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两人埋进卷宗里,回过神来已是深夜。
景:夜已深了, 符卿今夜不如就留宿神策府里好了。
符:不合礼制。
景:好吧好吧。
景:那神策将军送他那劳苦功高的太卜大人回府,这样如何?
符:……
符:随你。
————————————
*已交往前提,一些约会像办公,办公像约会的小情侣
其实是打算520发的,可惜咱的手实在不争气
两人埋进卷宗里,回过神来已是深夜。
景:夜已深了, 符卿今夜不如就留宿神策府里好了。
符:不合礼制。
景:好吧好吧。
景:那神策将军送他那劳苦功高的太卜大人回府,这样如何?
符:……
符: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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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交往前提,一些约会像办公,办公像约会的小情侣
其实是打算520发的,可惜咱的手实在不争气
【崩铁/哨向paro】解连环(中)
*景刃/镜珩cp向,景流刃珩cb向
13
透明墙体围成的试验场中,体长三米的犬型机兵通体银白,明明是泛着金属光泽的外壳,却能看到皮肤般自然的柔性起伏,五只坚如磐石的机械手分别卡住它的四肢和头颅,露出它不断扭动挣扎的腹部。墙体之外,十几名云骑持枪围立左右,人群中心的,是一名身材高挑、身着红衣的青年工正。
“应星先生,按照您的方案,我们捕获了步离人的新型机兽,它还维持着生理活性,请您务必当心。”
应星点头,将ID卡插入操作台的卡槽,操作台的屏幕亮起,蓝底白字浮现出「一级工正 应星 权限通过」的字样。...
*景刃/镜珩cp向,景流刃珩cb向
13
透明墙体围成的试验场中,体长三米的犬型机兵通体银白,明明是泛着金属光泽的外壳,却能看到皮肤般自然的柔性起伏,五只坚如磐石的机械手分别卡住它的四肢和头颅,露出它不断扭动挣扎的腹部。墙体之外,十几名云骑持枪围立左右,人群中心的,是一名身材高挑、身着红衣的青年工正。
“应星先生,按照您的方案,我们捕获了步离人的新型机兽,它还维持着生理活性,请您务必当心。”
应星点头,将ID卡插入操作台的卡槽,操作台的屏幕亮起,蓝底白字浮现出「一级工正 应星 权限通过」的字样。
通过操作台熟练控制与机械臂相连的各式切削工具,应星开始了对面前这台机兽的“解刨”。
完美隔音的透明墙体将锯齿割裂金属的噪音全部封装在试验场内,以冷光灯为光源的操作室中只能听到指尖在屏幕上轻敲的声音。
这里是战列巡洋舰「天机」,一艘隶属仙舟联盟的二级战舰,规模仅次于七艘行星级本舰。相比其他对丰饶民进行征伐的远洋战舰,「天机」并不以武力显名。云骑兵法讲究“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天机」主要职能就是凭一手资料对丰饶民的生理构造、科技水平、文明形态等展开研究,以此对症下药,亦或化为己用。
五年前从哨向学校毕业后,应星就在白珩的引荐下登上了「天机」号。出于安全方面的考量,大多危险的丰饶科技产物不允许登陆仙舟本舰,故各舰队缴获的丰饶民造物都会定期运至「天机」,或用于后续研究,或由专人负责销毁。
对应星来说,这里是实现愿景的必经之地。要造出他梦想中的金人,步离人的生物科技是不可或缺的一环,说来讽刺,这个概念的诞生与他幼时亲眼所见的惨状密不可分,而他成年以后,却又要通过研究仇敌的造物来将概念落实。
仙舟联盟与步离人之间常有冲突,但步离人的机兽无一例外都搭载了自毁系统,自毁后的残骸上几乎没有任何有用信息,同样因为自毁系统的存在,活捉也很难实现,所以尽管联盟对步离人多有关注,对其生物科技的研究却难有进展。
而这一切都将在今天成为历史。
应星不眠不休地观看了上千份拍摄到步离人机兵的作战记录,综合考量其行动模式、攻防程序、能源驱动,再加上自己的直觉,对机兽自毁系统的搭载模式进行了推测,他按照自己设想的图纸,小心翼翼地将其剥离。
用激光手术刀切断最后一根与芯片勾连的神经后,红衣工正抹了把额角的冷汗,就在这时,操作室的自动门向两侧敞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涌入,周围的云骑犹豫片刻还是拦住了他们,虽然认出领头的几位都是资历匪浅的老工正,但上面的命令是协助和保护应星先生,他们当以命令为先。
老工正人被拦住了,嘴没被拦住,他一手扒着云骑的枪杆,一边嚷道:“荒唐!真是荒唐至极!居然放任你个黄毛小子独自拆解联盟首次捕获的机兽,提督大人糊涂啊!”
应星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但是没忍住阴阳怪气的话:“您们来得可真是时候。”
“再早一分钟,我估计就被吓到手抖,然后如您所愿的失败了呢。”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纷纷表演原地变脸,云骑均是面色一喜,倚老卖老的领头人惊疑不定,跟风起哄的工正们则两眼发懵。
应星负手扫过一张张脸,心想五年来他给了这些人多少下马威,吃五年瘪都长不了一点儿记性,倒是很符合他对长生种的想象。
“哟,这么说应星先生是成功了,恭喜啊。”
一道豪爽的声音从人群之后传来,听到这声音所有人脸色又是一变,纷纷给她让出道来,此起彼伏的“提督好”在拥挤的操作室门前响起,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别喊了别喊了,散了吧。”
聚集的人群顷刻便做鸟兽散,来人谴退云骑军,简单问过有关机兽的情报后,开口道:“术业有专攻,我相信的你的能力,就不多问了。我来主要是告诉你,过两天我要回罗浮述职,「天机」和罗浮的通道会开到月底,我记得应星先生是罗浮来的吧,有需要可以申请回去探亲。”
“我……”应星本来想说自己不是罗浮人,可想了想也没什么解释的必要,“好,我知道了,谢谢提督。”
应星想,也是时候回去看看珩姐了。
当然,还有那家伙。
14
六年前,在景元第一次给应星做精神梳理的时候,两个人确立了关系。
和白珩谈过之后,应星主动找到景元,他为自己明明答应了接受引导却一个劲放鸽子而道歉,景元也为他不经同意擅自调用应星情绪而道歉。
应星感到莫名其妙:“你当时不是已经道过歉了吗,是我自己没调理好,我的问题。”
景元连忙摆手否认:“不不不,作为向导没能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是我的失职。”
“当时被困,你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应星皱眉,“是我什么都没能做到,你自责什么?”
“你不懂,”景元鼓起脸颊,“向导对哨兵情绪的感知应该是细致入微的,是我理解不到位,是我火候不够。”
“这和是向导还是哨兵有什么关系,”应星语气渐渐有些不耐烦,“在对错的问题上,你就是没错啊!”
“唉所以说——”
经过长达两小时的“你没错是我的错不对是我的错你没错”辩论后,两个人暂时休战,肩并肩看着落日喝鳞渊冰泉。
景元突然想起来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没决定:“所以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做引导?”
应星挠了挠头:“呃,要不就现在?”
这次却是景元沉默了,应星看着他一言难尽的表情,也动摇起来,这家伙不会事到如今反悔了吧!
“不行,”应星眸子一颤,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景元紧接着道:“都折腾这么久了,第一次不得有点儿仪式感啊?”
应星无语地看着他:“听过告白要仪式感,求婚要仪式感,没听过引导还要仪式感的……难不成我去向导中心卖花和戒指能日入斗金啊?”
“那能一样吗,算了,不和你计较,”景元眯起那双像猫的圆眼睛,金色的瞳眸被掩去一半,少了一分极具欺骗性的可爱,多了三倍古灵精怪的狡黠,他短促地笑了两声,胸有成竹道:“你就等着吧。”
应星没想到,景元为了这个所谓的仪式感,居然先去考了本星槎飞行许可证回来。
在约定好的那天,应星第二次乘坐他亲手改装的星槎,景元开得不慢,但相比白珩的驾驶风格,任何人都能称得上四平八稳。
景元带他来到了一个偏远的洞天,应星第一次知道罗浮居然还有这种地方。
这个洞天地处罗浮全舰最外围,纯天然的夜空没有空间折叠产生的各色极光,却有罗浮人鲜少见过的真实星空。
罗浮现在所处的位置看不到太多星星,漆黑的夜幕上只有星点光斑,不算太美,比起长乐天的夜色,甚至称得上乏味。
景元有些失落地抱怨道:“怎么突然进行跃迁啊,昨天这里还能看到银河来着,应星你——”
他边说边扭头看向旁边的人,却在看到他的脸时噤声。
应星哭了。
这是一滴非常安静的泪,没有哽咽的声音和急促的呼吸,只是顺着少年的脸颊缓缓滑落,顺着他的下巴,温柔地没入衣领。
景元觉得自己不该打破这份宁静,却又好奇他流泪的原因,于是悄悄伸出了精神触梢,像羽毛一样落在应星的屏障上。
他的确感知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精神波动,但是他不理解这究竟对应着哪种情绪。
有点像悲伤,却又不同于悲伤,比悲伤更舒缓,比悲伤更渺远。
原来向导也会有不理解的情绪。
等到应星的目光从星空收回,景元问道:“应星,你刚刚在想什么?”
“我想到了我的故乡,”应星揉了揉湿润的眼眶,“一颗普通的行星,按联盟的说法,一颗文明水平处于婴儿阶段的行星。”
“这片星空,和我家乡的很像,”应星带着泪痕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真令人怀念啊……景元,谢谢你。”
景元知道了,这种感情叫做“怀念”。
景元抓过应星揉眼泪的手,另一只手掏出随身携带的手帕将他新流出的泪和先前未干的泪痕擦干,握在一起的那只手换了个角度,转变成松垮地十指交叉,景元凑近他,灿金的双瞳望进沾湿的榴石,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我开始了。”
一股暖流将应星包裹,就像在微凉的晚风中混入了阳光,他逐渐沉溺于这宜人的温度,闭上眼睛,惬意得像只午后小憩的黑猫。
他全身的毛发都被精心梳理,一双温暖干燥的手以恰到好处的力度抚摸着他的头顶,按摩着他的脊椎,等到他浑身酥软,又去挠他的下巴,他顺从地翻过肚皮,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挠了好一会儿,那双手要离开,应星追上去蹭了蹭他的手心,依然觉得不满足,索性四爪并用地勾住他的袖口,伸出小巧的舌头舔弄他的手背。
喜欢,他喜欢这只手,还有这只手的主人。
所以,不要走。
应星是枕在景元腿上醒来的,景元一手刷着手机,一手搭载他前额,察觉到应星醒来,挪开屏幕浅浅一笑:“你醒啦?”
应星对引导中的记忆很模糊,他撑着地面坐起来,一副睡懵的样子,定定地看着景元,看着看着,景元的脸好像越来越大了,大到他看不清全貌了。
哦,原来不是脸变大了,是他凑近了。
近到应星只能看到他微阖的双眼,却能看清他每一根纤长的睫毛。
嘴唇与嘴唇一触即离,蜻蜓点水,那张面容姣好的脸再次缩小了,不对,离远了。
刚刚吻过他的那张嘴一开一合,吐出些听不太清的句子,应星属于哨兵的过人听力完全沦为了摆设,从刚刚到现在,他整个大脑都在循环播放一句话。
景元吻我了?
景元吻我了。
“为什么?”
一不留神把心底的疑惑宣之于口,景元停下口头的话,看出来刚刚他是一点儿没听,答道:“因为你看起来很想让我吻你。”
他胜券在握,说出口的甚至是陈述句:“应星,你喜欢我。”
他乘胜追击,完全不给对方防守的余地:“要交往吗?”
应星终于从最初的宕机中恢复过来,面对景元的进攻,他早已丢盔弃甲,比起亡羊补牢式防守,他选择主动出击:“那你喜欢我吗?”
“你漂亮,可爱,聪明,强大,志向远大,天资卓绝,最重要的是很有趣,”景元当时没有对镜流撒谎,现在他也不会对应星撒谎,“但要说喜欢,对不起,我不知道。”
无论应星听后是失落还是愤怒,景元早已有所觉悟,他的确想更了解应星,想与他变得更亲密,可就算这样,他也不愿以不诚恳的态度面对应星真挚的恋心。
但是他的哨兵再一次出乎他的意料,应星听后竟是笑了,得意地笑了:“不理解怀念,不理解爱恋,哈哈哈哈哈,景元,你果然就是个小猫崽子。”
看他捧腹大笑,景元脸上也舒展开笑容,看吧,就说这个人很有趣。
“那你以后可得好好教教我啊,应星哥。”
15
跃迁通道开启的前一天下午,应星交接完工作,去终端机上办理了登船认证,他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后,坐在自动贩卖机旁的长凳上,看着来往的人群,忽然感到无所适从。
巡洋战列舰常年在界外宙域活动,虽然没必要像各艘仙舟之间那样借助黄钟系统汇报现状,但通讯手段依然极其有限。「天机」号除了常规工作汇报,还有许多重要数据需要回传,分配给个人的流量微乎其微,在这里工作了五年,应星只发送过一封不到二十字的电报——天知道这东西就算在他的故乡都快绝迹了。
由于无法接收回信,他连电报有没有顺利送达都不知道,更别说故人的近况了——自从登上「天机」,他就与白珩景元断了联系,整整五年。
五年时间对长生种太短,对短生种也不算长,可在应星这个年纪,短生种会以天为单位蜕变。
在第一年的生长痛中,应星拔高了十几厘米,和训练有素的云骑军走在一起像根晃来晃去的竹竿子。
第二年开始,肌肉从皮和骨的缝隙中生长,他换上工正的制服,总算不再像偷穿师父外套的学徒。
第三年的时候,他的手明显比学生时代更有力量了,平时工作大多依赖机械臂,他一身力气无处施展,私下里亲手打造了好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第四年,他拥有了属于成年人的宽阔肩背,五官不再像年少时那样温润秀丽,口鼻眉眼都带着棱角分明的冷厉。应星对自己成年后的长相很满意,一看就不好惹的样子让他省去了不少口舌。
第五年,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偶尔会想,景元看到他这幅模样会很吃惊吧?
或者,他还能认出他吗?
应星在长凳上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旁边的贩卖机终于有人光顾,他们一边拉开罐装咖啡的拉环,一边谈论回罗浮探亲的事,应星没特地侧耳,只听到了零星几个词语。
比如,伴手礼。
在仙舟人心中,花里胡哨的外形设计都能成为“实用主义”的一环,一旦接受了漫长生命总得有喜乐相伴的仙舟哲学,在完全军事化的巡洋战列舰上售卖纪念品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了。
去不知道展览给谁看的展览区逛了一圈,应星回宿舍的时候满手大包小包,背上还背着一个巨大的毛绒玩具。
「天机」舰载星槎模型?珩姐肯定喜欢。
「天机」自研刀剑养护液?剑首大人用得着。
吊坠发簪徽章团扇……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好像很多人买,那就各来三个。
「天机」号吉祥物居然是只猫头鹰……等等为什么一艘战舰要有吉祥物?算了,景元肯定喜欢,应星挑了货架上最大号的那只,这时他并没有意识到鹤运物流的业务范围还没拓展到「天机」号。
将沿路上所有投来视线的人都看作行走的鸣藕糕,应星终于顶着一众鸣藕糕的注目回到了宿舍,他瘫倒在床上,看着堆在地上的纸袋,觉得自己有点儿好笑,他都长这么大了,怎么还做这么幼稚的事。
当然,礼物堆中最显眼的还要数那只一人高三人宽的猫头鹰,很难想象自己真的背着这玩意儿横穿了两个区块。
真是好大一只猫头鹰,应星看着那茶杯一样的眼睛想,他到底为什么要买这么大的。
可能因为他真的想那家伙了吧。
五年前,景元偶然从学校老师口中得知应星将在年底毕业,这是认识以来应星第一次见景元发火。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嗯?”景元气极反笑,“等到作为最快毕业传说在毕业典礼上演讲的时候吗?”
他嘴角的弧度如往常一样,只是那双金色的眼睛冷到极点,S级向导的精神力像暴雨降至前的雷云一样欺压着周围的空气,应星忍着精神压迫带来的晕眩感提醒道:“景元你冷静一点儿,这是在学校……我的计划本来就是两年毕业,这是在入学前就决定的,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住在工造司。”
哨兵向导学校的学分采取抢夺制,以之前的实训为例,他们小组的最终点数占到了总点数的30%,那么就由他们五个人平分30点学分;极端地讲,如果第一名独占了99%的点数,那么其余的人只能瓜分1点学分。在这种制度下,有能者可以尽早毕业加入云骑,实力不济者则要花费漫长的时间积攒学分。
机甲系的学生自身战力偏低,在常规的考核中很难拿到高分,但机甲系可以通过生产实习和产品专利兑换学分,这样一来平均毕业时长与其他系别基本持平。应星在工造司一边接单赚外快,一边自行设计新产品,前者赚的钱大多都用在购买后者的材料上,达到收支平衡的同时,也通过众多具有价值的发明极大地加速了毕业进程。
应星意在说明此举并非临时起意,在景元听来却是模糊了重点:“所以呢,这和你瞒着我有什么关系?”
他依然在生气,但总算控制住了自己的精神力,应星松了口气:“我没有瞒着你,我只是……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这话说出来,应星自己都觉得理亏,他勾了勾景元的手指,软声道:“对不起,别生气了,你下次对抗赛想用什么武器,我给你做好不好?”
景元没说话,直接甩开他的手转身离去,动作快到应星甚至没来得及看到他离开时脸上是什么表情,只记得他没有温度的双眼因怒火而格外明亮,通透的虹膜宛如折射阳光的冰晶,收缩的瞳孔好似猫眼石上的辉光。
应星挽留的手悬在空中,初春料峭的风穿过他的指缝,他指尖瑟缩了一下,心想原来那双眼睛并不总像太阳。
为了赔罪,应星推掉大半个月的排单,加班加点造了了个连羽毛都能抖动的小团雀——他离开朱明后再没做过这种花里胡哨而无任何使用价值的东西。登门道歉时却从指战系的人口中得知景元去参加特殊行动了——翁瓦克的“魔王”讨伐战。
“魔王?!”
应星惊叫出声,实训前的讲座曾有提到联盟与翁瓦克的盟约,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处理翁瓦克每六十年降临一次的魔王。然而这是云骑军的正规军事活动,怎么会让在校学生参加?
“你和他关系那么好居然不知道吗?”面前的人露出玩味的目光,压低声音,语气浮夸道:“普通学生自然不行,但那个景元,可是剑首大人的徒弟!”
应星瞪大眼睛:“你从哪儿听说的?”
“哼,”他头颅高昂,鼻孔都快要翻上天,尽管事件的主人公和他只是点头之交的关系,也他与有荣焉——点头之交怎么了,起码这么重磅的消息他知道,成天和景元厮混在一起的化外民却不知道,“这次行动的领头人就是剑首大人,我哥就在行动队里,亲耳听到景元叫她师父。”
他以为应星不知道,殊不知应星惊讶的点在景元去参加魔王讨伐、景元和剑首大人决定公开他们的师徒关系,这两件事景元一件都没有同他讲。
原来这就是景元的报复,好一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应星低下头,嘴唇抿成一线,要双手并用才能捧住那个并不重的礼品盒,腾不出手去按压滞涩的心口,于是只能放任酸楚的感觉在窒闷的胸中窜动。
两周后,景元回来了,带着云骑授予的三等功勋,又一次成为全校的话题人物。
可这次,话题的主角却没有立刻出现在众人面前,应星向白珩打听后得知景元一直留在他师父身边,问及具体原因,白珩却卖了个关子:“你自己来看看不就知道啦!”
