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大们下午好喵,我做了瓣膜一家的iPad壁纸
包含:横屏、竖屏和横竖屏拼图(可做横竖屏自动切换)
作为头像或者其他非盈利用途也可以,请不要盗印
❗属性是dmcdv和dvn亲情向,请酌情食用
横竖屏自动切换教程可直接xhs搜iPad横竖屏切换
有需要的话我会发个教程视频
老大们下午好喵,我做了瓣膜一家的iPad壁纸
包含:横屏、竖屏和横竖屏拼图(可做横竖屏自动切换)
作为头像或者其他非盈利用途也可以,请不要盗印
❗属性是dmcdv和dvn亲情向,请酌情食用
横竖屏自动切换教程可直接xhs搜iPad横竖屏切换
有需要的话我会发个教程视频
【2025N右白情25h企划/VN向】夜之城流浪狗收容指南
14:00
上一棒:@haya
下一棒:@-孤独又自闭-
接前篇没有任务对象照片的活儿不能接 ,暴恐机动队头子和cyberpsycho小疯狗的故事,有迫害叔叔情节注意
大噶白情快乐! 凌晨两点狂赶拉出来一坨弱质沙雕文,拉低活动平均水平了斯米马赛(土下座
这是那名佣兵从他公寓里逃走的第十六天。
夜之城不是个受工会、人权法或者随便什么文明结晶保护的地盘,你尽可以来,然而是否常驻,答案写在每条街道的砖缝中沉降的血迹里。维吉尔第一次明白这个道理是在目睹伊娃的死亡时,他温柔慈爱、与夜城基调格格不入的母亲不过是领着两名双胞胎走在回家的路上,却被毫...
14:00
上一棒:@haya
下一棒:@-孤独又自闭-
接前篇没有任务对象照片的活儿不能接 ,暴恐机动队头子和cyberpsycho小疯狗的故事,有迫害叔叔情节注意
大噶白情快乐! 凌晨两点狂赶拉出来一坨弱质沙雕文,拉低活动平均水平了斯米马赛(土下座
这是那名佣兵从他公寓里逃走的第十六天。
夜之城不是个受工会、人权法或者随便什么文明结晶保护的地盘,你尽可以来,然而是否常驻,答案写在每条街道的砖缝中沉降的血迹里。维吉尔第一次明白这个道理是在目睹伊娃的死亡时,他温柔慈爱、与夜城基调格格不入的母亲不过是领着两名双胞胎走在回家的路上,却被毫无征兆卷入一场漩涡帮与虎爪帮的火并,一颗流弹穿过汽车爆炸时滚烫的热浪、穿过飞溅的玻璃,最后穿过护着兄弟俩往巷子内退去的伊娃胸口,她连遗言都没来得及留一句就告别了人间。
维吉尔站在冰冷的钢铁墙前,一袭剪裁得体的墨蓝色西装,身形笔挺。自打男人入职后,每年的这一天他都会换掉那件仿佛跟他融为一体的黑色制服,带上一束在黑/道贩子那儿价格年年攀高的百合,再驾车前往城西北角的骨灰龛祭拜母亲。他放下花,垂眸凝视身前那方小小的方格,那儿本该摆上一把火红的玫瑰,此刻却只剩他的一束,洁白如霜的百合孤零零横陈在砖地上。
但丁缺席了伊娃的忌日,可能被哪个任务绊住了脚,更可能是又在破公寓里拿龙舌兰当水灌直到烂醉。曾经由两条脐带连系在一起的白发双子被母亲的猝然离世劈出一道无可挽回的裂隙,更年长的那个早早跟荒坂签订契约,哪怕后面退出公司加入NCPD也奇迹般的留下一身顶尖义体,斩杀街头最癫狂的赛博疯子时冷酷得好像恶魔;而幼子考进医学院,实习期刚过就被创伤小组挖走,因为屡屡替客户提供套餐外服务混到现在还是个普通医官,照维吉尔看来迟早要被廉价的烤蟋蟀披萨噎死。他和但丁时常在工作场合相遇,杀戮的部分由他负责,救治则是但丁的任务。双胞胎几乎每次都会在呼啸的子弹中毫无理由地拌嘴,最后发展成带薪互殴,一模一样的脸上挂着同样惨烈的青肿。生来就要和他作对的弟弟对于挑衅一事炉火纯青,距离不是问题,他会在浓烟与火舌的包围圈中替重伤客户喷上并不在套餐内的昂贵喷雾,边打通维吉尔的号码,嘲笑街区另一端被发疯黑客稍稍缠住的兄长。
“被打痛了吗,维吉宝宝,看来你的好姑娘(他咬出格外嘲讽的长音)不像说的那么锋利啊?”
荣膺他生命中最最厌恶声音的某段旋律适时响起,回忆与现实交织。维吉尔压下额角突突的青筋,接通电话,眼前的草莓圣代在闪烁后变成胞弟的影像。
他的弟弟显然在外勤,并且是相当棘手的那种。画面里横七竖八散落一地四分五裂的人体碎块,冲天火光中他看见但丁面罩被击落,扎成一小簇的银发上结着暗红的黑红血块——不是他的血,这家伙虽然模样狼狈了点,但脸色正常,瞳孔无明显异常,呼吸......维吉尔冷静地评估着另一头的状况,又禁不住为电话那头砰咚锵啷的巨大噪音狠狠拧着眉。
“我原希望你贫瘠的大脑至少还记得我们唯一一个约定,但丁。”绝不把杀戮、血腥或一切与之相关的事物带到伊娃墓前,没有制服,没有阎魔刀和叛逆,当然也没有工作现场的直播。
对方心情比他还要糟糕。“如果不是你把所有工作号码都设了拦截,也轮不到我打这个电话。不过,”但丁咬牙切齿地补完下半句。
“——我的脑子的确贫瘠,所以麻烦老哥你解释一下,你知不知道自己有个儿子,又知不知道他感染赛博精神病,在宪章街屠了一帮NCPD?”
一辆烧得火球似的的车子狠厉地砸来,但丁咒骂一声发动斯安威斯坦,在刹那被拉长的时间中闪过冲他而来的庞然大物,转移后的视角恰好将那名与他搏斗两小时不露下风的对手框进维吉尔的视野,后者不敢置信地盯着屏幕中那件在时停状态下近乎静止的、熟悉的破洞毛衣,自母亲在他身前倒下后,他鲜少经历如此迷茫的时刻。
“尼禄...是我的儿子?”
维吉尔赶到目的地时场景已经相当糟糕,警用直升机在楼道上空盘旋,昔日繁华的大道只看得见两名缠斗的人影,高大的NCPD指挥官竭力缩在路障后,一再报告目标危险等级极高。燃着大火的警车旁,但丁闪过银发青年的一记膝撞,恨不能给姗姗来迟的亲哥打上一梭子子弹。好在维吉尔这次没空和他作对,他抽刀加入战场,出招精准迅猛,但丁在他身侧看准时机补枪,逼迫对面狂躁的银发佣兵暂缓攻势。维吉尔抓住喘息间隙重复了一遍先前没能得到答案的问句:“你说那是我的儿子?”
“是的,白痴,你甚至知道他叫尼禄!让我猜猜你要问什么:愚蠢,但丁,发色和样貌找个医生就能换,凭什么证明?”维吉尔破例没有打断他快气到发疯的兄弟,而只是沉默着握紧了刀柄。“这小子还没疯的太厉害时,我割了他一缕头发,和我的一起让翠西去化验——就在你头顶那架直升机里。化验结果显示二十八个DNA位点全部吻合,而我他妈这辈子从没对着超梦以外的东西露过自己的老二!”
但丁的吼声对他已经不重要了。维吉尔凝神注视青年佣兵又一次发起进攻,对方在丧失理智的情况下完全遵循了兽性的本能,蓄力和冲刺都要四肢伏地,浑然不觉这种动作多接近一只难训的烈犬。
”他确实是我的责任。“
他兄弟嘲讽地冷哼一声。“那就尽到点义务来。”维吉尔不再言语,他在青年的螳螂刀即将削穿头顶的刹那发动斯安威斯坦绕到后方,阎魔刀狠辣地击向后背,被尼禄闪过,刀身转而横向立起,挡下青年手中那支阿喀琉斯狂风暴雨般的子弹。
“你也看到了,他没装什么高级货,但比疯狗还不要命,很难控制。”但丁和他退回那辆快燃尽的汽车旁。银发佣兵的攻击越来越无序,电流肉眼可见的在他身上疯狂流窜,他捂着脸嚎叫,像孤狼受伤后的嘶吼。双胞胎中的兄长眉心蹙起,他问道。“他变成这样的诱因是什么?”
“在任务里碰到了黑警——撞倒一根路灯要求罚款五千欧,这小子穷得就差把自己卖了,哪交得起罚款,剩下的那孙子还没来得及在警用频道里交代就被捅了个透心凉。”但丁称得上惊恐地发现他老哥脸上竟然挂着称得上赞许的神情,他没好气地翻个白眼。“别傻笑了,那小子目前为止还没向平民出手,专逮着警察杀,你最好有办法在事情彻底闹大前搞定。”
“不劳费心,弟弟。”维吉尔站起身,他放下了阎魔刀,因为赶来的太急也没穿队内的黑白制服。身着得体西装的男人两手空空,闲庭信步地穿过四散的尸体与血泊,好像在自家后花园里漫步一般从容。独自站在一地狼藉的大道中央的佣兵冲他警惕地呲牙,眼看就要一跃跃向更远处。
“尼禄。”中年人出声唤他。他的子嗣站住了,目光犹疑不定地转向他。
“杀了这些人,你没做错什么,相反,那证明你力量的强大。”但丁那混蛋绝对在后面把嘴张成了愚蠢的O型,多半还正开着录像,维吉尔懒得管他,只继续说下去。
“你是我的儿子,无需为这份力量而羞愧。”
尼禄完全呆住了。趁着他松懈的一瞬间,暴恐机动队的长官立即上传了意识短路的魔偶,被专门开发过的程序极速启动,一阵噼里啪啦的火花后,尼禄瘫软下去,维吉尔及时扶住了他。但丁探出头来,啧啧称奇。“牛逼啊长官,动动嘴皮子眨眨眼就把人制服了。打算怎么处理他?”
银发的男人把青年背在身后,两个银发脑袋抵在一起,配合着他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莫名喜感。 “我会治好他。现场的善后你来负责。”他不给但丁开口的机会,再一次开启斯安威斯坦,一下没了踪影。警方增援部队的警笛声正由远而近的响起,但丁牙疼般的抽了口气,暗自发誓等下次见面一定要把维吉尔那张臭脸揍破相。
这一等就是一个月。往常堪称劳模的一队长官旷了一趟荡气回肠的工,可怜的月光族、医疗小组打工人磨着牙拨通了维吉尔的电话,通讯接听成功,他首先在直接传导到视网膜的画面里看见一片金黄。
维吉尔和尼禄坐在一辆跑车里,行驶在夜之城外无垠的恶土中。他的兄长专注于开车,衬衫袖子挽起一节,手臂鼓胀着结实的肌肉。他身侧的大男孩倒是有几份羞赧,先是把视线求助性地投向父亲,感受到对方的不为所动后才又硬着头皮转回来,不自然地开口。“呃,但丁...我是说,操——叔叔,早上好。”
“早上好,孩子。”但丁没忍住逗弄他这名单纯得与发疯时的模样判若两人的侄子。“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有礼貌的模样。”画面出现一阵短暂的摇晃,似乎是尼禄受了不知什么刺激闹着要跳车,维吉尔不得不分出一只手把他拽回来,眼看青年还不老实,年长者猛地一打方向盘,同时猛踩油门,男孩便措手不及地滚到了他怀里,鼻尖贴着鼻尖。
这姿势有哪里不太对劲?他不用再想了,兄长身体力行地告诉了他答案。维吉尔咬住那两片水润嫣红的嘴唇,犬齿威胁般地磨了两下,更深的动作但丁看不清楚——反正,刚刚还吵着闹着的青年顷刻安静了下来,乖巧得像个布娃娃任由他的父亲摆弄。男人一手搂住儿子一手开车,转了个急弯的超跑破开几颗仙人掌,颠簸几下后重回公路。
“看来我对你的教育还是不够彻底啊,尼禄?”维吉尔结束那个深吻,贴在白发青年红透的耳根旁,低声道。
“操!!!”但丁没眼再看下去了。他用最快的速度掐断画面,在通讯录里疯狂扒拉,拨出去又一通电话。
“喂,V对吧,给你交代个活。拿上你手头所有款式的手雷,捆成一扎,到恶土找一辆载着俩白毛男的超跑......对,别管他们在干什么,全部丢下去,炸死那两个天杀的乱伦基佬!”
【DN】Tattoos
通贩结束、余量也完售后全文放出 !感谢大家的支持!
预警:灵魂伴侣paro前提的4DN,有经历编造请注意!
————
[图片]
(封面来自柴物师傅,在此感谢排版李师傅的大力支持)
尼禄用牙齿扯开绷带,把自己的右手细致地包起来。他想了想,把自己的连帽衫拉高了一点,遮住脊椎骨上的一行字。在他成年之前,那行字就在某个夜晚悄悄地浮现在他的皮肤上,在接下来的几天逐渐变深,直到尼禄难以忽视它。
那是独属于“灵魂伴侣”的纹路。有的人是一句话,那也许是他遇到自己命定之人时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有的人是一个花纹,那也许是命定之人的家徽或者纹身。有的人则更加幸运,能得到一个...
通贩结束、余量也完售后全文放出 !感谢大家的支持!
预警:灵魂伴侣paro前提的4DN,有经历编造请注意!
————
(封面来自柴物师傅,在此感谢排版李师傅的大力支持)
尼禄用牙齿扯开绷带,把自己的右手细致地包起来。他想了想,把自己的连帽衫拉高了一点,遮住脊椎骨上的一行字。在他成年之前,那行字就在某个夜晚悄悄地浮现在他的皮肤上,在接下来的几天逐渐变深,直到尼禄难以忽视它。
那是独属于“灵魂伴侣”的纹路。有的人是一句话,那也许是他遇到自己命定之人时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有的人是一个花纹,那也许是命定之人的家徽或者纹身。有的人则更加幸运,能得到一个确切的名字。它出现的位置也因人而异,尼禄还见过一个长在脸上的可怜家伙。
他比那家伙幸运得多,那行花体字浮现在他的脊椎上、肩胛骨的正中央,不为人知又潦草地写着‘还以为干掉你了’。
这行浮现的文字指向既明确又模糊,说这句话的人不止三五个也有数十,并且统统都是尼禄的敌人——尼禄对于灵魂伴侣这种东西嗤之以鼻,难道他要去向每个对他说‘还以为干掉你了’的人询问:你是不是我的灵魂伴侣?
