑妈说你想家了,然后回去,当做在这里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发生。”
“如果你真的想要知道一个所谓真相,走下去,你可就回不了头了。”他拍了拍我的脑袋,“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有时候真相会让人啼笑皆非,也可能让人不寒而栗。你好好想想。”
他打开门,时间不早了,夕阳斜照在他脸上,整个人的气质深沉又迷人。“现在,回家去。别让他们觉得你好像发现了什么。”
“我会安全吗?”我出门前,依然战战兢兢的向他求证。
“至少夜里会的。”齐思钧眨了眨眼睛,“有人默默保佑你。”
我打开门的时候,餐厅的灯亮着。我默默走了过去,姑妈正在餐桌前看着什么,注意到我进来就把东西放到一边,“怎么这么晚回来?饿了没?”
我轻轻点点头,拉开椅子坐下。
她没有问任何问题,没有任何其他不该有的举动。管家依旧默默的站在阴影里,静静的看着我。
谁也没有说话,刀叉划过盘子都悄无声息,安静得出奇。房间里的空气有些冷,碰到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惹得人想缩脖子。
我努力的尽量平静的吃完饭后向姑妈道了晚安就回到了房间里。我把门仔细锁上,想了想,又推了一把椅子挡在门口。
我站到窗前,望向外面。漆黑的云朵之下,星辰凝固不动。我不知道我家山坡上看到的,是不是面前的同一片天空,只觉得那里的好像比这里的灵动得多,自在得多。我觉得来到M镇短短三天,好像有什么力量一直推着我走向未知的方向。我不知道最后会走到哪里,齐思钧说得对,最安全的方式,莫过于几天后赶快回家。
我想把窗户关上就去睡觉。一缕晚风吹拂过脸颊,我突然想到了姐姐。
我想起她的头发,她抱着我的时候柔软的长发会滑进我的领口,弄得我痒痒的。我想起她的眼睛,琥珀色的眸子看向我时像蜂蜜糖一样甜蜜。她的拥抱暖洋洋的,握着我的手教我一笔一划写字,又或是陪我坐在山坡上,用她拿来的蜡笔描绘面前的天空和平原。她的声音很甜,给我讲述稀奇古怪故事时,画面都好像闪着金色的阳光。
我希望她真的在某个地方和朋友玩耍嬉闹,那些印子只是玩闹时画上的几笔,可我发现我更怕她在哪个见不到光的地方,她一手带大、唯一发现了些许线索的堂弟害怕惹上争端,于是她只能永远在黑暗里呜咽,没有人发现。这种可能性,我甚至不敢仔细去想。
我关上窗户。
有些东西在心里逐渐坚定起来。
05
听到我的答案,齐思钧明显惊讶了一下。他挑着眉从头到尾打量着我,好像是想找出我到底哪根筋没有连对。
“我会去找到日记本的!”我向他宣布,“我要搞清楚姐姐现在的状况。”
“好吧小侦探。”齐思钧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知道怎么找吗?”
这我到实在没想过。我盘腿坐到地上,他拿起手边一把长杆雨伞把我挑起来,“别总在我这里呆着,养成的什么坏习惯。”
“可是我们要商量对策!”我躲闪着雨伞,不满的说。
“怎么?几句话就想拉我当共犯?”齐思钧斜着眼睛看我,我这才发现原来他只是一个和我、和姐姐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可他的性格、语气那么亲切有趣,仿佛我们有着几个世纪的好交情,实际上到头来我不能要求他为我们做任何事。
“好吧,你说得对。”我爬起来,打算去寻个僻静点的地方思考这个问题。
“明天是M镇一年一度的啤酒节,所有人都会出来过节,不管是仆人还是管家,主人们都会给他们放假。”他无奈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你可以趁机在家里找一找。”
我笑着眯起眼睛。我认准了他是个好人,果真,他心软得一塌糊涂。
我慢悠悠的在街上晃荡。啤酒节管家和姑妈若是都不在家,我只要做出我一早就出门了的假象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找日记本了。齐思钧已经跟我描述了本子的模样,我相信如果它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一定可以迅速的锁定它。
“小象!”我正走着,只见一个高高瘦瘦的杆子跳了一下,朝我跑来,“小象!我在这儿!”
如果你也在人群中,你是很难做到忽略这么高一个人的。我连忙快走几步过去,“唐九洲!”
“你昨天没来找我实在太可惜了!你知道昨天谁来了吗?”他抓着我的肩膀好一阵摇晃。
“谁?”
“蒲熠星!蒲熠星昨天来了!“唐九洲像一只打鸣的大公鸡,“我的偶像!来了酒吧,我给他调了最拿手的酒!他说他感觉不错!”
“那真是太好了。”我被他晃的有些迷糊,还没分清方向,就被他挎着胳膊拖着走了起来,“等等,你要去哪儿?”
“我猜我每晚的祷告一定被上帝听到了,”他拎着什么东西给我看,那是一个圆圆的小礼帽,“蒲熠星把帽子落在吧台了,我跟老板请了假把它送回去。你得好好感谢我,我可是带你去见蒲熠星啊!”
他太高了,我被他挎着,手肘高高的几乎翘上天,可是他兴奋得几乎听不进我说的任何一句话,我只好这么别扭的和他并排走着,一路上好多人都诡异的看着我们。
“你知道他住在哪?”我们走上了一处偏僻的小道,慢慢远离主路上的喧闹和人群。几棵瘦削的松树生长得过度倾斜,就像在向太阳祈求布施。
“不知道偶像住址的粉丝不是好书迷。”唐九洲挎着我走过磕磕绊绊的砖头,跨过几根放倒的巨大原木,又跳过了几个浅浅的水洼,走向森林的方向。我被弄得有些糊涂了,我觉得蒲熠星住的地方根本不像个人该住的那样。如果他写的书是真的,要么他是个狼人,要么就是个住在幽林里的怪女巫。
“厉害的高人怎么会和咱们这种凡人住在一起呢?”唐九洲理直气壮的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你看那个郭文韬,就住在最热闹的那条街上,所以他的作品没有那么出色。等我赚够了钱,我也要在这种地方建个房子住。”
我们不知道走了多久,杂草的高度已经没过了我的膝盖,湿润的水汽低低在地面盘旋,裤脚也沾了些潮气。土地像是结了一层黑冰一样冻得坚硬,冷空气使我四肢发抖,我开始思考唐九洲是不是想把我卖给一个孤僻寡言的老太婆,一辈子在森林里无法离开。就在我犹豫要不要掉头往回跑的时候,一座高高的石头垒成的塔楼终于出现在了我们的视野里。周围有一排瘦削的荆棘,像是篱笆一样隔出一个小小的院落,朝着不同的方向伸展枝条。
“终于到了。”唐九洲也冷得发抖。我们小心翼翼的从荆棘中钻过去,他敲了敲塔楼底那扇古老的木门。
没有人应门。
“他会不会不在?”我小声的问。我感觉森林里似乎有很多生物,都藏在阴影里围绕在我们周围伺机而动。
“不会的。大家都说,蒲熠星白天从不出门,他是夜行动物。”
“夜行动物?”我倒吸一口冷气,他一定就是狼人!
唐九洲敲得手指骨都痛了,他不耐烦的解释,“这只是一个比喻——”
门开了。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站在门后,他的头发就像黑夜一样漆黑,嘴唇是淡淡的粉色,就像是玫瑰花苞一样。他看起来不太精神,准确的说好像有些羸弱、病态,眼睛半睁不睁,好像下一秒就可以靠在门上睡去。
“是你?”他看向唐九洲,挑起眉毛。
“蒲蒲蒲作家!”我觉得唐九洲激动的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他举起那顶圆圆的小帽子“你的帽子落在店里了。”
“噢,是么,谢谢。”蒲熠星接过帽子,依然挂在半开的门上,看起来并不打算请我们进去。
“呃,那我们走——”唐九洲想拉起我的手,我却躲开了。
“蒲先生,我是你的粉丝,我好喜欢《狼人前传》,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故事的?”我问道。
“我竟然有这么小的粉丝?”他半阖着的眼里闪过一丝兴趣,“你喜欢哪个角色?”
