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楼诚】一夜桥 4 (end)
阿诚猫下腰,小心翼翼的探下身去。河堤滑得要命,他可不想好不容易逃过追踪却摔到冰面上。
桥下有一小块空地,天气暖和时都是流浪汉霸占的地盘,阿诚把散落的酒瓶踢到一边,慢慢坐了下去。血迹有些冻上了,他小心地把衣服揭开一块,做着简单的包扎。
周围的雪被人体的温度化掉了薄薄的一层,阿诚强迫自己隔一会换一个姿势,以免睡过去。他听过太多由于醉倒在雪地里,第二年开春才被发现的事例。
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上传来一阵窸窣,一个人影滑了下来。
“先生?”阿诚立刻恢复了警觉。
“已经处理好了。”明楼把枪收了起来,从怀...
阿诚猫下腰,小心翼翼的探下身去。河堤滑得要命,他可不想好不容易逃过追踪却摔到冰面上。
桥下有一小块空地,天气暖和时都是流浪汉霸占的地盘,阿诚把散落的酒瓶踢到一边,慢慢坐了下去。血迹有些冻上了,他小心地把衣服揭开一块,做着简单的包扎。
周围的雪被人体的温度化掉了薄薄的一层,阿诚强迫自己隔一会换一个姿势,以免睡过去。他听过太多由于醉倒在雪地里,第二年开春才被发现的事例。
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上传来一阵窸窣,一个人影滑了下来。
“先生?”阿诚立刻恢复了警觉。
“已经处理好了。”明楼把枪收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酒壶,递了过去。
阿诚接过来,默默地喝了一口。酒精从他的喉咙一直烧灼下去,阿诚眯着眼睛看向明楼,失血让他的神志不甚清晰。
列宁格勒的冬阳总是升不高,在地平线上摊着,像一个打散的蛋黄。
桥上传来一位女士的笑声,接着是一位男士低声宣誓出的情话。
“听伏龙芝的同学说,斯拉夫人结婚时会大喊“горько”,意思是苦,他们认为新郎和新娘的吻会让酒变甜。”
“горько?”明楼跟着学了一遍发音。
“горько.”阿诚缓慢地,一个音一个音的,纠正了一遍。
他的眼底有一块阴影,他在努力视而不见。
“我是桥下的妖怪……”阴影动了一下,延伸出一团勉强算作手的东西,“真抱歉……我要吃掉你了……”
“是他么?”阿诚突然觉得安心了起来。
妖怪点了点头,然后又站住了,一副为难的样子。
阿诚笑了。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可是……会很疼……”妖怪小声说。
阿诚坐直身子,做出了一个邀请的动作,那一团阴影靠过来。阿诚感觉到自己的心被紧紧地攥住,扯出胸膛,血一滴滴流下来,把严寒化开。他的筋骨被敲碎重塑,双唇被紧紧捉住。
他被爱吞噬了。
“确实是甜的。”明楼一副回味的样子。
“先生……”
明楼听了皱了一下眉,又低下头吻了一次。
“不对,重新喊”
“大哥?”
又是一个吻,短暂的接触又分开。明楼带着几分玩味的神情盯着阿诚。
“……哥……”
阿诚实在是喊不出更肉麻的称谓了,趁着对方还未行动自己先贴了上去。撑在地上的手移到对方腰上,大衣滑溜溜的总也抓不住,两个人暗暗做着角力。
真糟糕,阿诚想,我爱上他了。比劣质的伏特加酒还要糟糕,比早晨踩上冰凉的地板时的感觉还要糟糕。
更糟糕的是,他也爱我。
END
值此佳节让我来安利一本书!
先听题:
(1)白雪公主里的魔镜,说谁漂亮谁就漂亮的魔镜,是在代表谁的声音?
(2)夏洛特勃朗特和爱伦坡,谁是哥特作家?
(3)哪一种文体的作家最有可能是女性,史诗还是小说?
《劝导》中的哈维尔上尉说:“所有的历史都是反对你的意见的——所有的故事、散文和诗歌都是如此……我可以一下子找出50条支持我的意见的证据来,在我这一生中,我还从来没有看过一本书,上面说女性没有反复无常的毛病的。”
闭嘴吧,因为那些书都是男人写的。
那么姑娘们都写了些什么呢?
去书里找答案吧。
值此佳节让我来安利一本书!
先听题:
(1)白雪公主里的魔镜,说谁漂亮谁就漂亮的魔镜,是在代表谁的声音?
(2)夏洛特勃朗特和爱伦坡,谁是哥特作家?
(3)哪一种文体的作家最有可能是女性,史诗还是小说?
《劝导》中的哈维尔上尉说:“所有的历史都是反对你的意见的——所有的故事、散文和诗歌都是如此……我可以一下子找出50条支持我的意见的证据来,在我这一生中,我还从来没有看过一本书,上面说女性没有反复无常的毛病的。”
闭嘴吧,因为那些书都是男人写的。
那么姑娘们都写了些什么呢?