蠢死了。
他不相信这就代表着某人会跟他是天作之合,人和人的命运如果被这么一行字界定、从此就能和对方白头偕老,那才像是天大的笑话。于是这行字对他来说毫无意义,它的出现只意味着解决不了的大麻烦。
如果有可能,尼禄希望永远不会有人出现在他面前对他说出这句话,即使他们的对话正好就镶嵌在彼此的皮肤上。
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干脆利落地把湛蓝玫瑰插在腰后,又拎起绯红女皇背在身后。在佛杜那的混乱结束之后,他连同还残存的人们收拾了‘归天’仪式失败的恶魔,又把佛杜那重建了大半,之后就孤身一人来到了但丁的事务所。他需要学习掌控自己的力量,而但丁无疑是最佳的老师和教练:他强大、经验丰富,又是老道的猎人。
——除了他真的很懒之外。
“嘿!”尼禄踹了踹但丁的椅子,他拧着眉,暴躁地把但丁从睡梦里扯起来:“起来,老家伙,你的骨头要睡断了!”
“比起力量你更应该学着怎么收敛你的脾气。”但丁不情不愿地睁开一只眼睛:“我不记得今天跟你约好了要出——” 他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把接下来的话说完:“——门。”
“我知道。”尼禄抱臂耐心地看着他坐起来,比他高大的年长者伸了个懒腰,银色的头发摇晃着遮住他的一只眼睛,小孩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所以你可以把这当成商量——不能拒绝的那种。”
他说:“出去跟我打一架,但丁。”
高大的、健壮的恶魔猎人陡然垮下肩膀,他像是每一个被小孩缠着要去游乐园的大人一样肉眼可见地萎靡起来。
“你是不是精力过于旺盛了……”他慢吞吞地吐出每个字:“要不你去问问蕾蒂或者翠西有没有工作给你做?”
自从尼禄住到这里之后,他简直像是被火点着尾巴的小狗一样急切地寻找任何能变强的途径。他不但跃跃欲试地接过了但丁积压的委托单,甚至迅速地跟莫里森混熟了——尼禄原本不太乐意跟人交流,奈何莫里森对于一个还没成长起来的、有责任心的新人恶魔猎人十分感兴趣。
而在尼禄有空的时候,他更倾向于跟但丁打一架试试自己的深浅。他的学习进度飞快,然而骨子里的暴虐脾气仍旧让他改不了狂放的战斗风格,和这小子打架约等于要去泥堆里打滚,怪力小孩掀起来的尘土足够让但丁在洗完澡后还能从头发里摸出沙子。
但丁叹了口气,他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自己的肘弯内侧,那里裹着一圈绷带,被细致地藏在袖子下面。绷带下是一行细细的小字,它的笔触显得十分张扬,圆润的字母被写出锋锐的意气:‘这玩意可贵了……’
在之前的将近二十年里但丁从没在意过这行字,他当然知道灵魂伴侣的纹路意味着什么——但这一点也不酷,真的,谁的灵魂伴侣见面第一句话是‘这玩意可贵了’?这不但听上去很没劲,并且他根本不觉得自己会被所谓的‘灵魂伴侣’吸引。
直到他第一次跟尼禄这小子见面。
即使他一直坚信自己不会被灵魂伴侣所影响,可在命定的那句话被尼禄吐出来的那一瞬间还是有什么不同了。
也许他的心脏平稳得一如既往,但那一秒投射过来的阳光、空气里细小的尘埃、斯巴达雕像上漫反射的柔和光晕,乃至天空高悬的巨大星体、白日里不可见的灼灼星辰似乎都停顿了一瞬。
但丁的呼吸随着耳机的落地重新恢复,他和尼禄战成一团,却从那双形状和自己相似的眼睛里看到了雪夜里高悬的月亮。
不,尼禄更像一团灼灼燃烧的火,一直生机勃勃地散发着热量。从他眼睛里折射出来得意的、挑衅的、不服输的、倔强的、忐忑的种种情绪就如同火焰的光斑,跳动着烫伤人的视网膜。
他们对视的时间长的过分,以至于尼禄突然移开视线的时候但丁才如梦初醒。
“如果你不愿意。”尼禄别扭地撇过头:“那就算了。”
年轻人的心脏跳得如同擂鼓,他有些唾弃自己不知为何紧张起来的态度,开始默默思考自己现在闲着还能去哪——他不太想麻烦蕾蒂或者翠西,只好四处转转,也许那也不错,他还没有好好逛过这个城市。
“好吧。”他听到但丁无可奈何的语气,伴随着一声哈欠:“粘人的小鬼。”
“谁他妈是小鬼!”他立刻反驳,但耳根忍不住灼灼地涨红起来:“别把我当小孩!”
但丁用实力证明了他还是个小孩,年长者在这种连对战都称不上的饭前活动里显得游刃有余,哪怕尼禄的力气比他大得多也难以取胜。但丁只需要面对鲁莽冲过来的尼禄一拨一带,一身蛮力的小孩就晕头转向地栽到一边去了。
尼禄气喘吁吁地拄着剑站起来,绯红女皇的刀身因为火焰喷射而在高温中发红,灼烫的空气变得扭曲,他怒吼一声再一次冲过去,但丁架住他的剑,脚下一绊就让尼禄结结实实地一拳砸进了地面里。
“操!”尼禄咬牙切齿地从地里拔自己的胳膊,但丁把胳膊架在剑柄上看他郁闷地叹气,年轻人瞪了他一眼,汗水把他的头发黏在脸颊上。
“动动脑子,孩子。”但丁悠闲地笑起来,他打量了一下尼禄,小孩灰头土脸的,就好像刚在地里打了个滚:“别一味地蛮冲。”
“……我知道了。”尼禄粗喘着,他拍掉胳膊上的土,但丁朝他伸出手,他就握住它借力站起来。他瞥了一眼恶魔猎人的胳膊,上面干干净净的,但丁甚至都没出汗。他从那结实的肌肉线条看到手肘,皱起眉。
“那是什么?”他问,站直身子的同时指了指但丁小臂上的绷带:“你受伤了?”
“没有。”但丁收回手,他没有要遮掩的意思,只是若无其事地转开了话题:“接下来要做什么?”他懒洋洋地在阳光里眯起眼:“别说只有‘跟你打架’一个选项,我可不想一天都耗费在上面,玩闹就到此为止吧。”
尼禄倒是很想反驳他‘这是战斗’,可但丁连汗也没出,对他来说算得上是艰难的战斗可能对他来说连热身都不算。
“没有其他事。”他只好说:“但我要出去。一直在你的小房间里呆着,我怕我会像你一样把屁股坐烂。”
但丁可有可无地耸了耸肩:“记得带好地图,走丢了就算你给我打电话我也不会去接你的。”
“别瞧不起人!”
不论是哪里,都比佛杜那显得新鲜。尼禄没有带剑,只又用绷带缠住了自己的右手,装成骨折未愈的样子。他融入街上的行人,随着人流走过十字路口。目之所及的人类看上去都平淡地前往目的地,偶尔有几个身上还带着纹身一样的花纹。
那大概是灵魂伴侣的印记。尼禄想。他看到有一对男女在花园里接吻,交握的手掌有着相似的记号。他忍不住挠了挠后颈,大部分时间安分的印记偶尔会发烫,提醒他被命运安排好了脚步,即将循着命中注定的路途遇到属于自己的那个人。
他烦躁起来,又联想到但丁绑着绷带的小臂。尼禄加快了脚步把接吻的情侣抛在脑后,可还是忍不住开始回想那条绷带,他觉得那大概是一种着装习惯,可又无意识地思考得更深:也许那下面的确有‘什么’,甚至有可能是一个纹身、一个印记——来自但丁的灵魂伴侣。
尼禄以前从没在意过但丁穿的是什么、有没有戴手套,可自从开始怀疑但丁也有灵魂伴侣带来的印记之后,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关注但丁的那只小臂。
“在吃什么?”年长者漫不经心地走过来,他的头发还滴着水,热气从他身上弥漫开湿淋淋的蒸汽,但丁的体温要略高一点,靠近的时候还带着热腾腾的、属于但丁的味道。尼禄不自然地挪了挪,顺势给但丁让了个位置。
“薯片。”尼禄答,他还在发育期,时常会觉得饿。蕾蒂和翠西在某一次注意到之后,就会不经意地在事务所屯一些零食,并且时常放到临期也忘了吃,只好拜托尼禄解决掉。小孩很感激她们的好意,之后悄悄地拿委托费补齐了他吃掉的那部分。
“吃独食是不对的,”但丁从他手里拿过薯片袋子:“没人教过你?”
尼禄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注意到但丁肘弯的绷带被水浸湿了也没有拿下来:“……知道了。”
他站起身,迈出去的步子又收回来:“我希望我回来之后还能吃到一片,但丁。”
“小气。”年长者哼笑一声,头也不抬地挥挥手:“快去。”
尼禄一步迈进热水里,舒适地叹了口气。但丁这里几乎从来不供应热水,连水电费都是他挣到第一笔钱之后替事务所交上的。托这件事的福,尼禄的委托费必须要绞尽脑汁地省下一点,免得某天早上起床之后打开水龙头却只能听到管道里传来的‘咕噜咕噜’声。
但丁会忘了交水费、电费,冰箱里的东西会放到发霉,桌子上是厚厚的灰尘。他从不自己做饭,叫的外卖永远是那几家,但却会买最好的衣服和配饰。
在他刚搬进来的时候从没想过还会有替但丁打理房子的一天,尼禄拎着自己的行李,略有些忐忑地站在事务所门口,推门进来的时候还感到一点拘束。他对但丁一无所知,除了对方展现给他看的那部分,就连对着对方脱口而出‘想掌握自己的力量’的时候,他都没有把握会不会被拒绝。
他知道但丁是‘斯巴达之子’,可教团对这件身份下的那个人毫不关心,他也无从得知对方除了救世主之子之外的任何细节——他不知道但丁是怎样的人,只知道他对自己有些恶趣味、很强、没有恶意,但除此之外呢?
尼禄从事务所的灰尘开始一点一点探索但丁生活的痕迹,就像是用手指摸过绯红女皇上的划痕。他能从唱片机外壳的褪色上隐约琢磨出但丁的喜好,从杂志的折页、桌面的灰烬,以及沙发角落里难以洗去的血迹上推测但丁平日里的生活轨迹,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带着好奇收拾屋子、擦洗家具,在发现每一个布满灰尘的小东西时都会去询问但丁‘这是什么’。于是年长者会给他透露自己的一点往事,一场委托,一个冒险。
就在这样过程里,那个如同神的雕塑一般的但丁慢慢褪去了光环。他变得鲜活,无暇的神之子走下神坛,变成在事务所的椅子上懒洋洋打哈欠的男人,变成尼禄分享生活的另一个人。
尼禄的好奇心永无止境,他随便擦了擦脑袋就从浴室里走出来,套上一件简单的T恤就一屁股坐到但丁旁边。年幼的半魔晃了晃包装袋,别说薯片,连薯片渣都没有给他留下。
“你就不会给我留一点,是不是?”尼禄把薯片袋子团成一团往垃圾桶一抛,它准确无误地撞上桶的边缘,弹跳着落到地上。年轻人‘啧’了一声,叹着气站起来把它丢进垃圾桶里。
“先到先得。”但丁舔了舔手指:“你洗的太慢了。”
尼禄短促地笑了一声,他从沙发的杂物底下又扯出另外一包零食来,但丁挑起眉,小孩得意洋洋:“以为这就能算结束?”他撕开包装袋:“我还留着一手呢。”
这句话该死地耳熟。但丁下意识地攥了攥拳,右臂肘弯上的那行字跳动着发烫。灵魂伴侣只是一种预感、一种命运安排的线路而非必经的旅途。它不能束缚人的意志,但丁也从没想过它会真的起作用。直到尼禄脱口而出‘那我能去找你吗’。
“那是什么?”尼禄问,他嚼着咸饼干,不长记性地把袋子挪到但丁面前:“给。”
“……一个标记。”但丁答。他没有去看尼禄手里的饼干,而是垂眸看着尼禄的侧脸。半魔的感官能够在近距离捕捉到尼禄身上湿润的水汽和与他相同的沐浴露香气,这让他陡然感觉到一丝……不适应。
有东西脱离他的掌控一路狂奔,然后一头撞进这孩子银色的眼睛里。
“喔,”尼禄挠挠头,他的头发还滴着水:“灵魂伴侣的?”
他故作漫不经心,实则心脏跳得要撞开胸腔。年轻人艰难地咽下那口饼干,只觉得卡在喉咙里的也许是他的心脏。
“对,”但丁说,一旦吐出一个字后,接下来的话就变得无比顺畅:“但是它在这有点……”他耸耸肩:“不那么酷。你能明白吧?”
尼禄心有戚戚焉地点头,他也不觉得自己的那行字有多好看,虽然它平常也藏得严严实实,但尼禄一想到自己‘敌人’的第一句话印在脊椎上就觉得别扭。
“你是对的。”年轻人赞同地点了点头,但他仍旧盯着那截绷带看个不停。
“想看?”但丁问他。
“没有。”尼禄下意识地反驳,但又后悔起来,他的自尊心不许他立刻改口,于是他只好盯着电视机上分分合合的男女主角看个不停,就好像他突然对三流电视剧感兴趣一样。
小孩的咀嚼速度逐渐慢下来,心里泛起一丝别扭。他虽然对自己的印记不以为意,可当它出现在但丁身上的时候又由衷地感到别扭。他有些迷茫,难道是因为连神子也逃不脱的、属于命运的安排?可他看到但丁嫌弃那印记不够酷,他又有点微微的开心。
但丁看着他连发丝都透露出来的焦躁不安,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他看着尼禄欲言又止了好一会,才终于开口。
“所以……它是一个标志或者什么的吗?”尼禄把饼干捏得裂开一条小缝,又赶忙在它碎了一手之前塞进嘴里。他的两颊鼓鼓囊囊,声音含糊不清:“还是一行字?一个名字?”
“嗯……”但丁故作沉吟地摸着下巴:“你猜?”
“操你。”尼禄冲他比个带着饼干屑的中指:“不想说就算了,等明天跟你打的时候,我会狠狠把你栽进地里,想看多久都行。”
“很好的梦想。”但丁笑起来:“如果你想知道它长什么样子,就主动说出来。”他顿了顿,故意补了一句:“记得说‘请’。”
尼禄又恶狠狠地塞了两块饼干,他当然不能接受这个……谁会为了看别人的灵魂印记而朝着一个老混蛋认输?更别提他的自尊心已经长成了他的一部分,违抗它等于去掉自己的半条命。可他咀嚼的速度越来越慢,他用牙齿把那两片饼干磨碎了吞下去,就好像吞下去的是自己的舌头,或者半条命:“……请。”
“这么好奇?”但丁挑起眉,他现在是真的惊讶了。
尼禄一言不发地拉过他的胳膊,径直撸起他的袖子,扯开脆弱的绷带。
‘这玩意可贵了’
年轻人呆了一下,即使他心情滚动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此时也不由得停下了所有想法。他反复地看了看但丁的脸,又看了看写着‘这玩意可贵了’的那条胳膊,一时之间分不清这句话是不是在说但丁。
“我算是理解你为什么说这玩意不酷了……”尼禄喃喃地说:“好像在给你打上了‘很贵’的标签。”
小孩甚至压根没打算掩饰自己的嘲笑。他一边笑,一边用手指摸过每一个字母:“这玩意可贵了……哈哈哈哈哈!”