“我喜欢女巫!可以毒人也可以救人,这太帅了!”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唐九洲,不知哪里戳了他的笑点,扑哧一声笑了,“或许你们想上去喝杯茶?”
我这辈子爬过的台阶加起来都没有今天的多。我早该想到的,这么高的塔楼,里面到底存在多少阶梯。可是如果因为太累了和主人告辞,我相信蒲熠星会直接把我在阁楼里杀掉。是的,我相信他会的。
他举着一盏烛台走在最前面,突然没头没脑的说,“有些是因为做梦的时候想到的,有些本来就存在在这个世界里。”
我想了好久,才意识到他在回答我最开始的问题。为什么要说的那么复杂,狼人世界不是一看就知道是属于前者的吗?
我爬上最后几节,视野突然一下子开阔了起来。正对楼梯的,是一个巨大的风口,站在前面可以俯视半个M镇,窗口两旁,准确的说,是整个阁楼全部都是书架,书从地板一路摆到屋顶,整个房间塞得鼓鼓囊囊,插不进任何其他物件。角落里有几个软垫,我可以想象,蒲熠星像猫一样瘫在靠垫上看书的样子。
“你可以随便看看。”我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对我说话。“我去泡茶。”他走进了另一个房间,唐九洲毛遂自荐要去帮忙,于是,只有我留在这个像书店一样的阁楼里。
我局促的四周看看,才慢慢走近,站在风口前。
M镇在脚下铺开。我从未从这个角度看过它,远处的青山近处的湖泊互相映衬着,每一点景色都恰到好处。天空那么近,地面那么遥远,我像是悬浮在半空中一样。我看到了姑妈的别墅,在一片红顶小屋中,她的白色城堡非常醒目,我这才意识到,相比起热闹的主街,我住的地方离蒲熠星的塔楼更近。
我转身去看书架。那些书籍封皮都旧旧的,像是古董,烫金的标题都有些黯淡。我不敢伸手去碰,只好背着手将脑袋压低凑近,我看到了好多不认识的语言,好多让人没有兴趣的题目。我相信,如果我也看过、看懂这么多这么多的书,我也会想出狼人世界这个绝妙的想法。
我慢慢的踱步,走到一面墙的末尾时突然看到底层书架和地板之间夹了一些杂乱的羊皮纸,我小心的把它们抽出来,打算放到蒲熠星可以注意到的地方。可是我没有松手,它的题目抓住了我的眼球——
“噤声的狼群
——我们是狼人种族经过几千年的进化过程后仅剩的也是最特殊的一代,我们可以在月圆之夜变身时也保持绝对的理智和冷静,不去随意残杀。狼族、神族、人族在几百年前签定下条约,不再互相怀疑、侵犯、不再互相残害、杀戮,我们都是这个世界里最普通的一员,从此以后,不再按种族区分。
我和父母的身体里就流淌着狼族的血液。我们并不以自己的身份为耻,像普通的人类一样生活、交友。我曾以为经历了前人无数的牺牲过后,我们终于找到了所谓的平衡点,可是灾难依然找上门来。
一些人类得知了我们是拥有自控力的狼族,他们频频到来、做客,他们说既然可以控制自己的心智,狼族和人族又有什么两样呢?反而狼族的体格更强壮、寿命更久远,他们希望能够和我们联手,研究狼族身上的秘密,制造出,像狼一样的人类。
那时我还小,大人们的高谈阔论我并不理解,我依稀记得父母犹豫再三后还是答应了苦苦哀求的对方。他们总是那么善良,我有时为他们的善良骄傲,有时却那么痛恨这种善良。
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们。我的父母,再也没有回家——”
“你在看什么?”蒲熠星的声音很冷。唐九洲端着茶盘茫然地站在他身后,也看向我。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这个不能看。”我赶忙把几页纸整理好,双手递过去。他接过,随手又把它塞进了身边的书架里,就好像那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一样。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生气,他的脸上总是同一个表情,我大着胆子说,“那是您的稿子吗?我觉得非常有意思,您打算出版吗?”
“不打算。”他走到那几个坐垫前,往下一躺,懒洋洋的陷进去。
“为什么?真的非常有趣。我的意思是,大家的潜意识里狼人好像都是坏的那个,可是如果不是呢?如果人才是坏的呢?”
“你很有意思。”他的眼镜片反光,看不清他的神情,“你不就是人吗?”
“可是,好坏是相对的,不是按种族区分的。”
他挑了下眉,点了点头,“你们该走了,喝完茶就去吧。森林若是起雾,你们会迷路的。”说罢,他拿起一本大部头的书,接着没看完的地方翻了下去,摆明了不想再接待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
我拿起茶杯,有些意外——茶杯很精美,搪瓷质地,杯壁上画满了繁杂的花纹,几片玫瑰漂浮在里面,映得茶汤也泛着红色。我喝了一口,满口生香,就如同饮了一壶玫瑰花蜜一样。我帮着唐九洲把空茶杯拿进里屋,一抬头,看到墙壁上挂了一个黑色的圆柱形物体,看起来有些眼熟。
“蒲熠星先生,你也喜欢看星星吗?”
他模糊的哼了一声算回答我。堂姐也曾拿着望远镜带我一起看星空。小小的星辰通过窄窄的管道无限放大,一闪一闪,更加好看。
我和唐九洲再三道谢后又开始沿着那长长的盘旋的楼梯下楼,就快要走到门口时,蒲熠星突然喊住我,“小鬼——”
他的声音在石壁上回荡了好几个弯,才传入我的耳朵。
“《噤声的狼群》不是我写的。”
是吗?我以为写狼人世界是蒲熠星的专利,难道除了他,也有人写吗?那稿件为什么在他那里呢?我觉得有些迷糊,但也没什么想要研究到底的兴趣,回程一路上唐九洲都在疯狂的哀求我转述这个故事,我不一会儿就把满脑子的疑问抛在了脑后。
06
在无限的焦虑与期待之中,啤酒节终于来了。
一大早,街上就开始放礼花,我被轰隆作响的炮仗声和一声高过一声的欢呼吵醒了。睡眼惺忪趿拉着拖鞋走下楼看到坐在桌前的姑妈和冷着脸倒红茶的管家,才意识到今天我有个大任务要完成。
我像往常一样坐在桌前,不动声色的说,“等下我就要出门玩,我一天可能都在外面。”
姑妈拿低了一点报纸,露出一双眼睛,疑惑的问“怎么了吗?”
“没什么啊。”我往面包片上涂起蓝莓酱,镇定自若地说。
“嗯……我只是有点意外,你前几天好像也总是一出门就走一天,但今天却特意告诉我。”
“并没有,”我的后背又开始冒汗了,“今天是个节日,我怕姑姑你希望我能陪你。”
她看起来立刻相信了这个说辞,并且有点感动,“谢谢你还想着我这个老太婆,但我并不喜欢过啤酒节这种过于粗俗的节日,我有其他事情要做。”
“什么?”
“什么什么?”她没有料到我会接着往下问。
“姑妈你每天出去干嘛呢?”我努力的装出一副充满童趣的好奇的语气,我看到管家轻轻皱起了眉毛。
“和我的好姐妹们喝喝茶聊聊八卦,你懂的,这种事可是天大的要事。”她眨了眨眼睛。
她像往常一样出门了。可是管家看起来并没有出门过节的举动。我坐在前厅里穿鞋,又脱下来,又穿上——来回好几次拖延着时间。管家从餐厅走过来,看到我还在家里,淡淡地问,“少爷还不出门吗?”