去书里找答案吧。
【楼诚】十八相送 18
明楼眉目扬了扬,灯调亮,书页又翻开,没应阿诚的话。
阿诚爬上床,伸手把灯一分一分拧暗下去。
明楼身子让了让,却不抬眼,好像书上的字句比身边的人好看十倍似的。
阿诚把书夺下来,掩到身后,合上,手一松,书就落地了。
反了。明楼扬起眸子,目光凉凉的,格在两人中间。不离鞘,不血刃,也是一柄天生的利剑,却那么好看,让人看过一眼,就不畏活在世上,更不惧死。
阿诚凑近,在他颊边亲了一记。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眸光寂静,明楼默许了。
阿诚用目光,把那种好看细细描摹一遍,记牢了,就吻住明楼的唇,一吻悠长。唇与唇相问着,一...
明楼眉目扬了扬,灯调亮,书页又翻开,没应阿诚的话。
阿诚爬上床,伸手把灯一分一分拧暗下去。
明楼身子让了让,却不抬眼,好像书上的字句比身边的人好看十倍似的。
阿诚把书夺下来,掩到身后,合上,手一松,书就落地了。
反了。明楼扬起眸子,目光凉凉的,格在两人中间。不离鞘,不血刃,也是一柄天生的利剑,却那么好看,让人看过一眼,就不畏活在世上,更不惧死。
阿诚凑近,在他颊边亲了一记。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眸光寂静,明楼默许了。
阿诚用目光,把那种好看细细描摹一遍,记牢了,就吻住明楼的唇,一吻悠长。唇与唇相问着,一字一字勾连,一息一息度化,唇上一寸一寸拓印过,就成了禅机,不许回答,也不知如何回答。
明楼教给了他。他的手掌在阿诚的脑后扣住,拉过来,把长长的答复,含咏沉吟,字字轻叩在他齿间,念给他的舌头听。
阿诚在那唇齿上,读着明楼的答案,读懂了,就乱了方寸,不甘就俘,又不舍得放下,呼吸乱了,动作也没深没浅,好像小狗啃骨头。
明楼等阿诚喘回了几口气,才心平气和地问:“罚完了?”
阿诚抵在他颈窝,不吭声。
“你要亲你哥就直说。用得着绕那么大弯子,说那么多傻话。”
阿诚支起身子。“我说什么傻话了?”
“句句都是傻话。”明楼的指尖,在阿诚鼻尖点了一下。
“什么叫青瓷回不来了?小狗一样亲我的那都是谁?”
“当然,是小狗了。”答得无情无义。
明楼提一次那个名字,阿诚心里就浮起一点光亮,儿时过往,终于不是禁忌了,可那光亮都不是他的,像偷来的。他终归记不起什么,那首诗,是明台帮着记起来的。他不是青瓷。
空有一腔愧欠,抵不了债。
明楼揽住阿诚颈后,欠身,拎起一只小狗一样,把他放倒在枕头上。“允许你抬杠了?”
阿诚枕在明楼手心,侧过头,脸在他手臂上挨了挨。他气着了,他心疼,他要是笑了,他更心疼。“哥,我什么都没有,也就是陪你抬抬杠了。”
明楼把人细看过一遍,伏在耳边,低回地一叹:“什么都没有么?”这夜就静下来。
对了,有一条命,和一颗心,都不值什么,但他要,就剖给他。
明楼剖开了他。把都有什么,细数给他知道,捧出整个世界来和他交换。
以吻换他的唇,换他的呼吸,以摸索,换他的肌肤,以指尖的凉,换他的热,以抱,换他来投靠,来捆绑,把他支离了,又片甲不留地拢入怀中,换他的声音。
这一样,阿诚不肯换。他怕这夜太浅,惊破了。喘息也压在心口,让明楼吻成了哽咽。换不了声音,只好把牙齿和舌头换给他。
阿诚攀住明楼的脖子,把吻印在他喉咙上。明楼没提防,就这么让小狗咬了一口,那么倔,又那么心急。他把阿诚的身子带起来,揽在背后,另一只手摸到了他给的那一处枪伤,阿诚浑身就是一挣。
明楼锁住了他。
这么一迫,那个吻荡开了,阿诚还是不肯声张,眼眶窒得潮红,却了无水意。
疼消磨了许多知觉,阿诚记得,它来时如何炽烈,去时如何绵长,记得它如何一分一分没入骨血,又化身千百,卷土重来。
在疼里,悄然漾开一朵小小的快乐,根本不敢释义为快乐。
很久以后,还能记起那一床的局促,听清那一室的寂静,两个人一场密战,势均力敌,没走漏半点风声。都撑着一线清醒,固执,又不合时宜,生怕一不留心,谁失了谁的约。