第一次拜见剑首大人,紧张的年轻哨兵在无意识中提高了五感,所以他远远就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师父您都训了三天了,就歇歇——嗷!”
应星听见这惊心动魄的惨叫,四肢快于大脑,直接凭借哨兵的弹跳力从外墙翻了进去——正常情况下他绝对能想到剑首住处会有安保措施,可惜今天他心里有事以致脑子不太灵光,不出意料地触发了警报,接着又是一通鸡飞狗跳。
应星与镜流的初次见面,始于身形如风的残影,与抵住喉咙的剑锋,只有地上的足印能证明她是踏雪而来而非凭空闪现,逼人的寒气从光洁的剑身上逸散而出,在将融的春雪与初开的红梅上落下一地寒霜。
“应星?”因为哨向之间的感应,景元早就感知到了应星的到来,他正等着借机让师父放他一马,没想到居然演变成这幅场面,他哭笑不得:“你怎么不走门啊。”
镜流听见闯入者的名字,剑气终于消散,应星后知后觉地咽了口唾沫,他偷偷瞄了景元一眼,见对方没什么大碍,这才拱手行礼,恭敬道:“应星见过剑首大人。”
就算没有四目相对,镜流锋锐的目光依然令应星如芒在背,直到罗浮剑首开口,对应星说出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这份不安才烟消云散。
“镜流,”尽管这并没有必要,她还是出于礼貌自我介绍道,“景元的师父。”
是景元的师父,而非罗浮剑首。
顿了顿,她又说:“下次记得走门。”
好像……和印象中有点儿不一样?
留下这句话,镜流提剑离去,景元圆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内心悄悄比了个胜利的手势,他就知道应星一来师父肯定放他一马。
等到镜流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景元猝不及防地给了应星一个紧紧的拥抱,毛茸茸的脑袋顶着羡煞旁人的发量埋在应星的肩颈之间,蓬松的白发和喷吐的鼻息都弄得他颈窝发痒。
充实的怀抱补足了初春白日缺失的暖意,应星也眷恋地蹭了蹭贴着他的热源,缓缓抬起双臂,落在景元的背上,一下一下地轻拍着:“不生我气啦?”
景元声音闷闷的,又带着他特有的笑意,像是一团绒毛在棉花上弹跳:“嗯,消气了。”
“其实本来也是,生自己的气多过生你的气。”
应星一愣,手上的动作都停了:“生自己的气?”
“嗯,”景元直起身,握住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你的时间很珍贵,你还有想做的事,我明明知道的,明明知道,还是让自己的情绪失控了。”
“那是因为我没有早点告诉你,”应星垂眸,“没有人能时时刻刻控制自己的情绪,你太为难自己了。”
景元摇头:“我最生气的,是直到那时才明白,自己在蹉跎时光。”
应星听了这话,竟是觉得有点好笑,你这样都算蹉跎时光,那哨向学校九成的人都能埋了,如果将长生种的寿命按比例折算,面前这人甚至还是个童稚小儿,想到这里,应星忍不住揪了揪他的脸蛋:“你还有很多时间。”
景元握住他作乱的手,眉峰如剑,星目烁金:“可我不愿被抛下。”
短生种的时间比长生种少,所以他走得太急了、太快了,好像一眨眼他就走远了,好像一转身他就不见了。
如果你是流星,是转瞬即逝的绚烂,那我偏要做追逐流星的人,与划过天幕的流星赛跑,直至地平线的尽头。
景元这话就像一根关键导线,将之前的种种事件全部串联,应星终于反应过来景元为什么不再隐瞒自己和镜流的关系,又为什么要去魔法讨伐战,他说话的声音都抬高了一个度:“什……别开玩笑,你是指战系!”
“我没开玩笑,”景元说,“我也要在年底毕业。”
我不会被时间抛下,也不会被你抛下。
16
铲除翁瓦克六十年一度的周期性魔王,对经过正规训练的云骑来说不算是多么危险的任务,能让S级哨兵出动,纯粹是因为这位S级哨兵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来活动活动筋骨。
翻看任务说明书的时候,看见上面特别标红的吸星大花四个字,就算是镜流也忍不住额角一抽,不过这种复杂的心情只持续了三秒钟,很快她就重新进入了执行公务的状态。
自吸星大花之后,科考团队又发现了十几种对精神力有响应的生物,经研究比对,可以初步确定其为「西斯腾」上结出的植物——经过上亿次迭代,「西斯腾」的果实终于不再局限于动物了,这意味着……
综上所述,精神力响应生物不光威胁哨兵的精神状态,更会摄取未觉醒者的精神力致人昏厥,故考虑该类生物的潜在危害,本次讨伐战将以已结合哨向为作战核心,请其他人员做好辅助工作,确保任务顺利完成。
另:魔王存在期间「西斯腾」的端口将会开放,请尽可能在此期间获取本周期新生物种数据。
正准备合上文件,一双柔软的毛耳朵突然掠过耳畔,白珩从背后越过镜流的肩膀,一手搭在她背上,一手指着文件上最后一行文字:“「西斯腾」不是一颗树吗,端口是什么意思?”
在哨兵向导学校的时候,白珩作为学生也去过这处实训地,尽管她睡着了没听什么讲座,但作为飞行士,对生命之树「西斯腾」倒是早有耳闻。
传说半透明的球形果实在「西斯腾」大树上一刻不停地成形、生长、丰盈、坠地,然后飞鸟游鱼、昆虫走兽都从果实中诞生,拥抱这座葱葱郁郁的岛屿。
而仙舟联盟早在与翁瓦克签订盟约时就已知晓,「西斯腾」的本质是来自高等文明的生态恢复系统,无数的生命方程式由此释出,包括被称为魔王的巨型虫类。
这一事实只有少数人知道,仙舟与翁瓦克盟约中要求翁瓦克提供的“生物资源”,实际上就是「西斯腾」在每个周期中生成的代码——当然了,翁瓦克本地居民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这份酬劳要由仙舟联盟自行获取。
白珩到访过的世界很多,对稀奇古怪的东西接受良好,她打趣道:“听着感觉像联盟把翁瓦克当做研究「西斯腾」的实验场了,我们怎么从正义的伙伴变大反派了。”
镜流:“各取所需罢了。”
夺取「西斯腾」对联盟来说易如反掌,但是额外找星球投放,演变至翁瓦克如今的状态要花费的时间对仙舟人而言都过于漫长,此外还会损害联盟的声誉,无论怎么看都得不偿失。
对于翁瓦克的原住民,仙舟的到来使他们不必再付出血的代价去维护整个星球的生态,在这场盟约中,他们只是点了个头,接下来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坐享其成,哪有比这更便宜的买卖。
看完任务说明,镜流调出人员名单,白珩倚在座椅扶手上,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扫到屏幕时,忽然发现一个熟悉的名字:“景元?”
“他主动提的,”镜流解释道,“机会难得,我便答应了。”
在镜流看来,她这个徒弟虽天赋异禀,却缺乏目的性。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对向导能力的开发自成一格,可无论是哪一方,别说登峰造极的执念,连意图都不算多强烈。就像他在学校成为首席一样,景元做很多事,都只是因为他能,他不排斥,而非他有多么想。
白珩挑眉:“这么突然,这是哪根筋开窍啦。”
镜流无法断定,但直觉告诉她八成是因为那个短生种哨兵,她盯着白珩的侧脸若有所思,白珩被一言不发地看了好久,终于忍不住发出疑惑的声音:“嗯?”
镜流收回视线,叹了口气,到底是谁最先说长生种多薄情的,纯属谣传。
这时,镜流和白珩都没想到,景元这小子居然翅膀硬到敢在她俩眼皮底下擅作主张。
好的不灵坏的灵,体现在报告书说潜在危害,到了执行的时候就一定会变成实际危害,比预想情况更糟糕的危害。
——今次诞生的魔王,同样拥有了精神干扰能力。
它的外观大致与有记载的魔王无异,这是一种曾被认定为绝种的星际虫类,在魔王果实坠地的那一刻开始啃食「西斯腾」上所有未熟的果实,以此为养料飞速膨胀,成虫的大小取决于在此期间吞吃的数量。这次的魔王高逾十米,通体漆黑,额顶三对复眼,挥舞着具有金属光泽的巨钳,靠一对透明的翅膀飞行。
与之前不同的是,它的后背生出了不用于飞行的另一对翅膀。
远远看着飞到空中的成虫抬起那双带刺的硬翅,镜流千锤百炼的战斗直觉警钟大作,她当即下令侦查部队和数据采集小队后撤防御,与此同时,在环岛海岸线的位置拔剑出鞘。
魔王似有所感,扇动翅膀再度攀升,镜流的剑气堪堪扫断它半边虫足,再度挥剑时,硬翅已经交叠,摩擦之间发出无声的震颤。
顷刻之间,蚊虫嗡鸣声以排山倒海之势降临,四面八方,无所不在,明明只有声音,却直击精神海而引发通感,镜流明知这是幻象,浑身各处却纷纷升起蠕虫爬过的触感,除了一片葱郁的视野,似乎所有感官都在告诉她的大脑,她已经身处虫窖。
然而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一瞬,似箭的风转瞬即至,吹散恼人的声音和渗人的触感后,化作一袭轻纱笼罩在她身上。
与此同时,一辆如风似箭的星槎急停在她身侧,舱门打开,白珩伸出手:“上车!”
镜流刚握住那只手,白珩就开动了星槎,还好镜流早就对白珩的行事作风烂熟于心,在握手的同时施力一跃跳进星槎座椅,不然她这会儿估计都成了星槎的挂件了——字面意思。
魔王发动的精神干扰中连她都受到此等影响,其他哨兵的境况可想而知,估计现在只有已结合哨兵还能正常行动——唯有极高的引导效率才能在持续不断的精神冲击中迅速修复屏障。
镜流通过指挥终端下令:“全体云骑听令,尚能行动者后撤至海岸线,尽快定位先遣部队位置,准备救援工作。”
通讯关闭后,白珩嗤嗤笑了两声:“带这么多人,结果还是我们两个解决啊?”
镜流抱着剑,闭目道:“……当指挥官本就不是我的长项。”
受魔王的影响,「西斯腾」上开始结出大量魔物,虫型和鸟型魔物密密麻麻地挤在白珩的行进路线上蜂拥而来,白珩将操作杆猛地一拉,星槎几乎直线攀升,留给魔物的只有尾气。而白珩并不满足于此,她一个推杆,星槎立刻九十度转体,一并调整舰载炮角度,按下操纵杆上的发射按钮——一道炫目的白光从天而降,虫壳和兽羽都在光束中烧成飞灰,降下一片局部的灰烬雨。
“那是,”白珩踩下油门,直线加速,“剑首大人出马,一人抵万马千军,还要什么指挥官啊!”
镜流重新扎起在方才的上下颠倒中乱掉的发型,顺手把落到白珩脸上的一缕头发也挑开,笑道:“是吗,我看你也不差啊。”
“过奖过奖,”白珩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只酒葫芦,单手挑开牛角塞,递给镜流:“来一口?”
还没等镜流应声,一只半米高的虫子啪一声落在前窗上,白珩啧了一声,单手操纵方向盘一个甩头将之甩落,就着惯性射出一圈弧形的光束,半径十米内虫兽被劈作两半的尸体哗啦啦地坠落。
镜流接过葫芦,看着在方才的颠簸中都一滴没洒的酒,无奈地笑道:“酒驾扣12分。”
白珩大惊:“罗浮交通法还适用于翁瓦克啊?”
白珩勾起嘴角,露出一颗可爱的犬齿:“诶不对,我这不是让你喝吗,副驾总不算酒驾吧?”
“镜流,你也很兴奋吧?我能感觉到。”
镜流抬眼看向白珩,怪不得她感觉今天白珩的飞行比往常更狂放,原来是自己的心情影响了她吗?
是的,她难掩激动。
这是完全结合以来,她们首次并肩作战。
在接近魔王的途中,镜流全程没有出手的打算,她知道自己正处于一种奇异的状态,好像能直观地看到风的流动,光的走向,以及时间的波纹。
她在体察,在酝酿,在等待白珩将她引至出鞘的坐标。
谈笑之间,全速飞行的星槎已经突破遮天蔽日的虫群,抵达魔王脚下。白珩打开舱门,镜流翻身跃至星槎顶上,到了漩涡中心,物理层面上的噪音也已震耳欲聋。镜流毫不犹豫地将五感交给了自己的专属向导,任凭白珩解开她所有的禁制。
无穷无尽的信息如浩瀚烟尘涌入大脑,被风裹挟着堆成通天的高塔,在这般尘埃积聚的高塔之上,一双如镜的眼眸中流动着时空的经纬。
飞光无罅,断绝时空。
弹指一挥间,月白风清代替了青天白日,时空仿佛被冻结在这骤然插入的一帧。一匹毛尖发紫的白狼从月中奔来,一只眉心印月的白狐乘风迎上,二者相接的一瞬,风雪席卷天地,苍茫一瞬,万籁俱寂,海岛的灿阳之下,尽是散落一地的坚冰,其中封存着面部狰狞的魔物。
至于魔王,早已被切割成大小均等的千万块残肢,带着幽幽寒气从天而降,落至地面摔成形神俱散的齑粉,只有混在冰碴中的黑灰能作为它曾经存在的证明。
镜流站在战场正中,头顶和肩上都落满了灰,她出神地看着头顶的天光,时间还是一如既往地流动着,对方才一瞬的暂停毫无所觉。
她成功了?
她成功了。
钻研数百年,她终于斩断了时间。
手里的剑早已断成碎片,她抬起空余的剑柄,凝视片刻,然后松手,让它落入足下的尘埃。
在达成所愿的片刻失神之后,喜悦终于流回这具躯壳,她走向身后的星槎,敲了敲舱门,但是无人应答。
“白珩?”
强烈的不安自心底升腾,她通过精神连接,又呼唤了一声:白珩?
她神色一变,徒手嵌入军用星槎特别加固的外壳,用尽全身力气将舱门生生撕裂,S级哨兵发力时堪比超硬合金的指尖都被碾出骇人的血痕,她用这双染血的手颤抖着探向白珩的鼻息。
按说她可以听到白珩的呼吸,但此刻看到白珩紧闭的双眼,她的脑中乱作一团,非要亲手触碰,才敢确定白珩只是睡着了。
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镜流将人抱起放到副驾上,一边与后方联系,一边发动星槎,准备实施救援活动。
刚收到坐标信息,镜流就看见一个离她不过百米的识别码,眉头一皱:景元怎么会在这里?
很快景元便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看见徒弟的模样,镜流瞳孔骤缩——他少了一只手臂。
“师父,你听我解释——”
镜流却是没有给他解释的时间,一把抓过他的衣领,死死盯着他粗略包扎过的断臂,又拎着他转了一圈,检查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
临行前,景元找到数据收集队的领队,称镜流要他随行学习,领队知道这个年轻人是剑首的徒弟,不疑有他。
有师父和她的专属向导在,击杀魔王根本不用操心,但她们毕竟分身乏术,景元想要深度参与作战,去完成采集数据的任务,无疑是更明智的选择。
端口只在魔王存活期间开放,当那只巨虫释放出强大的精神干扰时,景元就暗道不妙,倒不是因为这招对他有什么威胁——事实上毫无影响,他甚至有功夫帮小队里的哨兵屏蔽一部分干扰,可惜收效甚微,充其量就是让他们稍微舒服地晕过去而不濒临崩溃。
他担心的是此招一出,师父和白珩姐一定会亲身上阵,镜流面对敌人从不留手,魔王很快就会不存于世,留给他们获取数据的时间不多了。
队伍里还有保持清醒的已结合哨向,但镜流下令全员撤退,他们便服从命令,一边清理魔物,一边带着昏迷的战友离开。
没怎么犹豫,景元就在装作昏迷和继续任务之间选择了后者,他不能被发现身份,又不想为了伪装而成为队伍的负累,于是趁乱脱离队伍,继续向着「西斯腾」行进。
靠近大树,魔物愈发密集,用精神力压制魔物对体力的消耗太大,景元只能一边干扰魔物的认知,一边挥舞光剑作战。可是敌众我寡,在一波接着一波的围攻中,景元还是不慎被蛇形魔物咬了一口。
伤口在大臂,这魔物的尖牙甚至能够穿透云骑军特指的衣料,景元看着被液体腐蚀出的破洞,当机立断地斩下整只左臂,高能束流造成的断口没有流血,只有烧焦的皮肉散发出呛人的气味,景元提前将自己的痛觉降至最低限度,所以此举并没有影响他的行动——这种危急关头,他终于突破了五感操控的瓶颈。
终于,他抵达了「西斯腾」树底,依靠精神网络的探知,轻易找到树丛泥洼之下的入口,从管理舱室中拷贝出这六十年全部的生命方程式。
仙舟人的身体会自发恢复成基因塑造的模样,再加上丹鼎司的秘方,景元的手臂只用了三天就重新长了出来,在此期间他一直没去学校,所以校内只知道他荣获三等功勋,却不知他在行动中失去了一条手臂。
手虽然长了出来,但和原来那条毕竟还是有点儿差别。应星来的时候,镜流正在帮景元进行复健。镜流在气头上不说,还要帮他隐瞒假传军令的事实,反倒成全了那小子,想到这里就更气了,手上的力度几乎要把景元的胳膊揪下来——这回景元可不敢在她眼皮子底下降低痛觉了,他怕师父一时激动让这个可能变成现实。
指战系提前毕业的确难如登天,景元参加魔王讨伐的本意只是尽可能缩短毕业年限,但这误打误撞的个人功勋却给他打了一剂强心针,让他有底气在应星面前夸下海口。
如果接下来的大考每次都将80%以上的点数收入囊中,那么他和应星一同毕业的目标就不是天方夜谭。
此后他不会再对同级生手下留情,当然,也包括他的哨兵。
17
「天机」号与罗浮通道开启的那天,应星一大早就背着包来到港口——看上去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旅行包,实则使用了空间折叠技术,其内部空间是外表的十倍。应星将昨天买的所有东西,以及他这五年来自己随手做的小玩意儿都装了进去,他一个A级哨兵,都觉得肩上沉甸甸的。
“应星先生,您也是罗浮人啊!”一名同样在等待飞船的云骑随口跟他搭话,说完才想起来既然他是短生种,那应该是化外民,说是罗浮人恐怕不合适,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头。
应星看他局促的样子,知道他没有恶意,于是主动递台阶:“我从罗浮的哨向学校毕业的。”
“哦哦,联盟最好的哨向学校!”他感叹道,“说起来这次好像会有哨向学校的应届生来「天机」参观,应该就是坐这班车来吧。”
跃迁通道由仙舟罗浮天舶司发起,「天机」号为接收终端,建立联系后再将虚数流向逆转,是条方向可变的单行道。
第一班飞船从罗浮出发降落至「天机」,下船的乘客说话带着罗浮口音,让应星感到有些怀念——直到一个熟悉的人影走出通道,怀念也好亲切也罢,全都变成难以置信的惊愕。
都不需要凭借感应,景元一眼就发现了应星,少年模样的人像一道闪电扑进应星的怀中,比他高一个头的应星愣是被撞得后撤了半步。
身为三年晋升一级工正的短生种,应星在「天机」也是个名人,再加上他的容貌气质,不乏有人向他示好,但应星先生醉心工造,对投怀送抱的男男女女都视若无睹,这还是他的同事们第一次见有人同他如此亲近,周围许多人都偷偷侧目,方才那名向他搭话的云骑更是直接问道:“应星先生,这是您的……?”