“呃,马上就走。你不去过节吗?我听说啤酒节大家都会出门的。”我强迫自己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视线凉飕飕的扫过我,“我没有这个兴趣。”
好吧,完蛋。我不敢再呆下去,拿着帽子就出门了。
我并没有直接放弃。我走上中央大街又绕了一个大圈回到花园一侧。这些天我发现了,每天送新鲜蔬菜水果还有冻肉的店家总是同一个时间到,交接需要一会儿,我只需要在管家签收并且看着工人搬运的时候溜到姑姑的房间里就好。
计划说的如此轻松,可这太需要天时地利的配合了。我靠在客厅一侧的外墙上,静静的等着送货人的到来。
花园侧面有一条小路,弯弯曲曲的通向森林,平时没有人经过,可就在我屏住呼吸等待着时机来临的时候,一个人从森林那边走了过来。
他的鼻梁很高,眼眶深邃,穿着简简单单的白衬衫,可就像是神明一样,周身发着光,一条红绳拴在他的右手腕,在袖口半露不露。他看到了我,脚步一顿。
我相信我现在一定很让人怀疑。我紧紧贴着一个别墅的外墙,像一只翻了面的壁虎。他犹豫了一下,好像打算说话,我赶紧抬起一只手,给他比划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他合上了嘴巴,了然于心的点了点头。我已经没有精力去顾及我被理解成了什么,总之他前脚刚离开,送货的人就来了。
“您好,甄夫人家,今天的货源到了。”那人敲了敲门,我侧耳仔细去听——门开了,管家出来了。
门是向外打开的,正好可以挡住两人的视线,客厅的窗户开着——我从来没有那么喜爱落地窗——我蹑手蹑脚的踩着草地走过去,双手攀着台阶轻轻一翻——我进了客厅。
前厅里的人还在说话,需要核对的东西不少。这给我留下足够的时间脱下了鞋子——我并不打算在微晶石地板上穿着靴子跑来跑去。袜子接触地面悄无声息,我拎着靴子,踮着脚贴着墙,轻轻走到了姑妈门前——我拧开了门,闪身进去,又轻轻扭上门。
姑姑的房间和堂姐的风格大相径庭,酒红色的墙纸,金色和红色交织的床罩,尽显华贵。一个梳妆台在靠近窗户的地方,柜子靠着房门那面墙,房间可以藏东西的地方并不多,我稍微松了一口气。
我直奔梳妆台。虽然管家现在被事情牵绊着,可我还是不敢弄出太大的声音,我轻轻拉开一个个抽屉,又轻轻合上。女人怎么有这么多没用的东西?满抽屉都是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轻轻”这两个字严重拖慢了我的搜查速度。
梳妆台没有,我又缓缓打开衣柜。衣柜很整齐,各种衣服叠成同样大小,放的井井有条,我粗略的把手伸进每一堆衣服里面摸索,一堆又一堆,一堆又一堆——为什么要买这么多衣服?我无法理解,我摸了半天,也没有摸到日记本硬硬的外壳。
“好的,我觉得没有什么差入——”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我剩的时间不多了!除非现在离开,不然我无法原路返回!
或许日记本并不在房间里,没准她随身携带呢?我想着,关上衣柜的门,打算神不知鬼不觉的再回到客厅。
我的手碰到了门把手,就在电光石火的一霎那一个声音抓住了我的脑子——床!还有床!姐姐的线索就在床上,我会不会在床上找到些什么?
我听到管家的脚步声,他走进了厨房。我一把掀开被子——什么也没有——床单——什么也没有——我抓起枕头——整个都是柔软的,里面只有羽毛——我要疯了!
不知道是不是一无所获,我的心态越来越砸,动作幅度有些大,脚下的地板吱呀一下发出一个声响。
“夫人?”管家听到了!“你回来了吗?”
姑姑的床被我掀得乱七八糟,这下我完全不可能装作没人来过了。
“夫人?”没有得到回答,管家的声音慢慢靠近。
别慌,别慌。我告诉自己,我一手按上床垫,直接碰到了一处坚硬——日记本!
床垫是可以拆开的!没等动手,我突然灵光一现。
我奋力冲过去锁上了房门。
落锁的声音掩盖不了。管家立刻意识到屋里有着不该出现的人,他跑过来狠狠的砸着门。“谁?滚出来!”
我哆哆嗦嗦的趴在床上,顺着床垫边缘摸索到了拉链——
我终于拿到了日记本。
门口传来一大串钥匙碰撞的声音,这下我无路可逃,我看向了窗外——下一秒,我跳出了房间,摔在一大片低矮的灌木之上。
我顾不得拍打身上沾满的落叶,抱着本子在花园里飞速的转向朝大门口跑去——我听到房间的门“砰!”的摔在墙上——我的喉咙在冒火——街上零星几个人转过头看我——我的肺狠狠的往下垂——我快要喘不过来气了——谢天谢地,在我虚脱之前,我彻底跑进了啤酒节欢乐的人潮里。
我在举着杯子跳舞的人中挤来挤去,把日记本护在胸前,生怕哪个杯子倒了把本子淋了个精湿。啤酒节果然名不虚传,整个镇子上的人都涌到了街上,每个人都拿着巨大的啤酒杯,金黄的液体随着音乐在杯子里荡来荡去。
我不知道管家会不会报警,如果是这样的话日记本最好尽快脱手。我谨慎的来回看看,确定每个人都在摇头晃脑没时间注意我,才艰难的把自己移动到齐思钧的手工坊门外,迅速的溜进去。
他也在喝酒,不过现在呛到了。一双狐狸眼瞪大瞪圆了看我,好像等着我给他一个解释。我来不及多说什么,事实上刚才那种紧张害怕的感觉还没有散去,只朝他生无可恋的摆了摆手,无意交谈。
他立刻读懂了我的意思,接过本子,翻来覆去的看看,“我当时做的很麻烦,打开它需要花些功夫,你明天再过来找我吧。”
他的目光落在我另一只手上——时间紧迫,我来不及穿鞋——鞋子!我拎着靴子跑了一路!雪白的袜子此时都变得黑乎乎一片。
“好好把气喘匀,小偷先生。”
齐思钧举起酒杯向我示意,“别忘了去享受你的啤酒节。”
07
我把脱下来的脏袜子揉成一团丢进路边的大垃圾箱里。那里面已经堆了很多纸杯,塑料盒,烧烤签什么的,没喝完的啤酒好像也倒了进去,混合的味道令人作呕。
我光着脚踩着靴子重新走进人潮里,有点磨脚,虽然我并不知道日记里有着什么,也不知道回家后等待我的会是什么,可我现在却莫名轻松了很多——或许是街上的音乐太过欢快,或许是人们唱起了歌谣,或许是成桶的啤酒堆在街中央,任由人们随意饮用。空气中飘着麦芽的香气,我觉得我有些醉了,脚步也跟着乱了起来。我向后一歪,倒在身后一个人身上。
“小朋友?”他摇了一下我的肩,“你喝醉了吗?”
“没有。”我摇摇头。我还没有开始喝呢。我想告诉他。
他或许觉得我在胡说,不由分说的托起我的腋下,稳稳的把我抱离了人群。我被放在台阶上坐下,这才看清了他的脸——
“咦?”
“是你?”
我们同时认出了对方——是刚刚在小道上看到的那个人。
“你也是来参加啤酒节的吗?”我迷迷糊糊的说。
“嗯?”他的气声好温柔,就像夹心棉花糖一样,“你参加啤酒节吗?你看起来很小。”
“有人告诉我不喝酒不是真男人,喝酒和年龄无关。”我打算出卖掉唐九洲。
“这样是不对的……谁告诉你的。”他陪我坐下来,小声的说。
“唐九洲,你认识他吗?”我想了想,估计他不认识,又补充道,“是蒲熠星的忠实粉丝呢。”
“是么?”好看的陌生人轻轻在我耳边笑了起来,我这下真的要晕了。
“我送你回家吧,你住在那个白色的房子里吗?”
我想到刚才的场面就有些尴尬,又不好说出实情,连忙跟他解释那是姑姑的房子。
“那你的爸爸妈妈呢?”他问道。
“啊,他们在山谷那边种花,”我并不觉得也有什么说不出口,反而十分骄傲,“M镇的花有很多都是从我家买的。”
“这么厉害吗?”他似是不太会聊天,只是笑着应和我。
“你爸爸妈妈呢?”这个问题顺嘴就被我问了出来。
他没有说话。我偏过头,看到他的表情一瞬间凝固了,我感觉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话,挠了挠头想要再说点什么把这件事岔过去。
“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他并没有回避,反而伸出手给我看那条红绳,“这是我小时候他们给我带上的,说是可以保佑我。”
“你想他们吗?”