眼眸绝不闭上,即使亲吻。寸步不让地相望着,等待着风来,雨来,无从预写的结局,无言而笃定地来。
阿诚是明楼的。只一刹那,没有任何依凭,也不许存着半个字。可是当大雨降下,所有的树都会知道。他的岁月,终要把这个名字听进去。
明楼熄了灯,才驯服的小马驹就偎过来,喑哑地叫他,哥。阿诚说:“让我留在你身边,做什么都好,我都听你的。”
就为这个。明楼心头扯了一下,这就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孩子,知道在敌人最不设防的时候提条件。职业过了头。
他本来想拥着他,在他额上落一个确认归属的吻,可是,他只平淡地说:“你一直在我身边。”
阿诚在明楼臂上安静地枕下来,沉默许久,终于翻了个身。明楼任他枕着没动。
这一夜,就被明楼那句不容质疑的话,郑重其事地封缄了。阿诚还是没有任何特权。
阿诚醒来不能动,像在做梦。明楼从身后搂着他,一只手横过他的胸前,另一只环着他的腰。他眨了眨眼,还真是醒着的,他把脸贴在那只手上,阖眸,挨住了一会。
彻底醒了,阿诚探出身子,闹钟还没响,他把它关了。明楼没有抬眼,只在他颈后的骨节上吻了一记,算是早安。
阿诚身子一凛,好一会,才定下心来。这个礼拜,轮到明台当班长,他得比别的小朋友早到半小时。
阿诚从地板上拣了衣服披着下床,想着明楼的手压麻了,扶着他的腕,小心掖回被子。
收拾好了拉开洗漱间的门,灯亮着,明楼听着电话,目光扫过来,阿诚脸上一烫,不敢回目,转身出了卧室,掩住门,才喘了一口气。
明台初来时,为哄他吃早饭,阿诚曾把切片面包做成各种样子,小房子,小树,小动物,手艺不工,小朋友猜不出是什么,后来练好了,小朋友都长大了。
这一早,阿诚又把这手艺想起来,面包刀裁出一颗星子,一弯月牙,余下的边角切成小块,蘸了蛋浆牛奶蜂蜜,洒上一小把葡萄干,烤了个布丁。
面包。咖啡。沙拉。
明楼抱出睡眼惺忪的小朋友,像在桌边摆了个小木偶,阿诚放下杯碟,两个人目光一接而过。
三个人的燕麦粥。一碟蛋饼卷火腿。
明台坐得规矩,拖着长音念了一声,大哥早,阿诚哥哥早。两个人一起回了一句,早。声音一叠,阿诚的耳朵就红了,明楼只当没看见。
星子和月牙,小朋友捧在眼前舍不得吃。他咽下两大口布丁,觉出了别扭,抬头问:“你们怎么了?”大哥和阿诚哥哥,又不说话了。明台如临大敌。
阿诚对他笑了笑,盛好燕麦粥,一人一碗。
明台尝了一口粥,好喝。又尝了一口,悄看了明楼一眼,一只手拢着声音说:“阿诚哥哥,大哥早上不吃甜的。”
阿诚含着半口粥,勺子顿了一下,支吾着说:“嗯,忘了。”不思悔改的样子。
那是在暮光里142号,查凉河地县志看到的,说当地人有个习俗,逢着一生中的“大日子”,饭菜里头要五味俱全。酸和辣,有番茄洋葱。咸,在蛋饼里。咖啡是苦。粥,就是甜了。
阿诚在粥里埋了核桃,一人半颗,明楼把它挑出来,盛在小朋友的粥里,端着碗,慢慢啜着,什么都没说。
明台歪着头,瞅住两个人一会,一点不意外地,阿诚哥哥的半颗核桃也归了他。
那天阿诚挽着明楼的大衣立在玄关,看着明楼在明台跟前蹲下,给小朋友系好了鞋带。
他有点目眩。想明台,就见到了明台,想明楼,就见到了明楼。他长这么大,从没这么心想事成过,一下子运气这么好,想来不是什么好事。
明台挥手说了阿诚哥哥再见。明楼接过大衣,领着小朋友,门阖上之前,回头看了阿诚一眼。
阿诚站在玄关灯下,不知等了多久,像在等着谁回来,把他捡来的运气拿走。
直到门又敞开,明楼回来,他才记起,车钥匙还抓在自己手里。他被动地看着明楼从他手心取走了钥匙。
小朋友不在跟前,明楼踏出家门又回身,揽过阿诚,在他脸上匆匆亲了个告别吻。
从深夜,到天明,告别了无数次。每个吻,都像是最后一个。
还不如被他揍一顿来得安心。不过,这和被揍了一顿也差不多。阿诚想。他倚着门,听着廊上明楼的足音远了,就从玄关往回走。
上衣口袋有点沉,阿诚伸手一摸,明楼的行动电话。他站住,眉心一低。一直就在他这儿么?不可能。那是怎么来的?