景元还在他的怀里蹭来蹭去,说同学太生分,说朋友也不是很有信服力,总不能说实话吧,他可不想因为两个A级哨兵谈恋爱引起上面的注意,于是他信口胡诌道:“是我弟。”
话说出口又觉得漏洞太大,他只好找补道:“不是亲的。”
景元听了在他怀里笑得抖成筛子,他直起身的时候用上目线看了应星一眼,这种眼神真是一点没变,是应星熟悉的、揣着坏点子的眼神。
“对对,我是他弟,”景元笑眯眯地附和道:“我好想你啊,应星哥~”
放在以前,这刻意做作的语气和称呼一准让应星听得头皮发麻,可现在,他不需要抬高手就能轻松地抚摸景元的头顶,于是他就这么做了,如果不是被很多人看着,他甚至想亲亲他的额头,从俯视的角度看他金色的圆眼睛,真是可爱极了。
“嗯,我也很想你。”
当年的景元火力全开,在各种对抗和非对抗考核中,像开挂一般掠夺点数,风头无二的同时,也更遭人恨了,许多人甚至直接在考试中拉帮结派针对景元,可惜实力差距过大,聚集在一起反而更方便景元一锅端了。
也有人向校方表达不满,校方的回应直白点讲就是:一群人都搞不定一个人,难道不是你们的问题?
再后来,他们想出的应对方法竟是通过“考前协议”来拿到保底点数,具体方法就是这次你击败我,下次我给你送人头,总之不能让分数全落到景元手里。不得不说,这还真让景元犯了难,毕竟他是在和时间赛跑。
所幸景元在之前的几次考核中都取得了90%以上的点数,抵消了后期的影响,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年底的期末大考。
哨兵考核内容是大乱斗,将所有哨兵随机投放到封闭区域,进行混战,每个场地的战斗有时间限制,到时后未淘汰的学员将会被传送到新的场地展开厮杀,以此类推,共经历五个场景。
评分是生存时间和击杀数的加权,换言之,就算全程避战,只要能苟到最后,依然有获得高分的可能。
往年这个环节是在单一场景中的大逃杀,规则也更为简洁,就是战至最后一人,今年的规则改动,校方说是为了考察哨兵在不同场地的作战能力,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为了抵制消极的“保分”行为——时间限制让约好保分的对象在会面途中被传走的概率大大增加,生存时间的权重上升,也促使学生与其冒着风险与特定的人集合,不如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
哨兵们全部赤手空拳入场,各种武器散落在场地当中,遇到的不一定是擅长的,这也是为了考察学生的随机应变能力。
可对景元来说,这个没有教师进入的场地可以自由地铺展精神力,无论是哨兵的位置、场地的布局、还是武器的坐标,全都像俯瞰棋盘般一目了然。
当然,他还是不敢做得太过火,随着哨兵们对精神力的认知逐渐加深,不能排除学生发现异样的可能。因此,他的精神网络每次只会张开一瞬,像镜头的一次闪光,现如今他对这项技巧已经掌握得炉火纯青。
第一场景是废弃城区,景元通过精神网络迅速找到了制高点,以及狙击枪的位置——这种乱战初期,当然是远距离兵器更好用。
前往制高点的路上,他时不时铺开精神网络确认所有人的位置,顺手干掉几个射程内的哨兵,然后登上五层废弃大楼的楼顶后,便开启猎杀时刻。
他将所有人的精神波形都牢记于心,第一阶段他不会对那些动态视力尤其优秀、能够轻松躲开子弹的哨兵出手,于是每一发子弹都为他带来一声击杀数增加的提示音。
其他哨兵也不是傻子,很快推算出狙击手位置,有试图反击的人向这个坐标靠近,但还没等到识别出景元的气息,就被虚拟子弹贯穿了心脏;而聪明的人一看这架势就反应过来是谁在大开杀戒,赶忙往外围撤退。不出十分钟,景元周围已是八百米无人区,现在去下一个制高点应该来不及了,他于是悠哉地去搜刮了一些用得上的武器,等待下一波传送。
场外,前来视察的云骑参领看着屏幕,略显惊讶:“这个哨兵没有向导辅助都能将五感释放到这种程度吗?”
“回大人,这是本届首席哨兵、剑首大人的爱徒,景元。”
此话一出,便无人起疑,早听闻剑首镜流收了一个A级哨兵为徒,在别的地方A级哨兵或许已经是战力巅峰,但在仙舟联盟,可没那么金贵。能从一众A级中脱颖而出被剑首青睐,必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
场景不断切换,景元每次都能精准地采取最合适的战略,在第三轮中,为了夺取更多点数,甚至主动出手保护弱者,以此引诱强者进犯,作为回报,他会让所有协助他的人平安进入第四轮,至于为什么短时间就能达成协议——答应了多一轮生存分,不答应被景元一枪爆头,他们好像根本没得选。
到了第五轮,场地是悬空的铁塔,所有人都只能在钢架上行动,往下是深不见底的渊薮,景元试着用精神力探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感知到底部,这要摔下去,死不了也得瘫痪一个月。
比起之前的场地,这一轮的人员位置是纵向分布,景元第一次觉得有点儿棘手,在钢架上行动很考研身体能力,他虽然在镜流的魔鬼训练下不会太露怯,但与能在铁塔上如履平地的哨兵还是不能比。
这个场地是他唯一的弱点。
这里的战斗也是狭路相逢,他只得用上更多属于向导的能力:当五个哨兵向他发动攻击时,景元同步了五人的视觉,并在脑中高速处理,以此模拟哨兵优越的动态视力,结合常年与镜流对练习得的战斗技巧,以最微小的错身躲避四面八方的攻击,再借力打力,从对方攻击后的漏洞中伺机反扑。
另一方面,他知道自己不擅长悬空场地,在之前就拿到了弥补短板的武器——钢索。除了辅助移动,还能提前布置陷阱,可谓是取长补短的利器。
手握军刺和长枪的哨兵一左一右夹击景元,他右手拉动绳索躲避的同时双脚踹向能让其重心失稳的位置,不需要很大力气,两人便失去平衡撞到一起,景元当即用左手启动光剑,虚拟束流横穿他们的脖颈,系统宣布二人淘汰。
紧接着,一枚子弹和一道光束一上一下地射向景元原本所在的位置,但景元还同步着他们的视野,他们瞄准哪里自然是一目了然。远距离攻击不奏效,他们直接逼近,转入接近战,这两人都是用短刀的,配合比之前的哨兵默契得多,光剑无法阻挡涂覆特殊涂层的刀刃,景元一脚踢起之前那人留下的长枪进行格挡。
眼看时间分秒流逝,战局僵持,景元还是决定使出杀手锏——五感夺取。
和镜流不同,对于这些精神防线很弱的哨兵,景元完全可以随意地夺取他们任何一种感知,但此时此刻他要把握好一个度,要行之有效,又不能过于明显——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身影忽然从天而降闯入战局,面前的两个哨兵因为全神贯注而忽视了旁人,景元却无时无刻都能感知到他的存在。
是应星。
那两人因为应星的出现而有片刻的分神,景元神色一凛——就是现在!
夺取五感的时间只有几毫秒,景元完美抓住这个晃神的一瞬,用枪尖挑破了一个人的识别环,又用枪柄将另一个人扫倒。
在场人数只剩三人,只要把其他两人解决掉,景元的胜利就是板上钉钉。
可就在这时,异变突生,人与人对五感丧失的敏感程度不同,那名被扫倒的哨兵居然过了好几秒才从失神中恢复过来,此时已来不及抓住钢板,整个人垂直向下坠落。
景元刚固定好钢索位置,应星已经一个箭步冲了下去,景元没有多余的思考时间,也跟着一跃而下。应星借着冲力够到了那人的小腿,景元紧随其后握住了应星的脚踝,当三人像一串琼实鸟串一样挂在高高的铁塔上时,倒计时归零,考核结束。
最终,景元虽然斩获了惊人的点数,却因两个人头之差而与本次毕业季失之交臂。
老师或多或少知道他的打算,当他被问起后不后悔时,他想都没想就答道:“不后悔。”
当那个被救的哨兵向他和应星道谢,并问他们为什么要救他时,景元对这个问题感到莫名其妙:“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我们是对手,但更是战友啊!”
那日天空飘起小雪,星槎海有一小撮化外民在过圣什么节,应星和景元路过红白相间的小彩灯,驻足看了一会儿。
应星忽然问道:“你真的不后悔?”
“……有一点儿,就一点儿。”
应星看着景元鼓起的脸颊忍俊不禁,“其实我一个人就能救他,你可以在那之后把我们俩都淘汰掉。”
“当时哪有功夫想那么多,”景元眨眨眼,想起他们上周一起看过的外星电影,“You jump I jump咯。”
“好好好,怪我,”应星的笑声连成一串,像小彩灯簇拥着的那枚铃铛:“你这星际语还怪标准的。”
景元不再说话,流光溢彩在他眼中如浮光掠影,光鲜亮丽地闪过,却留不下一抹痕迹,应星看他这幅模样,就知道他没有真的释怀。环顾四周,应星拉起景元的手,小跑着将他带入一个人迹罕至的胡同,拉下他浮羊毛织成的围巾,用嘴碰了碰他因不高兴而撅起的双唇。
普遍地讲,这应该算一个吻。
景元睁大眼睛看着他,好像不理解这里为什么会有一个吻。
应星觉得他这幅懵懂的模样实在太惹人怜爱,忍不住又亲了一下,这一次停留的时间要久一点,也终于算得上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景元,”别担心,不要害怕被抛下,“我会等你的。”
应星兑现了诺言,在杳无音讯的五年里,日复一日地等待重逢之日的降临。
不过,按照当年的学分,景元下一年毕业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怎么会跟着哨向学校的参观团来这里?
“啊?不不不,我和参观团没有任何关系,”景元看了一圈,围观群众丝毫没有散去的意思,他只好压低声音道,“师父要回前线了。”
镜流的事虽然没人跟他一一道来,但跟景元白珩走这么近,他姑且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这些年在「天机」号上见多了各方势力拉帮结派和勾心斗角,对剑首大人的处境更添了几分理解。
被完全架空的罗浮剑首如今被召回前线,只有一个理由——第三次丰饶民战争要开始了。
结合最近「天机」的研究重心,应星很快就猜到了是哪一支丰饶民,屠戮他的故土、残杀他的亲朋、奴役他的同胞,丰饶孽物中最可恨、最可憎的——步离人。
察觉到应星剧烈波动的情绪,景元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了一次无人察觉的安抚,他牵起应星的手,引他走向来时的通途。
“应星哥,我是来带你回家的。”
景元早就知道,那残阳染血的战壕才是应星魂牵梦绕的归处,生于仙舟,信奉「巡猎」,无数云骑视死如归,将无尽星海视为自己的埋骨之地,他对此毫无异议。
——就让我们一同去往仙舟翾翔之地,为复仇的序幕献上礼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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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部分开始,景和刃终于出现心理年龄差了,幼驯染向年下转化中(进度50/100)
酸酸甜甜的初恋期间,景猫开始切身体会到时间无情,但意气风发的少年人,还是向时光举起了反旗,也许这是一场必败的战役,但没有任何付出是无用功。如果说应星是在对抗着充满偏见的外界,那么景元则是在与一些更加抽象的东西战斗,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是不休的战士,我想写并肩作战的景刃,不光在实际战斗中,也在与各自命运的对抗中交付后背,换取短暂的倚靠和喘息。
说到战斗场景,这次写了个爽,无论是镜珩各自的作战风格、镜珩之间哨向联动产生的奇观,还是景元用向导能力和战术手段弥补身体能力的智识体现,都是我很喜欢的片段。而应星哥依然在手艺人的道路上奋勇前进,好在高达马上就造出来了……我要写应星哥打架!
总的来说是一切都像树苗般茁壮生长的一趴,但光洁的镜面之上,裂痕已经产生,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晓(。)
Tbc.
【崩铁/哨向paro】解连环(中上)
*景刃/镜珩cp向,景流刃珩cb向
08
咚咚咚,一串间隔均等的敲击声,是机巧鸟的合金鸟喙在轻叩窗玻璃,半躺在卧榻上的景元立马跳起来,三步并做两步地来到窗边——一定是他网购的《巡海游侠战诛罗》两百周年纪念典藏礼盒到了!
打开窗,他不光看到了悬停的机巧鸟,还看到了一个绕树干做圆周运动的人,他签收了快递,向机巧鸟道别,然后胳膊肘撑在窗台上,气定神闲地看着楼下那人转圈圈。
等到正逆时针各转完一百八十圈,他终于下定决心,踏出树荫,结果一抬头就对上一双灿金的眼睛,在这逐渐昏沉的暮色中亮的像第二轮太阳。
视线和应星撞了个正着,景...
*景刃/镜珩cp向,景流刃珩cb向
08
咚咚咚,一串间隔均等的敲击声,是机巧鸟的合金鸟喙在轻叩窗玻璃,半躺在卧榻上的景元立马跳起来,三步并做两步地来到窗边——一定是他网购的《巡海游侠战诛罗》两百周年纪念典藏礼盒到了!
打开窗,他不光看到了悬停的机巧鸟,还看到了一个绕树干做圆周运动的人,他签收了快递,向机巧鸟道别,然后胳膊肘撑在窗台上,气定神闲地看着楼下那人转圈圈。
等到正逆时针各转完一百八十圈,他终于下定决心,踏出树荫,结果一抬头就对上一双灿金的眼睛,在这逐渐昏沉的暮色中亮的像第二轮太阳。
视线和应星撞了个正着,景元也毫不心虚,在楼上笑眯眯地挥了挥手,用寻常的音量说:“上来坐坐?”
他知道对方听得见。
他看见应星比了个口型:你等着。
景元笑了笑,准备去给宿管打个电话,刚转身走出两米,就听身后扑通一声——应星居然直接从窗口跳了进来。
“看我笑话很好玩是吗……你这什么表情?”
不待景元作答,宿舍的门就被一道雄浑厚重的力量撞开,已是傍晚时分,景元房间里没开灯,走廊里的光从破开的门外照进来,崩断的折页和锁舌在应星眼里像是一个长镜头特写,他看着断面的形状不由得开始思考到底怎么发力才会断成这样。
“终于抓到卧底了,我看你哪里跑!”
说时迟那时快,话音未落,枪柄已至,应星一个跨步堪堪闪过,那人张开的手又紧随其后攻向他的脖颈。
不行,闪不开了——
嘭。噗通。
景元拉着应星的胳膊用力一甩,他被动躲过了攻击,但小腿撞到床沿失去平衡,斜着倒在了榻上,而袭击他的人则在高速移动中被景元绊了一脚,脸和地板来了个零距离接触。
“我*,”他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起来,仙舟粗口张口就来,“你**有病吧。”
景元不言不语,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等那个哨兵觉得这气息怎么这么熟悉,抬眼一看,原本嚣张的气焰顿时哑了火:“诶,这,这不是表弟吗,别来无恙啊?”
“嗯,别来无恙。”说这话的时候景元看着倒下的门板,好像在说最近一切安好,除了他的门。
“这扇窗户上的传感器响了,我还以为是小偷又来了,没想到是——”他瞄了一眼从榻上起身的人,发髻盘缠,银丝如雪,低眉顺目,赤若榴实,随即福至心灵地补完了一出春宵大戏,全然不记得刚进来的时候对方并不在床上,“真不好意思,扫了表弟的兴。”
这个人是景元远到可能只有姓氏相同的表亲,年龄比他大十岁,年级比他大两届,由于年龄相仿小时候一起玩过巡海游侠扮演游戏,又因为景元明明是熊孩子里最小的那个却用阴招,咳,计谋,制服过真正的坏人,而给景家这一茬的小辈留下了“绝对不能惹景元”的印象。
对方肯定误会了什么,但解释的话又好像有点儿欲盖弥彰的意思,景元最后决定揭过这一章:“哪里的话,我这位朋友不知道怪盗的事,擅自从窗户闯入惊动了表哥,应该是我陪不是才对。”
“不过,”景元话锋一转,“看在门的份儿上,这回就两清吧,此事还请表哥不要声张。”
“那是当然!”简单寒暄两句,他回去继续蹲小偷了,景元捡起倒下的门板,聊胜于无地将它靠在门框上,权当心理安慰。
应星全程看他们打哑谜,听到后面都走了神,现在房间里就剩他和景元,才开口道:“抱歉,又给你添麻烦了。”
“不怪你,据我观察,进房间不走门可能是哨兵的生物本能吧。”
应星迷之被戳中笑点,一路从掩嘴偷笑演变成捧腹大笑,笑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你们刚才说的怪盗是什么事啊?”
“最近学生宿舍总丢东西,丢之前还会发预告函,因为都是点不值钱的小物件,所以宿管也不上心,学生们就决定自己想办法抓到它咯。”
应星不解地皱起眉,“按理说你一下就能抓住他吧。”
“嗯,我知道它是谁。”
“那你……”
“让他们玩玩嘛,”走廊的光从挡不严的门缝里钻进来,在地上划出一道亮线,景元像个小孩子一样踩着细线前进,边走边道,“这学校生活已经够无趣了,别人玩捉鬼游戏玩得正开心,我跳出来直接公布答案,多扫兴呐。”
应星默默想道:原来景元这样的人也会觉得学校无聊啊。
“对了应星,来找我什么事啊?”
“哦,其实也没什么,”一通鸡飞狗跳,他都快忘了自己的来意了,“珩姐说你被剑首大人操练到最后是爬回学校的……在朱明给别人修补武器的时候有人送了我这个作为谢礼,听说是哪位名医亲手调制的药膏,对缓解肌肉酸痛很有用,我平时也用不到,实训的时候你救了我我还没有好好道谢,当然我没有用这种东西报答救命之恩的意思,只是觉得你可能需要就拿来了,不过看你刚刚的动作好像也不是特别需要……”
除了谈论机兵,景元还是第一次听应星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这下总算知道他在外面转悠那360圈的时候在想什么了。
“我需要,”景元打断了他的念经,虽然他没有真的爬回学校,现在也已基本无碍,但他依然毫无心理负担地伸手道:“来都来了,你不给我岂不是白来了。”
“……你说得对。”
来都来了。
留下药膏,应星和景元道别,景元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从学校到工造司可得走不少路,他开口道:“要不你今晚就在这儿将就一下?”