他想了想,歪着头认真的说,“虽然这些年来他们不在我身边,我也的确怨过他们的离开,可他们确确实实陪伴我走过了人生很多个折点——在他们并不知情的情况下。”
“他们会知道的。”我抿了抿嘴,想起了邵明明之前讲过的话,“不管怎样,都一定要相信他们是爱你的。”
他笑了笑,不知听进去了几分,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才起身离开。
“会有别人替他们来爱你的!”我突然朝他喊道。人潮拥挤,音乐声振聋发聩,我不知道他听见了没有。他的背影没有停顿,我突然感觉有点怅然若失。
我在台阶上坐着,看人们在身前雀跃蹦跳,突然感觉好孤单。我不知道该去向哪里,不知道该找谁倾诉,对于任何人来说,我好像都没那么重要,从小到大,只有姐姐会认真听我说的每一句话。
我不知道此时她在哪里,我突然很想她。
“你怎么总在街边蹲着?”一个人在我旁边蹲了下来,是邵明明。“又有心事?”
我摇了摇头,他一把抓过我的手,把我拽了起来,“小小年纪别总哭丧个脸,走,哥哥带你去蹦迪!”
我被他重新拽进了人群。我并不会跳舞,只会挥手啊,跺脚啊几个简单的动作,他嗤笑我,然后开始旁若无人的跳了起来。他的动作没有很华丽,但流畅又舒服。很多人注意到了这边,人们大声的教好起哄,主动给他围出了一个圈。我也跟在旁边拍手叫好,却不料他今天非盯着我,把我也拉了进来。
我的脸要烧红了,憋了半天,才小幅度的学了几个他刚刚做过的动作。人们善意的笑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主动走进了圈子,展现自己的才艺,街上比刚才更热闹了。我和邵明明慢慢退到一边,靠在一起大喊大叫,大声的夸奖又或者是不约而同的发出嘘声。
我感觉我好像在哪里找到了归属感,又好像没有。这几天的经历像是一本离奇的小说,不真实得发虚,可我的身体告诉我,这一切,又是真真正正存在的。
远处突然传来了很大的喧哗声,我们旁边的人流都像那边拥挤过去,邵明明爬到了一个花坛上向那边打量,没过一会儿就爬下来朝我撇撇嘴,“那个天杀的南方小说家在那。”
蒲熠星吗?我以为他不会来这种节日的,他看起来那么孤僻,就像在夜晚里行走的黑猫。我也手忙脚乱的爬上花坛,使劲儿踮着脚望去——我看到他了,他被人挤在街的尽头,高高的举起一只酒杯。
我感觉他是想护住他的酒,可是又感觉不像,他的动作,更像是在敬哪个人?
我顺着他面朝的方向一路打量过来,没见到什么回应。
或许他就是想护住自己的酒。我这样想着。
我不知道我在街上呆了多久,夜幕何时降临。我也不知道我怎样走进了酒吧,坐在一圈男人中间听他们吹着牛皮。
“我曾经死里逃生,在悬崖下的一根树枝上挂了三天,为了躲避一只追我的老虎。”
“你这不算什么,我还说我被蛇咬了十八口,连医生也没看,毫发无损的回了家,到现在也没出什么问题!”
“你们都太弱了!听我的,听我说啊,我被我们村的村民们,推到闹鬼的屋子里睡了一夜,什么东西都没敢来惊扰我!我睡得可好了!”
我有点醉了,我斜靠着吧台,眯起眼睛听着他们瞎扯。唐九洲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吧台后面没有服务生,大家都是自己进柜台接啤酒,喝啤酒。酒吧里吵吵闹闹,十几个老爷们几乎要把房顶都掀了。
“你呢?”一个人醉醺醺的杵了一下身边的人,他只是笑着看他们讲话,也不发言。
“我没有什么可以分享的故事。”他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我觉得他的声音有点耳熟,我努力的睁开自己马上就要阖起的眼睛——噢,是那个,南湾旅馆的周峻纬。
人们不满意他的说辞,非要催促他讲一个。
“好吧好吧,让我想想。”他压了压手,酒鬼们都安静下来听他发言,“我和我的弟弟曾经相依为命,后来被抓去做一个实验,往体内注射一种东西——所有人,包括我弟弟都死了,只有我活了下来。”
人群有那么几秒钟的寂静,然后一个声音颤巍巍的问道,“那你,为什么活下来了呢?”
周峻纬深吸一口气,无奈的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可以活下来。我装作死了的样子,和我弟弟的尸体,和很多其他人的尸体一起被丢了出去。我捡回来了一条命。”
“我后来抱着弟弟的尸体哭了很久,我不知道老天为什么要让我一个人活下来,让我一个人面对这一切,可是后来我遇到了一个人,他教会了我活下去的意义……或许老天让我活着就是为了遇到他。”他低头笑笑,把手上那杯酒一饮而尽。
气氛有些压抑,酒鬼们也面面而觑,我皱起了眉头打算细细回想,还没来得及,就听他突然说道,“不是都在吹牛吗?随口说的你们也信了?!”
气氛瞬间活跃了起来,大家好像都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觥筹交错,酒杯的碰撞声再次响了起来。
“嗨,我还以为真的呢!”
“你编的可真好啊,我都没看出来!”
身边的人推搡着他,有人给他再次倒满了酒,周峻纬也笑着回应,与大家频频碰杯。
幸好这故事是假的。我跳下高脚凳,想要去上个厕所——我喝了太多酒了——我扶着墙,像无头苍蝇一样在酒吧后面摇摇晃晃的寻找着。
我究竟有没有找到厕所,我已经记不太清了,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我只知道,再醒来时,我已经躺在客房的床上,正午的太阳已经爬上了我的脸。
08
宿醉后残缺的记忆片段一起冲进了脑子,信息过多弄得我头疼不已。我摸着楼梯把手慢慢走下来,姑妈已经走了,管家正站在前厅,听到声音后抬头锁定了我。
“昨天你在哪里?”
“什么?”我晃了下脑袋,没有听清他的问题。
“昨天有人闯进了房子,然后从后院逃走了,”他的眼睛就像是毒蛇一样闪着诡异的光,“小偷把房间翻得乱七八糟……”
“什,什么!”这次是惊讶的语气,我配合得瞪大了眼睛。
“是你吗?”他阴森森的问。
“当然不——拜托!怎么可能!我要是回来为什么不走正门呢?我干嘛——天呐你竟然怀疑我?这是姑妈的意思吗?”我装模做样的发了一顿疯,末了又冷静的质问道。
他的头往后仰了一下,“这是我个人的意思,与夫人无关。”
“好吧好吧随便你,”我慢慢走下最后几节台阶,走进餐厅,没有与他对视,“昨天我一直在街上,我觉得有人愿意作证,看到我在跳舞之类的,尽管去问吧!”
他许久没有说话,我猜他已经相信了。
我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橙汁,他慢慢从前厅走过来,“你的袜子去哪了?”
“咳咳!”我被他跳脱的思维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你昨天出门的时候穿了袜子,我看到了……回来的时候你是赤着脚的,为什么?”
我的大脑在他说话的时候迅速旋转——“我记得我昨天是一早走出了大门的,可是我也并不知道我是怎么回来的——所以,你还要继续拷问一个喝醉了之后什么也不知道的人吗?”
他终于默不做声了。
我咬着吐司,有些得意。或许是总被他的脸吓到,这次怼他,我感觉非常良好。
“你们为什么不报警呢?”我忽然好奇。
“夫人并不打算报警。”他短暂的回答。
噢,哪个警察会相信一个小偷翻来翻去只拿走了一本日记呢?又或者是日记本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我想起我今天可以去齐思钧那里解密了,吃饭的速度都比平时快了一倍。
我兴奋的冲进店里,朝齐思钧快乐的打了个招呼,他的脸色不太对,我慢慢把笑容收起。
“怎么了?你没打开吗?”我凑到他桌前,他一把将摊开在桌面上的日记本合上,站了起来,将它藏在身后。
“什么意思?”我看着他。
“呃,小象,我并不认为……你应该知道日记里有什么。”他慢慢地说,谨慎的措辞,“我觉得,这太扯了——”
“——给我。”我伸出手,坚定地说。我没有怎么听懂他在讲些什么,但我已经拿到了日记,就一定要搞清楚姐姐的处境!