他想起那个告别吻,明楼的手在他腰上那一揽。这戏法哄明台还差不多。一边想着,一边心脏不受控制地挣动了几下。
他又听见廊上的足音,转身,几步迈过去,拉开门。
明楼在门外,看见阿诚手里的行动电话,就理所当然地接过来了。
两个人相对站着。阿诚心跳得快,气息也不稳,明楼凑过来,在他唇上吻了一下,又捧住脸,用力吻了一下。
阿诚想哭。他笑了,是遇上恶作剧的那种。“明台等急了。”他说。
“你想我了么?”明楼问。
“这才几分钟?”
“那是想了,还是没想?”
“想了。”阿诚说,“你快走。”
“想了还让我走?”明楼说。
阿诚扑上去,连吻带咬亲了他一口。
他跋山涉水栽在这个人手里,可他还是要一个人走,他有多想跟着,都不能求他。
兵荒马乱,阿诚不记得那个吻怎么结束的,又或还说了什么,门终归阖上了。
阿诚收敛住心绪,手心已经冰凉。他走回卧室,依着床边坐在地板上,怔了好半天。床头钟的秒声震得心慌,不像时间,像倒计时。
缓过来一会,枕边行动电话在震,接起来,听见明楼问:“想我了么?”
阿诚冷静了几秒,说:“载着明台,还打电话。”
“那你先挂。”明楼说。
“你先挂。”阿诚舍不得。
“挂了你想我么。”
“小朋友该笑话你了。”
“想,还是不想?”
早该明白,这是一场重刑,要扛着。阿诚说:“想了能怎么办,你又不能回来。”
明楼说:“你不开门,怎么知道我不能回来。”
阿诚一愣。他站起身来,走出卧室,向玄关奔去。“信你是小狗。”他说。
“小狗快开门。”明楼说。
门开了。明楼放下电话。
阿诚不嗔不喜立着,恍惚了一阵,就忍不住朝明楼身后看。
“苏老师捎去学校了。”明楼说的是小朋友。一早起来,他给苏老师打了电话。
那天早上小朋友又成了流浪的小猫,他扒着车窗,眼巴巴望着明楼,他说大哥你又要和阿诚哥哥去做“很重要的事”了?
明楼没有回答,只是对他笑了笑。
这次,别让阿诚哥哥生病了,好么?
明楼勾了勾明台的小指头,说放心。他说,以后,再也不让阿诚哥哥生病了。
“怎么和苏老师说的?”阿诚问。
“我说,我要陪着你。”
阿诚想问,多久。他什么都没问。他在明楼臂上拽了一把,像对待一个在逃通缉犯一样,把他关进来,背靠在门上,落了锁。
看着戒备森严,明楼的气息一围过来,阿诚整个人就依着门往下倒,明楼一把挽住了他,贴着颈侧吻上去,阿诚惊呼了一声,溺水似的抓在他肩上。
心里还清明,身体就像不是自己的。这场重刑,他还是没扛住。阿诚知道,早在三年前,和明楼分别那一眼,就扛不住了。
明楼的吻困住了阿诚,他仅仅用唇,就让他全线投降。小马驹和他暗战了一夜,又冷战了一个早晨,也该撑不住了。
身上在融雪,骨头里又生出春草,阿诚是冷是暖都分不清。他说哥你等等。他说哥,明台会生气的。他的手和眼和唇,都不肯听他的言语,一心要把明楼留到最久。
明楼隔着衣服吻阿诚的肩颈吻他的锁骨,他的手不着痕迹裁开他的衣襟,他笑着说我申请过了,明台说可以把他的阿诚哥哥借给我。
“你也没说你要……”阿诚的话没说完,被明楼拦膝一抱,风声淌过耳朵淌过衣襟和皮肤的间隙,阿诚以不抵抗的力道抵抗了一下,被明楼扛过了肩头。
“借给我就是我的,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明楼的床。大雪一样的天光灼得阿诚失明。
明楼抛开外衣扯松了领口,俯下来,唇角在他耳边,点水一吻:“在这个家里,我还是说了算的。”
不光说了算,什么都算。
明楼平而浅的气息之末,泛着大雨前隐秘的潮湿,阿诚听着,像受了蛊惑,不由得靠近他,追问他,雨季何时来临,不是用语言,他的唇就在明楼唇边,没有亲吻,他阖着眸子,以呼吸索要他的呼吸。
明楼守口如瓶,他搡了阿诚一把,阿诚跌回去,他又覆上来,掠去他身上遮挡,在雨季到来之前,诚心要把他风干,风化。
像一道河床,他是他的水,一滴可以让他活过一个春天,他给他一整条河,冲开他的两岸,冲垮他的河堤,把他淌去了很远很远。
阿诚要把这条河记住,可是记忆很短,需要动作来维持,他不吻他,他一定会忘了唇,他不碰他,他一定会忘了肉身。他不叫着哥,就会把声音忘了,呼吸忘了,活着,也忘了。
河水劈开了他,他在纷纭的一纵而逝的知觉中,迫近了明楼生命里千万分之一的痛苦,他怀揣着他的痛苦,明白了他,也明白了快乐。
日光安宁,披了一肩,阿诚像小时候那样,跨在明楼身上。明楼读遍了他的身体,记住了他的雨季,和潮汛,他拉过毛毯,裹着他,把他围过来,抵住了他的额头。
阿诚的手在明楼背上,一寸一寸认真地摸,像查验一具尸体。摸到一处经年的枪伤,两个人同时皱了一下眉。
明楼吻着他锁骨上,“化蝶”烙下的那道印记,问他:“在找什么?”