“不了,”应星拒绝道,“珩姐的星槎还没改完呢,我得回去赶赶工了。”
说完,应星就跳出了窗户,这会儿功夫景元手里的瓶身已经被他捂出了些许暖意,不光如此,好像还比方才重了几分。
三日后,哨兵宿舍的怪盗被抓捕了。传说中神出鬼没的怪盗,真身居然是某个学生当宠物养的呜呜伯。
「你的、药、好、我的、了 」
景元看着手中字迹歪歪扭扭的犯罪预告,先是奇怪这群哨兵到底为什么会觉得这种东西是人的,随后想想好像有的哨兵写字还真就这样,最后用鼻子哼笑了一声,优雅地将其撕成两半丢进了垃圾桶。
09
应星送药那天其实没去上课,特地挑了放学后的时间就是不想被老师同学撞见。给白珩改装星槎不多不少花了七天,时隔一周回到学校,北斗奖章的余波尚存,他可想而知地收获了比从前更多的注目。
要像是以前那样单纯的好奇或鄙夷也就算了,可这次他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从旁人几分贝的窃窃私语中只能隐约听到什么“姿色”“手段”“不正常”之类的字样……好像还提到了景元的名字?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视线与日俱增,应星觉得天天在这种窥视中吃饭早晚得患上什么消化系统疾病,于是打包到学校里那些罕有人至的僻静地用餐,今天他也如往常一样轻车熟路地绕进了迷宫花园的正中心。
遥想刚开学的时候,他还不能够对周围人无缘无故的疏远和排挤淡然处之,既然无法和解,就只能选择逃避,这座美丽的迷宫花园就是他找到的避难所。对于一所学校而言,这座迷宫花园大的离谱,听说是某个信奉常乐天君——也就是「欢愉」星神的化外民校友捐赠的,传说这座迷宫受到欢愉的祝福,满足一定条件就会发生神奇的事情。
应星对此一直持怀疑态度,且不说校方怎么会允许来路不明的欢愉造物存在于哨兵向导学校,从这里毕业的化外民会想给学校捐东西?脑子进水了吧。
入学还不到半年,应星已经笃定自己在这里不会有什么美好的回忆,他的最大目标就是尽快通过所有考核,然后驾驶自己一手打造的金人,掰开它们贪婪的嘴,像撕裂纸张一样撕开它们令人作呕的躯体,撕成一条条、一片片,让肉沫和血珠在失重的太空中飘浮,纵使它们有再强的生命力,也无法从这死神的巨掌中逃脱。
畅想着大仇得报的未来,应星胃口大开,仿佛此刻正在生啖仇敌骨肉,咀嚼米粒都更有劲儿了。
“你好像在想很开心的事情?”
“咳咳咳咳咳——”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应星一口饭没咽下去呛住了,声音的主人拍着后背给他顺气,还适时地递上一瓶拧开瓶盖的饮料。
应星的咳嗽止住了,代价是喉咙像被结构胶粘住了一样齁,这是他有生以来喝过最甜的、奶味儿最重的饮料,没有之一。
“这什么玩意儿?”
“热浮羊奶浓缩液,我好不容易才买到的呢,”他心疼地看着降了一大截的液面,“算了,救人一命,也算不辱使命。”
应星默默把心中的一万句锐评吞了回去,问道:“景元,你怎么在这儿?”
“因为你在这儿啊。”
“……我不觉得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不是吧,我以为小学生都能得出结论,”景元跨过长椅,在他身边坐下,“显而易见,我是来找你的。”
应星当然不至于想不到这层,他只是不想承认这个答案,总感觉这家伙一出现就会让平平无奇的事情变得充满意外,可是平白无故的他也没理由下逐客令,何况这本来就是公共场合,他只能顺着问道:“好吧,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我们好歹是生死之交的战友吧?”景元眉头微蹙,噘嘴抱怨,“上次在工造司你可不是这个态度……让我猜猜,因为当时白珩姐也在?”
听到白珩的名字,应星猛地扭头瞪视景元:“你别瞎说!我对珩姐不是那种……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
景元看他急的像只红眼兔子,好像他再多说一句就会跳起来咬人,这才双手举到耳边表示投降,可还是忍不住最后皮一句:“我也没说哪样啊。”
应星好像真的有点儿生气了,当下就开始收拾没吃完的盒饭打算离开,景元忙按住他的肩膀:“好了好了我知道不是,你来宿舍找我那会儿也挺和善来着,所以呢,是为什么?”
应星扭头看了他一眼,这回他好像是认真在问,应星又背过身去,“这里人多耳杂。”
“哦——”景元脑转了一圈,恍然大悟道:“所以你是怕别人看到我和你在一起说闲话?”
“我说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了吧,”应星本来以为他会说自己根本不在意别人的评价之类的话,但没想到接下来他听到的是:“你不知道多少人就眼巴巴地等着编排我,你和我的闲话早就满天飞了。”
说完这话,景元见应星后背一挺,心想这人到底是多藏不住事儿,看不到表情都能猜个七七八八,他宽慰道:“所以不要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了,不是你应星也会使应日应月随便什么人,倒不如说是你我还放心了呢。”
起码这个人确实有点儿意思,景元想,他不讨厌。
说到这份儿上,应星好像终于被说服了,缓缓地转过身来,问他:“好吧,那你来干嘛?”
话题转折之生硬让景元没忍住笑出了声,他晃了晃手里的玉兆,笑道:“加个好友?”
应星当即反应过来景元的用意,虽然很少有人平白无故深入到迷宫中心,但作为一个景色优美又遮遮掩掩的地方,少不了春心萌动的哨兵向导们在这里腻歪,哪怕是现在,在哨兵的听力范围内有其他人存在,尽管多数哨兵在平时为了减少大脑负担不会随意强化听觉,但万一呢——景元要说的事多半和他的向导身份有关,绝对不可外传。
考虑至此,虽然感觉哪里怪怪的,应星还是乖乖和景元交换了联系方式。
咪咪别睡了:嗨!
应星暂不接单:到底什么事?
景元看着他笑了笑,然后低头打字,应星忽然觉得两人独处还要面对面发短信真是蠢爆了,然而,更蠢的还在后面。
景元打完字,没有发出去,而是戳了戳应星让他看屏幕,这一刻应星才意识到自己又被这猫崽子耍了,非加密渠道发短信也有暴露的风险,而不用口头的交流方式多如牛毛,比如景元现在做的——把话写在备忘录上。
应星,那之后你感觉怎么样,有去塔检查过吗?
应星白了他一眼,然后打开自己的备忘录,回道:感觉很好,没有。
景元:你平时找谁做精神梳理,白珩姐吗?
应星:塔分配的临时向导。
他指尖停下,景元以为他写完了,准备继续对话的时候,看见他又写道:我和珩姐匹配度低于50%。
从定级的角度看,哨兵与向导是洪流与闸门,只有具备足够强大的遏制力才能调控水流的缓急;而从匹配度的角度来看,哨兵与向导更像是锁与钥,虽然高级向导能以蛮力砸开低级哨兵的锁,但毕竟不如适配的锁孔与齿纹来得轻松。
更何况应星也不是什么低级哨兵。
景元:你是A级吧,为什么选机甲系?
在崇尚自身战力的哨向学院,机甲系可以说是鄙视链底端,被分配到机甲系的大多是些评级低下或有身体缺陷的哨兵,不得不借助笨重的金人来进行战斗。
应星打字速度都快了一倍:机甲系怎么了!是你们罗浮的金人太落后了!
应星:……没有冒犯的意思。
许是觉得现在的话题没什么好掩饰的,景元直接出声道:“这么说你见过更厉害的金人?”
“起码朱明的金人就比罗浮的威力大多了,但那个型号还是不够灵活,与那些家伙使用的相比……”步离人的机兵屠戮故土的场景又浮现于脑海,应星深吸一口气,直接说结论:“那不是机械层面的问题。”
景元好奇道:“那是因为什么?”
“最脆弱的部件,”应星抬眼,赤红的眼中金丝流转,景元竟从一双属于匠人的眼睛里看到了露骨的疯狂:“是人。”
“……所以是要做,无人机?”
说出来景元自己先笑了,那还要机甲系干嘛,他摇摇头,把刻板印象甩出脑海,谁说匠人就不能疯狂了,况且面前这还是个高级哨兵,哨兵哪有不疯的!
“刚才不算,我申请重新作答,”景元清了清嗓子,像在课堂上发言,“应星老师是觉得现在的驾驶员水平不够?”
应星被他故意演出的优等生腔调逗笑了,眼里的狂气也替换成了笑意,“是也不是,”他说,“现有的金人,神经连接系统太保守了,驾驶员是普通士兵还是普通哨兵,是我还是剑首大人,根本没有本质差别。”
“我要设计一种金人,坚固、迅捷、强大,充分发挥哨兵的能力,将那些丰饶孽物杀得片甲不留!”
此番话让景元想到了很多,那台异常消耗精神力的光炮恐怕就是这种理念的产物,应星不远万里从工造发达的朱明来到罗浮,估计也是因为塔的总部在罗浮,这里是仙舟联盟对哨兵向导研究最多的地方。
这还是应星来到罗浮以后第一次对别人讲这些话,讲的时候慷慨激昂,讲完了却莫名有点儿害羞,他试图用眼角的余光瞄一眼景元的反应,却不慎被灿若旭日的笑容晃至茫然。
不敷衍也不郑重,好像这句话只是一个理所当然的既定事实:“嗯,你一定能做到。”
不知愣了多久,应星眨巴两下干涩的双眼,背过身狠狠揉了揉,心里某个地方好像一床被晒过的鸭绒被,松松软软地散发出太阳的气味,温暖得像个不存在的幻想。
“应星,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可他存在于此,千真万确。
“……我没事,话说你来找我是什么事来着?”
“哦哦,听应星老师的金人小课堂太入迷了,都忘了这茬了。”
景元又把交流方式切换成打字:上次引导的时候感觉你的精神图景不太稳定,白珩姐说这种情况应该是平时接受的引导质量低下导致的。
景元:我寻思我对你的引导挺顺利的,以后我来帮你做定期梳理呗,毕竟我们都是朋友了!
应星看着屏幕上大段的文字,陷入了沉思,他先是回想起给他做定期梳理时受伤的那名C级向导,他们的匹配度刚刚到达及格线,那段时间他心情又很低落,他至今仍记得向导透支精神力后泛白的脸色和微弱的呼吸,自那以后他便只申请最低限度的精神维护;接着他想起被景元引导的感觉,精神图景中的记忆像白日梦一样模糊,他只记得睡梦中有一只温暖干燥的手,他只需要全身心地跟着走,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必想;后来他在营地足足睡了一整天,醒来的时候已是隔日的清晨,走出房门面对太阳升起的方向,他能分辨鱼肚白色天空中的纤毫异彩,听见成双的鸟儿一应一喝地啼鸣,这些信息琐碎却又不可思议地分明,毫不夸张地讲,这是他成为哨兵以来眼耳最清明的一刻。
他好像没有理由拒绝景元诱人的邀请。
除了一点,高级向导的引导很贵,虽然称不上天文数字,但也不是谁都能消费得起,景元似乎还是比高级更高级的个例——不过景元都说他们是朋友了,应该能给个友情价吧……?
应星:多少钱一次?
景元最近看多了编排他和应星关系的怪东西,此时听到这种表述不由得联想到了那些话本里的内容,尴尬地咳了两声:别谈钱,伤感情。
应星:?
景元想了想,以应星的性格也不可能免费接受别人的好意,于是写道:我不要钱,要别的。
景元:我要百冶大人亲手锻造的武器。
应星:……这,我买不买得起另说,百冶大人是因人铸器,你得先靠自己入他法眼。
景元:我可没说是现在要。
应星:你是得给我点儿时间攒钱。
景元被他的迟钝搞到没脾气,悻悻地扫了他一眼,不再卖关子:我的意思是等你当上百冶,给我造一件绝无仅有的稀世神兵!
应星把这行字来来回回读了三遍,确定不是自己突然不识字了,才抬头看着景元道:“你觉得我能成为百冶?”
“什么叫我觉得,”景元不满道,“是一定能。”
“可我只是一个短生种……”
他要如何在有限的生命中跨越长生种丰厚的积淀,他该如何用短短几十年战胜深蒂固的偏见与隔阂,在景元说出这话之前,他自己也想过一遍又一遍。
他从没对谁说过他想成为百冶,哪怕对白珩也没有。
他知道白珩一定会支持他,鼓励他,但白珩一定也会为他要走过这艰难遥远的路而感到心疼和担忧,他不想白珩为他操心,哪怕除此之外更多的是欣慰,他也不想看到白珩的笑容有一丝的阴霾。
可景元,他为什么会提起这个?
他说到一半没了声音,景元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才继续道:“短生种怎么了?我看很多百八十的家伙,不也不如你嘛。”
“……你这话珩姐也说过。”
“白珩姐明鉴,你看这不就有两个证人了,”景元比了个二的手势,“依我看,你不出二十年就能还清我这笔债。”
应星无奈地笑道:“我还没答应呢怎么就要还债了?”
“那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景元问是这么问,可神情语气仿佛都没想过应星不答应的可能,应星还是觉得这人真的傲慢极了,做什么都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这种笃信甚至还会延伸到他认可的人身上。
想到这里,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原来如此,因为我被他认可了啊。
在光辉灿烂的满园芬芳里,少年的脸上盛放出一朵明媚的笑容:“那就拜托你了,我的——”
许是因为担心隔墙有耳,又或许是别的什么朦胧情愫,在景元漏掉一拍的心跳中,应星后续的话变成了不发声的口型:向导。
10
这里是应星图清静时常来的地方,对出去的路他当然也烂熟于心,在一个岔路口左拐,他突然想到景元应该不能在学校使用明显属于向导的能力,疑惑道:“说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嗯,怎么说呢,”景元被这么一问,才发现自己居然答不上来,“就是想着要找你,然后莫名其妙就走到这里来了……?”
语毕,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像,很像啊!入学第一堂哨兵向导基础知识讲座就提过的吸引法则——匹配度极高的哨兵向导可以很轻易地找到对方,所谓“命运的指引”。
该不会这么巧……吧?
在诡异的沉默中前进了十分钟后,应星突然抬手拦住景元,示意他停步:“不对,这不是原来的路。”
景元神色一凛:“有人改动过路线?”
马上,他又否定了这个猜想:“不对,这里姑且也是个热门约会地点,如果进行施工,学校论坛上一定会有人说。”
景元所言不假,不过由于到中心的路实在太过复杂,到今天为止应星从来在这附近遇见过别人……这么一想景元随随便便就溜达到中心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除非他真的是……停,不要再想没根据的事了,先想想怎么走出这个发生变化的迷宫吧。
闭上眼睛,打开听觉,向外延伸,他不太擅长这个,但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还是能顺利做到的。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他猛地睁开眼,对景元说:“这附近没有人,一个也没有。”
景元挑眉,小心翼翼地铺开了精神网络,打算维持半秒就收回,但一瞬间他便发现没这个必要,应星说的没错,偌大的迷宫确实没有除他们以外的人。
别说人了,活物都没有。
景元试着摘下一朵篱笆上的紫玫瑰,玫瑰只在他手中存在了几秒钟,紧接着越来越透明,与此同时玫瑰原来所在的位置出现了一朵除了透明度外完全一样的花朵,等到景元手里的玫瑰消失时,篱笆上的玫瑰恢复了原样。
景元还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况,新奇地吹了一声口哨:“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欢愉的信徒……”
“我知道,”应星有气无力道,不光知道,刚吃饭的时候还偷偷骂他脑子进水,他长叹一口气,“你现在可以使用能力了吧?我们赶紧找到路出去吧。”
“可以倒是可以,”景元已经掌握了迷宫的全貌,包括其边缘明显的空间切割痕迹,“可这座迷宫,它是在动的呀。”
“……啊?”
“嗯,在动,而且目前我没找到规律。”
景元通过精神网络反馈的信息,在脑海中构建出了立体地图,此时如果将他的思维投影,就会看到一座瞬息万变一帧一闪的迷宫,只有他们所在的半径十米内是稳定不变的。
事情好像变得棘手起来了,应星环顾一圈,原地起跳,眼看着就要高过周围的绿墙,却忽然没有任何迹象地丧失了所有速度,重新落回了地面。接着他又马足了力气对着侧面的墙壁来了一拳,同样的,他甚至没有触碰到花墙的实感,就好像速度在碰到墙壁的时候直接归零,他试着抵住拳头继续向前,依然没有任何成效。
“啧,看来不行,”应星不耐烦地甩了甩手,“你呢,看出规律了吗?”
“嗯?什么规律?你要说出口的话,已经在我们脚下了呀。”
看应星还是一副不解的样子,景元解释道:“一开始被唬住了,其实这里和精神图景很像,你可以理解成一个无主的精神图景。”
“移动的迷宫,摘不下的花,打不穿的墙,看起来是很违反物理法则,”景元拨弄着叶子,笑道,“因为这本来就不是任何一个真实的世界。”
“你的意思是,现在我和你都是意识体?”
“准确地讲是我们的意识被困在这里了,”景元纠正道,“和意识体还是有区别的。”
“感觉能明白一点儿……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出去?”
“我觉得应星的思路就不错啊,”景元笑道,“给它开个洞吧。”
“可是我刚才,”话说一半,应星也察觉到了问题所在,如果这是精神图景,那物理攻击就不可能奏效,毕竟连法则都早已被更改,而景元不同,这可是他的老本行,“行,你来。”
“可以是可以,不过,”景元拉长声音,句尾一勾,“机会难得,你想不想试点儿有意思的事?”
景元向他伸出手,标志性的微笑唇像猫一样翘起,声音像猫尾巴拂过一样轻柔而酥麻:“嗯?”
他一这么笑准没好事,应星叹了口气,把手放上去——对不起,真的很难拒绝。
顷刻间,一阵澎湃的精神力从手掌心涌入他的身体,无孔不入地进入每个细胞的间隙,这股力量由内而外地溢出,像皮肤一样包裹他的身体,又像递质一样刺激着他的神经。
顺着交握的双手,精神力源源不断地从景元流向应星,而应星也感到自己体内有什么东西流向了景元。
好轻盈。好透彻。好舒畅。
好温暖。好柔软。好耀眼。
……
像一只猫。
像鸭绒被。
像地平线上的光。
像太阳。
喷涌而出的,是他的思绪。
庞大的精神力好像活物一样搜刮着他的心房,明明刻意避开了记忆本身,可他却觉得自己的隐私受到了史无前例的侵犯。他仿佛是一个在精神的洪流中溺毙的人,所有感情像肺里的空气一样被肆意榨取,自己的心情被解刨后盛放盘中,被不属于自己的人咀嚼,而他就像一个被缚在长桌尽头的幽灵,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而无可反抗。
交握的双手中,精神力的浓度几乎高到肉眼可见的地步,景元心想果然如此:很多案例都表明人在情绪激动时会发挥超常的力量,对于哨兵向导更是如此,那为什么不能主观地用情绪增幅精神力呢?他早就设计出一套转化方式,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尝试。
停下。放开。不要。
好难受。
好可怕。
景元,景元,景元。
不要窥探我。
向导,好可怕。
与缓缓转化的正面情绪不同,负面情绪仿佛一颗炸弹投入水潭,激起惊涛骇浪与经久不散的涟漪,但对景元正在做的事,却反而成了助力,高度浓缩的精神力被忽如其来的负面情绪引爆,啪地一声,空间碎裂。
两人同时惊醒,当空的白日已经变成西边的斜阳,他们坐在迷宫正中的长椅上,十指相扣,头肩相抵,景元的肩头还停了一只不晓得什么品种的鸟,在他活动肩膀的时候扑棱着飞走了。
应星几乎是意识清醒的第一秒就甩开了景元的手,这时他才发现他的手中有章金属卡片,正面印着一个奇怪的假面,背面写着几行文字。
景元还记得最后感知到的情绪,他好奇卡片的内容,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对不起,应星。”
“……不必道歉,没有你,我们也出不来。”
可是明明可以不用这种方式的,或者,明明可以跟他说一声的。
但是说了又有什么不同呢?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可能把不想被看到的情感藏起来,他的整个精神还是会被一丝不挂地看透。
他后来偷偷查了很多资料,发现仙舟历史上根本没有像景元这样自身战力可与A级哨兵相媲美的向导。那么毫无疑问,他是有史以来第一个S级,这也能解释剑首大人和珩姐为什么要隐瞒他的身份。
所以他能责怪什么呢,怪景元太强,还是……怪自己太弱?