那行字随着他抚摸过去,开始一个字一个字的发烫。尼禄半长的头发扫过他弯起的唇角,划过他的下颌又蹭过他的睫毛。年长者喉结滚动了一下,感觉自己的小臂微微发痒,电流般的痒意顺着尼禄读过的每个字母流进血液里,但丁忍不住微微用力克制自己突如其来的、去亲吻尼禄侧脸的冲动,以至于小臂的青筋紧紧地绷起来。
该死的。
“所以我才不想给你看。”但丁哀叹一声,努力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臂,换成另一只手狠狠地拍了拍尼禄的肩膀:“别太嚣张了,小子。”
尼禄的反应让他越发地确认了灵魂伴侣只不过是单向的束缚,这小子压根没对自己胳膊上的这句话有什么反应,也许他根本就没有相对应的另一句话也说不定。但丁有些克制不住地失望,但转念一想,他原本也没打算把这孩子卷进他混乱的生活。尼禄对这个印记没有反应,幸好他对这个印记没有反应——这样更好。
他们之间隔着的绝不是一行字,而是更多的东西,杀父之仇、血缘关系,看不到未来的黑色深渊把他们隔开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
*
但丁看上去对自己的印记毫不在意,甚至觉得丢人,尼禄躺在床上想。他睡的是事务所的客卧,天花板上镶嵌的枝形吊灯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朦胧的光。他又有些想笑,忍不住微微地咧开嘴。如果是这样一句话,大概谁都不会情愿把它露出来:‘这玩意可贵了’。谁会第一次见面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他的笑意僵住了。他想起来自己见到但丁第一面,他以为那家伙是敌人,在斯巴达的雕像上跟他枪口相对。
尼禄还记得自己把隐约响着音乐的耳机摘下来往远处一扔,他那时说的什么?
‘这玩意可贵了……不过现在不是心疼的时候。’
操。尼禄想。操,这句话听上去就像是但丁胳膊上印着的那行字。
尼禄在床上傻乎乎地呆了一会,突然头也不回地跳起来冲进了客卧的盥洗室,他对着镜子撩起T恤下摆,在镜子的倒影里重新读自己灵魂伴侣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那行字早就烙在他的心里,他读过千百遍,也被不下十个人说过‘还以为干掉你了’,但就在刚才,他心里猛地涌起一丝期待。
不不不不,也许有什么搞错了。尼禄把T恤脱掉,努力地回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他记得不那么清楚,毕竟之后发生的事如同雷霆一样打得人措手不及,他唯一能记得的就是在他拧动石中剑的剑柄时,但丁也拧了拧叛逆的剑柄挑衅他——不,不对,再往后。尼禄回忆起拳头砸在但丁脸上的触感,忍不住握了握拳,内心蠢蠢欲动——也不对,再往前。
他用手挡住了但丁袭过来的剑尖,恶魔的右手发出明亮的、耀眼的光辉。但丁在见到他之后第一次开口了,恶魔猎人微微勾起唇角,他说的什么?
‘还以为干掉你了……你还留着一手啊。’
就是这个。
尼禄只觉得嗓子发干,他忍不住干咽了一下,反手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那行字。这不能代表什么,大概只是意外,但丁在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也显得无动于衷,甚至压根没想跟他说话。当然,更有可能是他的回忆出了点差错——
他猛地关上灯,撑在镜子前面粗粗地喘了几口气。他的心脏跳得很快,尼禄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许有点兴奋、更多是茫然。第一时间涌上心头的是‘果然这种东西不能代表什么’——如果命运能把但丁和他连接到一起、称作天生的伴侣,那尼禄当然也可以质疑它是不是已经疯了。
毕竟。尼禄想。他怎么可能和我这种人……是命中注定?
“早……”但丁打了个哈欠,他已经习惯了每天被‘咚咚咚’的砸门声吵起来,又或者是在午休三个小时之后被人叫醒。但今天他的房门安静得像是被下了静音咒,难得让他一觉睡到大中午。
他的早安落到了空处,原本会没好气地反驳他‘早个屁’的小孩不在房间里,他的刀还在,但是不见人影。
这很反常,但丁慢悠悠地伸着懒腰坐到桌后,尼禄定了报纸,虽然美其名曰是为了获得情报,实际上是因为他的好奇心——佛杜那根本不会有大报社的报纸。小孩甚至还定了杂志,但今天不是杂志发行的日期,但丁的桌子上只有一叠今早的新闻。
他抖了抖薄薄的纸张边缘,百无聊赖地读起来。
直到昏红的太阳斜斜地指着尼禄的影子,他才从长椅上起身,尼禄今天哪儿也没去,只坐在事务所两条街外的公园里看着街边来来往往的人。有鸽子落到他身边啄来啄去,此时也拍打了翅膀准备回家。
他以为远离但丁会有助于自己理清思绪,可在他估摸着但丁差不多该起时出门坐到这里开始直到现在,他根本没有搞清楚自己在想什么。他满脑子转来转去的都是但丁,一会是年长者冲他勾起的唇角,一会是昨夜但丁伸到他面前的结实小臂。
除他得反复告诉自己‘命运压根不可信’才能压抑躁动的心跳,除此之外他还在思考另外一件事:迄今为止但丁对他释放的善意、对他的看顾和教导,到底是因为尼禄自己,还是因为那该死的、被命运安排好会产生的情感?
如果此时还有别的人在这里、读的到尼禄的心思,也许会告诉他‘这就是患得患失’。他从坚定否认‘命运’悄然转为了思考命运本身,他开始渐渐接受灵魂伴侣的存在——只因为那个人是但丁。
尼禄胡乱地把手里的面包屑都扔到鸽子堆里,他站起身拍了拍手,心情低落得就像是因为太阳下山而黑压压投下来的建筑物阴影。他一步一顿地回去,难以面对一切的源头。尼禄花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时间回到事务所门口,又做了做心理建设才推开门。
“……嘿。”尼禄轻声说,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情绪,他在看到但丁的一瞬间就开始紧张地欣喜起来,他的心脏混乱地跳动,把莫名其妙的喜悦灌注到他的胸腔里,即使夕阳也显得热烈。他注视着但丁在夕阳下显得棱角分明的脸,太阳给他的银发镀上一层光辉,年长者像是倦怠的、从太阳马车上步入人间的神明。
尼禄挪开了视线免得被年长的恶魔猎人灼伤:“我回来了。”
但丁没问他去哪了,只是可有可无地点点头,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报纸上:“今天有什么新鲜事?”
“没有。”尼禄说,他试图像以前一样和但丁相处,但是很难,在最初的喜悦过去之后,留下来的是更深的失落和克制不住的对于但丁亲近态度的怀疑。大抵情窦初开的人都是这样,他没发现自己的心情矛盾得仿佛棘刺相对的两只海胆。其中一只白色的海胆既期望但丁喜欢自己、又期望他们真的是灵魂伴侣,而另一只黑色的海胆告诉他:别他妈做梦。
他的语气忍不住变得烦躁起来:“难道我每次都是出去为你工作?收集情报,哈?”
这不对。尼禄困惑地想。我他妈为什么要发脾气?
但丁什么都没说,他探究的目光从报纸上投过来,但是半晌又收了回去:“叛逆期,哈?”
“操你的。”尼禄紧绷的神经舒缓下来,这句调侃把他从自己的繁杂思绪里扯出来,尼禄挠了挠脑袋,泄了一口气似的坐到沙发上。
这很不对劲,他面对但丁的时候被冲昏了头脑,他每一天都变得更烦躁、喜怒无常,就好像但丁欠他钱一样忍不住地冲年长者发脾气。尼禄发觉他很难克制自己,于是他立刻就接了几个单子出了门。
总之,在陆续的几个小单子里,尼禄终于又是他自己了。他把这当成一场压力的纾解,年轻人跳起来,右手颤动着探出去,就好像它同他一样渴望一次战斗,抛却所有的烦恼情绪,只靠剑、爪子和枪来一场痛痛快快的杀戮。尼禄咧开嘴,把混账的灵魂标记甩在脑后,只沉浸于厮杀里。他的战斗风格一如既往地粗鲁、狂妄、不可一世又暴躁,把委托人的后院毁得像是台风路过他家还狠狠地踩了几脚。
可这次情况失控得越发厉害,尼禄站在被他轰得乱七八糟的场地中央平复呼吸,心里却并没觉得这次战斗有多么的酣畅淋漓,他甚至有些怅然若失。他总是回忆起和但丁的战斗——尼禄甩了甩脑袋克制住自己的想法。肾上腺素逐渐减退,他擦干净绯红女皇上的血迹,兴致缺缺地回了事务所。
但丁瞥了尼禄一眼,小孩无意识地揉着一团抱枕,看上去在走神,又像是在放空。被他紧盯着的电视机压根连电源都没开,更别说他甚至在进门之后忘记了打开事务所的灯——虽然对于恶魔来说开不开灯压根没区别。
很古怪。恶魔猎人又瞥了他一眼,呆愣愣坐在原地的尼禄快要把那只抱枕撕开了。他不得不站起身,先打开灯,又打开电视。尼禄的视线转移到他身上,无意识地跟着他的动作盯着他看,傻乎乎得像是只不聪明又暴躁的小动物。
在但丁坐到他身边时,他又紧绷了身体警戒起来。年长者费解地发现他几乎是一瞬间就竖起了刺儿,在他坐下来的一瞬间从沙发上跳起来。
“我不吃了。”他语调迅速地说:“我回房间,不用管我。”
“嗯哼。”但丁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尼禄憋着一口气逃也似地上了楼,他肩胛骨之间的那行字隐隐地发着烫,热量让他声音几乎都发抖——别去想了。尼禄告诫自己:别他妈去想了。
他迫切地需要什么事来转移他的注意力,什么事儿都行,只要别让那老混蛋再在他的脑子里转来转去。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交给我?”尼禄疑惑,今天但丁被蕾蒂和翠西砸开门扯下来,他们三个开始讨论些什么,年轻人刻意地没去参与,只在翠西的注视下默默地进了浴室。他不觉得被三个资深行家拿来讨论的事是能交给他的小委托。蕾蒂递给他一叠纸,尼禄翻开那叠资料扫了一眼。
“长期委托,”蕾蒂说:“委托人发现了附近有人失踪,也检测出来确实有恶魔的手笔,毕竟小精灵可不会选择吃人,是不是?但他一直没找到那只恶魔的踪迹,一般来说会大规模吃人的恶魔不会故意隐藏自己的行踪,更不会挑选领地范围之外的人类。”
翠西轻轻地嗤笑了一声:“因为它们以为自己比人类更强壮、更有力量而压根不会害怕被抓到行踪,还抱着在魔界占山为王的蠢观念。”
“但很奇怪。” 她说:“我们去查了很多次都没能找到那只恶魔,所以委托人希望有人能够长期驻扎在那里,以便在恶魔行凶时及时抓住它。”
蕾蒂隔空点了点尼禄的右手:“交给你,是因为你可以作弊。”
“我去。”尼禄说,他攥紧了拳头。
“不止你。”但丁终于开口了:“还有我。”
蕾蒂猛地转过头看向他。
“越快越好。”翠西优雅地从桌子上跳下来,撩了撩头发俯身靠近开始脸红的尼禄:“去收拾东西,男孩。”
“你怎么想的?”蕾蒂毫不客气地用手指戳戳但丁的肩膀:“别说你真的要当保父了,尼禄那孩子能做好,你现在就像是张着翅膀的鸡妈妈!”
“我假设你们远比我想的细心,而不是有没检查到的细节。”但丁翻了翻那叠东西:“那我们就最好一明一暗地去查,能逃脱你们探查的恶魔绝对不会轻而易举地被菜鸟打败。”他耸了耸肩:“而我是保险。”
“随便你。”翠西答,她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梳了梳自己根本没有打结的头发:“我得告诉你,即使你参与进来,委托金也只准备了给尼禄的份。”她抬抬下巴:“因为那个?”
她和蕾蒂都见过但丁胳膊上的那行小字,化名格洛丽亚潜入魔剑教团的女恶魔显然知道得更多,她远比看上去细心得多,在但丁态度古怪地去了一趟魔剑教团的地下老巢后她就发现了其中蕴含的一些情绪。但她无意透露给蕾蒂,黑发的女孩为此还在跟她赌气。
“没关系,我暂时不需要那么多钱。”但丁含糊地说,他挠了挠鼻子,躲开蕾蒂冲他胳膊伸过来的手。女孩冲他做了个鬼脸,气冲冲地坐到离翠西最远的沙发上。
“态度可疑,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蕾蒂抱怨:“只有我不知道!”
“还有尼禄。”翠西轻笑一声:“你们也许还能组成个联盟什么的。”
蕾蒂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想想看吧,狭小的事务所里只有四个人,如果两两一组组队,她宁肯选择尼禄,最起码他是个好孩子。她甚至愿意把自己胳膊上的伤疤展示给尼禄看。在摇摇晃晃的车里,蕾蒂撸起袖子来把那片伤疤给指给刚入行的恶魔猎人。坑坑洼洼的伤疤占据了女孩线条圆润的肩头,蕾蒂松开手,让袖子把它遮住。
“看。”她说:“在它浮现出来的时候我就把它毁掉了。”女孩语焉不详地略过了自己为了复仇决心和父亲同归于尽的往事,她那时候觉得即使有灵魂伴侣,自己也绝不会为了对方停下脚步。既然如此,干脆从一开始就别知道对方是谁的好。
可她偏偏活下来了。
“我只记得是雷电一样的形状,别的没有了。”女猎人耸耸肩,把袖子放下来:“你呢?”
“……有。”尼禄犹豫了一会,他不自在地离得靠近他的黑发女人远了点,坐姿僵硬起来。他快速地看了一眼但丁,又迅速地收回:“是一行字……可我不信那个。”
一行字。但丁的视线划过去,他若无其事地瞥了认真交谈的小孩一眼,又收回视线。
“就不该信。”蕾蒂耸耸肩:“信命的家伙都死了。”
尼禄终于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你说得对。”他真心实意地说。
“我下次再也不坐车了。”但丁抱怨,他伸了伸胳膊,叹着气活动了一下筋骨。尼禄在他身边把绷带绑到右手上,又把它吊起来。
“整理一下我们的剧本。”蕾蒂拍拍手:“我和翠西是来追查恶魔的,但丁是我们驻扎在这里持续搜索资料的队友,他会在这里呆一周然后离开——当然只是表面上,他还会在这呆着。而你,尼禄。”
被点到名的小孩坐直了身体。
“你……呃,是恶魔。”蕾蒂绞尽脑汁的表情让尼禄意识到她在编剧本:“准确地说,是新生的、来到这个小镇准备找人下手的恶魔。”
“而且由于经费有限。”翠西说:“你们要租同一间房子。注意掩盖行踪。”
“我为什么是恶魔?”尼禄忍不住,他拧着眉:“我不想演这个,这他……这对引出那个恶魔有什么用?难道他会找我干架?”