“伤。”阿诚轻声说。
明楼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他们刑讯自己人,怎么可能留着伤?”
阿诚抓过他的手,小心地打开,手心有几道划痕,已汇入了掌纹,认不清,阿诚低头,在那掌纹上亲了亲。终于还是问:“哥,怎么熬过来的?”
“想着你。”明楼任他吻着,另一只手穿入毛毯,搂住他的腰。
阿诚笑了。这话真好听,可是他不信。他问:“是阿诚,还是青瓷?”
明楼把手抽出来,在阿诚心口拧了一把。“什么都是你的了。还跟我计较。”
“不问了。”阿诚在他肩头伏下来,说,“我派不上什么用场,我知道。”
明楼无言一笑,抚着他的背脊,沉默了一会,说:“你还没好好叫我一声。”
“哥。”阿诚叫了一声。
“好好叫。”明楼重复了一遍。
阿诚蓦地明白过来,一下坐得端正。“那是小孩子叫的。”那个叫法是他的忌讳,他怕叫了,明楼就不见了。
“你这不是没忘?”明楼逗他。
“你想听,等明台回来了,让他好好叫你。”
阿诚一提起明台,唇又被明楼的吻封住了。
明楼是午后离开的。阿诚换下了床单,又把床理好,没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坐在床边,把明楼的枕边书读过一半,夜深人静了。
他又守了一会,走出去之前,最后回望了一眼,目光扫过床上的样子,桌上的样子,书册和花瓶,百叶窗和壁纸,一件一件记住了,才熄灯,阖门。
脸依在门上,闭目静了一会。不会再有电话打过来,叫他开门了。
这么想着,电话就震起来。
“好好叫我一声,不叫,以后就不听了。”明楼说。
阿诚听着电话,走回自己的卧室,坐下来,有点陌生地叫了一声:“哥哥。”脸红了。
那边听着,沉默了好久。
“告诉你一个秘密。”明楼说。声音听不出情绪,“那时候,我想的是阿诚。”
他还是没告诉阿诚,那是什么刑。次声波,加上精神控制药剂,杀人不见血,听说许多熬过来的人都发了疯,它的名字,安魂。
头疼的毛病,是它的后遗症。
那场刑讯之前,明楼用水在手心写了一个“阿诚”,字迹干了,注意力留在上面,攥着它,指甲一挨上写过字的地方,他就会清醒一点,因为记得,指甲陷得再深,就会伤到“阿诚”。
后来王天风闯来刑讯室,和他吵了一架。那个以疯子知名的办公厅首席,在情报司首席面前砸了杯子,有人传言,王天风和明楼多年不合,是在那时真正浮出水面的。
最后一轮刑讯,杯子碎片帮了明楼一把,他的体力在透支,知觉也开始迟缓,要用疼来吊住意识。
醒来后,碎片在手心扎得很深,终究还是伤到了“阿诚”。明楼永远不想对他说起这个故事。
电话两头静默着,阿诚没出声。
明楼说:“恐怖袭击那天早上,假如你没有跳到河里,我就不会活着回来,是你掩护了我。”
阿诚说:“哥,别说了。”
明楼说:“你要说,这也是青瓷的。那我告诉你另一个秘密。”
“你还为我做过一件,很勇敢,很勇敢的事,比跳到河里还勇敢。我不说那是什么事,是怕你太骄傲了。”
夜很漫长,可是天明,倏忽一下就来了。
阿诚做了一个很悲伤的梦。梦里他打开门,明楼就站在门外,明楼说,他回来了。
电话叫醒了阿诚。
阿诚听在耳朵上,说了一声:“早。”这个号码只有明楼打来过。
是梁仲春的声音,像一把走音的木吉他。
“快起床。出大事儿了。”
(未完)
【楼诚】十八相送 17
有声链接:十八相送 17(朗读:小脾气哒VV)
明楼的车远得望不见了,阿诚往回走了几步,整条街的纷纷攘攘从四面八方压过来,他一时无处可去,就坐在巴士站的长椅上。
巴士停站,离站,行人来来往往。阿诚把明楼的话回想了一遍,想着,或许找得出一字半句的松动,容他侥幸留在他身边。他找到了两个字,复职。
等抬起头来,雨都停了。
他给明楼发了一条简讯,说哥,我好了,出院了。
站起来,就有点后悔,他怕明楼把这句话当成任性,又跟上一条,打了一个“你”字,盯住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只好作罢。
这条简讯没收到回复。...