随精神连接传来的恐惧无法作假,现在无精打采的样子也骗不过景元的眼睛,可是他该怎么解释呢,说自己没想到情绪共享会引起他的抗拒?这哪里是道歉,这是讨打。
想不到什么好主意,景元索性将之搁置,转而问道:“那个标志是「欢愉」的假面吧,没想到传说居然是真的,上面写了什么?”
应星将金属卡片递给他,只见上面写道:
一个没有钥匙的房间。
那只能打破墙壁了!
可是,你打破的,真的只是墙壁吗?
11
空山雪月,梅有暗香,千觥映月,万剑凌空。
已结合哨向的精神图景无论表象如何奇诡,内在都是安定的,比如这漫天的剑雨不会无缘无故地坠落,而满地的酒杯也不会轻而易举地倾倒。
虽然没有特地测过,但根据引导后的反馈来看,景元和镜流的匹配度尚可,身为同级也不存在跨级引导带来的阻力,对景元来说给师父做精神梳理确实如她最初承诺的那样,不过是举手之劳。
何况今天师父的专属向导也在,他更是充分彰显指哪打哪儿的士兵优良品质,白珩姐说东他绝不往西,白珩姐在思考他就绝不带脑子。
因为白珩的参与,今天的引导比以往还要结束得早一些,三人从意识海中上浮,同时睁开眼,景元松开镜流和白珩的手,挠了挠头,不知该如何开口。
不过这种时候通常轮不到他开口,镜流的声音毫无起伏:“你分心了。”
白珩扶额,她很清楚镜流本意是关心徒弟,但不知怎地一张口就像是要训话:“镜流,来,跟我说:景元,你有什么心事吗?”
镜流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好像在奇怪这和自己说的有什么差别,但还是从善如流道:“景元,你有什么心事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同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听着就从关切变成质问了,白珩叹气,决定放弃,反正景元也能意会到。
“徒儿是有一事求教,”景元看了看镜流,又看了看白珩,确定她俩都没有准备喝水的动作,才继续道:“会有哨兵……不喜欢向导的引导吗?”
他看见师傅一向古井无波的眸子猛烈一颤,看见白珩姐虽然没喝水但还是被呛到了一阵猛吭,就知道他们会误会,还好他有先见之明。
但他没料到的是,白珩顺过气来直接说道:“你把应星怎么了?”
好吧,其实是很合理的推断,毕竟知道他身份的哨兵除了镜流就只有应星了,但是白珩这个反应速度,明显是跳过了推断那一步以直觉断定的,景元不禁好奇自己在他白珩姐心中的形象:“我像是会把他怎么样的人吗?”
白珩神色复杂道:“是应星看起来很可能会被你怎么样。”
景元想了想应星在白珩面前乖宝宝的样子,好像也不怪白珩姐会有这种印象,不过景元不打算拆穿他——抛去那只占十分之一的同僚情谊,景元主要是想知道白珩亲眼看见那家伙狷狂的一面时会是什么反应,应星被撞破时又是什么反应,想想都觉得有趣。
为了说明他到底干了什么事,景元把那张印有欢愉面具的卡片摆到了桌上,一个转瞬即逝的念头飘过他的脑海:这种找乐子的行为是不是很符合「欢愉」的追求?
“……事情就是这样,担心身份泄露,这件事我们还没有上报学校。”
“我明白了,我会找个借口让城防部队介入调查的,”镜流仔细端详那张金属卡片,同样没看出什么异样,“你刚刚提到的,主动利用情绪增幅精神力的方法,我很感兴趣,能详细说说吗?”
“哦,那个原理就是……”
“喂!”白珩打断了师徒俩的谈话,镜流和他这个徒弟虽然乍看之下哪看哪儿不像,但在某些时候脑回路又迷之雷同,叫人哭笑不得,“这个待会儿再说,然后呢,应星因为这个讨厌你了?”
“那倒没有,”景元眨了眨眼睛,“可是他在躲着我。”
“那天晚上我要给他引导,他说时候不早了回工造司得走好久;第二天我又去找他,他说接了个急单……他前一天id上还写着暂不接单呢;然后到了第三天……”
景元一顿控诉下来,白珩也信了应星是真的在躲他,景元说着说着语气都有点儿委屈了,白珩摸摸他的头:“会不会是你们匹配度不够他觉得不舒服了呀,好像整个向导中心能给那孩子做引导的向导都不多,听说人手不够的时候还派出过C级向导——”
想到这里,白珩又否认了自己的想法,一来那孩子不愿看到向导受伤,二来要是匹配度不够景元当初也无法帮他从零搭建精神屏障。
景元斩钉截铁道:“唯独这点绝对不可能。”
白珩还没追问,镜流仿佛预感到了什么,抢先开口:“为何?”
刚才还信誓旦旦的少年现在却罕见地忸怩了起来,支吾了半天,还悄悄用眼神暗示白珩帮他解围,但是这回白珩和镜流是同一阵线,她也好奇得很,火上浇油道:“对哦,为什么啊?”
景元长叹一口气,破罐子破摔道:“只要同在一个洞天,我就能感知到他的存在,”顿了一下补充道,“不用精神网络。”
在迷宫花园里找到他只是一个开端,当时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忽略了那种可能,直到第二天,他躺在寝室睁开眼,一种其妙的直觉告诉他,应星刚通过这个洞天的门廊。
后来为了验证,他试着循着这个感觉去堵人,结果百试百灵,无一落败。
事实摆在眼前,他不信也得信了。
——他和应星就是那玄而又玄的“命中注定”。
他没想到,镜流和白珩听后,竟是双双敛去笑容,露出沉痛的表情。
在桌案之下,白珩握紧了镜流的手,看着面前无忧无虑、懵懂无知的长生种少年,她觉得她应该说什么,可是话到喉头,又不知该组织成怎样的语句。
镜流用空出的手轻轻拍了拍白珩的手背,柔声道:“你先出去吧,我跟他谈谈。”
滚水落入杯中,冲开球状的茶叶,沁人心脾的苦香涌上鼻尖,镜流知道景元嗜甜,平时从来不给他这外行人沏茶,这回却是先将茶盏推至景元面前,才又给自己沏了一杯。
“你心悦他吗?”
“什——咳咳咳咳咳,”景元刚学着镜流的样子啜饮一口,就被镜流的话惊得一噎,他用方巾擦干咳嗽时晃出来的茶水,边擦边思考镜流的问题,最后只能如实回答:“我不知道。”
高适配哨兵向导之间的吸引和身为人类的恋心的确很难分辨,镜流自己也用了好长的时间来分辨心动为何,爱又为何,景元这个年纪,还有很长的时间去摸索。
可是,这是只属于他的时间。
“景元,他是个短生种,”镜流讲话一如她的剑技,直指要害,绝不迂回:“他没有那么多时间等你找到答案。”
可再怎么聪慧,景元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以仙舟人的寿限而论,他的人生才度过了百分之几,他连生离都不曾经历,遑论死别,他理性上知道长生种与短生种之间的鸿沟,但对于现在的他那一切都遥遥无期,思考这些事情无异于杞人忧天。
镜流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还是没能领会。也是,仙舟人在这个年纪的生长速度与短生种大差不离,少年人还没来得及体会时间在他们身上流速的不同,也不知在这个年纪就与短生种的命运交错究竟是好是坏。
看来这事急不得,也许再过个两三年他自己就懂了,还是顺其自然吧。
至于匹配度的事……
“景元,你可知我为何遭到受贬。”
这件事景元从来没有主动询问过,仅凭还在军营时的传言有大致猜测:“……因为您身为仙舟人却和狐族完全结合?”
“此为其一,并非主因。”
景元原先抱有疑惑,塔不允许长生种与短生种结合,这条戒律的出发点是失去专属向导的哨兵会精神崩溃进而过早地堕入魔阴身,普通人入魔尚有伤人的案例,哨兵在盛年入魔破坏力更是百倍不止。狐族与仙舟人固然寿限有差,但沙场无情,若真要统计云骑军中二者的寿命,恐怕并不会有太大差距。
要说镜流与白珩的情况有什么不同,那便是她们年龄相仿,如若有幸寿终正寝,镜流将会多出三五百年的时间,这将是痛不欲生的几百年,稍有不慎就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身为云骑,丰饶不除,巡猎无止,剑出无回,舍生忘死,谁又会以寿终正寝为前提考虑呢。
景元早在第一次协助白珩引导时就发现了,果然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其实师父和白珩姐的匹配度,不是特别高吧。”
“嗯,”镜流供认不讳,“只有百分之八十八。”
“在塔的数据库中有与我匹配度超过九十的A级向导,但是我拒绝了。”
若是普通哨兵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但镜流是屈指可数的S级哨兵,还是罗浮剑首,与并非最优选的向导结合,不光损失了本该更上一层楼的单兵战力,还会带起不好的风气。高层下令此事不得张扬,估计也是怕民间听去,改成什么宣扬真爱的话折子引人追捧效仿。
“我在觉醒为哨兵之前,仅凭此剑也已难逢敌手,成为哨兵后我时常思考,哨兵的力量究竟给我带来了什么。”
“景元,你可记得,飞光流剑法精髓为何?”
“无罅飞光,一剑破空,不在乎快、不在乎强,”景元答,“而在观时、观己、观心。”
“那你以为,觉醒为哨兵,对此可有裨益?”
景元虽不是哨兵,但见过未结合哨兵混乱的精神图景后,这个问题一想便知:“只会是反作用。”
“那段时间,我被庞杂无用的信息流所累,无法静心,手中之剑变得像初学者一样愚钝,空有蛮力而无锐意,我一度想要削去这碍事的眼耳,可即便如此,皮肤与衣料的摩擦依然令人烦躁不已。”
“就算接受了临时向导的引导,将无用的信息隔断在屏障之外,精神图景的自毁倾向依然阴魂不散,我始终无法像以前一样自如地挥剑。”
回首那段痛苦的时期,她自记事以来就与剑为伴,天赋与志向都指引着她为剑而生,然而一份她并不想要的礼物却从天而降,朝夕之间将百年来的追求毁于一旦,那是漫长的噩梦,所幸,是梦终有尽头。
她遇到了白珩。
“我们也不是一开始就关系很好,”镜流提到白珩时语气终于舒缓了几分,“一起看过的风景、度过的时光、经历的生死……是这些让我们了解彼此,信任彼此,回过神来的时候,在她身边我居然获得了久违的宁静。”
那不是简单的恢复如初,而是宛若凤凰涅槃的新生。在劫后余生的庆功宴上,欢歌乐舞叫嚷怒骂的人群中,她看着包扎成粽子还要跟人举杯畅饮的白珩,周围的一切声光气影都模糊成缤纷的蜃影,唯独白珩的一颦一笑牵引着飞光流转,美好得似梦非醒。
她忽然觉得,那漫漫长路,也许就是为了这一幕而行。
之后,镜流便以斩断时间的一剑惊艳四座,夺得罗浮剑首的桂冠。
“景元,我认为这世上没有什么命中注定。”
“命运,是自己选择的。”
沉默良久,室内唯余饮茶声,待景元杯中茶水见底,镜流忽然问道:“苦吗?”
景元不解她的用意,还是点点头,如实答道:“苦。”
镜流听后笑了一声,收走他的茶盏,郑重道:“我曾一意孤行,所以现在才会在这里,你若重蹈覆辙,”她闭目凝神,复又睁开,“为师定不会让你一人独行。”
长生命短,都逃不过死生聚散,她早在面对自我与锋刃的过程中体悟,一生所求不过无愧无悔。
12
注意看,这是一艘星槎。
不是飞棍,不是「繁育」的虫嗣,也不是新概念杂技演员,只是一艘星槎。
这艘星槎正穿过高速运行的小行星带,抱歉,跟星槎本身的时速比起来,应该说是龟速运转的小行星带。
这艘星槎在小行星带中俯冲,抬升,转体,U型甩尾,Z字抖动,好吧,也许它不是一艘普通的星槎,而是一艘成精的星槎。
今天星槎精的肚子里不止吃了一只狐狸,还吃了一个短生种小孩,此时这个短生种正在回顾自己短暂而有星点辉煌的一生——非他所愿,只是自动开启了走马灯。
终于,星槎驶出了小行星带,然后以最高时速进入了自动驾驶模式。说来奇怪,狐族飞行士对速度的追求就像哨兵之间逞强好胜一样充满攀比心。你要是好声好气地问这位竞速赛蝉联一百次冠军获得终生成就奖后被禁止参赛的狐人小姐,她会说是为了到访更多星海胜景,你要是话里有点儿不怀好意,她会白你一眼,然后没好气地说是为了赶着投胎。
坐在副驾的那位少年工匠此时可能更认可第二个答案。
“应星,你还好吧?抱歉,好久没能爽快的飞一场,有点儿嗨过头了。”
“没事……我……挺好的……呕——”
还好他有先见之明,上来前没吃饭也没喝水,不然初次试飞就吐在他给白珩改造的崭新星槎里,他真的会无地自容羞愧而亡。
熟能生巧,白珩对照顾想吐的人颇有经验,很有技巧地在应星背后拍了几下,又给他顺了顺胸口的气,应星的症状居然真的缓解了不少,被星槎甩出一半的魂也终于慢慢回到了身体里。
“我真是爱死这艘星槎了,又轻巧,又灵敏,最重要的是它真的好快!”
白珩闭上双眼,张开双臂,宇宙中没有风,但狐人的优异的空间感知力让她能够在没有参照物的环境中照样享受速度带来的快感,全速前进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就像一道光,可以飞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应星,”她没有睁开眼,但她知道应星一定在听,“谢谢你。”
“不、不用谢!能给珩姐改装星槎,是我的荣幸!”
光凭语气,白珩就能想象应星的表情,红扑扑的脸颊,亮晶晶的眼睛,总是像小动物一样看着她,把牙齿和爪子乖乖收好,企图永远扮演一只无害的小猫。
这么做的原因是出于害怕,白珩想,怕给他递猫条的大姐姐只喜欢小猫,不喜欢猛兽。
在向导中心待久了,白珩职业病发作,试图解析他的行为模式:应星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所以他避开景元的原因,也是出于不安吗?
“总感觉咱俩很久没有好好聊过了,”白珩手放上屏幕,更改了自动航行的目的地,“不过干聊天也怪无聊的,来设置几个规则吧。”
应星乖巧地点头:“好,都听珩姐的。”
“一个答案,换一个问题,一共五轮,不许说谎,但可以跳过,”白珩竖起食指,“但是只有一次跳过的机会,谨慎使用哦。”
应星当然没有异议,白珩莞尔一笑:“那我先来咯,应星最近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喜欢的东西,”这个定义太宽泛,应星一时间有点儿摸不准范围:“具体是哪方面的?”
“别这么严肃啦,什么都可以,这只是闲聊!”
“什么都可以的话,”应星这回没想太久,“最近有点儿喜欢晒太阳,这算吗?”
嗯,太阳啊……
白珩仔细观察着应星的表情,没看出什么异样,不过这孩子说话本来就没什么弯弯绕绕,尤其是在她面前,基本可以完全按照字面意思理解。
可是提到太阳,真的很难不想到某位向导,尤其白珩还亲眼见过存在于他精神图景中的巨日。
不过是不是都无所谓,第一个问题本来就是开胃菜,“晒太阳好啊,促进钙吸收,你正是长个儿的年纪,是得多晒晒。好了,接下来该你提问了。”
应星一时间还真没想到什么好问题,只好重复了白珩的问题:“珩姐最近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噗,这还用问吗,”白珩充满爱意地摸了摸方向盘,“当然是星槎星槎和星槎!”
白珩清了清嗓子,模仿着赛事解说的腔调道:“应星选手痛失一次有价值的提问,不过对弈讲究落子无悔,好,这下又轮到白珩选手发球了。”
应星被白珩稀稀里糊涂的解说逗乐了,笑道:“珩姐你这到底什么比赛啊,用球下棋吗?”
“诶,应星选手连续提问,犯规一次,黄牌警告啊。”
白珩煞有介事地给他虚空贴了张牌,抛出第二个问题:“提问,应星选手最近有什么烦恼吗?”
白珩平时来找他的时候也会询问近况,其中自然包括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和烦恼,平时应星都会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但现在他必须说真话,至于在白珩面前违反规则,甚至都没有出现在选项里。
跳过吗?可这才第二个问题。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一位,”应星斟酌着用词,最后还是选择了最模糊的形容,“一位朋友。”
殊不知在白珩听来这已经直接锁定人选,整个罗浮能被应星称为朋友的,除了她白珩,可不就只剩景元了吗。
为了避免白珩多想,应星赶忙继续道:“该我了,那个,珩姐呢,最近一切顺利吗?”
“工作顺利,家庭圆满,身体倍儿棒,”白珩手指数到三,然后全缩了回去,“就是有个不省心的后辈,一箩筐鬼点子,时不时就搞出点怪事。”
听着有点儿耳熟,应星选择性忽视了相关度最高的一项:“听起来有点儿像年轻时候的剑首大人。”
白珩没少跟应星说镜流的事,他这么想也无可厚非,不过连这种指向性明显的话题都特地回避景元,看来这两人之间还真有点儿东西。
“你别说,还真有点儿像。第三个问题,”应星本以为白珩会就上个问题进行追问,他也预先想好了拖延的措辞,可白珩却直接来了个大转弯,提问风格和之前牛马不相及:“应星觉得哨兵向导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呢?”
应星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实际上在景元出现之前,他很少思考哨兵向导的事情。哨兵对于他来说只是一种尚待开发的能力,他以研究的视角看待哨兵,而不以哨兵的角度看待自我。而景元带给他的,无论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情绪,都是前所未有的。他遵循着解决技术难题的思路,去翻阅书籍,去进行比对,可是不一样,没有人像景元,也没有人像他,他对景元的感觉,没有任何样本可以参考。
哨兵向导为了什么而存在,塔说,是为了战斗,学会说,是一种自然现象,神棍说,是为了参透命运。
可白珩问的是他觉得,他觉得哨兵的能力可以用于战斗,他觉得这的确可以认为是一种进化的分支,至于命运,他还没有参悟到,暂不评价……总而言之,他觉得都有道理,但都不能上升到“为了”的层面。
所以他只能诚实地回答:“我不知道。”
他很好奇白珩的答案:“珩姐是怎么觉得呢?”
“我?”白珩灿然一笑,露出两颗洁白的犬齿,“听了别笑哦,我觉得我是为了跟镜流相遇才成为向导的。”
应星没有笑,他只是有点儿呆滞,他从来没想过可以从这样的角度作答。
哨兵向导究竟为什么而存在,可能再过星历一千年都不会有定论,但具体到每个人身上,却能得出自己的正解,对哨兵应星来说亦如是。
“好啦,又到我了,那么第四个问题,应星最近有在意的人吗?”在应星开口前,白珩紧急补充道:“我除外哦!”