“他会。”但丁说,他注意到尼禄的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即小孩缓缓地坐回去,全程没有看他一眼:“领地意识、或者你说傲慢也可以。他会主动来找你,杀掉你然后吃掉你。”
“听上去糟糕得很。”尼禄嘟囔:“好吧。”
反正我也是货真价实的恶魔。
“不要掉以轻心,”蕾蒂提起自己的卡琳娜·安,往前走:“这只恶魔到处都透露着古怪,而且狡猾。我没见过能一瞬间把人类灵魂带着血液吞吃干净的家伙。”
“我要怎么扮演一个刚到人类世界的恶魔?”尼禄追上去问:“我要在街上游荡?”
“必要的时候吃个人——你可以吃但丁。”翠西压住他的肩膀:“兵分两路,男孩。”
尼禄只好站在原地,他注视着三人的背影心不在焉地走神,就在他盯着但丁的发丝开始回忆今天无意间暼过一眼的、但丁的胡茬时——她说他可以吃但丁,于是他想象它的触感,亲吻的时候也许会绒绒地蹭过他的嘴唇,是不是会刺得人发痒——年长者回过了头。
尼禄的耳根猛然涨的通红,他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体,恶魔猎人远远地冲他笑了笑,食指中指并拢在额头上一挥,就又回过头去了。他的衣摆划了个潇洒的弧度,尼禄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牵在衣角上来回摇晃。
“……操你的。”尼禄小声说,他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笑,又冲但丁的背影恶狠狠地竖了个中指。
日头渐渐偏移,尼禄估计着他们到达了镇上,也许已经找到了落脚处。他也开始动身,绞尽脑汁地表现的好像一个‘新到达人类世界的’恶魔。真他妈见鬼。他暗骂一声,重新开始打量这座小镇。就像所有的不发达的城镇一样,这里的路不脏,但也不干净。街边的招牌肉眼可见的陈旧,连小镇路口也没有像样的指示牌。
他按照蕾蒂之前说过的地址一个路口一个路口地找过去,有几个本地人对他的胳膊投来好奇的打量,被他一一瞪回去。路过恶魔猎人们租下的房间时他只是瞥了一眼,从大开的窗户能看到和女士们正在对话的、摊着手苦笑的但丁。
尼禄收回视线,开始在小镇里兜圈子。
这是他第一次参加猎人们的狩猎行动,蕾蒂和翠西即将退场,尼禄希望自己的暴脾气不会把什么事搞砸。他想向但丁宣告自己做得到。
他没有走太远,如果忘记了回来的路线,他大概就要露宿街头。尼禄没把握自己能记住这里错综复杂的地形,他逛了一会又一会,右手安静得仿佛这里根本没有恶魔。但仅尼禄看到的、穿着黑色衣服神情悲伤的人就有不下五个。如果不是他们恰巧是亲属,那这里的情况就严峻得令人心惊。
尼禄在月上中天的时候才踩着屋顶从天台翻进但丁租下来的房间,女士们已经演完戏走了,但丁正坐在狭小房间里唯一的桌子前,捏着一角披萨往嘴里送。
看到尼禄回来,他只是看了一眼,就继续咬了一口自己的晚饭:“有什么收获?”
“没有。”尼禄说,他往前走了两步,也从那盒披萨里揪起一只角。他走了一下午,现在又饿又渴。但丁把杯子往他面前推了推,看小孩狼吞虎咽地鼓起脸颊来咀嚼。
“它藏得很深。”尼禄含糊不清地汇报:“最起码我没有察觉到他,我的手也没有。”
他示意了一下刚进门时亮的像是灯泡的那只右手,现在莹蓝的光渐渐暗下去了,等到习惯了但丁的魔力之后它就会完全暗淡下去。在这小镇的一下午它一点反应都没有,如果不是那家伙掌握了高深的隐蔽技巧,就是它根本不在这里。
“跟我想的一样。”但丁摸了摸下巴,他意识到尼禄紧盯着他的视线,他垂下眼和小孩对视:“暂时还不确定我的推论,看样子我们真的得长期驻扎下去了。”
尼禄只得天不亮就出去巡逻,他一边注意着自己右手的动静,一边注意着看上去像是被恶魔盯上过的家庭。它们很好辨认,失去至亲的人难以像原本一样打起精神来定时修剪草坪,因此只要观察植物的生长情况、这家人的精神状态就能准确地分辨。在路过一家人的门口停留着打量这家人的表情时,尼禄还被塞了一只肉饼。
“上帝保佑你。”中年的妇女穿着一件黑色的裙子,尼禄下意识地打量了她一下,明白她多半是为什么人哀悼。他想拒绝,但是女人压住了他的胳膊:“收下它吧,这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我的孩子也像你这么大。”
这也许是个线索,可尼禄实在不想在一个刚失去儿子的女士伤口上撒盐。他犹豫再三,还是迫切希望找到恶魔的想法占据了上风。他问:“发生了什么?”
他因为自己不得不开口而感到愧疚,但是这是必要的收集情报的一环。也许是因为移情作用使得这位女士对他颇感亲切,她只沉默了一会,就原原本本地把发生在她儿子身上的事告诉了尼禄。
“不要去山上。”她说:“距这里不远,以前他们很喜欢去山上,夏天还会去摘野果、去溪边游泳。”
“但互助会的成员说……他们……和我的孩子一样的那些可怜人……死之前都去过那里。”女人忧心忡忡:“也许是遇到了恶魔。”
山上。尼禄谢过了这位夫人,三两口就吃完了这只饼。它尝起来没有很好吃,甚至连饼皮都有些焦糊,但尼禄没有在意这点小问题,也许是失去孩子的痛楚让这位好心的夫人没有心情去维持原有厨艺水平。他手一撑跃到墙上,又翻身上了房顶,从高处能够直接看到远处的矮矮的山,尼禄估测了一下距离,就走空路快速地奔向了线索所在地。
就连以普通人类的视角来看,这座山也有着重大嫌疑。它格外地阴冷潮湿,因为树木众多,林子里还有些微的雾气。尼禄找到了那位夫人所说的小溪,从上游探查到下游,又沿着小路把整个林子翻了个遍。他的鬼手一无所获,甚至连低等恶魔都没有。这很奇怪,但这里的确什么都没有,受害者在死前来到这里也许只是偶然。
“是吗?”穿着黑袍子的妇女显得很惊讶,但立刻地,她露出茫然又无助的神情:“哦……我可怜的孩子……你能确定吗?”
“我能。”尼禄干脆地说,他显得有些踟蹰,但最终还是开口:“你还能想到什么别的线索吗,女士?”
这位夫人略微地想了想,就摇了摇头:“我不确定,但是据说夜晚的时候有人在城镇西边见到过恶魔。”
尼禄跑了一天却一无所获。他只草草解决了早饭和午饭,筋疲力尽回到旅馆,还要趁着月色迅速地潜入建筑物的阴影,免得被人发现他和外来的恶魔猎人有什么关系。
但丁不在,尼禄松了口气,他不知道自己该失望还是庆幸,跟但丁相处的绝大部分时间他在跟自己作斗争,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即使他不愿意承认,他也无可救药地被年长者所吸引——更不愿意承认的是,他不知道这份感情来源到底是所谓的‘命运’还是‘爱’。他当然不觉得是前者,但也觉得自己不可能得到后面那个。
他把自己扔在床上,接着微弱的月光观察自己的右手。它看上去就像是恶魔,粗粝的皮肤、流淌着的魔力、尖锐的手爪。他又回忆起但丁的手,修长又有力地压在他肩膀上、脑袋上,年长者的掌心粗糙又温暖,带了点力道压得他忍不住重心一歪。他似乎给了但丁一拳,后者大笑着又揉乱了他的头发。
尼禄用胳膊遮住眼睛,今天晚上的月色格外的明亮,他不知道但丁去做什么,但这房间安静得过分,显得他聒噪的心跳声分外扰人。
叫醒尼禄的是门关上的细微声响,也许是他过于关注这样的声音,在但丁的靴子踏上地板的一瞬间尼禄就睁开眼睛,他迅速地翻身坐起,用手揉了把脸。
“但丁?”他眨了眨眼,彻底清醒过来。
年长者正提着一袋早饭,心不在焉地冲他晃了晃。尼禄注意到他身上还带着清晨没褪去的水汽,猜测他昨天也许在野外呆了一晚上。
尼禄起身穿好衣服,但丁买了两份熏肉三明治,他捏过来就把一角塞进嘴里,但丁托着腮看着他吃完了那只三明治,眼神飘忽似乎在发呆。尼禄没有多看,如果他昨天晚上还嫌房间过大过于空旷,今天就又觉得这里太狭小又太拥挤,挤得他无法呼吸。他只要略一吸一口气,就有但丁的味道从对面飘过来。他很难形容它是什么味道的,只能说他只要一嗅到就能想起但丁的外套,和他修剪整齐的胡茬。
他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在但丁面前的桌子上,可看了一会视线就忍不住偏移到年长者的小臂上。包裹着那段结实小臂的绷带下面是什么他再清楚不过,原本只是不愿意相信,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更想去承认那是事实——他的确跟但丁是命中注定的伴侣。
“我吃完了。”尼禄猛地站起来,但丁如梦方醒地‘唔’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尼禄匆匆背起刀同手同脚地冲出去,还差点被门口的地毯绊倒。
恶魔猎人放下胳膊,他昨天晚上趁夜撬开了死者的棺材,蕾蒂和翠西也许没错过这里的线索,但她们一定没发现只有棺材里才能看出来的一些小事。他差不多知道了这出骚乱的原因,但只查到原因还不够,他需要靠尼禄把那只老鼠钓出来。小孩的演技拙劣得过分,没有任何新生的恶魔会急于调查这里的人类死了多少个。但是没关系,有尼禄吸引视线他大可以做更多的事。
尼禄步伐急促地走过还没醒过来的街道,他脚步一转去了小镇的西侧,他先是排查了一下城郊,确认那该死的恶魔没在那,才开始走进迷宫一般的小镇。这里错综复杂,即使房子建的没有佛杜那那么高,但在建筑物的背阴处他还是能感到一阵凉意。
他不能确定这里是否有恶魔,莹蓝的胳膊没给他任何反馈,他只能揉揉发痒的鼻尖,巡视一般地跳上墙头、继而攀爬着上了这座小镇的钟楼。他居高临下地站稳,在这种高度几乎没人能看到他。尼禄站直了身子,正大光明地观察这片区域。
他从这里能够清楚地瞭望到他和但丁租住的那栋小小的房子,也许是尼禄的错觉,但它红色的尖顶看起来都显得格外可爱。尼禄不自在地换了个方向,把注意力集中到各种可疑的人或者事物上。很可惜,这里看起来安详得过分,就连争吵声也不多。有只白鸽扑腾着翅膀从他身侧略过去,尼禄让了让,好让这小家伙能停到钟楼的瓦片上整理羽毛。
小镇的西侧不像是那个山丘一样容易巡视一圈得到结果,尼禄只好采取盯梢的方式排查这里可能出现的问题。希望那位女士给的消息准确,他实在不想跟但丁讨论到底该从哪里入手找出恶魔——他甚至不太情愿跟但丁交谈。
也不是因为对于灵魂伴侣的反感,他只是觉得别扭。尼禄差不多反抗了十几年的命运,自尊心让他不能承认自己对这玩意有所期待。他反感的是命中注定,而不是但丁本人。
尼禄没有这种在城区里大范围寻找恶魔、还单打独斗的经验。在佛杜那时,虽然他被分配到的都是脏活,可骑士们早就掌握了恶魔出现的位置——用人命确认。他也从没在佛杜那的城区寻找某个特别会躲的恶魔,就像蕾蒂和翠西说的,会毫不遮掩吃人的恶魔通常都没什么脑子。
尼禄在中午的时候跳下去买了三个热狗,他溜溜达达地吃完了一个,剩下的两个准备在钟楼顶上吃。
但丁立在他身后的建筑阴影里,看青涩的恶魔猎人机警地转着眼睛,偶尔垂下来拨一拨包装纸,又大口地把辣热狗往嘴里塞。尼禄吃得急促,吃完还有面包屑在他鼓鼓的脸颊上沾着。他丝毫没发现这件事,小孩从带着坡度的钟楼顶站起来,皱着眉严肃地巡视。
但丁收回脚步,转而从另一个方向绕过去,小孩的侦查手段原始得仿佛是一只小狗在嗅来嗅去,成熟的恶魔猎人慢悠悠地走过阴暗的小巷,这里被层层建筑物遮住,在这里居住的多半是城市的流浪汉、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年长者的靴底踩着污泥,高大的男人迈过围上来的乞丐、骨瘦如柴的女人,停留在一个看上去昏昏欲睡的拾荒者面前。
“想不想赚点钱?”他低声问:“只要你告诉我几件事。”
但丁抬起眼,他的小助手正像是罗宾一样轻巧地落到窗户里,和勾枪不同,年长者十分确定被鬼手抓住的烟囱或屋檐短时间内会变得尤其易碎。尼禄落地的时候还得意的勾起嘴角,但一扭头看到他,小孩脸上的表情就变成了慌张。
“嗨。”但丁好整以暇地放下手里的杂志:“晚上好。”
“……嗯……晚上好。”尼禄僵硬地跟他打招呼,看上去根本就忘了他会在房间里的可能性。
但他又提着一袋街边小吃,但丁准确无误地从里面捕捉到了他中午吃的辣热狗。他推测这是尼禄给自己买的晚饭,于是年长者扬起眉毛,准备开口调侃他吃独食的行为。
在他的坏心眼发作之前,尼禄就别别扭扭地把手里的东西主动递给他。
“给。”
但丁眨了眨眼。
“路上看到,就买回来了。”尼禄硬邦邦地说:“这是早餐的回礼。”
“哦。”但丁惊讶地开口,但他立刻咧开嘴,露出带着调侃的微笑:“要是不好吃我可不会被你收买。”
“好……”尼禄只说了一个字就后知后觉地闭了嘴,他中午吃了三个热狗的原因不仅是因为饿,还因为它格外的好吃。在晚上踩着别人的房顶略过即将收摊的热狗摊时,他鬼使神差地跳下来买了几个。热狗摊的老板看起来吓了一跳,但尼禄给足了钱。
因为他喜欢,所以想跟但丁分享。
“谁知道好吃不好吃。”尼禄把袋子又往前递了递:“给你了。”
他抱着胳膊坐在床沿,如果不坐在床沿,他就要和但丁挤在狭小的桌子旁边——尼禄只要一想象那个场景就觉得耳根到后颈烫得发麻。于是他坐远了点,虎视眈眈地瞪着慢条斯理打开包装袋的年长者。
但丁像是故意逗他一样懒洋洋地剥开包装纸,他先是嗅了嗅,才把嘴唇靠近那只热狗。上面的酱料糊得很厚,辣味刺激得人食欲大开。
但丁咬了一口,尼禄盯着他咀嚼、吞咽,直到年长者‘唔’了一声。
“不错,”他咽下去那一口,用拇指揩掉嘴边的酱料:“没想到这种小镇也能有这种店。”
“哈!”尼禄立刻眉眼舒张得得意洋洋:“我也觉得。”
那只手轻巧地托着热狗送到嘴边,但丁张开嘴又咬了一口,他的脸颊也鼓起一块,酱料沾在他的脸上,年长者舔了舔,明明是粗鲁的动作,可尼禄却不由自主地撇开了视线。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却不是因为饥饿。
“收获怎么样?”他听到但丁含糊不清地问,小孩转过眼睛正看到但丁舔手指。他忙不迭地又扭开脸,在心里怒骂但丁的卫生习惯堪忧。可他的大脑却不听使唤地回放但丁的筋脉分明的手背、结实有力的小臂、粗糙的手指和晶亮胡茬间的嘴唇——
“不怎么样。”尼禄心不在焉地说,他的大脑开始自动播放但丁和他战斗时肌肉绷起的小臂和上面蜿蜒的青筋。他的、属于尼禄的印记就在某根血管的正上方,被绷带裹住:“呃……我是说,有人跟我说了恶魔出没的地点。”
“很巧,”但丁拍了拍衣服上的面包屑:“也有人跟我说了他的目击过程。”
尼禄终于不得不直视但丁了。年长者的眼睛在昏暗的光下像是野兽一样泛着冷厉的光,小孩的喉结又滚动了一下,他有点想喝水:“不如先说说你的情报地点在哪?”