有声链接:十八相送 17(朗读:小脾气哒VV)
明楼的车远得望不见了,阿诚往回走了几步,整条街的纷纷攘攘从四面八方压过来,他一时无处可去,就坐在巴士站的长椅上。
巴士停站,离站,行人来来往往。阿诚把明楼的话回想了一遍,想着,或许找得出一字半句的松动,容他侥幸留在他身边。他找到了两个字,复职。
等抬起头来,雨都停了。
他给明楼发了一条简讯,说哥,我好了,出院了。
站起来,就有点后悔,他怕明楼把这句话当成任性,又跟上一条,打了一个“你”字,盯住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只好作罢。
这条简讯没收到回复。
阿诚住回近邻国家通讯社的那座公寓。
行动报告写了三天两夜。接到过何种命令,联络点在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是否被怀疑,怎么应对的,每次例行汇报的时间、地点、内容,上线的回复,平平仄仄,不厌其烦。
报告写得很长,关于明楼的部分却很简略,一想起曾经和他离得那么近,阿诚心里空荡荡的。
这份报告在国情局的电邮线路里兜了一圈,又回到阿诚手里。上头的意见是,不予通过。
十五个打分项。意志,专注,忍耐,记忆,判断,将将合格,余下几项分数平平,备注栏里还写了两条,药物依赖,情绪失控。明楼的签字,办公厅的印鉴。
明教官打分一向不高,可是这次,隐约还有别的意思。明楼没解释,阿诚也没问。两个人联系中断了整整一个礼拜。
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他的档案有什么不妥,明楼不想它公开,所以还不能复职。
得看看那份档案。阿诚想。
那晚,阿诚蜷在客厅的落地窗下睡着了。梦里,对面那栋大楼灯火明昧,明楼深夜过来看他,领着明台。
明楼在落地窗边蹲下,给他盖上一条毛毯。阿诚说哥,我想回家。明楼看着他,不说话,抬手挨上他的眉心,把一道轻皱,揉开了。
阿诚知道,这个梦快熄灭了,可是,额上一小片暖和,一直融融地亮着,照得他醒来了。身边没有人,毛毯抱在怀里,沉沉的,睡不着。
天亮之前,阿诚想到了密钥。明楼说,那是一段代码,或者一个图案。策划者出了事,它要移交出去。明楼出了事,密钥会交给谁?
青瓷。
他没有别人了。
阿诚被这念头惊住了。
策划这个行动的时候,明楼正在陷入绝境。他知道自己会出事,在行动开始前,就必须设法把密钥移交出去。
阿诚向窗外怔了许久。
日升夜没,对面那栋大楼投在窗上的影子,像一重幕帐被刀戟挑开,把这一方小窗揭在天光里,阿诚别过头,扬手去挡,天光从指间倾泻下来,晃伤了眼。
手小心探进上衣口袋,摸到了一握冰凉。
阿诚想捂暖它,可是,上面的凉沁过来,把手心扎疼了。他把它取出来。
明楼的手表。摔坏以后,阿诚就没再戴过。
白天,他把它带在身上,夜里,攥在枕头底下,以体温,一寸一寸包裹,他听见时光倒转,表蒙那道冰裂合上,秒针又在滴答,像早春的细雨,来暖他的梦。抓着它,就好像又抓住了那只曾戴了它许多年的手。找到他,就找到了回家的路。
表盘,刻度,底盖,一节一节表链,他都细心端详过,拂拭过,算得上秘密的,只有表链上的搭扣,因为不戴,几乎没解开过。
他解开它。折叠滑片上镀着字母、数字,短小的一行,手表的出厂编号。阿诚从前看见,恐怕也不在意。但此时,他知道了,那是打开档案的密钥。
档案打开了。
名字,性别,出生日期,家庭成员,品格评估,之后是长长的成绩单,身体检查报告,体力和心理测试结果,诱供实验表现,除了有一栏写着档案封存理由,跟普通的学籍档案没什么区别。
阿诚知道了明楼送他手表那天是他的生日,知道了那个传说中不吉利的行动代号,除此之外,这份档案实在平淡无奇。
答案如此简单,复职没通过,只是他还不合格。
过午时分,外头天光白花花的,书房还是清早的阴凉,阿诚坐在百叶窗滤出的明暗里,一筹莫展。
阿诚想明台的时候,就去超市,买好多明台喜欢的食物,回到家,一样一样码在储物柜里,就觉得小朋友是在家的,只不过躲着,等着,冷不丁冲出来,吓他一跳。
没想到,那个傍晚,阿诚拎着两只购物袋,出了电梯间,拐上走廊,明台就坐在家门口,抱着膝等他。
阿诚吓了一跳,叫了声明台,跑过去。
小朋友埋着头不答应,像是困了。
阿诚把购物袋丢在一边,蹲下身来。
小脸和小手沾了尘土,鞋子脱在脚边,袜子磨破了。看样子,是走过来的。从学校到这里,徒步至少三个小时,小朋友走得慢,怕还更久。
阿诚抱起他,找钥匙,开门。
明台趴在他肩上,软绵绵咕哝了一声,像只流浪的小猫。
一挨上枕头,小朋友倦倦的,抬了一下眼,从兜里掏出一只攥皱了的纸飞机,说:“给。”
阿诚小心捧着,没说话。
明台问:“阿诚哥哥,我是在做梦么?”