应星不傻,话说到这份儿上,再看不出白珩的醉翁之意就不礼貌了,可答应了的事就不能反悔,应星只能硬着头皮道:“有。”
到了应星提问,他犹豫片刻,还是直言道:“……是景元让你来的吗?”
白珩心底不由得感慨,这两人性格真是天差地别,一个花花肠子拐弯抹角得堪比山路十八弯,一个直性子冲脾气好一根刚正不阿的枪杆子。
“不是,”既然被挑破了,白珩也就不再迂回,同样直白地问道:“你喜欢景元吗?”
这最后一个问题,白珩本没打算这么问,问出口后,也没打算从他的答案上得到什么信息,精神触梢早已偷偷附着在他的精神屏障上,誓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精神波动。
然而这似乎没什么必要,他乱掉的呼吸,游移的双目,握紧的双拳和泛红的耳根,早已插满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木牌,而他的答案甚至比神态更加一目了然,他说:“我跳过。”
这可真是,完全陷进去了啊。
眼看他脑袋越来越低,恨不得把脸埋进星槎的仪表盘,白珩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安慰道:“好啦,不就喜欢一个向导嘛有什么丢人的,你还差最后一个问题没问呢,赶紧的。”
应星看了眼白珩,又低头看自己的手指,手指交叉在一起,握紧,松开,重复三次后,终于挺胸抬头,看着白珩的眼睛问道:“珩姐有过害怕哨兵的时候吗?”
这个问题倒是有点儿意思,白珩又下意识开始分析起他提问的动机,是景元让他感到害怕了吗?也对,那种不顾本人意愿抽取别人情绪的做法是挺吓人的,景元也提到过他感知到了这类负面情绪,原来不是一时的惊吓而是留下了持久的恐惧吗……这就有点难办了。
“珩姐?”
“嗯嗯,害怕哨兵啊,我还好,你知道的,我成为向导前就已经一打五了,”白珩说,“不过普遍而论,大多数向导都是会害怕哨兵的哦。”
“你看,有攻击力的向导毕竟是少数,少到正式文书提都不提,与此相对的,一个未经训练的c级哨兵都能单手折断人类的脊椎。向导身体素质与普通人无异,却要在一线面对这些危险又不稳定的家伙,感到害怕也很正常吧。”
应星又想起了那个给他做梳理时受伤的向导,低声附和道:“珩姐说得对,向导是很脆弱的生物……”
“嗯嗯,所以呵护向导是每个哨兵的义务,学校也是这么教的吧。”白珩突然想到了什么,“啊,但是对景元就别这么想了,你不知道镜流对她徒弟有多严格,以景元现在的战斗技巧和策略水平,一个人打你们一个年级的哨兵都不成问题。”
应星若有所思道:“果然,他这么强,是私下里付出了很多努力啊。”
能言善道如白珩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孩子好像真的没救了。
可越是这样,有些话她越是不得不说。
“应星,看着我。”
“还记得我今年多少岁吗?”
应星不知道她这是要干什么,但还是听话地报出了一个有零有整的三位数。
白珩记得她只提过一次,长生种对年纪不太上心,很多时候她自己都得掐指算算,应星却是记得比她还清楚,她忍不住摸了摸少年的头:“嗯,一点儿没错,不愧是你。”
“我们狐族会维持这幅模样几百年,只在生命的最后快速衰老,我们的寿命不如仙舟人漫长,但一生中绝大多数时间都是盛年。”
“珩姐……”应星垂眸,这回他倒是马上听出了白珩的话外音,与哨兵向导的话题不同,关于寿命、关于生死,他想过很多很多次,“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短生种与长生种的鸿沟,是他来到仙舟以来如影随形的母题。无论是对机巧之术无尽的求索心,还是埋藏于心底遥遥无期的复仇,以及被年龄相仿的长生种吸引后对自己的叩问。他知道自己会先他一步长大,再过个两三年,他估计就会比景元高出一个头,接着他会先他一步老去,银亮的头发渐渐失去光泽,金红的眼睛一日比一日浑浊,直到手脚不再灵便,耳眼不再聪明,他会一个人迎接如期而至的死亡。
而景元不同。
“他还有好几百年的时间不是吗,”应星调皮地笑了笑,他很少会在白珩面前露出这样有点儿坏心眼的表情,“那我稍微借用个十年,也不过分吧。”
星槎逐渐驶入一片星光灿烂的宙域,显示屏上透射着璀璨星海,小小的观察窗也投进来一束微光,刚好落在应星的头顶。
顶光让他的额发、眉骨和鼻翼在脸上投下几块黑影,导致他明明是笑着的,从触梢传来的情绪也是欣然的,白珩却觉得他的脸看上去很悲伤。
或许真正悲伤的是她自己。
“傻孩子,”白珩张口欲言,最后还是将话咽了回去,又重复了一遍,“你这个傻孩子。”
他的区区十年,却是你的整个青春啊。
她选择咽下,因为这恐怕是最多余的一句话,身为短生种,应星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时间有多珍贵。
可他好像忽略了一件事,白珩提醒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他要与你结合呢?”
应星好像真没想过这种可能,他现在刚开始思考,思考的表情却和白珩想象的不同,好像有点儿……嫌弃?
“我才不要,”应星脸都团吧成一团,满脸都写着拒绝,“偶尔被看破一下就很不好受了,每分每秒都对他敞开心扉也太恐怖了吧!”
“哈哈哈哈哈,”白珩眼泪都快笑出来了,“怎么是这种理由啊,哈哈哈哈哈哈,那家伙到底给你留下多大心理阴影啊。”
“等等,该不会你躲他其实是怕他给你引导的时候发现你喜欢他吧?”
应星不愉快地噘着嘴,一副想抱怨又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可爱得很,白珩没忍住狠狠揉了揉他的脑袋,揉得他后脑的簪子都要掉了,“算了,你们年轻人的事轮不到我插手,不管怎么说,你总比我强一点儿。”
应星也不管白珩指的是是什么,就要反驳,他可听不得别人说白珩不好,哪怕是白珩自己也不行。
“别激动,哨兵,”白珩拍了拍他的头,“你想,你是个哨兵啊,当你先他一步离开的时候,起码不会伤害到他。”
屏幕上星云瑰丽的彩光落在白珩脸上,她想起自己曾经去过那里,那团星云在她眼中不再只是一些光波频段,而是迥异的地貌生命与文明:“我不后悔作为狐族出生,是这样的体魄让我能自由飞行,向导的身份将我圈在了这里,可我也不后悔成为向导,是这份馈赠让我与所爱相遇。”
“你不是问我怕不怕哨兵嘛,我不怕这个,但我怕别的。偶尔,很少很少的偶尔,我会羡慕,羡慕那些能够陪伴侣走到最后的向导,或者退一步,羡慕那些死在自己哨兵之后的向导。我在云骑军中见过很多向导死亡后直接陷入永夜或堕入魔阴的哨兵,一想到我死去的那天,镜流会面对怎样的地狱,我就会非常非常地害怕……你能理解吗?”
说到后面,白珩已经哽咽了,那是应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白珩哭。
她的泪水洇湿了工造司红色的制服,因为是工作到一半被临时拎出来的,应星袖口还沾着造化烘炉的烟灰,他怕弄脏白珩的衣服上洁白的毛领,没有抬手拍拍她的背,只是像个小熊玩偶一样任她抱着,直到她哭累了,睡着了。
星槎还在自动航行,应星把航速调低了两档,他现在知道了白珩为什么说他要强一点儿,起码他是个哨兵,就算他再怎么喜欢景元,景元也不会因此受伤。
而且,也没那么喜欢,应星想,他只不过是喜欢待在他身边,喜欢跟他说话,也喜欢听他说话罢了,他对景元可没有白珩对剑首大人那般深刻的爱意。
这样就好,希望景元也一样,不要不喜欢他,也不要太喜欢他,这样在他先走一步的时候,景元就不会太难过了。
——少年对着星辰如此许愿。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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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刃的寿命论是很吸引我的地方,虽然时间线还没有完全明晰,但我个人很喜欢年少相识→寿命不同心理成熟速度不同而产生年下感→寿命论颠倒后的错位感→久居高位者自带的控场年上感 这样绕来绕去像九连环一样复杂的发展历程(突然点题
我对景刃的定位因所处时期的不同而天差地别,比如原作时间线的景刃在我心中是有年上感的年下,而幼元白刃时期就是猫猫和他应星哥,初识阶段则是这篇文写到现在所展现的感觉……总之磕一对cp磕出八百种风味只能说是赚到了!
因为主要推进校园时期景刃的感情,这部分镜珩的部分比较少,交代一些信息设定和本文中镜珩的底色。
以上、食用愉快!
【崩铁/哨向paro】解连环(上)
*景刃/镜珩cp向,以及大量景流刃珩cb向
*光上就写了1w6,只能说我爱哨向pa
01
“现今学界的主流观点认为,哨兵和向导的特殊能力源自「巡猎」命途,史载大规模觉醒的年份与帝弓司命登神的时间相吻合,另一方面受巡猎赐福的仙舟联盟也明显比其他地区拥有更高的哨兵比例……”
下午第一堂课,戴黑框眼镜的历史讲师在台上滔滔不绝,单手撑头佯装看讲义的景元在台下昏昏欲睡,午后的阳光和微风让倦意的种子发芽,老师板正的声音回荡在教室,将幼苗迅速催熟,不消片刻它就长成了参天大树,然后在一个呼吸间结出梦的果子。
他梦见自己走在一座精致的庭园中,假山石和...
*景刃/镜珩cp向,以及大量景流刃珩cb向
*光上就写了1w6,只能说我爱哨向pa
01
“现今学界的主流观点认为,哨兵和向导的特殊能力源自「巡猎」命途,史载大规模觉醒的年份与帝弓司命登神的时间相吻合,另一方面受巡猎赐福的仙舟联盟也明显比其他地区拥有更高的哨兵比例……”
下午第一堂课,戴黑框眼镜的历史讲师在台上滔滔不绝,单手撑头佯装看讲义的景元在台下昏昏欲睡,午后的阳光和微风让倦意的种子发芽,老师板正的声音回荡在教室,将幼苗迅速催熟,不消片刻它就长成了参天大树,然后在一个呼吸间结出梦的果子。
他梦见自己走在一座精致的庭园中,假山石和水景的布置都相当讲究,可他觉得还是缺了点儿生机,念头一动,周围凭空出现许多绿植,连脚下的石板间也长出青苔。沿着小路向前,他很快走出了庭园,外面亦是一派山清水秀,他觉得颜色太单调,便有一桃花林现于远方,遥看似绯色的烟霞,落花沿着溪水漂至脚下。
溯游而上,他翻过了山,然而山的那边不是旷野,也没有海,他看见了——边界。
天空与大地都被生硬地隔断,往前一步是不分天地的太空,一颗恒星在边界外的宇宙中熊熊燃烧,景元下意识地伸出手,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弹回,等那屏障的金光散去,硕大的恒星居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上身像人、下身像马的形体。
「巡猎」星神,岚。
椅子腿划过地面的声音颇为刺耳,老师停下了话头,一时间只有窗外的鸣蝉全然不觉地叫着。
“景元同学,你怎么了?”
“我,”尽管刚从梦中惊醒,景元的大脑也很快开始运作,他煞有介事地锤了俩下脑袋,摆出一副难受的表情,“身体有点儿不舒服。”
景元成绩优异、从不生事,后者在一群眼高于顶又格外躁动的新晋哨兵中简直是比大熊猫还稀有的品质,老师不疑有他,批了他的假,还关切地问道需不需要帮忙。
景元礼貌拒绝后,没去医务室,也没回寝室。他乘星槎到了师父的住处,确认四下无人,便开门见山道:“我梦到帝弓司命了。”
02
景元没有新晋哨兵身上的坏毛病,倒不是因为他比同龄人成熟——好吧,这一点同样不可否认,但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根本不是哨兵。
那是一年前的事了,当时镜流因为触犯戒律被调离云骑军,又念其旧功,给她在城防部队中安排了一个闲职。
明眼人都知道,念旧功是假,把她圈在这地界是真,身为s级哨兵又是罗浮剑首,那些老奸巨猾的家伙不可能让这种顶级战力脱离掌控。
镜流不屑和他们勾心斗角,心里却是门清,知道战事告急还得请她出马,对千篇一律的日常巡逻任务接受良好。
罗浮民间的治安一直不错,但林子大了就耐不住有漏网的鸟。那是一起针对刚觉醒哨兵的犯罪,虽然哨兵一旦觉醒就获得了异于常人的身体素质,但大多数人都要经过系统训练才能掌握这份力量。觉醒一年内的哨兵还无法独立构建精神屏障,没有向导在身边,很容易被庞大的信息量冲垮,这个阶段的哨兵既危险、又脆弱,极具破坏性,又容易被攻破。
事发地点是一座写字楼,镜流站在楼下,感官炸弹的余波有一定干扰,但并不妨碍她这个级别的哨兵凭气味和声音锁定所有个体的位置。根据规定,哨兵执行任务的时候必须有至少一名向导在场,放在从前镜流无视这种条例也没人敢找她麻烦,但她前不久刚违反了一条严重的戒律,这时候再犯就有点像挑衅了。
况且,也没到她出场的时候——就在刚刚,她的精神屏障被触碰了一下。
小心翼翼的,带着一点生涩,但确确实实地触碰到了她冷若冰霜的精神屏障。
被困的人群中有刚觉醒的向导,而且至少是准A级。
仙舟联盟的向导人数不到哨兵的四分之一,所以同级别的向导比哨兵更为珍贵,镜流打算给对方一个历练的机会。
如有意外?笑话,她可是s级,只要她想,她的剑风可以隔着楼体隔断歹徒的枪杆,肉身一跃就可以从地面跳到第十层的高度,再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将领头人制服。
最终事件得到解决,但过程却出乎她的意料。这种情况下一名向导的最优选择是暗中帮助几名哨兵脱离异常状态,再通过哨向配合带来的指数级战力提升击败敌人,可事件最终以犯罪团伙的头目——一名训练有素的b级哨兵突然失控陷入魔阴收尾。
哨兵无法反向识别出向导,但阅人无数的镜流一眼扫过去,就发现一个神情明显与周围人不同的少年。
“你叫什么名字?”
“您是……剑首大人?”
镜流挑眉,这孩子居然认识她,片刻错愕之后,他想起来自我介绍:“在下名叫景元,上个月演武的时候见过剑首大人。”
“你是云骑军?”
“是!今年春天刚入伍!”景元不自觉地用上了和长官说话的语气。
镜流打量着面前的少年,他心跳的频率、呼吸的节奏、随着呼吸起伏的胸膛和收缩舒张的瞳孔悉数被镜流捕捉,毋庸置疑他在紧张,但这份紧张开始的节点是认出身为罗浮剑首的她,在那之前他一直相当平静,觉醒成为向导并击溃哨兵精神似乎对他的心态没有丝毫影响。
有趣。
原则上来讲哨兵和向导是一种各司其职的分化,哨兵是无眼的刀剑,向导是无力的双眼,很少有人知道A级向导中有一部分可以直接对哨兵的精神进行攻击,毕竟这种样本太少,而且也不利于维护哨兵对向导的美好想象。
作为事件的相关者,景元接下来会被带去做例行检查,他高级向导的身份也会暴露,接着被送入塔中进行训练,最后被分配给某个匹配度尚可的S级或顶A级哨兵,在长生种漫长的余生中永远被困于美其名曰保护的鸟笼中。
这是仙舟高级向导的宿命,从来如此。
可从来如此,便对吗?
“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也许那一刻她只是因为白珩的处境而对面前的少年产生了类似同情或怜悯的移情,但往后任何时候提起这件事,她都庆幸自己没有错过正确的选项。
“你想让我收他为徒?”
在看到镜流带着个小不点儿进了塔,白珩就知道她又摊上事儿了,对此白珩见怪不怪,想当初认识不到半年白珩就跟着经历了三起大事件,那段时间她给镜流的备注都改成了台风眼,镜流发现后还一脸无辜地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他是具有攻击能力的向导。”
和你一样。
镜流没说后半句,也不必说,在白珩面前她一向无需多言。听了这话,白珩对镜流的动机已经了然于心,她叹了口气,向景元伸出了手:“你好,我是A级向导白珩,也是剑首大人的专属向导。”
说到剑首大人的时候,她特地瞥了一眼镜流的表情,看到每天被这么称呼的人不好意思地别过了脸,就觉得自家哨兵可爱得像个貘貘卷。
景元第一次来塔里,对周围的设施好奇,也对两人的关系好奇,虽然结合军中最近的流言他早有猜测,但听到本人承认又是另一种感觉,好像话本的主人公突然穿过卷轴出现在眼前一样神奇。
他愣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地握上白珩的手,刚要张口问好,从双手交握处传来的异样就席卷了他的神经。
“别紧张,评个级而已,镜流想藏一手,所以我们不用仪器——”
她的精神力化作箭矢穿过景元的精神图景,箭矢从天空俯瞰大地,行过空旷的原野,翻过巍峨的高山,然后在山的那面看到了——太阳。
悬浮在无穷无尽的星海之中,熊熊燃烧的巨日。
白珩猛地甩开景元的手,后退半步,镜流几乎瞬间移动到白珩身前,用比寻常刀具更危险的手指抵住景元的喉咙:“你做了什么?”
白珩回过神来,赶忙握住镜流的手,顺便注入一些安抚的力量:“我没事,别冲动,不是他的错,我担心精神力反向回流强行切断了连接。”
镜流的手已经卸了力,但还没来得及放下,就被白珩的话夺走了注意力:“回流……?”
白珩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尽管周围没人,还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他是……s级向导。”
仙舟联盟有史以来的首个s级向导。
届时年少的景元并不知晓事情的严重性,他眨巴了两下圆溜溜的大眼睛,不动声色地挪离镜流指尖十公分——虽然并没有什么用,但主打一个心理安慰。
“景元。”
“是!”
“抱歉,是我冲动了。”
“是!”少年中气十足地回答完,才反应过来剑首居然在给他道歉,忙改口道:“啊,不是,呃……”
这种情况他该说什么啊!都险些丧命了,说不是您的错也有点儿太假了吧!
镜流没在意他的支吾,转而和白珩交换了个眼神,景元随即感受到一阵春风拂面,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惊惧逐渐平息,白珩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仙舟联盟的历任将军都是S级哨兵,此外剑首之中也常有S级出现,但不知为何向导数量却远低于寰宇平均值,A级都万中无一,更不必说S级。
S级哨兵们通常会与匹配度高的A级向导结合,尽管如此,跨级引导的效率还是有限,对向导的身体消耗也很大。向导是哨兵的节流阀,而仙舟的S级向导就像制动失灵的星槎一样,一旦启航便只能无休无止地前行,直至燃料归零的最后一刻。同时长生种的精神崩溃会进一步诱发魔阴身,故联盟的S级哨兵几乎无一善终。
“作为史无前例的S级向导,你会一跃成为风暴的中心,高级哨兵对你虎视眈眈,利欲熏心的老家伙们也会逼你站队,你无法自由选择结合的对象,甚至还有可能被终身关在暗无天日的无菌仓里。”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景元,你有这个觉悟吗?”
镜流和白珩的一席话让景元感触良多,他看着剑首冷峻的面容,深吸一口气:“剑首大人既然愿意同景元说这些,那定是有自己的打算。”
“呵,倒是人小鬼大,”镜流笑了一声,但眼里端的是赞许:“我是有一计。”
“景元,你可愿拜我为师?”