“西边。”尼禄答:“在西边。”
但丁啧啧了几声,他竖起一根手指来摇了摇:“我得到的答案是:‘就在这’。”
“那里?”尼禄下意识地追问:“我们这里?”
“没错。”但丁说:“确切地说是整个小镇,哪里都是。”
“这只恶魔的出现地点随机,既不在某一个方向,也不在某一个区域。而我昨天晚上挖了受害者的坟,确认了另一个情报。”他略带嘲弄地勾勾嘴角,拿出第二个热狗:“我就知道女士们没那么细心——他们身上都有标记。”
“一般人也不会想到去挖坟。”尼禄的视线又开始闪躲:“你是说灵魂伴侣的标记?”
他又开始联想到但丁绷带下的那行字,他想再看一次,就像上次一样。他梦到过很多次,自己湿润的指尖摩挲过那行字,水汽蒸腾起来,和但丁同款的沐浴露香气让他分不清到底是谁身上的味道。尼禄后颈的标记开始隐隐发烫,他用力地闭了闭眼。
“答对了,可惜没有奖励。”但丁打了个响指:“收集情报是第一步,但要注意收集多方情报辨别真假,孩子。”
“别那么喊我。”
不论它到底会在哪里出现,着重盯几个身上有明显标记的人会是好选择。尼禄清晨起来的时候但丁还在睡,他只是指了个方向,可干活的还是尼禄。不过考虑到他前天挖了一晚上的坟(这真的很难想象)也许他在尼禄不知道的地方努力也说不定。
与这种事相比,尼禄还是第一次看到还在床上熟睡的但丁。他在事务所没这种机会,每次敲开房门他只会看到困倦的但丁,而这次,年长者的被子只盖到腰间,结实性感的胳膊搭在被子上,绷带松松垮垮,放松状态的肌肉没那么轮廓分明。
尼禄喉结滚动了一下,原本要迈出房门的靴子转了个方向,他悄无声息地靠近另一张床,他身体紧绷着控制肌肉,尼禄一寸一寸地接近,直到他能看清但丁脸上细小的胡茬。
但丁没有要醒来的预兆,那张如同雕像般英俊的脸还在合着眼沉沉地睡,尼禄蹲下去,手指轻轻地触碰到但丁胳膊上的绷带。
如果他醒了,我就假装只是要叫醒他——或者给他盖个被子。
年轻人下定了决心,他的心脏聒噪地跳,后颈烫得发麻。他的指尖解开系得并不结实的绷带,轻柔地一圈一圈松开,直到那行字露出来。他的心跳几乎影响他倾听但丁的呼吸声,小孩深吸一口气,用手指摸了摸那行字。
但丁的身体不着痕迹地绷紧了,恶魔猎人在尼禄睁眼起床的时候就醒了过来,他闭着眼听到年轻人笨手笨脚放轻的动作,听到他穿上外套、拿起绯红女皇又把湛蓝玫瑰别在腰后。他听到靴子和地板的敲击声,然后它们停住,转身放轻了力道往床边来。
他听到尼禄急促的呼吸、如鼓的心跳,听到他睫毛眨动,听到他吞咽时的水声。尼禄连指尖都发着烫,触碰到他皮肤的时候带来一阵颤栗,像火一样的手指解开他的绷带,小孩沉默了一秒,紧接着轻轻地用手指碰了碰但丁身上的、他自己的字迹。
真该死。尼禄想。我之前怎么没认出来?
他蹑手蹑脚地把那行字盖上,做贼心虚地退出房门。可他立刻就喜悦起来,尼禄从楼梯上一跃而下、炫技一般地以扶手为轴轻巧地转向、踩着墙壁缓冲落地,他的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声音大到像是有人在他的耳膜内侧擂鼓。
路上的行人对这红着耳根的少年报以善意的微笑,尼禄后知后觉地开始羞耻起来,他慌不择路地钻进一家便利店,买了几只三明治。
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去镇政府的档案管理处以及教堂的档案室查一查结婚记录。潜入这种地方对他来说只算是小菜一碟,即使现在是白天,他也可以坐在房顶上一边吃三明治一边把手里的档案翻来翻去。他不得不承认但丁是对的,从结婚档案和死亡证明上来看,多数死者都是结过婚的。他又去了教堂,把没有办理结婚手续但找牧师证婚的档案也对比了一下,确定剩下的那些也有登记过婚礼。
也就是说,恶魔并没有其他的情报来源,他能依靠的消息来源和尼禄没什么不同,先去查结婚登记,再逐一排查。如果他能准确地找到拥有标记的人类,那他大可冲单身人士下手,那更不容易被抓到把柄。他选择性的猎杀人类也许有其他目的,但他并没有其他能力。
如果不是确认其中有恶魔的手笔,他大概要以为这是极端反灵魂伴侣分子了。尼禄深深地皱起眉,站起来把档案塞进怀里,在心里道了歉。等他杀了那只恶魔,他会回来把档案归还的。
尼禄从屋顶上跳下去,开始一家一家地排查。这只恶魔意外地沉得住气,在他们来到这里之后已经过了三天,然而恶魔根本没有露出踪迹,尼禄在街边逛了一天也只排查了几家。他既不擅长和人交流套情报,也不擅长潜伏跟踪。叫他把什么人拷打一顿倒是很合适,可惜这种委托也没有给他逼问情报的余地。尼禄只是跟在名单上的人身后,确定了几个出轨的家伙绝对没有灵魂伴侣。
他打着哈欠回到住处的时候有点晚,为了盯梢恶魔(也许还有不想面对但丁的原因),他一直待到将近天亮。但丁已经在床上呼呼大睡了,就好像他从没起来过,尼禄松了口气,同时又有点恼怒。他上床的动作也带着点火气,翻身时布料的摩擦声引来了但丁的一声咕哝。尼禄僵在被子里,直到年长者的呼吸声逐渐平缓他才放松下来。
臭老头。
他第四天一早就又出了门,尼禄需要白天逐一排查那些夫妻,晚上再盯梢到半夜。小孩肉眼可见地暴躁起来,睡眠不足给他原本就不是很好的脾气雪上加霜,尼禄在爆发的边缘艰难压抑,如果现在把那只恶魔放在他眼前,他说不定不用武器都能把它锤成一抹灰。
事情在第六天的时候出现了转机,他原本只排查了名单的五分之四,还有三家没有查。尼禄的运气不是很好,灵魂伴侣出现在名单的最后几位,让他前几天的功夫都打了水漂。他不太能确定到底是谁才有标记,于是年轻人索性上午去这家,下午去那家瞧瞧。
而等年轻的恶魔猎人踩着房顶墙头出现在第三对情侣的家门口时,他被绷带裹紧的右手猛然泛起光芒来。
“抓到你了。”尼禄咧开嘴,露出一个狞笑。他迫不及待地要把这只恶魔大卸八块,这狗娘养的家伙似乎也发现了他,那团潜藏在阴影里的恶意源头猛然一拐躲过绯红女皇的劈砍,随即立即转向朝着没被尼禄堵住的小巷另一侧滑行着逃窜。
“别想逃!”暴躁的、睡眠不足的恶魔猎人追上去,他的怒火几乎能实质化地把这个小巷烤的火热。他打出去的子弹落了空,只听到路边行人的惊呼声。尼禄抓着路灯杆腾空而起地换了方向,恶魔就在前面慌不择路地逃跑,可尼禄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个恶魔的影子只是一味地逃跑,如果他就是袭击这个小镇的恶魔,那它又为什么甚至都没有看尼禄一眼,就干脆地跳到了影子里?一路上它本可以躲到建筑物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地消失,但它没有,只是若有若无地引着他往镇外去。
不对。尼禄猛然惊醒,他迅速停住去势,转头反身向来时的方向。果然不出他所料,那只恶魔看到他转头立刻扑了上来,现在追逃的角色对调,尼禄拧动绯红女皇,借助武器强大的推进力速度陡然增快,他高高跃起,右手探出去的同时虚影从他背后显现,他顾不得会被小镇的其他人看到,蓝色的巨手抓住某一家的屋顶就把自己甩向目的地。
他在半空中就注意到在那家人墙后的影子,它看上去瘦小得过分,大抵不是什么强大的恶魔——尼禄掏枪,湛蓝玫瑰的弹巢滚动着把子弹压入枪膛,他扣动扳机,在枪响的同时人也已经落到了小巷的墙头。
尼禄脚下用力跃起,旧皮靴靴踩坏了砖瓦垒成的土墙,他扑到恶魔的头顶,可这个吱吱作响的、猴子一样的恶魔尖叫起来,一瞬间,声波就把近在咫尺的年轻人震得头晕眼花。他几乎立刻就丧失了行动力,只得咬住舌头奋力甩了甩头借疼痛让自己清醒过来——可惜毫无作用。
尼禄艰难地站稳,明白了为什么这种小东西可以毫不费力地杀掉一个成年男人。但是不对,单凭它可吃不了一个人类,更别说把人的血液吸干。
它必然有个同伙,就是那个试图引他到郊外的、潜藏在影子里的家伙。尼禄的右手猛然间开始发光,等他昏沉地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已经晚了。
鲁莽大意的年轻人睁大了眼睛,被他远远抛在身后的阴影已然赶了上来。趁着他难以控制自己的躯体,有风声从他脑后袭来。尼禄艰难地举起手,试图在被砸中后脑的时候抓住这个偷袭的混蛋——
猴子恶魔再一次尖叫起来,尼禄的额头鼓起青筋,他用力咬下去的同时血从他的嘴角溢出来,他奋力抬起手,然而不同于湛蓝玫瑰的枪声响起,恶魔猛然后退一步,两发子弹打在恶魔和他之间,阻止了恶魔的同时也阻止了尼禄。
是但丁。
“操——你他妈给我站住!”尼禄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恶魔潜入阴影里,他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了两步,就脱力地靠在墙上。但丁快速地赶过来拎住了他的衣领帮他站稳,被小孩挥手打开。
“你把他放跑了!”尼禄低吼:“我他妈追了这么久,你却让他逃跑了!”
“如果他不逃跑,完蛋的就是你。”但丁难得冷下脸来,那只恶魔拿着的绝不是简单的武器,能一瞬间把人类连血液带灵魂吞噬干净,如果它落到尼禄身上难免也是这种结果:“你真想死在这种地方?”
“不关你的事!”尼禄直起身怒视年长者:“就算死在这也是我自己——”
“把你要说的话咽下去。” 但丁说。
尼禄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听到但丁用这种语气说话。那双眼睛在黑夜里隐隐发光,无情的冰蓝色像是择人欲噬的野兽。但丁脸上的情绪收敛得干干净净,甚至有点冷漠。他的声音压低了带着隐隐的怒火。平常总是懒洋洋的年长者此时更像是被激怒的凶兽,无意识涌动的魔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可尼禄绝不是这么容易就会听话或者退缩的人,他咬着牙,仍旧抬起头瞪着那双冰冷的眼睛:“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就他妈差一点我就能抓住它!”
尼禄的怒火无处发泄,他已经尽力去做了,他想获得认可,想让但丁看到的不只是‘标记的对象’而是尼禄本人。去他妈的灵魂伴侣,去他妈的命运,如果他想要什么,就自己去获得,而非躲在虚无缥缈的‘命运’后头窃喜——他试图做出一番事业,要亲手抓住这个该死的、狗娘养的恶魔——但他失败了,最丢脸的部分还被但丁看了个正着。他知道自己不该迁怒,可那股自尊心燃起的火焰在他的心里越燃越旺。
“你可以回去。”但丁突然说,尼禄的怒火微微一顿,随即更猛烈地燃烧起来。
“什么?”尼禄攥紧了拳头:“你要把我踢出去,就因为我搞砸了?”
他低吼:“如果不是你搅局,我已经把他抓住了!”
“我没有逼你接这个任务,也没有逼你要抓住他。”但丁说,他的态度此时令人厌恶的平静:“如果你不想跟我一起干,你就趁早滚蛋。”
他说:“而不是把命搭在这里。”
“我才不会把命——”尼禄还想反驳,可年长者已经先一步提高了音量:“够了!”
但丁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心脏还在过速跳动,吐出来的气息里带着火焰一样的蒸汽,尼禄看过来的眼神仍旧是不服气和愤怒的,年长者用力地闭了闭眼,疲惫地开口。
“回去吧,尼禄。”
他不再开口,但能预想到的也不过是尼禄更加愤怒的反驳。也许小孩会转身走人、非得要抓住那只恶魔,抑或是用拳头解决,就在这小巷里和他大打出手。
但什么都没有,沉默蔓延在两人之间,但丁重重地叹了口气,决定先退一步。
“你……”
“我不会走的。”尼禄抢在他前面说,他说完这句话就又陷入了沉默,花了很久才艰难地憋出一句:“……我能胜任。”
“我凭什么相信你?”但丁反问:“别对我说你一定能抓住他。”
“不,”尼禄咬紧了牙:“我会听你的。”
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我只是想帮你的忙。”
“我没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做的足够了,回到佛杜那,开一家分店。”但丁说,他感到疲惫、后怕:“如果你厌恶我,你大可以给它改名。”
尼禄还是不说话,他紧紧抿着唇,在月光下他眼里的挣扎显得清晰又无力。这样也好,但丁原本想离这孩子远点,只是该死的灵魂伴侣,它像个诅咒一样逼着他靠他更近。
在他意料之中的,尼禄什么也没说。倔强的小孩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用实际行动表达自己的决心。他们一前一后地顺着来时的路回到住处。现在没什么卧底任务了,但丁暴露得彻底,尼禄更是被发现了本意。他们能选择的也不过是一天一天地熬下去,直到那只恶魔再次跳出来。
房间里的气氛僵硬又沉默,但丁听到尼禄窸窸窣窣地收拾了自己,无言地脱掉衣服上了床。他毫无睡意地盯着天花板,月光把它照得透亮,然后太阳升起来,一点一点地爬上旅馆里的墙纸。他听到尼禄起床、洗脸、穿好衣服又把剑背上。
他似乎还想像以前一样出去巡逻,但丁动了动嘴唇想说‘没必要’,但话到嘴边又被他自己咽了下去。
门轻轻地关上了。
尼禄重重地踩在地面上,他带着低气压从这一条街走到那一条街,心里反复回忆着昨天晚上的情景——不,不是吵架。他猛地摇了摇头,逼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昨天晚上和那只恶魔的相遇上。他阻止了它杀人,可为什么它会在明知道但丁蹲守在这个小镇的情况下还要杀人?