“是,再梦一会。”阿诚拉过被子,盖住小小的身子,手在他背上拍着。
明台这回没抬眼,只喃喃说:“阿诚哥哥,我梦你梦得脚好疼。”
阿诚褪去明台的袜子一看,白皙的小脚丫走肿了,又挤在鞋子里,青一块红一块。
得找冷毛巾来敷一敷,阿诚想。
抚着背的手一动,小朋友在半梦里说:“你别走,等会我有力气了,就把大哥也梦进来。”
阿诚在床边坐下,搂着小朋友,听他絮絮地说着:“明台,大哥,阿诚哥哥,我好久没梦到我们三个人在一起了,我把你们梦丢了。”
“没梦丢。”阿诚低声说,“大哥和阿诚哥哥记得明台的梦是几门几号,丢不了的。”
明台长长的睫毛动了动,迷迷糊糊地问:“你们的梦是几门几号?”
阿诚缓缓地笑了,说:“和明台是邻居,一个在左,一个在右。”
“我可以去么?”迟迟的,明台问。
“你常常去。”阿诚说。
梦话停下来,阿诚以为是睡着了,一会,小朋友又念叨了一句:“可是,我脚好疼。”
阿诚把脸贴着那团脏兮兮的小脸,说:“抱着你去。”
明台不说话了。
阿诚抱着小朋友又拍了一会,轻手轻脚起来,端了温水,投了毛巾,给他擦干净小脸和小手。又在小脚丫上涂了去瘀止疼的药,裹上手帕。
卧室安静了。阿诚揽住睡梦中的小东西,半坐在床边地板上,下巴挨着床沿,盯着他看。
这个家,明台让明楼载着来过几回,竟留心记了路,记得分毫不差。阿诚心里从没这样害怕过。他那么小,一个人走了那么远。阿诚怕终有一天,他会走到他和明楼找不到的地方去。
那晚,明台赖着阿诚不走。
小朋友趴在床尾,受伤的小脚丫晃在半空,要看阿诚哥哥画画。
阿诚俯过来搂住他,抓着小手,握好铅笔,教他画了一只画眉鸟。
小朋友说,要有窝。阿诚就手把手,教他画了个鸟窝。
小朋友说,要有树。阿诚又教他画了一树梧桐。
小朋友说,要有邻居。阿诚问,谁是邻居?小朋友说,大哥,和阿诚哥哥。
阿诚说,邻居回家了,画眉鸟也要回家了。小朋友说,还没有,还要画早晨,画下雨和春天。
把明台留在身边,就得给明楼打个电话,说小朋友住在我这儿,不回去了。阿诚一直存着念头,想见明楼一面,梦见了他,这念头就更挡不住,他在心里把话掂量了一下,好像在拿小朋友要挟明楼似的,这个电话,他不敢打。
阿诚说:“那你给苏老师打个电话,说你好好的,让她别着急。”
明台说:“我早和苏老师说了,我说要给阿诚哥哥念一首诗,苏老师同意了。”只不过,明台没说要一个人去,他让苏老师以为,阿诚哥哥来接他了。
这么一提起,明台的小脸就亮了,一下子有了底气,说:“阿诚哥哥,我要给你念一首诗。”
阿诚问:“什么诗?”小东西跋山涉水,就为了来给他念一首诗。
他看了一眼床头钟,九点多,明楼该回去了,又看了一眼电话,没来由的,心跳快了几拍。
明台在床上打了个滚,小猫似的侧卧着,瞅着阿诚说:“你许我待到明天早上,我就告诉你。”
木头人看了,也得为他开一朵花。
小朋友心里盛不住秘密。睡前悄悄话就招供了。
明台说:“锦云妹妹出水痘,我有一个礼拜不能见她。诗是苏老师教的,苏老师说,一起记着一首诗的人,就住在诗里,念着诗,就能见到她。”
“阿诚哥哥,你闭上眼睛。”明台说。
阿诚依了小朋友,眼睛闭上一会,又睁开一只,瞄着他。
“不许睁开。”明台命令道。
阿诚抬手,把眼睛蒙上了。
明台清了清嗓子,向他怀里偎过来,念出了头一句。
“我知道,这树林是你的。”
像个久远故事的开篇,熟悉,却一时记不起。小朋友的口气,也实在像个诗人,阿诚捂着眼睛,噗地笑了。
“不许笑。”明台嗔着说。
阿诚敛住了唇角。诗句又从头开始。
我知道,这树林是你的
可你住在村庄里,看不见
我停在这儿
看着你的树林,下起了雪
小马问我,为什么不去见你
这湖畔与林边没有住处
又是一年之中