我们的目光在空气里疯狂摩擦,我不逞多让,坚定的看着他。
“如果你想好了的话……”他最后还是把日记递了过来。
我直接打开他刚刚翻开的那一页,迫不及待的看过去——我抬起头茫然地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
那一页纸上只写了一行字,我认出了姐姐的笔迹,可它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慌乱——
【狼人是真的!!那一切都是真的!!!】
“什么什么……”我的嘴唇哆嗦着,我觉得这太荒唐了!我看向齐思钧,希望他告诉我这只是个恶劣的玩笑,但他神色严肃的靠在柜子上,示意我从头看下去。
我连忙翻到日记最开始。
【我在小齐哥那里买来这本日记时并没有打算用,因为好像没有什么秘密需要这样严防死守。可是最近我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也许也是我多虑了,但是谁知道呢?我发现——街上的流浪汉们一夜之间都不见了!从家走到中央街那一路,平日里有七个乞丐,转到中央街了之后数量就更多了…我昨天还按顺序给了他们零钱,和最年迈的那个交谈了几句,为什么今天他们就不见了?!】
乞丐?我来到M镇这么久的确没有看到乞丐和流浪汉这类人物,这么看来的确有些古怪……我连忙翻到下一页。
【妈妈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她甚至有点高兴,她说乞丐的存在本身就给小镇带来了一丝肮脏——我并不能认同她的观点。但我没有当面反驳她,我怕她伤心。】
【很多天过去了,他们一直没有出现,露露说或许是镇子里建了收容院之类的地方,我想或许是的,不然他们怎么可能同时消失呢?希望他们到了新的地方之后,有人能够好好对待他们,跟他们说说话。】
【露露出门买菜的时候遇到了以前同一个村子的人,她说村子里前不久来了一些人,跟村民们签了什么协定,好像是可以无偿的给予他们钱和食物之类的,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村民们好像都签署了,毕竟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并不多有。可我觉得不会这么简单,怎么会有人无偿的做这么多事呢?(也有可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是再让露露去打听多一点比较好)】
几天繁杂无趣的小事过后,下一页的笔记开始凌乱——
【那个村子的人都被带走了!露露等了好多天也没有等到那个同乡人,她去和附近村子的人打听,据说有一天很多镇子上的人过来把他们都带走了,说只要离开一天就好,可是他们快一周了也没有回来……我现在有点混乱,好像协议上有什么要求,如果我能看到一份文件就好了】
【妈妈最近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她明明之前整天整天呆在家里。她敷衍我说是去和那些富太太聊天了,可是明明她之前最讨厌这些交际】
【她竟然请了一个叔叔来家里吃饭!我并不抗拒,只是感觉有点突然,妈妈喝了好多酒,很开心的样子,他们还说了什么合作愉快,我得去找时间好好了解一下到底是什么生意】
中间跨越了好几天。
【我拿到了文件】
然后便是我最开始翻开的那页,斗大的,加粗的,惊恐的——
【狼人是真的!!那一切都是真的!!】
我迅速想起《狼人前夜》里的设定,所以那些狼人、女巫、预言家,都是真实存在的吗?就存在我们的身边?像普通人一样?
【我被搞晕了,我问露露我是不是在做梦,她说她也不知道。怎么会呢?】
【我没想过她做的事情和我之前的困惑有关,我要和她谈谈】
接下来换了一种字体,我仔细辨别了一下,还是姐姐,但她明显是在哪里摘录来的。
{——将用纯血狼人展开研究。狼人拥有了自控力后,行径与人类并无差别,我们试图从狼人身上提炼药剂,再注射到普通人身上,看看会发生什么——}
{实验对象最好数量充足并且毫不起眼,那些流落街头的流浪汉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血清的威力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注射的瞬间实验对象就停止了心跳。上面并没有停止这个工程,我们还要继续下去……流浪汉要死光了,该去哪里找实验品呢?}
我突然想到了点什么。
{村民!那些贫穷的村民,只需要提供食物和一定的金钱作为报酬,他们才不会管合同上写了什么的,更何况我们告诉他们这是无害的}
{这个项目很多年前就开始了……曾经好像有一个实验品没有在注射后立刻死亡而是活了一会儿。这是多么珍惜的实验品!可是我向他们索要时,他们竟然说和其他尸体一起扔掉了!}
{没关系,我会制作出更好的作品的。}
【我要不认识我妈妈了,她的包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我不知道姐姐是怀着怎样的情绪摘录下这些东西的,我只觉得铺天盖地的寒冷,我的牙都在哆嗦,齐思钧走过来,握住了我的手。
我脑海里的有些东西逐渐连贯起来串成一条完整的线。
【这样做是违法的,是违背道德的,我去和她郑重地谈了。她答应我答应的好好的,可是我还是在她的包里看到了一期又一期的新文件,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管家好像也知道这件事,我每次偷偷翻她包她事后都会知道。天呐!】
【幸好露露也觉得这样做不对——我要再去谈一次,如果她还不停止我就要报警了】
【我在警察局里看到了谁!!就是那个来我家吃饭的男人!他也参与了吗?所谓的郝警长??】
【不能报警】
【我得收集更多的证据,我要去那个工厂看看】
日记在这里戛然而止。很多狼人工厂的证据、实验报告以及详细情况被她夹在了后面的页码里,现在散落在桌子上。
我坐在地上,许久没有说话。齐思钧安静的看着我,观察着我的表情。
“你相信巧合吗?”我的声音在抖。
“不相信。”
“我也不信,可是为什么这么凑巧呢……狼人前传,噤声的狼群,酒吧里的玩笑,然后是这个日记本,你相信一个人会在短短几天之内接触这么多和狼人有关的东西吗?”
齐思钧没有说话。
“这么循序渐进的让我了解、猜疑,再到现在真相大白的那一刻。”我打了个寒颤,“或许是我想多了……一定是我想多了!是我主动走进的酒吧,是我在街上随意碰到的人,是我决定去偷的日记本,也是我随手捡起的书页……最开始最开始也是我父母决定让我来的M镇!”
齐思钧看着我,缓慢的点了点头。
“不管是不是巧合,是谁这样安排的,我信了。”我呼出一口气,“我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些狼人,那些实验,那些无辜的试验品们,我相信了。”
“小象。”齐思钧感到了不对,轻轻打断我。
“我只想知道姐姐在哪里……”我颠三倒四的说,走到门口,“我会找到她的。”
我没有理睬齐思钧在我身后的叫喊,这么像鬼魂一样飘荡在街上。姐姐在哪里呢?我隐约知道了结局,可我并不愿意相信。
姑妈今天回来的很早,太阳还没落下她就出现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她好像是在等我,可我并不想和她说话,目前来说,我看见她就感到害怕。
“小象,”她朝我招招手,“过来姑妈和你聊聊天。”
我看着她,就好像看到被隔离的狼群,寒风里磕头乞讨的流浪者,对食物充满希望的村民,我不知道她怎么可以每天笑着和我说话,在漠然的看着尖叫求饶的人们之后,在挥挥手处理掉无数尸体过后,稳稳的端起红酒杯朝我致敬,再在无数个夜里安然入睡。
“姐姐在哪儿?”我没有动,站在门厅那里问。
“嗯?当然是和朋友游学去了。”她不慌不忙的说,“她的朋友叫做露露,是我们家的女仆,她们形影不离。”
“是吗?”我咬着牙问。
“当然,不然还能去哪儿?”姑妈歪了歪头,“你今天精神不太好,要不要上去休息一下?”