如果换成他自己,绝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杀人。
假使他要这么做,那就一定有不得不做的理由。恶魔吃人为的无非是两种,一是增进力量,二是觉得有趣。两种都不够紧迫,急到需要在恶魔猎人的盯梢下出来捕猎,而看它能够在蕾蒂和翠西的侦查下隐藏的手段,它也不该如此轻易地就暴露自己的行踪,除非他们在这里呆得太久,有什么人、或者恶魔藏在这混蛋身后,逼得他不得不动手。
尼禄拒绝让自己陷入争吵后的低沉情绪里,他停下脚步,决定放弃今天的巡逻,转而去昨天发现恶魔的地方去。这只恶魔格外地狡猾,它既然能耍得尼禄团团转,那么选择这家、冒着被暴露的风险也要杀掉这个人一定有他的用意。
他花了很少的时间就赶到那家人门前,那家人对于昨天晚上发生在一墙之隔的战斗一无所知,既不知道有个像猴子的恶魔差点掳走女主人,也不知道另一只恶魔对她的生命虎视眈眈。青涩的恶魔猎人隔着墙听到孩子的欢笑声,有食物的甜香顺着窗户飘出来。
“我不知道恶魔白天也喜欢出来乱逛。”尼禄慢慢地把手搭在绯红女皇的握柄处:“在等我请你吃顿饭吗,为了这次偶遇?”
“早上好。”尼禄第一天见过的、黑袍的中年妇女从影子里浮现出来,她原本慈爱的脸上此刻带着无奈的表情,她抬起眼,红色的瞳孔清晰可见:“能不能请你让开?”
“真可惜,没这个选项。”尼禄咬牙:“你把她怎么了?你吃掉了她?”
“差不多。”恶魔在他眼前变成另一个人,那张脸流水一样地滑下去,露出下面属于男人的脸。他看上去温和又有礼,儒雅随和地冲尼禄笑一笑:“这张皮还算好用,至少你没发现我,不是吗?”
尼禄的右手在他脱掉那层皮囊之后开始隐隐发出蓝色的光芒,跟在佛杜那时一样,如果恶魔披上人皮,他就极难发现它们的踪迹。
恶魔轻声说:“哦,看来你还有别的小方法,是吗?我还打算能用假情报拖延几天。一个独居的家庭主妇,还死了儿子,很能勾起人的同情心,是不是?”
“所以是你狗娘养的骗了我。”尼禄冷哼,他揉揉鼻子,左手迅速地冲自己身侧开了两枪,试图故技重施的猴子一样的恶魔尖叫一声,恶魔猎人不耐烦地又冲它扣动扳机,它吱吱叫着跳上了恶魔的肩膀。
“你可以叫我雷,”恶魔说:“当然,这是假名。”
“谁他妈管你叫什么。”尼禄嘁了一声,他反手把刀插到地面里,拧动油门,他才不会等裁判员发号施令,右手的虚影出其不意地探出去,恶魔蹭着手掌的边缘化为一摊阴影,可那只猴子一样的恶魔没有。他昨天吃透了教训,被那只猴子猝不及防压制得丢脸,今天就记得先处理掉这个烦人的操控者。尼禄跳起来躲开延伸到脚底的影子,反手把已经被他扭断脖颈的猴子扔了出去。
恶魔在半空中化成了灰烬,雷可惜地看了它一眼:“它还挺好用的,现在我需要重新制作一只了。”
“你昨天晚上也这么多话?”尼禄嗤之以鼻,他拧动绯红女皇上挑,在短时间就逼近了正从影子里浮现的雷。他心情差得要命,急需一个口子来发泄。这场战斗是再好不过的选择,既可以发泄自己的怒气也可以让他为昨天晚上的事付出代价。
尼禄拧身重重地从空中劈下,仅依靠腰力带动蛮横的火刃,以重力和全身的力气下劈,连方圆十米的地面都会被砸裂、溅起石块和泥土。恶魔没能躲开他引以为傲的这招,他不得已从阴影里跃出去。尼禄落到地上的同时反身抬手,以右脚为轴转了身用刀格挡,,下一秒,数根刺就从雷的方向刺过来,轻易地插进了地面,一击不中又齐齐缩回,尘土飞扬扑了尼禄一脸。
“我还以为是什么,”尼禄压低眉峰紧盯着尘土对面的、露出原本面目的恶魔,他挥了一下刀在尘土里破开一条通道:“原来是杂鱼。”
“昨天晚上我可没预料到你还有一位‘朋友’。”恶魔回答他上一个问题,他人类的衬衫马甲褪去,露出下面破破烂烂的袍子——它的真身是一只‘浮士德’。
但他会思考、会说话,这说明他的难搞程度不亚于尼禄之前见到的那些从仿冒魔界之门里窜出来的大个头——会吐卵的花蛇、会着火的牛,还有恶心的冰冻蛤蟆。
尼禄暗自提高了警惕,但他仍然毫不客气地挑衅对方。
“我会让你知道我自己也能干掉你,你就非得冲这家人下手?我还以为你没这么蠢。”
“不,我原本以为你会去另一家,不过碰上面也无妨。”雷说,他挥动自己的指甲,尖锐的爪子划开地面,带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迅速地逼近尼禄,猎人后跳接着在墙上一蹬在空中改变方向落到墙头,托魔剑教团的福,他对于这种恶魔的应对早就熟稔于心。尼禄直起身子掏出枪,湛蓝玫瑰还有4发子弹——
“因为我得知了特别的消息。”恶魔说:“你和另一个银发的家伙,是灵魂伴侣,对不对?”
湛蓝玫瑰失了准头,越过浮士德打到小巷的墙壁上。小孩的心脏不合时宜地鼓噪起来,他差点因为这句话从墙上脚滑摔下去。就在他愣神的一会功夫,恶魔又祭出昨天晚上尼禄见过的那个凶器,他现在看清楚它像什么了,比起武器它更像是一只沙漏,上面红色的物质几乎要流光,而下面银白色的东西只积了薄薄一层。
“谁他妈告诉你这种蠢话的?”尼禄终于调整好心跳狞笑起来,即使他慌得要命,看上去也得对这事儿不在意。他冲雷打空了弹夹,单手快速地换了子弹。这不过是一次试探,浮士德的能力让恶魔轻易地闪开,仍旧在空中说一些尼禄不爱听也不想听的混蛋话。
“我知道,因为我也有伴侣。我知道她看我的眼神,因为我也那么看她。”浮士德轻柔地说,变成恶魔之后他连说话的声音都越发地缥缈,带着地狱的回音:“我看到他看你的眼神,和我的妻子看我一样。”
尼禄估算着这只恶魔的能力范围,他眯起眼睛打量着它,可听到他的话又忍不住冲它施展投技,他的鬼手想当然地抓空了。尼禄本就没什么好耐性,此刻能记得先抓住这家伙的弱点也不过是因为但丁昨天晚上的‘别把命搭在这里’。
他不得不谨慎地对待,又不想听到这家伙在这里说一些荒唐话。他的鬼手虚影被弹开,尼禄冲这混蛋开枪,但又克制不住地要冲过去。他在原地纠结了好一阵子,仍旧没能在恶魔的下一句话里维持冷静。
“他爱你。”
“——去下地狱跟他妈的鬼说你的猜测!操你妈的混蛋!”
尼禄终于忍不住了,他脚一蹬墙头就高高跃起,枪不能把这在空中放屁的混蛋拉下来,那就用拳头把他砸进地里,叫他闭嘴——尼禄用右手抓紧了冲他胸口刺过来爪子,对于其他部分的避也不避。锋锐的凶器擦过他的脸颊、插入他的肩膀、划开他的腿侧,血花四溅的同时尼禄终于近身,他握掌成拳,狠狠地砸在浮士德的脸上。
恶魔被他拽到地上的同时硬吃了他这一拳,他不退不避地迎着尼禄的拳头用沙漏贴近尼禄的身体,然而年轻人防备着他,在看到那只金黄沙漏的同时就下意识地后退,警惕地在远处用枪指着他。
“你为什么不肯告诉他你也爱他?”雷说,他手里的沙漏几乎要漏光了:“不过没什么,只要我确定你也拥有那个标记,我就能……”
他不断地靠近,尼禄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浮士德的本性让它们注定不擅长近战,可它却在拉近距离,并且随着沙漏的消逝,他也变得急躁起来。失去那只猴子恶魔之后他没了制约恶魔猎人的手段,只能狼狈地顶着子弹。眼看着自己的袍子越来越短,他不得已逃进影子,像是流水一样滑进了建筑物的阴影里。
“想用我的灵魂?”尼禄拧着眉暴躁地挥刀,他环顾四周,陡然转身朝阴影里射出一枪。落空了,浮士德没有藏在那里。
“为了我的妻子。”雷回答。
如果不是他的妻子重病,也许雷会一辈子隐藏在人类中,和他的妻子诞生一个半魔的混血,像普通人一样出门工作、回家,就像普通人一样。但他的妻子病了,很重很重的病。没有人类能承受和一只恶魔长久相处带来的魔气侵蚀。
浮士德需要做的无非是把他的妻子转化成恶魔,然而转化的失败率他无法接受,为了能够安全地给妻子延续生命,他不得不铤而走险猎取人类的生命和灵魂来支付代价。比人类灵魂更加高昂的代价是他必须要找到拥有灵魂印记的那些人,以便把自己的魔力安全地渡给自己的灵魂伴侣——不难找,但是太显眼了。截止到翠西和蕾蒂来到这里之前,他几乎要成功了。
几乎。恶魔从黑暗的阴影里猛地扑出来,他燃烧了自己攫取到的、没来得及转化的人类灵魂,他的手爪延伸出去扎了个空,但是没关系,他的目的是用魔器触碰这个猎人的灵魂。
但丁站在不远处的钟楼上,他远远地看着尼禄和这只恶魔缠斗,即使早有预料尼禄不会乖乖听话,只会莽撞地冲上去——倒是挺有这小子原本的风格的——他也没想过在大白天就能看到鱼儿咬饵。好在尼禄收敛了不少,他不再一味地以伤换伤,而是有意识地躲开那只沙漏。
“你也喜欢他,是不是?”浮士德的声音顺着风传过来:“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爱他?”
“闭嘴!”尼禄低吼:“去你妈的!”
他的子弹被浮士德的指甲摊开,但丁往旁边挪了一步,那颗子弹擦着他的靴子射进了他脚边的女儿墙。
“让我猜猜……你的态度很急躁,你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你,是不是?”浮士德从背后接近尼禄:“他会喜欢你的,他会的。”
尼禄气喘吁吁,他的手臂再一次被恶魔刺穿,额头上还有一道长长的擦伤没来得及愈合。反复地拧动绯红女皇作为在半途急转的方式让他筋疲力尽,从影子里探出来的、防不胜防的沙漏更是让他相形见绌。
“如果他会喜欢我,”尼禄低声说:“那也是因为我把你的脑袋交到他面前。”
他期望得到爱,又别扭地认为自己配不上那个。
但丁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即使小孩还在下面浴血奋战——还是为他而战——他也觉得心情前所未有地晴朗起来。
尼禄。他咀嚼着两个音节。下面的战斗已经到了白热阶段,尼禄的右臂是很显然的破绽,哪怕它极为强横,但不能枪剑联合使用显然在他的战斗中留下了不小的空隙。
但小孩的战斗意识犹如天赋般的强横,他有意地利用自己的弱点买了个破绽,浮士德上了钩,在他再一次从尼禄身下的影子里探出来、握着那只沙漏的时候,迎面而来的不是尼禄的肉体,而是一只黑洞洞的枪口。
“下地狱去吧。”尼禄说。
那只沙漏被他一枪崩成了碎片,恶魔发起狂来,但失去了最大的依仗与唯一的武器,他的战斗也不过是螳臂当车。尼禄不再一味地跟他拉开距离,而是欺身上前,左手扣动扳机,右手隔空抓住浮士德的身体,暴怒地把他砸在地上。
失去了斗篷遮蔽的浮士德脆弱得仿佛一只虫子,尼禄把他砸在地上,枪口对准了雷的眉心。
“你有什么要跟你妻子说的吗?”尼禄冷声说,他挪了挪枪口,直视恶魔的眼睛:“看在她是人类的份上。”
“不。”雷轻声说:“她已经很久没跟我说话了。”
枪声响过,尼禄抬起靴子,浮士德已经化成一抹青烟消失了,他望着那片地面怔怔地看了许久,挺直的脊背突然放松下来。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因为战斗而过速的心脏迟迟没有恢复平静——不仅仅是因为战斗,还有别的、其他的什么。
年轻的恶魔猎人拿手背擦了擦脸上的血渍,他的外套被撕碎了,肩膀上的贯穿伤倒是在缓慢地愈合,只是需要时间。他用靴子踢了踢脚下的那只被子弹砸成碎片的沙漏,决定把它拿回去交差。尼禄蹲下来把那几片沙漏揣进口袋里,他盯着那些红色的残存的细沙在太阳下气化成一抹青烟,想到这只恶魔说的那句‘他爱你’。
尼禄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糟透了。”
尼禄慢吞吞地蹭着靴底,他在但丁和他的客房前走了五六圈,始终没准备好要说什么。
‘嗨,我杀了那只恶魔’?
太蠢了。
‘给你这个’?