这话一出,不光景元,连镜流身后的白珩都吃了一惊:“镜流?”
“如若你拜我为师,我会教你以哨兵的身份活下去,直到你站得够高、走得够远,能够与任何人平起平坐之前,我都会帮你隐瞒身份,尽我所能的庇护你。”
景元思索片刻:“那么,代价是什么呢?”
“帮我进行精神梳理,对你来说只不过举手之劳。”
白珩终于反应过来:“镜流你难道是为了……”
我字还没说出口,镜流就打断了她的话:“别多想,我是为了自己。”
为了与你相处的时间可以久一点,再久一点,为了这本就有限的时间不因我们的选择而缩短一分一秒,镜流将这些话埋藏在了心底,她知道再如何冠冕堂皇,也不过是她的私心,就和她违反戒律也要与白珩完全结合一样的,纯粹的私心。
景元的眼神在两人间转了几圈,结合白珩的反应,对镜流的动机已经猜得七七八八。他可以相信这个人,景元想,况且他也没得选。
听了罗浮剑首这欺上瞒下的计划,还想安然离开?呵,他是年纪尚小,但也不至于傻得可笑。
“剑首大人……师父,”景元后退一步,行叩首礼:“请受徒儿一拜。”
03
“师父,我梦到帝弓司命了。”
“……是吗,祂在你的梦中如何?”
景元不太确定镜流指的是什么,于是将自己的梦境与感受完整地讲述了一遍,“……然后我看到祂的时候就惊醒了,也许是我的错觉吧,我觉得祂最后好像回头看了我一眼?”
镜流手中的茶碗微微一颤,水面荡开一道涟漪,一道呼吸之间又重归平静,映出镜流若有所思的双瞳。
“师父?”
“算了,告诉你也无妨,”镜流放下茶碗,看着景元的眼睛道:“我听其他S级哨兵说过,凡是在梦中被帝弓司命注视过的,最终都成为了将军。”
镜流很好奇,自己这个早慧的徒弟听到这番话会是什么反应,于是她以超人的动态视力盯着景元的脸,不放过面部肌肉的每一丝抽动。
惊讶,欣喜,茫然,退缩……很遗憾,以上都没有。
少年撇了撇嘴,圆溜溜的眼睛垂成半月形,无奈地叹了口气:“最近针对年长者的电信诈骗非常频繁,师父您可得多加防范啊。”
镜流愣了一下,弹了下他额头,失笑道:“就你长了张嘴。”
也是,他这徒弟本来就对官职称号没什么兴趣,对没兴趣的东西,又怎么会在意呢。
但是,这样的人要成了将军,罗浮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真是令人好奇啊。
“对了,你们下周是不是要域外实训了?”
“对,去翁瓦克。”
镜流很快就想起了与这个地名有关的信息:“哦,那颗全是草的星球。”
“学校的训练对你易如反掌,切勿疏于精进,以及最重要的,保守好你的秘密。”
“是,徒儿明白。”
镜流点点头,她这个徒弟是爱耍嘴皮子,但做起事来,倒也踏实认真从不含糊。
“下周我就要外出执行任务了,难得你今天过来我也有空,怎样,和我练练?”
镜流受贬的时候被没收了大多数财产以及云骑军分配的住宅,现在只能借用塔的训练场地,不过景元已经是登记在册的哨兵,出入塔的设施便无需躲躲藏藏——遥想刚拜师那段时间,镜流带他去过各种偏僻之处,景元每到一处,都惊叹罗浮居然还有这种地方。
比如因为种种原因废弃的洞天,朱梁翠瓦在岁月的侵蚀中化作断垣残壁,青苔从砖缝中生长,青藤爬满了白墙。白珩在这里教他如何夺取哨兵的五感,镜流当然就是那个被夺取的对象。和他在写字楼轻松解决掉的哨兵不同,在向导的视野中,镜流周围环绕着固若冰霜的屏障,景元按照白珩教授的方法,将精神力化作一根尖刺,却频频折损在冰块外沿,根本无从下手。
“喂,别太犯规,”白珩叉着腰虚空敲了敲她的屏障:“这冰疙瘩你让谁突破?”
镜流面不改色道:“他是S级。”
“……好吧,你是师父你说了算,”白珩拍了拍景元的肩膀,“方法呢就是我刚才演示的,剩下的你,呃,加油!”
之后七七四十九天,景元每晚都来这里试图突破镜流的精神屏障,白珩大多时候不在,偶尔来探班的时候会带一壶景元最爱的热浮羊奶——没有镜流的份儿。
第一万次进攻失败,景元坐在地上喘着气,忍不住问道:“师父,徒儿愚钝,您能给点儿提示吗?”
镜流负手而立,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问题,莫名其妙道:“我怎么知道,你是向导,我又不是。”
景元看着她理直气壮的表情,沉默震耳欲聋。
此时天刚破晓,太阳还沉在地平线下,却已将鱼肚白色的天空染红了一角,景元看着那浑然天成的调色,一丝灵感忽然飘过脑海——为什么非要摧毁呢?
天亮了意味着训练告一段落,镜流正向星槎走去。景元看着她的背影,集中精神,又将精神发散,精神力犹如阳光将镜流的屏障笼罩,柔和的精神力落在屏障上,没有被反弹,转而如同墨水一般无声地渗入冰块,镜流察觉到异样时已经晚了,下一秒,她便置身于无知无觉的虚空,看不见头顶的天光,感受不到足下的大地,听不见风的低语。
五感夺取,成功。
这个状态只维持了不到两秒,镜流恢复感知的一瞬居然有些眩晕,不过在景元伸手拉住她前,她已经靠超人的身体能力稳住了平衡。
景元额头冒出一层冷汗,气喘吁吁道:“呼,师父,你没事吧?”
“呵,我能有什么事,”镜流满意地笑道:“做得不错。”
从严师那里得到的首次夸奖让少年喜出望外,一时间将体力透支都抛在脑后,结果一抬腿就脱力地向前倾倒,还好镜流眼疾手快抓住了他衣领,然后就这样像拎狸奴后颈皮一样把他单手扔上了星槎副驾。
“明天开始,体能训练翻一倍。”
“……是。”
后来景元发现,每换一个训练项目,镜流都会带他去一个新的场地,直到他在杳无人烟的海岸线研究出模拟哨兵精神波形的方法,镜流说:“你已经可以完美地伪装成哨兵了。”
“去上学吧。”
为了避免引起骚动,镜流和白珩并没有出席他的入学典礼,可放学后一出校门他就看见两个戴墨镜戴口罩的人鬼鬼祟祟地徘徊。
景元噗嗤笑了一声,上前问道:“二位需要帮忙吗?”
“我说给你发短信就行,白珩非要来校门口接你,”镜流张口就甩锅:“走吧,带你吃顿好的。”
白珩做作地往景元身后一缩:“景元啊,这个人说话好可怕,感觉吃完就要把咱俩炖了,要不我说123我们分头跑?”
景元眨眨眼:“行啊,我没意见,师父肯定先追你。”
04
在翁瓦克与仙舟联盟的协议中,翁瓦克为仙舟联盟提供生物样本,而联盟需要帮翁瓦克打败六十年诞生一次的“魔王”,并解决魔王诞生时召唤的“魔物”。
听起来吓人,但除了魔王本体,以仙舟联盟的科技水平,剿灭寻常魔物可以说是切瓜砍菜。塔与云骑军商讨后决定将之作为哨兵向导学校学业的一环,自翁瓦克与仙舟结盟后一直延续至今。
实训以小组考核的形式进行,各小组被随机投放到雨林中,平均每组由3~4个哨兵与一个向导组成。
分配给景元这组的向导是仙舟人,哨兵一个仙舟人、一个狐族,而最后一个……景元对他有印象,本届唯一的化外民哨兵。
随着联盟势力日益壮大,仙舟上的化外民越来越多,但和生来便肩负使命的本地人不同,愿意加入云骑军与丰饶死战的化外民寥寥无几。再加上化外民觉醒为哨兵的概率本就低于当地人,塔所设立的学校中化外民自然是稀有物种,景元没有特地打探过,却依然听过不少有关这位的传闻。
“应星,哨兵,机甲系。”
他话音刚落,就听一个哨兵跟着报出自己的名字,接着发出了一声令人不快的笑:“哨兵,指战系,仙舟人。”
第一个自我介绍的是那位向导,并没有提到自己的种族,应星第二,此人第三,接下来的一个哨兵也轻蔑地勾起嘴角,说自己是狐族人。
景元不可能看不出他们的小九九,他暗暗叹了口气,心想这年纪的愣头青哨兵就是爱干无聊的事,“各位同学好,我是来自指战系的景元,接下来的一周我们将作为队友共同完成任务,一起加油吧。”
他听见那狐人哨兵“切”了一声,起头的那个仙舟人倒只是脸色不太好看,向导的眼神亮晶晶的,希望只是因为他戴了战术隐形眼镜,至于应星,他不咸不淡地看了景元一眼,然后又低头摆弄他的战术终端去了,景元有点儿摸不准这位稀有物种的脾气。
猎杀魔物的点数是小组共享,很多队伍都会选择让肉搏战强的哨兵负责猎杀,其他人负责在雨林中保障后勤、看守营地。刚觉醒的向导大多数无法做到辅助战斗的同时留有精神引导的余力,因此在第一场实训中,向导只需要待在营地里确保哨兵精神稳定。
应星是机甲系,现在身边只有便携兵器战力大减,自然而然被安排到了后勤组,为了保证轮换时不出意外,后勤组通常要配备两个哨兵,景元看另外两人也不像愿意留下的样子,索性没张这个口,自告奋勇留守阵地。
景元是以首席哨兵的身份考入的,两人听说他要留下,脸上都有点儿诧异,可他俩不光不愿意和化外民呆一起,更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弱者,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接受了景元的安排。
定好扎营地点,狩猎组出发,后勤组也开始干活。景元刚把手伸进背包,就看见应星掏出了一个圆柱型的小盒子,看起来不像塔或云骑的制式用品。
接着应星开始在终端屏幕上点来点去,景元好奇地凑过去,屏幕上飘着一个灰色的3d模型。
景元毛茸茸的发尾蹭到了应星的耳朵,他不自在地朝旁偏了偏头,景元还以为他是为了把屏幕让出来给他看,于是又凑近了一点儿:“这是什么呀?”
再后退好像就不礼貌了,何况他刚才还帮了自己,应星只好接受了这个对他来说有点儿近的社交距离:“自生成建筑体。”
“哦哦我在——”一句师傅差点儿脱口而出,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他改口道,“在姐姐家见过类似的东西,不过好像和你这个长得不太一样。”
“姐姐?”应星问道,“云骑军中的士官吗。”
“嗯嗯,对,”景元心想剑首也是士官,他可没撒谎,“听说这个目前不能量产,所以造价还挺高的,军方也不对外出售。”
“对,所以我自己做了一个。”
景元的视线从屏幕上移到他脸上,惊讶道:“这么厉害!”
自成年以来,应星就没质疑过自己的才能,只是因为各种原因,似乎很久没有听到这种简单直白的称赞了,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手指在屏幕上敲了两下,问道:“营地建多大的?”
啧,干嘛问这个,这种事情自己决定不就好了。
景元全然不知应星话音刚落就陷入懊恼,认真地想了想,转头问坐在树桩上的向导:“你有什么偏好吗?”
“呃,我不想和那两个哨兵住一间,”向导越说声音越小,“感觉有点儿可怕。”
“哦,不过这个物质量看起来也没法全做成单人间……”
“那就三个房间。”
还没等景元回答,应星就按下了确认键,本来他之前调的参数就是三间,那两个狗东西一间,这向导看起来很想跟景元独处,他自己睡单人房,完美。
房子即刻生成,并迅速变成与周围环境相符的伪装色,景元绕着房子转了一圈,再次称赞道:“应星,你真厉害!”
应星留守营地,景元出去找水和食物,就这点儿时间应星发现小组的总击杀数猛地增了十几个,直觉告诉他这恐怕不是巧合。
天黑之前外出狩猎的两人回到的营地,对着营地先是一惊,然而在景元暗示是应星的功劳后,感觉他俩迈进去的脚都充满了勉强。
“哼,没骨气的家伙。”
“诶你小声点儿,”景元眨眨眼,“被他们听到怎么办。”
应星挑眉:“那不然你以为我干嘛要说?”
景元被这回答逗乐了,怎么说呢,本来以为对方是个与世无争打不还手的老实人,没想到还挺傲气,有意思。
应星看着他掩嘴偷笑的样子,也不由舒展了眉头,本来以为就是个装乖的和事佬优等生,怎么还有这么一副幸灾乐祸的嘴脸,他不讨厌就是了。
任务照常进行,只不过第四天结束的时候那两人脸色都不太好,原因不必多说,时间过半,现在他们小队的成绩在排行榜上的成绩不算好。
今晚应星守夜,景元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正好跟他打了个照面。
“渴了?”应星指指旁边的微型热源,“我刚烧了一壶水。”
“没,”景元伸了个懒腰,“我睡不着,去周围随便逛逛。”
“你说的周围方圆几十里地啊?”应星看着他挂在腰间的剑,“附近的魔物不是第一天就被你杀光了么。”
景元挠挠头:“好吧,瞒不过你,”不过本来也没什么好瞒的,“我以首席身份入学,要是第一次实训就考砸了,不好跟,咳,姐姐交代啊。”
出发前的安全教育中提到原则上禁止夜晚巡猎,翁瓦克晚上的生态环境会发生变化,可能会出现以他们的水平难以应付的魔物,但若是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也可以一试,击杀强大的魔物将获得更高的分数。如有变故,可以按下救生装置,教官们会第一时间实施救援,但不保证救援成功,所以他们每个人出发前都在校方出具的免责声明上签了字。此外,按下救生装置会将本组分数全部清零,总而言之,校方并不推荐学生在晚上出行。
景元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也不是爱逞强的人,可应星总觉得哪里不痛快,脑中转一圈,算是想明白了——景元不得不晚上出去,可能和他有那么点儿关系。
应星最讨厌欠人情,尤其是欠长生种的人情。
“喂,”他叫住走向暗处的景元,“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松软的泥土上,应星背着一个大包,景元只提了一把剑。
改造过的终端浮在眼前,应星在营地放了几个战斗用无人机,现在终端正实时传回营地的画面。他一边看着画面,一边透过半透明的光屏看景元的后脑勺,看着那根束发的红绳在眼前做了几百个单摆运动,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不担心我拖你后腿吗?”
“啊?”景元转过头,停了一小步,两人从一前一后变成了并肩而行,“除非你现在就按下求救按钮。”
看这人笑眯眯的样子,真是一点儿也不担心,难不成他觉得自己能边应付强大的魔物边保护队友:“你也太傲慢了。”
“哪儿的话呀,”景元无辜地眨了眨那双金色的眼睛:“我的意思是应星又不弱,何来拖后腿之说。”
“你当真这么想——”
话没说完,伴随着一阵低声嗡鸣,终端弹出了与探测器相连的光屏警告,景元手按住剑柄,拔刀出鞘,接着一道高能束流从刀尖迸发,射向了漆黑的树丛,与此同时,计分卡直接涨了五十,应星的光屏里也同步看到了五米高的巨物倒下的影像。
他居然不借助任何瞄准器,一击正中三公里外的魔物核心!
景元笑眯眯地歪过头,像只洋洋得意的大猫:“怎么样,还行吧?”
“呵,是有傲慢的资本。”
不过……
“你居然用光剑?”
指战系的哨兵大多非常擅长接近战,超人的速度和力量让他们的刀锋快过子弹,重逾千钧,更有甚至还能做到一剑破空的神迹,因此他们大多喜欢使用精铁铸造的冷兵器,景元还是他见到头一个不用真刀实剑的指战系哨兵。
“嗯,我身体能力其实一般般啦,”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应星这才发现他所指的地方有颗泪痣:“主要是眼睛比较好。”
“当然了,耳朵鼻子也很好。”
这番托词他说过无数遍,现在说谎的时候连心率都不会有变化,实际上和五感没有任何关系,他只是铺开了稀薄而广大的精神网络,借此精准感知领域内生物的一举一动。
还能做到更多——
“应星,你背上那台「朱雀」也是自己做的吗?”
是收拾装备的时候被他看见了吗?考虑到景元有个身为云骑军长官的姐姐,他见过类似的军品倒也不奇怪。
“是,原型是云骑单兵用大功率激光炮「朱雀」,”应星一提到自己满意的作品,就忍不住勾起嘴角:“但我这可是究极进化版,配备七台子机,可以通过即使光路设计实现大范围功率缩放和……”
“行行行,打住,我懂了,”景元看着他意气风发的笑容,心想这人怎么一谈到机兵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你这个「朱雀」pro max,可以在半径五十米内高功率输出对吧?”
“所以说我这七台子机——”
警报又一次打断了应星的话,这次光屏还没来得及弹出来,景元就将其消灭了。
“我感知到了一片魔物聚集地,你来搭个手,我们把它一网打尽。”
这也是胡编乱造。
实际上是景元通过精神网络干涉低智能生物的行动意愿,将他们聚集到了一处。
应星听了有些迟疑:“聚集地?你不会发现了它们的老巢吧?”
“万一一炮没杀干净,反而把它们都惊动了怎么办?”
不怎么办,景元心想,直接用精神力把它们压在原地呗,虽然很累就是了。
当然了,他嘴上可不能这么讲,看着应星认真的样子,他忽然起了玩心:“没事,我们营地离这儿很远,它们要暴走也是先找别人的麻烦,正好让别人按了救生装置,不也是给我们减少对手嘛。”
“你,”应星面色惊疑不定,步履放缓,身子挺直:“一直这么阴险的吗?”
景元欺身,压低嗓子道:“是又如何?”