她的话音未落,我就冲上了楼。
09
我在床上坐了一夜,一动不动。我的脑子里像是被塞进去了一团缠绕的毛线,我不断的寻找着线头的开端,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天光初亮,楼下传来了开门的声音——姑妈出门了,这么早?我一下跃下床,跑下了楼梯。
管家看到我好像要说些什么,但我没有理会。我把脚塞进鞋子就冲出了门。
冥冥之中有个念头告诉我——跟着她。
她并没有走向镇子,而是往树林的方向走。我依稀记得狼人工厂就在树林的某个方位,我心中充斥着一种莫名的情绪,我不知是怒火还是其他什么东西,这段时间来几乎烧着了我的身体,我好像没有了知觉,没有了胆怯,像一个假人一样,机械的跟在她不远的身后。
我混混沌沌的走啊走啊,早晨的森林雾气还未散去,乳白色的液体萦绕在我周围,我好像走进了另一个世界。是的吧?这一切都是假的,这只是我做的一个梦——梦里我来到了M镇,遇到了一个奇特的手工匠人,一对总是打打闹闹的冤家,我在梦里读了一本叫做狼人前传的书,还去拜访了他的作者。梦里姐姐的床底有血,给我留下一个装满秘密的日记本,梦里姑妈是个冷血无情的恶魔,扇动着翅膀,对我耳语轻笑。
她停了下来——我躲在一棵树后,指甲深深的扎进树干——梦醒了——
两个土堆,在一片野草丛中,高高的,醒目的立在那里。连墓碑也没有,没人知道底下埋着谁,沉睡着怎样不甘的灵魂。
姑妈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相框,摆在其中一个坟头。
我背靠着那棵树,不愿扭头再看。我把手塞进了嘴里狠狠咬住,不让自己呜咽出声音。姑妈在不远处轻声说话,我听不清,可那种朦胧的感觉让我立刻想起了第一晚关着门的房间门缝里跳动的光线和若有若无的声音。
没有词语可以形容我现在的心情,或许是世界开始了崩塌,脚下的地面都开始变得绵软,我的胸口涨得难受,每一次呼吸都好像身体里的器官在绝望的哀鸣,我的眼前出现一片白光,什么也看不真切,张开嘴,声带轻颤,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遇见姐姐的每一幕画面都在重现——她俯身向我低语梦想,笑容轻灵得像六月的泉水,她抬头仰望高处的太阳,却不知自己本身就是别人的光。她将温柔托付给浮沉的世界,愿意在盛大的烟火之下伫立角落,静默而深情的看着喧嚣的一切。她本应与太阳共荣光,却总是坚定的牵起旁人的手腕,拉着他一起走向明亮。
我伸出手去揉眼睛,或许是沾上了些许灰尘,放下手却觉得眼睛更酸涩了。
雾气越来越浓,看不清天地万物。我把自己缩成一团,我终于哭出了声。
齐思钧不在店里。这是我第一次没有找到他。我想要拿回姐姐的日记本,她没有成功的事情我来帮她完成,警局里如果有内奸那便不去警局,我不相信这世上完完全全没有公道,我不相信只有我一个人在夜里辗转反侧,一闭眼就能离去的人就站在我的床前。
我坐在门口等他。
太阳终究慢慢落入了黑暗,最后的金光变化成血一样的猩红,缓缓在西边沉了下来。
街上的一切都笼罩在一层红光之中。
我低着头抱膝坐在台阶上,固执的等着,街道上的人们步履匆匆,只有一双华丽的高跟鞋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我抬起头——姑妈戴着精致的头纱小礼帽,红色的嘴唇弯曲出一个优雅的笑容,“走吧,回家了。”
餐桌上没有热腾腾的饭菜,油灯也没有点亮。我坐在位置上,看着姑妈走到另一边坐下。有人默默走到了我身后,我知道那是管家。
“你今天去哪里了,听说你一大早就跑了出去。”姑妈的手指温柔的在餐具上抚摸着,就像是抚摸一只温驯的宠物。
“街上。”
“哪个店铺?”她不依不饶。
“酒吧。”我低头看着膝盖。
“是吗?”她轻轻笑了起来,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异常恐怖,“我好像在树林里见到了你,是我看错了吗?”
我不再吭声。
“日记本在你手上。”她慢慢站了起来,手指在大小各异的餐刀上点了点,挑了一把顺手的,“不用着急否认。没有哪个小偷会放着我满抽屉的珠宝首饰不拿,非要去翻床垫这种地方的。”
她用食指压住刀柄,刀刃优雅的慢慢的随着她的脚步,在桌垫上向我滑动过来。
“怎么样,小象,找到你姐姐了吗?”她走到我的身边,空着的那只手扶住我的肩膀。
“知道她为什么在那里吗?”她压低了声音,靠在我耳边说。“我讨厌所有妨碍我的人,不论是谁。”
我打了个寒颤。她满意的直起身子,“日记给我。”
“不在我这里。”
“你说什么?!”一把冰凉的东西立刻贴到了我的脖子上。
今晚的月亮圆圆的,清冷的光照进房子,一切事物的阴影都被投在墙上,重叠的影子张牙舞爪,像是不知名的野兽。
“你还给别人看了?”刀更近了,死死的抵在我的喉咙上,“告诉我在谁那里!”
我闭紧了嘴。森林里好像传来了遥远的嚎叫,飞鸟哗啦啦得飞入空中。
她的指尖划过我的脸颊,像是刀锋一样,有些刺痛,“不说?没关系……先解决掉你,我再慢慢去查。”
她高高的举起了刀,我闭上了眼睛。
是同一把刀吗?姐姐也是这样闭着眼睛,面对着已经成了恶魔的母亲吗?
屋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大的狼嚎,那么清晰,那么洪亮,几乎可以听得清它胸腔里每一声震动。
我睁开了眼睛。
“什么?开什么玩笑?”姑妈转过身一把揪住管家的衣领“今天是——”
月圆之夜。
故事里的月圆之夜。
我趁机拔腿就跑,我冲上了楼梯。
“抓住他!不能让他跑掉!”姑妈在楼下声嘶力竭的嘶吼。
我的身后有人——管家的步子大极了,几步就要跑了我的身后——他伸手扯住了我的衣领,我奋力挣脱,冲进房间想要关上门,他在外面死死的抵住——就在我们僵持不下时,楼下传来了玻璃碎裂的声音,有什么东西——直接冲破客厅巨大的落地窗!
“别过来!”姑妈在尖叫,她的声音那么撕心裂肺,“我有枪!滚开!”
“砰!砰!”枪响了。
管家的力道一松,似乎在犹豫要不要下楼。我不知道楼下进来的是什么东西,是不是要屠杀满门,我下意识的钻到房间的床底,整个人缩在靠墙那侧,在垂下的床单里瑟瑟发抖。
楼下的尖叫声又开始了,似乎愈加惨烈,我哆嗦得头不断撞击着床板,浑身都在抽筋——床单被猛地掀开了——我差点大叫出声——只见管家也钻了进来,他把自己缩在床位那侧,我们在黑暗里对视着。
慢慢的,房子里又恢复了安静,我急促的喘着气,听到有脚步声踩在楼梯上。
我不知道楼下活下来的是谁,是什么东西,但我恍惚间觉得,我好像一定会死在这里,死在今晚。
“吱——”房门缓缓被打开,门口有人!
黑暗里,我听见管家向我爬了过来,我无法思考他想干些什么,依旧缩在原地没有动作——下一秒——管家用力的把我从床底推了出来!