听上去还在怄气。
他冥思苦想一个好一点的开场白,在尼禄搜肠刮肚想到一个合适的语气词之前,房间里传来了但丁的声音。
“你要在那站多久,孩子?”年长者的声音隔着门板显得模糊不清:“进来。”
尼禄僵硬在了原地,红晕顺着他的后颈攀爬到耳尖,他犹豫着拧动了门把手,磨磨蹭蹭地走进去。但丁靠在床头,看到他之后示意他坐到狭小房间的茶几前。尼禄的手揣在口袋里握紧了那个碎片,他的后颈开始发痒,灵魂标记灼烫着一跳一跳。
“你——”
“我做到了。”尼禄不想再听他说‘你可以离开这’又或者是‘你走吧’这种话,小孩毫无准备地开口,说了一句之后讷讷好久才憋出一句:“我说了我能胜任。”
他摊开掌心,那只沙漏的碎片在他手掌上烨烨生辉:“这就是证据。”
但丁的睫毛垂下来,他盯着几乎要塞到他鼻子底下的碎片看了许久,又抬起眼来看一看还梗着脖子满脸倔强的小孩。这个表情实在是像极了穷凶极恶的找茬,就好像尼禄非但不喜欢他、更是恨不得离得他远远的。恶魔猎人不着痕迹地吸了口气,又重重吐出来。
这样的距离刚好。年长者打定主意把这件事、把自己的心跳声忽略过去。
“哦。”但丁说,他合上书,尼禄看不出来这是不是对自己的不耐烦:“做得不错,我们可以回去了。”
被夸奖了却没有任何的喜悦之情,硬要说这只让尼禄变得更忐忑。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除两个人的隔阂,在但丁冲他伸出手的同时,他握紧了那只碎片,试图说点什么。
他在心里做了设想又打好了草稿,但对上年长者带着询问的眼神时,他还是退缩了。那双碧蓝的、透彻的眼睛像是能看穿他的所思所想、直直地看到他的卑劣。尼禄慢慢地松开手指,低垂下眼睛,任由但丁从他手心里拿走了那只碎片。
“嗯。”他说。
他因为战斗而兴奋鼓动的心脏缓缓平静下来,尼禄后退几步坐在沙发上,在心里嘲笑自己真的把恶魔的话当了真。他看着年长者从床上站起来,他结实的小臂伸直,手指交叉掌心向外伸了个懒腰,流畅的肌肉线条起伏又舒展。传奇的恶魔猎人踱到他身侧,在他僵硬起来的表情里拎起话筒拨通了电话。
“喂?”他说。
尼禄没去注意他到底说了什么,但丁离得他太近,他看到男人修剪得当的胡须、一张一合的嘴唇和压低的眉峰下银蓝色的眼睛。他下意识地靠近了一点,又如梦方醒地离远了点。尼禄撇开眼睛,揉了揉鼻子。年长者身上的气味不断传过来,他克制自己不要去想太多,可还是觉得靠近但丁那一侧的脸颊发烫。
像是被太阳照耀。
“回神。”但丁的声音近在咫尺地响起,他打了个响指把小孩的注意力转回来,尼禄的耳根发烫,隐藏在头发下倒是没有被但丁看清:“她们不会来接我们了。”
“什么?”尼禄下意识地问:“你是说蕾蒂和翠西?”
“对。”年长者耸耸肩:“好消息是我们只要把这玩意寄回去……”他挥了挥手里沙漏的残渣:“以及通知专业人士来检查一下就能拿到钱。坏消息是——”
“我们得坐火车回去。”
来的时候开了五天的车,翠西和蕾蒂当然不愿意再来一趟。他们把委托收尾,把碎片寄给委托人,并在委托人的担保下指认了恶魔的妻子(尼禄记得把档案还回去,当然)。左右事情已经解决,那么但丁和尼禄坐火车回去也无妨。
前提是尼禄没发现他和但丁是一对的事实——在命运的点名簿上的确是这样。他偷偷瞄了一眼在他前面挤过狭小车厢走廊的高大男人,但丁站定,侧过头冲他示意了一下。尼禄默不作声地走过去,坐进自己的座位里。
装扮异于常人的两个人很显然引起了他人的注意,尼禄不耐烦地皱起眉瞪了一圈,可但丁神情自若,就好像站在这里被人打量和站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没什么不同。他漠视这些人的眼光,就好像神不会在乎蝼蚁的视线。
但丁在他身边打了个哈欠,一副惫懒又困倦的神色。年长者抱臂靠在座位上,尼禄忍不住用余光偷偷打量他的脸,在但丁抬起头来之前,小孩猛地扭过头看向窗外。
但他的神明会垂怜他身侧的尼禄。
年轻人又开始别扭起来,他想起但丁无论如何都要赶他走,又觉得怒火在他心里隐隐燃烧。可即使是这样他也不愿意离开事务所。灵魂伴侣这个东西威力巨大,它就好像在尼禄心脏正中央放了一把火,火苗随时舔舐着尼禄的理智,告诉他‘你即将屈服于命运’。
而令他感到愤怒的原因,就是他面前百无聊赖翻着车上杂志的但丁。尼禄希望他能被那该死的印记影响,又不愿他被那印记影响。在不知道这标记意味着什么的时候,尼禄迟钝地和他相处——而等他知道他们是一对的时候,才觉得但丁对他的态度从头至尾没有发生丝毫改变。
就好像为了爱而苦恼的人只有尼禄一个。
但丁暗暗叹了口气,从上车开始灼灼瞪着他的、来自尼禄目光终于消失了。他侧了侧头,看到年轻人半闭着眼睛强打精神,脑袋东倒西歪地晃来晃去。小孩的睫毛遮住那双浅蓝的、和他相似的眼睛,随着列车的运行脑袋一点一点。
在进站时的刹车里他猛地往前一倒,在尼禄的脑袋即将撞到前座的靠背时,但丁伸出手托住了他的身体。还在成长期的小孩沉沉地睡着,看得出来这两天的战斗和一周以来的睡眠不足让他的警戒心衰退。但丁托着他的前胸让他轻柔地靠在靠背上,尼禄的脑袋晃了晃,歪斜地靠住了但丁的大臂。
他似乎因为不舒服而略略地皱起了眉,但丁没有要帮他调整姿势的意思,只是垂着眼睛看着他。
尼禄的睫毛盖住了那双总是带着火气和暴躁的眼睛,让他看上去像是一个单纯漂亮的小孩,如果斯巴达的教堂还在,尼禄合该坐在上面作为圣子为他的爷爷唱赞歌。银色的发丝盖住他皱起的眉,右手还可怜兮兮地挂在脖子上。
小孩的肚子咕噜噜响了几声。
年长者又看了他一会,尼禄有很多缺点,他鲁莽、倔强、脾气糟糕又爱骂人,但丁明知道这点。但他的标记灼灼发烫,逼着他把那些缺憾变得完美,就好像那只是尼禄颈后一颗红色的痣,像是标记这个人的特点,看久了也觉得可爱。
但丁逼自己挪开眼睛,灵魂伴侣的吸引力大的惊人,让他想用指腹推开尼禄紧皱的眉头,再在他泛红的耳垂上烙下一吻。
窗外的景色行进起来,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野外的地面上,这一路荒无人烟,半魔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平线。尼禄的体温灼灼地烫着他的胳膊,毛茸茸的发丝随着车的摇晃一荡一荡。阳光映在尼禄的头发上、侧脸上,他睡得结实,就连拐弯都没把他晃醒。
直到到站他才被年长者拍着肩膀叫醒,小孩睡眼惺忪地点了点头,就随着但丁下了车。他甚至差点忘记拎着行李,走出去几步后才扭头回来背起包,转身去追但丁。
他们一前一后地在夕阳西下的中转站台上站着,尼禄把包丢到脚边,他看一眼渐渐下沉的夕阳,又看一眼背对着他双手插兜的但丁。他们把剑收进了吉他盒里,不然休想上火车。吉他包遮住了但丁的大半个身体,尼禄盯着年长者的小臂发呆,直到它动起来才迟钝地抬起眼睛。
他显然还在困倦中,眨眼的频率都显得缓慢。
“拿着。”但丁说,他把包挂在小孩肩膀上,转头去售货机上买了三只面包和一瓶水。尼禄傻乎乎地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也许是因为回复伤口消耗过大又没有补充,在但丁把面包递给他的时候他还定定地盯着面包看了一会。
“谢谢。”尼禄嘟囔了一句,他抬起自己吊在脖子上的右手,半途又放下去换成左手。他大概是真的又饿又困,以至于撕开包装吃了第一口的时候还很缓慢,吞下去之后就开始加快速度,三两口就把那只面包吃了个干净。但丁递过来第二个的时候他也没有拒绝,而是把它也撕开,快速地填进嘴里。他吃完了三只面包又灌下去一瓶水才像是终于开机的电视,那双浅蓝的眼睛有了神采,略有些别扭地低垂下去。
“我们还要等多久?”他从地上把自己的包拎起来拍了拍,努力不去看但丁的眼睛。尼禄攥紧了那只空瓶子,在塑料壁‘喀啦’一声被捏得变形之后才如梦初醒地松开手,把它丢进垃圾桶里:“你不吃点东西?”
“我可没被饿昏过去。”年长者冲他挑一挑眉。
宪法该把禁止但丁挑眉写进总则里,就在第一行。
尼禄的通红的耳根藏在发丝底下,他嘁了一声。
“我也没有。”他说:“只是有点困。”
他不怎么习惯在长途上耗费时间,过于无聊的蛮长时间会让他有种在浪费生命的烦躁感,可现在站在夕阳底下,看但丁被阳光映的发红的眼睛,他觉得慢悠悠地一起坐火车回去也不错。窗外的景色会逐渐变暗,直到他能从玻璃倒影里看到但丁的眼睛。
“我们还要等多久?”他又问,但丁耸了耸肩,手搭凉棚望了望远处。尼禄泄气,他张望了一下,从另一个方向发现了列车运行时间表,他不确定地看了又看。
“还有……两个小时?”
气氛和天色一样僵硬起来,但丁坐在椅子上望着远处朦胧地泛着光的地平线,尼禄坐在同一条长椅上和他微妙地保持着距离。他们之间沉默得令人焦躁。小孩想说点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别扭地咽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仍旧觉得自己配不上得到最好的那个,而但丁,他比最好更好。
尼禄思来想去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而等火车远远地鸣笛进站时,他终于想到要说什么了。
“我以为你会叫我回佛杜那去。”他别别扭扭地开口,盯着‘滋滋’作响的路灯和上面扑来扑去的小飞虫。
真可悲,但它们死在光芒底下。
“哦……”但丁悠闲地开口,他的声音几乎被火车行进的声音遮过去:“所以你还在生气,还是只是在提醒我现在把你赶走还来得及?”
真他妈是个混蛋。尼禄瞪了他一眼,但丁歪了歪头,抑制不住地勾起嘴角,他当然知道小孩想要听他说什么,年长者把手压在那头倔强炸毛的银发上揉了揉。
火车带着冰凉的夜风停在他们面前,昏暗的灯光下有人声嘈杂地响起,带着行李的人下了车,人类们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随即提着行李走下了站台。但丁舒展着身体站起来,年长者在小孩面前投下一片阴影,他伸了个懒腰,外套下摆从尼禄眼前飘过去。但丁路过他面前,而坐在原地的尼禄下意识地张开嘴,又什么都没说。
他垂头丧气地想自己完蛋了,可是又不肯承认自己真的完蛋了。他该自己识趣地收拾东西回佛杜那,可尼禄不想这么做。
那双靴子走过去又走回来,尼禄胡思乱想的脑袋被弹了一下。
“走了。”带着笑意的声音说。
真好哄。但丁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他假装没注意到尼禄正从车窗的倒影里盯着他看。年轻人垂头丧气坐在站台长椅上的样子简直好懂得惊人,他的想法就像是摆在明面上的扑克牌,花色和数字都一目了然。
于是他的坏心眼理所当然地冒出来,在他假装要抛下尼禄、路过他的时候,小孩看起来简直像只被踢了一脚的小狗。
于是他顺理成章地弹了他的脑袋。
尼禄望着车窗外——当然,他什么也看不见。窗户里灯火通明,窗户外的黑暗简直像是绝佳的幕布,他可以顺着玻璃的反射时不时瞥一眼但丁的脸。
他暗骂自己控制不住的糟糕小动作,干脆闭上眼扭过头。可尼禄不受控制地回忆起但丁的表情、说话的语气和每一处值得挖掘的细节,他不知道自己的脑子还能有如此出众的记忆力,明明他刚刚和但丁的交谈算得上是话里带刺、火药味十足,可在他脑子里只能想到但丁无奈的表情、弯起来的银蓝色眼睛、一张一合的唇瓣。他甚至觉得自己数得出但丁胡子到底有几根——他倒是希望自己能真的数的出来,而不是像个被恋爱冲昏了头脑的混球一样回忆脑袋被弹了一下的触感。那不痛,但是足够让他连耳根带脸颊地红起来。
尼禄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一边默默回忆绯红女皇用了多少根螺丝和齿轮,一边睁开眼睛故作镇定地巡视一圈,顺便看了一眼但丁的脸——
年长者的眼睛对上他的,颇具压迫感的那双眼睛眨了眨,对他挑了挑眉。
湛蓝玫瑰的撞针型号记录在D打头的图纸堆里,不,也许是A、或者N,也有可能是T或者E。尼禄把但丁的名字拆开来念了个遍,才发觉他的枪压根没那么多图纸。绯红女皇也许有,可他想到自己在剑身上描绘的图案,就忍不住想到同样颜色的玫瑰。
继而想到但丁。
他终于明白自己的心脏被牵动着做出了选择:即使但丁不喜欢他、一切都是那该死的印记带来的错觉——他也愿意承认自己终于走上了被命运划定的道路。
他们站在事务所门口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在他们不在的时候两位女士也在外工作,尼禄掏出钥匙开了门,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尘封了一周的空气是但丁的气味,也许还有他自己的。两种气味纠缠成‘家’的温和气息,但丁越过他把自己摔到沙发里,长手长脚的男人把脚往茶几上一搭、胳膊架在沙发上。他惬意地叹了口气,摸索着把沙发上的杂志盖到脸上。
“我要睡一会。”他模糊的声音从杂志底下响起来:“你要是吃东西不用管我。”
“我没想管你。”尼禄啧了一声放弃了现在给门轴上油的想法,他大踏步地走到但丁面前,踢了踢年长者的靴底:“让让。”
“你就非得跟我挤这儿?”但丁睡意朦胧地抱怨,但他还是往旁边让了让:“行行好,孩子。你可以上楼去睡。”
“你说了可不算。”年轻人学着他的样子把脚搭在茶几上,脑袋后仰枕在沙发背的边缘。他也像要把胳膊架在沙发背上,可但丁的小臂延伸到他脑后,带着战术手套的手掌搭在他肩膀上方的沙发背上。尼禄只好抱起臂来以这种略显别扭的姿势闭上眼睛。
“晚安。”他含糊地说。
尼禄再睁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天总是这么容易黑,就好像没亮过。小孩把已经僵直的腿从茶几上拖下来,失去知觉的小腿磕磕碰碰地踹了但丁一脚,年长者‘唔’了一声没打算睁眼。年轻的恶魔猎人‘嘶嘶’地等待那阵酸胀感过去,他的肚子‘咕噜’一声,饥饿感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哦……操。”他小声呻吟着站起来,仗着半魔的优秀夜视能力打开了客厅的灯。
‘啪’地一声,但丁终于不能再闭着眼继续睡过去了,但他仍旧不愿意拿下杂志,他只是听着尼禄走来走去,靴跟磕着地板走到电话前,他听到拨号盘被拨动,尼禄讲话的声音忽近忽远,像是从梦里飘过来。
这样也不错。他想。
就好像他们从没去过那个小镇,但丁和尼禄的生活仍旧像以前一样度过,尼禄大早上起来会去踹但丁的门,即使没有什么事也要硬拽着年长者晨练。
“我都说了。”但丁唉声叹气:“我可不是要给你当保姆的。”
“谁他妈要你当保姆!”尼禄瞪他一眼,不耐烦地抱起胸:“你已经连续七天都在床上或者沙发上度过了,我他妈才更像个保姆!”