应星彻底呆愣在了原地,景元心道不好,是不是玩脱了,他张开五指在应星眼前挥了挥,软下嗓子:“诶呀别当真啊,我开玩笑的,我怎么可能拿同僚的性命做诱饵。”
“我骗你的,这周围没有其他营地,魔物的数量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多,一发「朱雀」,足矣。”
可能是景元演得太过逼真,应星还是不怎么相信他,眼看聚怪就要完成,要是魔物自相残杀起来他们的点数可就泡汤了,景元没时间解释,直接牵起应星的手,向目标地点跑去。
景元选择的制高点是一处悬崖,而密密麻麻的魔物此刻就汇聚在崖底,它们的神色似乎有些呆滞,与之前教官所说的夜晚活跃大相径庭。
不过景元确实没说错,这个数量一发「朱雀」就能解决,更不必说他的「朱雀」pro max……等等好像不叫这个名字来着,算了,不重要。
将手伸入光炮的控制器完成神经连接,应星的意识便可直接操纵主炮与子机,计算角度、设置光路、调整功率,复杂的步骤由于神经接驳在瞬息之前便全部完成。
应星与景元交换一个眼神,光炮开始蓄能,景元也按剑待发,两人同时默数3、2、1——
下一刻,刀光如丝,以光速穿针引线贯穿了所有魔物核心,火光滔天,以烈火燃尽了所有妄图复生的残骸。
点数上涨的声音从点连成了线,叮叮咚咚,不绝于耳。
等到提示音终于停止,打开排行,他们已经跃至榜首,并比第二名翻了三倍。
景元伸出拳,又摆出了那张像猫一样的笑脸,应星觉得自己的表情应该也跟他大差不离,跟他碰了碰拳,这种感觉还挺新奇。
景元说这周围已经没有魔物了,回去的路上两人悠闲了很多,刚经历一场大捷,景元精神亢奋,看过那台光炮的威力后终于对应星之前叭叭的那些东西有了兴趣。
以神经连接操纵子机相当于将哨兵的五感外延到了设备上,对哨兵精神的损耗将会成倍上升,应星以前没试过同时操纵七台子机,现在精力耗尽昏昏欲睡,调节感官的能力减弱,景元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都混杂着各种底噪,虫鸣、鸟啼、潺潺流水,还有一些令人作呕的蠕动声——是新出现的魔物吗?无所谓,景元会解决的,现在还这么有精神,真不愧是首席啊……
藤蔓先是缠住了应星的左脚,他想挣开,却使不上劲,接着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腾空,天地互换,像一个无厘头的梦。这里有甜腻的花香,闻起来像刚出炉的戚风饼,他落进了一汪浅滩,身下不像是水而像发酵出酒精的糖浆。
微醺之中他好像听见有人握住了他的手,在叫他名字,别叫了,应星说着,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让我睡一会儿。
景元怀抱着应星来到空旷处,两人湿淋淋的,从衣领到鞋里都浸满了粘稠的汁液。
回到十分钟前,景元发觉应星的精神屏障变薄了,走路也有些虚浮,正想着偷偷帮对方一把的时候,变故突生,应星忽然被什么东西卷走了。
景元的精神网络稳定地铺展着,他确定周围没有任何属于魔物的精神波动,别说魔物了,野兽都没有。
等等,野兽?思及此,景元突然抓到了关键所在,不是野兽,那一定是波动更弱的生物了。
他还记得之前看过的资料里,翁瓦克有许多食肉植物,但对于哨兵而言,这些植物脆弱得就跟纸糊的一样,应星只是精神虚弱了,不代表肌肉退化了,他本该挥手就能撕裂那植物的根茎,怎么会毫无抵抗地被带走?
景元第一时间追了上去,比身体更快的,是他凝成一股的精神力,他试图降低感知阈值,他捕捉到了飞鸟的意识,不够,他继续降低,他感知到了蝉翼的震动,还不够,他咬着牙,进一步细化感知,终于,他找到了,那粗壮的根茎匍匐在地面,刚刚停止了蠕动,而在经络的尽头,是一朵十米有余的巨大食人花。
斩——不行,里面有液体太多,光束的能量会让液体瞬间沸腾,连同其中的人一起煮熟。
啧,要是带了冷兵器就好了。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应星为什么无法挣脱?因为毒素?为什么只袭击了应星,我明明是先踏入它攻击范围的,我们的不同点……是精神力的差别,还是哨兵和向导的差别?
景元试着像攻击哨兵屏障那样,将精神力拧成尖刺刺向它的花萼,这食人花居然真的有了反应,轻轻瑟缩了一下;景元又将精神力打散,这次它的根茎居然蠢蠢欲动地想要攀附而上。
看来答案是前者,应星的精神屏障密度低于一定值了,才被这欺软怕硬的植物盯上,再通过皮肤接触注入使肌肉松弛的毒素。
想好对策后,景元人也赶到了巨型食人花脚下,他用厚厚的壁障包裹自身,使得那些藤蔓退避三舍,接着他释放出八成的精神力,翻涌,压缩,塑形,在向导的视野中,凝成一柄巨大的长枪,高悬于顶。
垂直坠落。
精神力不会影响物质,所以长枪贯穿这十米高的食人花后,它看起来依然毫发无伤。
可它不是普通的食人花,它与精神力之间有某种微妙的感应,于是在接下来的十秒中,它开始颤抖,膨胀的腹部开始收缩,就像呕吐一样,大量消化液从它的花顶喷出,包括一个失去意识的人影。
“应星!”
他将人稳稳接住,然后屏住呼吸,飞快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到达安全的地方,景元先检查了他的体征,发现除了四肢无力外没有其他症状,看来这食人花的毒素并不致命。但比起身体因素,应星的精神状态更为堪忧,透支了精神力的哨兵相当于出生的婴儿被扔到荒野,整个感官陷入混沌,风吹草动都是致命的威胁,一不留神就会陷入永夜。
师父的声音萦绕在耳畔:保守好你的秘密。
他看着应星苍白的面孔,心说如果不是自己非要夜间巡猎,如果不是自己强迫他使用光炮,如果自己能更细心一点……按求救按钮?不行,来不及了。
景元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一个吐息之间,已经做出决定。
此事因我考虑不周而起,就该由我进行弥补。
他牵起应星的手,五指穿过指缝,俯身将额头与他相抵。
精神引导,开始。
05
这是景元第一次给师父以外的哨兵做引导,镜流有白珩帮她例行维护,身为经验丰富的哨兵自己也懂得配合引导,他只需要循着S级向导的本能,做一些简单的修补即可。
而此刻应星的屏障全线崩盘,光靠外部填充于事无补,当务之急是要先唤醒他的意识。
景元暗道一声抱歉,轻松接管了他的五感,将纷乱的光线与嘈杂的声音全部隔绝,接着景元的意识深浅,越过应星弹指即破的表层屏障,进入了他的精神图景。
这是一座军械库。
刀、枪、剑、戟,十八般武器琳琅满目,还有更多景元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兵器,林林总总地置于架上,放眼望去利刃成林,金属刃面如同无数碎镜,每一片都映出景元的面容。
太有序了,不是这里。
景元环顾一圈,终于从难以望到尽头的兵刃中找到了出口所在的方向,稳步从锋刃中穿行而过,他用力推开沉重的木门,见到了军械库外的景象。
血染的天空,绵延的战火,锈蚀的断剑,焦黑的残肢。
景元虽已入伍,但半年便觉醒为向导,镜流为了教导他,使了些手段让他能留在罗浮,随后学有所成进入学校,他出生至今还未见过真正的战场。
他没想到第一次闻到尸体烧焦的气味,会是在别人的精神图景里。
他忍住生理性反胃的感觉继续前进,四分五裂的机兵残骸逐渐多了起来,他隐隐约约听到孩子的哭声,于是加快了脚步,他记得白珩说过,很多精神崩解的哨兵在图景中都会以童年的模样出现。
很快,他找到了那个哭泣的孩子,他孤身一人坐在干涸的血泊中,嚎啕的哭声在空旷的天空层叠不休地回荡。
景元试着喊他的名字:“应星。”
那孩子转过身来,他的眼眶中流的居然不是泪,而是汩汩的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滴落在胸口,再沿着衣角汇入身下的血泊。
他已经停止了哭泣的动作,可回荡在上空的哭声依然没有停止,景元走向前去,蹲下身,看着他血色的眼睛,柔声道:“应星,我来接你了。”
“我们回去吧,好吗?”
他回手一指,童稚和沙哑的两道声音诡异地交叠在一起:“可是爸爸妈妈还在这里。”
景元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除了一轮血红的夕阳,那里什么都没有。
景元回想着白珩曾讲过的沟通技巧,组织着语言:“应星回去了,爸爸妈妈也会跟着回去的。”
“那好吧,”他站起来,比景元想象中要高一点儿,“大哥哥,我们走吧。”
景元看了看来时崎岖地路,有点不放心地牵起了他的手,“好,我们走。”
接着,每走一段路,景元都发现应星长高了一点儿,直到走到军械库门前,已经完全变成了景元所见过的应星。
他率先走进军械库,侧身看了景元一眼,然后“啪”地一声,景元被关在了门外。
从门的那边,传来两个闷闷的字:“多谢。”
?这什么情况?
实训圆满结束,景元的小组毫不意外地拿了第一,景元和应星还被授予了成功完成夜间巡猎的「北斗」奖章。
景元还顺便提交了那种食肉植物的报告,获得了由地衡司颁发的新物种发现奖金和该物种的命名权——当然,是有别于分类学的那种。
景元是个给狸奴起名叫咪咪给团雀起名叫啾啾的起名废,况且他实在不想回忆那朵吞了他同伴又吐了他一身的巨型食人花,于是随手填了个吸星大花上去,地衡司的生态顾问居然赞不绝口:“把精神力比作星光,称吸食精神力的大王花属植物为吸星大花,妙啊,妙啊!”
景元心说你想多了,它真的吸了个名字带星的人进去。
塔对吸星大花进行评估后,认为该植物对不成熟的哨兵向导有很大威胁,决定此后不再选翁瓦克作为一年级生的实训场地。
至于发现吸星大花和逃出生天的过程,景元随手就编出一段逻辑严密毫无漏洞的故事,谁都不会知道有个哨兵曾陷入精神崩溃,又刚好有个向导在场对他施救。
除了这位哨兵与这位向导本人。
回到学校,由于景元和应星获得了百年未见的「北斗」奖章,一时间成了全校的热门人物。想也知道,称赞主要集中在景元身上,什么“不愧是首席”“百年不遇的天才”,质疑主要集中在应星身上,什么“区区短生种”“走了狗屎运”。
景元试着反驳过一两次,当他发现自己的反驳被别人理解成了谦虚和伪善,就懒得再做无用功,毕竟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找应星。
他一连三天在机甲系堵人,却没见到半个人影,一打听,原来他这三天压根就没来学校,去问老师,才知道这家伙请了一周长假。
软磨硬泡要到他的住址,景元作为土生土长的罗浮人,看见洞天和坐标,一打眼便认出来:这不工造司吗?
06
“应星,外面有人找——诶你怎么擅自进来了,工造司重地闲人免进!”
听见门外的吵嚷声,应星从工作台前直起腰,一回头就看见了门框边露出的半截尾巴,赶紧推开椅子小跑了过去:“珩姐,你怎么来了。”
他在白珩面前站定,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那星槎还有三天才能改装完呢。”
“我知道,你不一开始就跟我说过吗,”她用力地揉了揉应星的头:“行啊你小子,拿了「北斗」奖章也不跟我说,我还是从同事那儿听说的呢。”
刚刚招呼应星的工匠也加入了话题:“哟!这么厉害,几百年没人拿过了吧?”只不过语气听着酸溜溜的,还刻意重读了“几百年”三个字。
白珩笑道:“是啊是啊,上一个还是我和我家哨兵一起拿的呢。”
“那您……哦哦哦,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这不是传说中的飞行士白珩大人吗!”
他左看看白珩,右看看应星,想到平日里自己对这个化外民小子的态度,一时有点儿不是滋味,他拍了拍应星的肩:“那,小星,我先忙去了,二位慢慢聊哈。”
工匠走后,白珩和应星相顾无言,白珩率先打破了沉默:“怎么了,见到我不开心啊?”
应星忙道:“没有!”
说完他又低下头,小声嘀咕道:“那个,奖章的事,不是我故意隐瞒,只是觉得没什么好讲的,多亏了我的同伴……我还拖了他后腿。”
白珩从同事口中听到的版本也是这样的,说这届首席哨兵多么天资卓越,随行的人有多么幸运,可她哪怕听到应星亲口说这番话,也不信事实如此:“怎么就拖后腿了,他跟你说的啊?”
“他……救了我。”
“嗯?”这倒是没听过的话题了,而且也没听镜流提过,难道景元那小子也没跟镜流说?
“小星,又有人找!今天你这儿可真热闹!”
这回来人倒是没有擅自闯进来,应星出外面迎接,白珩也跟了出来,隔着十几米刚看到人影,两个人俱是一惊。
“景元?”
“白珩姐???”
应星对景元找上门来自然也感到惊讶,但他更在意的是:“你们认识???”
这同样也是景元的疑惑。
白珩和应星初见要追溯到在朱明仙舟的时候了,当时应星不过总角之年,已是名匠的亲传弟子。后来到了罗浮,白珩总嫌罗浮云骑军的星槎设计太保守,于是去工造司找人改装,换了几个工匠都不满意,偶然在人群中看见了应星,才叫他也来试上一试。
听了白珩的需求,他当即进行大刀阔斧的改装,三天之后,一架机动性极高、火力翻倍,但操作难度指数级上升的星槎停在白珩面前。
古板的工正视其为完全不在乎飞行士性命的旁门左道,白珩却喜出望外,爬上去绕着工造司飞了十圈,朗声道:“畅快!我要的就是这个!”
自那以后应星就成了白珩的专属技师,报酬是白珩将云骑的军用兵器带给他研究。
听到这里,景元忍不住举手发问:“这……不算泄露军机吗?”
白珩噗嗤笑出了声:“这话轮到你来说啊?”
他们师徒俩干的事可比这严重多了,景元无言以对。
应星不懂他俩的机锋,以为景元真的对白珩有微辞,忙解释道:“丰饶孽物是我一生的死敌,我对帝弓司命绝无二心!”
他又转向景元,双拳微微握紧,欲言又止地看着景元。
景元领会到他的意思了,他看过应星的精神图景,那残阳如血的战壕,就是应星恨意的具象。
白珩的眼神在这两人身上游移,她自然听说了拿下奖章的是这二人,但应星瞒着自己,景元瞒着镜流,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又很暧昧,看来有什么秘密是他们没有上报的。
呵,孩子也终于到了这个年纪了啊,真是青春洋溢。
“那个,珩姐,你和……他,又是怎么认识的啊?”
剑首镜流收了一个哨兵当徒弟,这在塔里不是什么秘密,但考虑到在学校里的影响,他们还是有意隐瞒,所以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徒弟就是景元。
白珩还在考虑要怎么圆过去,景元倒是主动开口了:“白珩姐是我师娘。”
这下轮到应星瞳孔地震了:“你是剑首的徒弟?可你不是——”
说到一半他紧忙噤声,景元和白珩也一左一右地死死捂住他的嘴,天知道这两个向导怎么动作那么快的。
白珩:“他知道了?”
景元:“……此事说来话长。”
白珩和景元五味杂陈地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应星实在忍不住开始挣扎,他俩才想起来手底下还压着个大活人。
应星深吸了几口空气,嗓子还是有点儿哑:“你们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这我不担心,”白珩说,“我比较担心你这个小伙伴能不能全胳膊全腿儿地回来。”
“白珩姐,”景元睁大那双金色的圆眼睛,可怜巴巴道:“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白珩满怀怜悯地摸了摸他的头,“我可以把云骑最新防护装置借你。”
应星听到最新两个字眼睛一亮,但现在看气氛好像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不对,他有正当理由来着:“可以先给我看看吗,”两个人直勾勾的视线仿佛已经把他看穿,应星咽了口唾沫,继续道:“我的意思是也许我能把它再强化一下。”
07
景元每次和镜流在几案两侧对坐的时候都会有些许紧张,尤其是今天做贼心虚,被那双寒冰般的眼睛注视,更是在爽朗的秋日如临冰窖。
不过她今天穿着浴袍,头发还在滴水,看起来像刚洗过澡,反倒比平时多了一分人气,多少中和了一些景元的心虚。
他端坐榻上,将实训时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道来,最后保证对方不会泄露秘密,白珩姐可以作证。
“白珩……呵,原来是为这个。”
景元心生疑惑,却不敢过问,怕稍有不慎就触了师父的霉头。
镜流手捧茶碗,针形的茶叶根根分明地立于水面,一动不动。
她问:“为何事成后再向我汇报?”
景元沉默不答。
镜流说:“你怕我杀了他。”
景元迟疑道:“……您不会吗?”
镜流答:“我会。”
景元试着感知镜流的情绪,无果,她心如止水,感觉不到一丝愤怒或失望的波动。
“师父,我并非不信任您,”景元想,其实是太信任了,他毫不怀疑师父会采取最高效最保险的手段来达成目的:“但此事是我的失误,让他人代我受过,徒儿于心不安。”
“所以在事情处理妥当之前你隐瞒了一切,”镜流说,“哪怕是最信任你的人。”
听到这里,景元心口一痛,师父把自己的精神波动隐藏的很好,但很多时候,感知一个人的情绪,并不需要依靠向导的力量,他终究还是辜负了师父的信任,让她心寒了。
可是这一切指控,他都无从辩驳:“……是。”
“呵,”镜流听后,竟是笑出了声,她自言自语般叹道:“有些话,不得不信啊。”
回顾这场实训,她的爱徒名列榜首,斩获勋章,行事有度,不偏不倚,意外发生后冷静自持,当机立断,爱惜同袍,敢于担责,最重要的是这种为了大局连深信之人都可欺瞒利用的魄力,果然是个将才,无愧于帝弓的回眸。
徒弟身负此般大略,身为师父又有何求?
景元不知镜流的心态为何发生改变,只知道对方的心情好像晴朗了不少,导致接下来她说的内容明明是惩罚,在景元听来道像是称赞:“体能训练一百组,不做完不许吃饭,去吧。”
只要镜流没有勃然大怒,事情的结果就比想象中好一万倍,即便是景元最讨厌的体能训练,他也欣然接受:“是,师父!”
景元跑出门后,白珩从卧室走出来,也和镜流一样穿着浴袍,不过头发已经吹干了:“走啦?怎么感觉你心情还不错?”
镜流无语地看着她,这才想起来秋后算账:“你怎么也跟着他一起胡闹。”
“那怎么办,总不能让你真把我的专属技师砍了吧。”
“……你就不能换个名字叫那小子?”
白珩莫名其妙:“啊?”
镜流闭上眼睛,负手道:“我不喜欢你有别的‘专属’。”
和温软的双唇一起贴上来的是狐族战士柔韧的身体,白珩啄了一口她的脸颊,从后面抱着镜流的身子左右摇晃:“怎么在一起这么久了,我还是觉得你好可爱啊。”
镜流反手按住她的头,边撕咬她的双唇边说:“一个两个的,都这么油嘴滑舌。”
Tbc.
写了!是非常喜欢的哨向!
试图还原原作的关系,在我的理解中景流这对师徒羁绊是深刻的,但相处方式比起相亲更多的是相敬;而刃珩根据最近的内鬼情报,则是以关怀和鼓励为主旨。
对于少年景元的形象,角色故事3发生在成为镜流徒弟之前,可以看出智谋在那时就已经很突出,本次主线剧情又看到了将军嘲讽全开的样子,结合“应变急智”“实用主义手段”等形容,想象出了这样一个小小年纪一身鬼点子,在冰山师父面前也敢疯狂试探(在危险的边缘大鹏展翅.jpg),三月暖阳春风拂面只不过是他的一面,实际上是一只意气风发又爱使坏的猫猫(?
少年应星是根据相关文本和内鬼消息塑造的,对丰饶孽物的恨与对工造科技的爱同时存在于心中,对种族与天分招致的歧视没那么在意,又不是全然不在乎,因为不在乎而可以忍让一时,又因为骨子里的桀骜而无法容忍一犯再犯,不过反击手段倒是很温和,仅仅是打脸,让对方无地自容罢了。
镜流和白珩信息比较少,我自己脑补的部分更多。
根据景元对镜流的印象,以及与冰、月挂钩的诸多意向来看,感觉魔阴身前的镜流应该是个比较生冷勿进的人,但她和彦卿的互动又隐约有种冷幽默。而根据鳞渊境彩蛋,她对白珩的感情是十分深沉的,还有把狐狸印在手机壳上这种很可爱的事,我在此造谣她对白珩的态度是柔软温和的。
白珩除了与刃的那段内鬼爆料,也就只能靠碎片信息拼凑了,但大体上是开朗、热情的,至于喜欢跟镜流耍宝,纯粹是因为我喜欢看冷美人夹在嘴皮的徒弟和爱人之间一个镇得住一个镇不住的恶趣味……反正都造谣了是吧!
以上,请各位食用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