我立刻明白他想干什么!我疯了一样的扒拉着地板想爬回床底,可是他在里面死死的挡住,踹我推我,丝毫不留力气。
我浑身都疼,感觉快要散架了一样。我从来没有那么绝望过,害怕过……我的肺快要暂停工作了,就好像离开床底,就会立刻被外面的东西撕碎。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后面捂住了我的嘴,把我拖着抱了起来。
我张开嘴咬他,腿不停的在空中翻腾,眼泪也一瞬间流了下来。狠狠的一口下去,那人依旧没有松手,忍着疼痛在我耳边轻声说,“别怕。”
是齐思钧。
我虚脱似的瞬间卸下所有力气,靠在他的怀里默默流泪。
房间里不只有我们。
蒲熠星靠在窗边,神情莫辨。他身旁站了一匹银白皮毛的巨狼,足有半个人高,它的眼睛是冰蓝色的,带着忧郁的气息,可拴着红绳的前爪却淌着鲜血。
唐九洲揽着邵明明站在床前,没有了圆框眼镜的束缚,他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凶狠。邵明明不忍心看似的,捂住眼睛把头埋到他胸前。
阴影里,一匹金色的巨狼缓缓从楼梯间踱步上来,优雅而矜持。它胸前挂着一个亮晶晶的挂饰,像是一片小小的羽毛。它滑过我们身边时,巨大的脑袋歪头蹭了一下齐思钧的胳膊,柔软的长毛也划过我的手腕。
齐思钧把我放到地上。我腿一软,直接跪坐下来。他蹲下来正面抱住颤抖的我,我的头紧紧贴在他胸前,他轻轻捂住我的耳朵。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一片黑暗和寂静。
有什么东西溅到我身上。
滚烫的,流动的。
我不知道它是不是鲜红的。我不敢乱动。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一个世纪过去了,他把我抱下楼梯,我一直闭着眼睛。
餐厅的椅子被相继拉开,酒瓶的塞子“砰”的跳起,液体倒进了玻璃杯里——
——然后杯子们撞在一起。
“敬我的父母。”这个声音轻轻的又很坚定。
“敬我和我的弟弟。”是周峻纬。
“敬露露。”邵明明带着明显的哭腔。
“敬甄小姐。”唐九洲低哑道。
有人长叹一口气,他说道——
“敬所有无辜的人。漫长的黑夜过后,天要亮了。”
“小象。”齐思钧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好像很疲倦,但又好温柔。我依然不敢睁开眼睛,我的手中被塞进来一杯液体,我死死的捏住它。
“今晚是平安夜。”齐思钧揉了揉我的头发,替我拭去眼泪。
“我们会等到天亮的。”
10
“你的意思是——你躲在床底,只听到了凶手的声音,没有看见脸?”警官皱着眉头,笔飞快地在本子上写下关键词。
“是的。”我疲惫地说。
“你既然没有看见脸,为什么说不是他们?”他的目光里充满怀疑。
“我很熟悉他们的声音,不是他们。”我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我们还收到了举报信——”房间的门被拉开,另一个警官站在门外,他们短暂的交谈了几句,我听不太真切,只零星听到了什么,“恶作剧”“已经承认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坐到我跟前,椅子又发出一声负重的声响。
“你或许是对的……知道吗?”他叹了口气说道,“邵明明刚刚承认是他举报的唐九洲和蒲熠星,因为看到他们昨晚鬼鬼祟祟的在森林边缘,实际上是唐九洲把酒吧最贵的那瓶陈年老酒偷偷送给了自己的偶像。酒吧老板现在正在全镇子通缉他……与此同时,唐九洲举报了邵明明和郭文韬,因为他回程路上看到了邵明明并且一口咬定郭文韬派邵明明来窃取蒲熠星的写作机密。”
“虽然M镇的每一个人都清楚唐九洲和邵明明的不共戴天,但是这种时候还搞这样的闹剧
实在是太过分了。”
“至于齐思钧,他一周会被大人们举报个五六七八次,因为那些稀奇古怪的小发明……周峻纬刚来M镇不久,晚上在街上迷路了,同一段路走了好几个来回,让个别有孩子的居民感到有点害怕。”他把本子合上,盖上笔帽,“我们没有证据证明他们和案件有关,虽然我感觉哪里有些奇怪,不过最后还是会放了他们的。”
我静静的点了点头。
“你签个名字就可以走了。”警官把一张纸放在我面前。我粗略地看了看,是我讲述的,昨晚的所有口供。
我拿起笔,一笔一划的在纸的末尾签上名字。
贾象。
胖警官收起口供站了起来,打算离开,他想了想,又在门口停下,转过头来看着我,“你真的没有见过他们吗?你不觉得这件事,有点巧合?”
世上巧合的事情多了去了。我挑了下眉,没有讲话。过了很久,他或许以为我不会回答了,我才问道,“郝警长在吗?”
他有些奇怪,“他今天的确没有来上班,怎么了吗?”
我突然笑了,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来,第一个真情实感的笑容。
“我想,我有重要线索要提供给你们。”
尾声
我把白色的雏菊放在姐姐和露露的墓前。那里已经有了很多花,狼人制作工厂的新闻一出,很多人自愿前来哀悼。
我用袖子擦了擦姐姐的照片,她笑得那么灿烂,那么温柔,好像世间一切邪恶都不存在,她本身就是光。
我一个人站了很久,才慢慢走出墓园。
我在街边买了一份今天的报纸。
被冤枉成杀人犯的大作家蒲熠星几天前刚被放出来。他并没有受到什么挫折,反而对圆月之夜杀人案写了一篇社会评论,刊登在今天的报纸上。消息一出,报纸供不应求,几乎要脱销。
我上了等在墓园前的马车——念叨了那么久,我终于要回家了。
这几天来我经历了好多故事,仿佛苍老了好多岁。有些事情我说了,它们大白在天光之下受着万众指点。有些事情我没说,它们在我心里最阴暗的那个地方静静腐烂。
我喝下了唐九洲递给我的液体,在晕过去的那段时间里我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曾经忽略的一切细节都在疯狂放大。
梦里,一个妙语连珠的声音和母亲在花圃前交谈,他们的笑声听起来开心又愉快,他说:“M镇是个好地方,小象一定要过去看看。”
梦里,对面阁楼架着的那台望远镜正对着我的房间。人们嘴里白天足不出户的那个人从我到来的那天起就一直站在窗前漠然的监视着对面的一举一动。
梦里,第一次进小作坊时,店主正在杂乱的写字台后打造着什么没空理我,我粗糙的瞟了一眼便转过头和他说话,可后来我偏偏在另一个毫无交集的旅人脖子上见到了那个熟悉的挂饰。
梦里,我被热情的居民灌得烂醉,中途晃晃悠悠的去洗手间,在路上我经过了一扇留有缝隙的门,我看到一对在我面前总是争执打闹的冤家抱在一起接吻。我晃了晃脑袋,告诉自己真的喝醉了。
梦里,啤酒节拥挤的人潮中,著名的作家高举起一杯酒不知敬向何人,我回过头,看到遥远的街边有一只同样举起的酒杯。人流涌动,我看不见那人的脸,只记得手腕上系着一根细细的红绳……
所有的故事情节连贯了起来,我好像走进了他们为我量身定制的小说里。明线暗线交织穿插——至交伪装成陌生的过客,爱人成了针锋相向的对手,他们戴着精致的面具,耗费了漫长的时间埋下每一条线索,编造了巨大的框架等着我的到来,用我的手,拿到揭露一切的证据,一点一滴不露声色的把我推向规划好的未来。
而我,像他们期待的那样,做出了既定的选择。
我不后悔。
风从身后吹来,把我的头发吹乱了。我伸手把碎发别在耳后。报纸哗啦啦的翻着,直到最后一页才缓缓停下。
我低下头去看。
蒲熠星写道——
“嫌疑人和无辜者随时随地调换着角色。有些人满手鲜血,却悄无声息死在一个平常的夜晚。有些人道貌岸然,心里却住着叫嚣着复仇的魔鬼。”
“真正的凶手是谁?在狼人制作工厂浮出水面之后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大众的视线会被更加恶劣的事件转移,不会再有人哀悼死者,她只会被钉在耻辱柱上,受着无穷无尽的唾骂。”
“或许动手的人就在你我之中,忍受不了颠覆的三观,忍受不了极致的黑暗,也曾为友人的境遇哭泣,也曾为爱人的过往崩溃,于是试着用自己的手,撕开一直笼罩在头顶的夜晚。”
“也许凶手明天就会被抓捕归案,也许永远都不会。”
“可若你也曾有过片刻的愤怒,也曾想过要让他们自食恶果,那么亲爱的——”
“——我们就是拴在同一条拷链上的凶手。”
我把报纸叠好放在我的膝头,转头去看路边的风景。
马蹄声滴滴答答。我穿着心爱的小靴子,听着节拍在车板上踢踢踏踏。
夜幕散去,我一脚踩进了黎明。
Fin
谢谢每个看到最后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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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魈】早安
[深渊空x魈,打完天理了,深渊自成一国,带荧妹玩。ooc预警,困死了没啥逻辑,有空再改(咕)
起因是群里不知道为啥就从鹤观讨论到魈身上了,然后我把正文第一段话发群里了,于是被催促展开讲讲。。。]
他只守着荻花洲来往的商人,在夜里四处游走,将魔神千年来不甘的怨恨斩杀,他不在乎那些所谓的供奉,你若真大张旗鼓将他供奉,反而是侮辱了他,降魔大圣可不愿凡人沾染他的业障,能在望舒落脚,已是他最大的让步。
金发的深渊之主向他的妹妹讲述他对璃月护法夜叉的看法,说那是一个想要融入其中却又不敢上前的胆小鬼。
“那哥哥是胆小鬼吗?”短发的少女将双手背在身后,浅笑着问。
空愣了愣,将手中...