他最终的目的还是要拉着但丁出去切磋,年长者不情不愿地随了他的意——由于上次的委托严格上来说是尼禄做完的,因此委托款打到了尼禄新开的账户上。蕾蒂帮他办好了手续(抽了成),于是尼禄就成了事务所的衣食父母。
管晚饭的那种。
“再来!”尼禄气喘吁吁地拧着绯红女皇的油门,他再次跃起来,右手抓向但丁又扑了个空。经验丰富的猎人冲他开枪,他只得狼狈地从半空落下来翻滚躲避,彻底丧失了站起来的力气。
“动动脑子,孩子。”但丁懒洋洋地把枪收起来,冲他伸出手:“还有的学呢。”
尼禄犹豫了一下,他没有握住年长者的手。小孩拄着自己的剑站起来,但丁顿了顿才把自己的手收回去。虽然看上去和过去没什么不同,但总有些事情变了味。他不知道尼禄为什么一日比一日更沉默——他也许知道原因,但是他总归不会读心,隔着年轻人的胸膛,他不明白那颗心、尼禄在想什么。
他当然猜不到尼禄的想法,年轻人在半夜时辗转反侧,天花板的吊灯缠了蛛网,他就看着一只飞虫在上面颤动。自从那天他没有去握住但丁的手之后,他就一直在和自己做斗争。
命运。此时此刻想起它尼禄仍旧觉得不忿。他试图挣脱出命运的轨道,但它越缠越紧,把他每次做出的反抗化作一道道枷锁缠在他身上。
如果他要抗拒命运,最好离但丁远远的,既不去想也不去看,拖着他的行李回佛杜那,最好孤独地度过这一生。但那是他想要的吗?他讨厌命运,它规定他要成为孤儿、要拥有这只右手、要面对数不清的狗屎恶魔。
但它也让他得到了自己的命中注定,就好像是拿所有的坏运气换来了这个灵魂伴侣的标记。他讨厌命运的摆弄,却喜欢但丁。
他喜欢——尼禄拒绝去想这个,好吧,他是说有那么一点喜欢但丁,但这绝对跟灵魂印记、灵魂伴侣之类的糟糕事儿无关。
而但丁呢?他应该是不讨厌尼禄的,年轻人见过他对普通人类的态度,相比之下尼禄简直像是被神明眷顾的信徒,神子就睡在他隔壁呢。
年轻恶魔的眼睛逐渐亮起来,他焦躁不安地下定了决心,并且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踹开了但丁的门,把年长者从睡眼朦胧里拽起来。
“哦……孩子……”但丁痛苦地用枕头蒙住自己的脑袋:“让我再睡一会……”
“我有事要跟你说。”尼禄以一种坚定而庄重的语气开口:“起来但丁,醒一醒。”
他说:“我在楼下等你。”
等到年长者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时针已经过了中午指向下午了。他打着哈欠下了楼,却看到房间格外的整洁。
但丁有种微妙的不详预感,早上不清醒时尼禄的语气重新回荡在他脑海里,让以为那是梦的年长者陡然清醒过来。
尼禄要跟他说什么?他可能要说他即将启程返回佛杜那,但他起得太晚,甚至错过了和那孩子最后打个招呼。但丁有点懊恼,但更多的是茫然。
他从二楼的楼梯上踱下来,他的沙发光亮如新,地板也干干净净,简直像是在他做梦的时候有个家养小精灵溜进了事务所里。但丁的靴底敲着地板,恶魔猎人如往常一般地坐到皮质的沙发上。
当然有什么不同,窗外的风声间或夹杂着鸟鸣,而室内安安静静,只有挂钟的秒针一格一格跳动的声音。这种声响他原本应该听惯了,可现在只觉得它过于寂寥。
他不会为此感到失落,当然不会。但丁经历过的分别太多,他当然对这习以为常——只不过订购的杂志塞进他的邮箱里,他也许会闻到报纸的油墨味,听到来自佛杜那的消息,走过尼禄曾经住过的客卧,或者看到女士们留下来的小零食。这不痛不痒,可他的思绪会停顿一下,想到自己离那孩子炽热的灵魂只差毫厘。
但他缩回了手,于是阳光收回了热度。但丁阖上眼。
他听到有叶子落到地上——然后是熟悉的脚步声,它行进的路线笔直地指向事务所的大门,恶魔猎人倏然睁开眼,对上推门进来的、尼禄的眼睛。
“你起得也太晚了。”年轻人态度不自然地抱怨:“真能睡。”
“你怎么回来了?”但丁慢吞吞地问。真该死,他的男孩看起来像是从灼烫的阳光里走出来的赫利俄斯。
尼禄冲他扬了扬手,他提着一只袋子,里面是一瓶新的沐浴露:“什么叫我怎么回来了?”
“我以为你终于要回佛杜那了。”但丁拾回自己的游刃有余:“我还准备庆祝一下终于脱离了保姆生涯,哦……真可惜。”
“哈,让你失望了?”尼禄讽刺地咧开嘴:“可惜,我还得在这住下去。”
“所以你早上起来兴冲冲的不是为了赶车?”
“呃……”尼禄语塞,他倒是想把辗转反侧一晚上自认为找到个好主意的自己塞进绯红女皇的排气口里,但是很可惜,但丁正直视着他的眼睛试图寻找一个答案。
年轻人攥紧了手提袋,既然已经找到了解决方法,他当然要试试。这也许被称为鲁莽,可是尼禄不缺勇气——好吧,还是缺一点面对但丁的勇气。
“我……”他搜肠刮肚地试图找出一句话,可但丁似乎突然丧失了兴趣一样地撇开眼睛,年长者站起身,拉长了语调要去点个外卖。
“喂!”尼禄下意识地叫住他,可但丁挥了挥手。
“算啦,”他耸了耸肩:“我没那么想知道,我更想知道今天街角那家店的菜单——”
“但丁。”尼禄舔舔嘴唇,他皱着眉,为年长者的逃避态度而心头火起:“我有事要跟你说。”
他没打算等但丁说‘好’,尼禄实在想不到任何还能不说出口的理由,而比起说——他更觉得做有效。
年轻人心一横,大踏步地走到但丁面前,拧着眉,对他漫不经心的态度感到不满。尼禄掀起T恤下摆,把它从脑袋上拽下来。年轻人一头银发被蹭得东倒西歪,尼禄把那件衣服扔到一边,在年长者略带惊讶的表情里转过身去。
“……看这个。”
那是一行花体字:‘还以为干掉你了。’如果但丁的脑子没有混乱过头,他甚至认得出那是他自己的字迹。
这意味着灵魂伴侣的标记把他们连在一起。
年长者慢慢地抬起手,把食指的指腹压在上面。尼禄狠狠地打了个哆嗦,但他没有逃开。被触摸到的地方像是被燃了一把火,又像是投下一块冰。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但是他的心脏颤栗起来,灵魂欢呼雀跃地庆祝自己终于完整。
“……喔。”他听见在他背后的但丁放缓了语调:“所以你之前……这几天,只是在闹别扭?”
“我他妈没……”尼禄吞下了那句脏话,但丁的指腹反复地在那行字上摸来摸去,粗粝的枪茧把原本就敏感的印记磨得发烫,他想要躲开,但身体却诚实地站在原地不动。
年轻人放低了语气:“我只是……不想被狗娘养的命运摆弄过来摆弄过去。”他小声说:“你难道想被该死的纹身和随便什么垃圾绑在一起?——我没说你。”
“注意用词,孩子,你听起来像是街头的痞子。”但丁先是谴责了他的脏话,才叹了口气:“所以你迁怒我,嗯?”
但丁终于意识到灵魂伴侣简直像是过于有效的对半魔武器,在他自己没发现的时候搞乱了他的思绪。尼禄站在他面前,把光裸的脊背露出来,从漂亮的肩胛骨到后颈红得要命。他难以思考有没有什么横亘在他和尼禄之间,只觉得心脏因为窗外吹进来的微风而轻轻颤动。
“这对你来说有点难以接受,嗯?”但丁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他不想鼻息急促得像个毛头小子,但有一万个过于活跃的脑细胞在指着他的鼻子叫他快点下定决心。他艰难地抑制住那些冲动,把手指从尼禄身上的那行字挪开。
他早就知道他和这小子绑到了一起,但即使在心里做再多的建设,也比不上尼禄别别扭扭投过来的一瞥。
尼禄转过身,他的头发还倔强地支棱着,年轻人通红的耳根一览无余,小孩看上去想下意识地逃开视线,但是飘开的视线转到一半就又转了回来。
他努力地和但丁对视,传奇的恶魔猎人此刻更像是被年幼猎手设下陷阱捕获的猎物,这个陷阱粗劣,几乎只是用一颗真心设陷,可但丁偏偏不想挣扎。
他愿意给这孩子一个机会,但丁想。
如果尼禄不愿意说出来,那他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理所当然地在退缩,意气风发姿态潇洒的恶魔猎人没有那么勇敢,但丁在他漫长的生命里得到过许多但失去过更多,他唯一学到的知识就是和人类划清界限,当一个在羊群里收起獠牙的野兽。
但尼禄不同,他是一只孤狼在城市里遍寻的另一只长着獠牙的兽,他被人类驯化了,可仍旧和那些温顺的云团不同。他奔跑着越过但丁的栏杆,把他从羊群里扯出来,莽撞地一头栽到他面前——
“我是。”尼禄磕磕巴巴地说,他的脸颊绯红、鼻尖冒汗,连额角都泛起红晕。和但丁对视让他内心打鼓,既忐忑又羞耻,但他仍旧开口,鲁莽地说下去:“我不能接受操蛋的命运安排,我不能接受自己被操控着和随便什么人共度一生,不能接受一辈子被一行他妈的字操控、蠢得像个傻子……”
“——而这件事不算在内。我是指……我……我……”尼禄的嘴唇张张合合,喉结紧张地滚动。他的脸更红了,红晕蔓延到他的脖颈、锁骨,还在向下延伸,他试图把这句话说完整,可尝试许久,直到额头的细汗薄薄地冒了一层也没能成功。
尼禄终究还是放弃了和自己的羞耻心作斗争,只别过头去:“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爱你’。他别扭挪开的眼睛分明这么说。
但丁重重地喷出一口气,他用手捂住上半张脸。有只小狼在他心脏上撕扯着咬出空荡荡的缺口,风一吹响起呜呜的风声。小孩仍旧看着他的眼睛,和他相似的蓝眼睛里是不服输、倔强和坚定、还有隐藏得很好的忐忑。
年长者放下手,向前跨了一步,露出来的双眼眉峰下压,银蓝色的眼睛眯起来,危险又压迫感十足。尼禄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从没面对过但丁的这一面,年长者从来都是游刃有余的、轻飘飘似乎没什么能难倒他,但他现在浑身紧绷着如临大敌,俯身看着尼禄的表情就好像他是什么危险分子,或者他搞不定的难题。
“你确定?”他的声音低沉地流进尼禄的耳朵,小孩忍不住吞咽了一下,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但丁简短地说。他嘴上说着‘知道了’,但心里想的是:
‘一切都完蛋了’。
他紧皱着眉、气势迫人,但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一切安排——划清距离、分割界限——都终结在眼前这个笨蛋小子的一句话里。
但他并不觉得难以接受,在他忍不住答应要教导尼禄的那天起这一结局就注定了。他们之间的沟壑、尼禄不知道的那些隔阂统统被他推翻。也许有一天那些隐藏的、地埋暗下的过去会被重新翻出来,但他现在有去面对的勇气。
“喂!”耐性更差的小孩忍不住要个答案:“那你——”
就在他开口的瞬间,但丁冲他靠近过去。时间无限地拉长,尼禄注意到年长者银色的、颤动的睫毛,注意到他身后炽热的阳光,暗色的阴影。他听到自己逐渐加速的心跳,嗅到但丁的气息,感受到逐渐靠近的灼烫体温。他看着年长者眼睛里掩饰着的东西破土而出,在两唇交接的时候他意识到那是爱。
“Now.”但丁的鼻息打在他唇瓣上,他含糊地开口,尾音消失在两人之间:“Give me a kiss.”
END
(以下为参与本子制作的朋友名单:
封面感谢:柴物老师的创作,非常可爱的4DN5DN
校对感谢:阿古老师的帮助,没有古咪我没办法独自完成校对,爱来自汪的酱,啵啵啵啵
插图感谢:眇老师,特别会画叔侄性张力,老师画得实在太好了
李师傅,感谢李师傅的封面排版,陪我磨了好几版,最后又选了第一版真的对不起啊哈哈哈哈哈!插图也很可爱,比起写guest更喜欢画画的李师傅最喜欢了
特典感谢:里欧老师,刚开始画特典QQ人的时候才刚认识,现在已经是每天踹我好几脚的关系了,感谢里欧老师给我画画(被踹)
参与感谢:感谢看到这里的你们!
如果没有大家的支持,我自己没有办法走到现在的高度。不仅仅是朋友,更是要感谢阅读我文章、喜欢我文字的你们。第一次约封面、特典、guest、出亚克力制品,都是大家的喜欢鼓励我进步。文手自己出本很困难,封面和插图的约稿会大大增加本子的成本,如果没有朋友们、没有参与预售的大家支持我,我是不会做出这样漂亮的本子的。托大家的福,这次的出本真的很顺利!虽然打样的时候也遇到了难以抉择的不同工艺,中途也有很多焦头烂额的问题:本子有色差、亚克力不够卖、发错货、填错单号——但现在回顾只觉得手忙脚乱的同时又十分感激。
感激大家对我的包容,感激大家对我的支持,现在的大环境的确对创作者不是很友好,但因为有大家的评论和鼓励,总感到心里很温暖。
再次感谢购入和阅读到这里的大家!(鞠躬))
✨本子信息
《Tattoos》
【通贩时间】11.11晚8点-12.11晚8点(1月初陆续发货)
【尺寸】A5
【页数】130-140p
【字数】6w+
【随刊赠送】同柄星幻膜吧唧+同柄烫色拍立得*2(送完即止)+叔侄武器挂件串串
【通贩/场贩前十特典】滴胶挂件+触感银卡明信片
*均可加购,更多实物图请查看印调君羊~
✨试阅详见:
✨贩售方式
cp30场贩(请加君羊进行印调)
通贩(方式见图)(请勿家长代拍)
✨小料本
亲情向《伤口》:场贩20套,可有偿/无偿交换
亲情向《父亲》:场贩20套,可有偿/无偿交换
因为我本人的原因所以印调和本...
✨本子信息
《Tattoos》
【通贩时间】11.11晚8点-12.11晚8点(1月初陆续发货)
【尺寸】A5
【页数】130-140p
【字数】6w+
【随刊赠送】同柄星幻膜吧唧+同柄烫色拍立得*2(送完即止)+叔侄武器挂件串串
【通贩/场贩前十特典】滴胶挂件+触感银卡明信片
*均可加购,更多实物图请查看印调君羊~
✨试阅详见:
✨贩售方式
cp30场贩(请加君羊进行印调)
通贩(方式见图)(请勿家长代拍)
✨小料本
亲情向《伤口》:场贩20套,可有偿/无偿交换
亲情向《父亲》:场贩20套,可有偿/无偿交换
因为我本人的原因所以印调和本宣都姗姗来迟——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鼓励!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做本,有什么意见和建议还请大家私聊或评论提出o((>ω< ))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