[深渊空x魈,打完天理了,深渊自成一国,带荧妹玩。ooc预警,困死了没啥逻辑,有空再改(咕)
起因是群里不知道为啥就从鹤观讨论到魈身上了,然后我把正文第一段话发群里了,于是被催促展开讲讲。。。]
他只守着荻花洲来往的商人,在夜里四处游走,将魔神千年来不甘的怨恨斩杀,他不在乎那些所谓的供奉,你若真大张旗鼓将他供奉,反而是侮辱了他,降魔大圣可不愿凡人沾染他的业障,能在望舒落脚,已是他最大的让步。
金发的深渊之主向他的妹妹讲述他对璃月护法夜叉的看法,说那是一个想要融入其中却又不敢上前的胆小鬼。
“那哥哥是胆小鬼吗?”短发的少女将双手背在身后,浅笑着问。
空愣了愣,将手中多余的清心递给荧。
“我也是胆小鬼,从一开始就是。他是鸟儿,向往天空,而我名为空,却不是他展翅的那片天。他是风,迅捷无比的风,你我曾遨游星海,看遍百态,而如今在提瓦特待久了,我却有些跟不上星辰的变迁了。”空将手中打理好的清心扎成一束,用元素之力将其保存在最美的时候,“我仿佛被时代抛弃,拼尽全力想追上去,我定居在璃月,悄悄看着他,努力适应提瓦特的生活,可还是觉得累了,我有点追不上了。”
空将花束放下,接过荧手中的那朵清心帮她戴在发间,“我以前怨他什么都不懂,可我现在觉得,就这样看着他也好。”
荧握住他的手:“可他业障缠身,恐怕……”
“不会的,”空笑着抬头看天,天气很好,有微风拂面。“我会救他。”
“值得吗?他怎么都不知道。”
“值得,我不需要他知道。”
我们终会离开提瓦特去寻找新的家园,不可结缘,徒增寂寞。
空起身离开庆云顶飞往荻花洲,荧随之跟上。
在荻花洲的七天神像前,空便早早地停下脚步,将花束交给妹妹。“荧,这次也帮我送给他吧,就说是接到了冒险家协会的委托,内容是……嗯……曾经被仙人救下的商人的谢礼。”
待荧接过,他便转身离去。
“哥,你去哪儿?”
“回深渊。”
哥哥,你什么都不说,魈上仙怎么敢回应你呢?
作为空唯一的亲人,荧决定帮助她的胆小鬼哥哥!虽然她已游历七国,还打赢了天理,本身就与神无异,但如果能有一个漂亮仙人做嫂子,那也不是不可以!
说干就干,雷厉风行的旅行者决定先去万民堂找派蒙,哥哥的事她也知道,就让她在魈面前“不经意”的说出来就好了,到时候她再添油加醋,漂亮嫂子还不是手到擒来!至于离开提瓦特?她可记得清清楚楚,空可是说过,有荧在的地方就是家这句话的,戴因斯雷布作证!
派蒙不愧为旅行者最好的应急食……伙伴!在荧的暗示下,魈当天就知道了这件事。
“他真这么说?哼,愚蠢。”少年仙人抱臂而立,眺望远方。
“可是,魈上仙,你脸红了。”荧坏笑着提醒。
“你……不敬仙师!”青影闪烁,立于望舒客栈顶楼的仙人眨眼不见踪影。
旅行者和派蒙对视一眼,笑的焉坏。
魈知道旅行者有个哥哥,他曾听她讲过他的哥哥,魈觉得,那是一个很温柔、很包容、很宠爱妹妹的人,毕竟不是谁都应付的来熟络后变得咋咋呼呼的旅行者的,特别是在找回哥哥打败天理后,沉稳的少女仿佛卸下了所有包袱,和胡桃一起带着可莉上蹿下跳,也就那位深渊的殿下能够镇得住她们。
她们在恶作剧之后,总会被空压着给人家挨个儿道歉,收拾烂摊子,若是在深渊的地界捣蛋,比如怂恿可莉炸了深渊冰法的盾,看人家晕晕乎乎找不着北,大冷天把火法从盾里打出来抱着取暖撸毛,可怜的深渊法师不能对殿下的朋友动手,跑又跑不过,只得乖乖躺平,转头就找自家殿下哭诉。而空会将她们逮回深渊帮忙处理事务,深渊百废待兴,正是缺人的时候。
有时,有人找不着胡堂主或者火花骑士,便会拜托到钟离这里,钟离便拜托魈去一趟深渊将两人带回来。
深渊的一个入口开在石门附近,魈将人带回来安置在望舒客栈也方便,钟离很早就猜到了深渊之主的心思,他也乐的魈多接触对方。空身负净化之力,或许能压制夜叉的千年业障。
于是,魈和空就这么熟悉起来了。如他所想,旅行者的哥哥是个温柔的人,他的冷漠,都是迫不得已。
空有时会离开深渊,或是采购,或是散心,但更多时候是被妹妹拉出来玩,用荧的话来说就是,哥哥再不从深渊里出来晒晒太阳,就要长蘑菇了。虽然魈不理解为什么人会长蘑菇,但他若遇到空,便会停下来一起走一段。
魔神残念在不断减少,除魔任何时候都可以,空,很难遇到。
思索间,魈已来到了位于石门的入口。
旅行者说空这是喜欢他,而且还偷偷喜欢他很久了,魈只是迟钝,并不是不懂情爱,他也偷偷喜欢着深渊的光。他甚至愿意为空停下除魔的脚步,在他采购时同他一起将货物送至深渊,坐下来喝杯茶,谈谈如今的提瓦特。他不明白空为什么踟蹰不前,是他表现的不够明显吗?又或者是他害怕了?可高高在上的深渊之主连天理都能推翻,又有什么好惧怕的呢?魈不明白。
“空。”清朗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魈?”空放下笔起身开门,“你怎么过来了?胡桃不在我这儿。”
“我知道。”魈进门后将门关上。“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空给人泡了茶,是特制的加了清心的茶叶,能缓解业障带来的痛苦。
魈接过,盯着茶水发呆。
“魈?”
魈抬起头,素来冷面的仙人脸上竟是一眼能看出来的犹豫。“你……是不是喜欢我?”
“唉???”空有些慌乱,眼神飘忽。“不,不是,没有的事。”
“我都知道了。”
“啊?知道什么?”
魈金色的眸子看着空,“突然出现在我房间里的特制茶叶,荧送来的清心,还有偶尔业障发作我神志不清时感受到的令人舒服的力量,我知道了,那是你。”
“啊……”空无奈一笑低下头,“你知道了啊……抱歉,之后不会了。”
魈皱眉,伸手掰过空的头,深渊之主暖金色的眼眸里带着点绝望和令人不安的释怀。
“空,我与岩王帝君的契约已在钟离大人出现时结束,我驻守璃月只是习惯,璃月是我的家,但我不介意和心爱之人一同旅行。你说我展翅的天空不是你,可我知道,金翅鹏鸟总爱在他的天空出现时收起翅膀慢慢行走,他飞得太快了,只能用走的才能和他的天空多相处一会儿。璃月的护法夜叉以除魔为己任,他只为一人停下除魔的脚步,以前是帝君,现在是你。深渊的主人不需要追逐风,风会为他停留。你说我是胆小鬼,可我爱慕的人也是胆小鬼,所以我决定先开口。”
魈贴上空的额头,两双金色的眸子对视:“空,我心悦你。”
深渊之主俊秀的脸上绽开笑容,伸手拥抱他心爱之人。
魈被他如春日暖阳的笑晃了眼睛,愣在原地。
为了方便书写而未带手套的五指穿过仙人黛青色的发,将人压向自己,唇齿相依。
次日清晨,深渊之主看着枕边还在沉睡的漂亮仙人,将人搂紧。
“早安,吾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