这么深,这么暗的一夜
明台一心一意念着半懂的字句,当念到湖畔与林边,他依着阿诚哥哥的心口,听着他的心跳,撞了一下耳朵。明台想,阿诚哥哥是怕黑的,就把他偎得更紧。
阿诚蒙着眼睛的手落下来,抚住明台的肩,把他抱得更牢。阿诚记起好多年以前,他也曾这样依偎过一个人,也曾为他念过同一首诗。
那个人和他,在诗里许下过一个约定。这就像是,老天爷要他想起来似的。
小朋友念道:“小马的铃儿轻响。”声音清脆,像一骑远方破晓的消息,从时光的围困里破开,冲出来。
小马的铃儿轻响
问我一路走来,是对是错
我该如何答你
答你以风吹,以雪落
只为,林深且暗
你我有约在先
明台抬起了头,阿诚哥哥很听话,他没有睁开眼睛,他笑得很好看。
“永眠之前,还将跋涉千里。”阿诚说。
那个约定,从一开始,就直抵生命的尽头。
明台又一字一句地和他确认了一遍:“永眠之前,还将,跋涉千里。”
他说:“明台念给阿诚哥哥,阿诚哥哥再念给大哥,我们三个就住在这首诗里,永远不分开,好么?”
阿诚低头看着明台说,好。他对明台一笑,落了一滴泪。是凉河的雨,一直不停,从他的上辈子,一直落到这辈子。
小朋友伸手帮阿诚哥哥抹脸,他说:“阿诚哥哥你不要哭,我有了锦云妹妹,可是第一喜欢的还是你,这是不一样的。”
“我会像大哥一样,永远永远最喜欢你。”
门锁一转,阿诚以为又是个梦。
卧室门开了,明楼拎着一身制服,朝床头灯下望了一眼。阿诚是伏在明台枕边睡着的,睡得很浅,他一抬头,明楼就不看他了。
小朋友睡得正香。阿诚动了动,他坐在地板上,腿是木的,一时还起不来。
明楼拉开衣柜,把制服挂好。又站了站,才走过来,俯身,捞住阿诚的胳膊,挽起了他。
横竖也是站不稳,阿诚在明楼臂上扶了扶,就顺着,倚在了他的肩头。
明楼伸手环住他,两个人静静地相拥了一会。
阿诚知道,明楼那天说定了的事,不会有半分转圜。在学校,明教官教的是令行禁止,公私分明,他这样,又何尝不像明台,仗着当哥的喜欢,赖着他不走。
阿诚贪图着这个怀抱,听明楼压住嗓音说:“你又帮小朋友逃学。”
他抬了一下头,轻声反驳:“我没有,小祖宗自己跑来的。”他伸手,揭起被子一角,给明楼看那双受伤的小脚丫。
明楼僵了一下,阿诚觉察了,他知道,明楼和他怕的是一样的,可是明楼没说出来,他只说:“不听话。跟你学的。”
阿诚有几分抱怨,他说:“是你把他教得太聪明了。”
明楼笑了。“两个都是我教的,怎么你就这么傻?”
阿诚没词,低着头,他知道明楼在盯着他,唇边扬了扬,却不肯笑,半天才说:“小朋友晚饭吃的蛤蜊炖蛋,我留了几只,给你煮碗汤。”
说完,挣出了怀抱。站在门口时,听见明楼问:“你知道我今天过来?”
阿诚嗯了一声,掩上了门。
明楼在床边坐下,小心解开手帕,看了看明台脚上的伤。
消肿了,青红还更深,他把药倒在手心,揉在伤了的地方,找来绷带,慢慢缠上,在足踝打了个结。轻轻地,叹了口气。
明台半梦半醒的,叫了一声大哥。
明楼问:“疼不疼?”
小朋友摇头。仗着是伤员,从被窝里伸出小手,要抱。
明楼俯过来,明台就搂住了他的脖子。他把小朋友裹着被子抱起来。
“我们去睡大床,好么?”明楼问。
“好。”明台点头。
明楼抱着小朋友,回了自己的卧室。
熄灯之前,明楼为小朋友掖了掖被子。小朋友好像蓦地悟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举起小手等着,说了声:“大哥,晚安。”
明楼笑了笑,在他掌心轻击了一下,说:“晚安。”
明亮,狡黠的眸子,安心地闭上了。
出了卧室,嗅到了汤的香气,似有还无,明楼走到厨房门口,倚门立了一会,阿诚听见了,可是,没有回头。
他走过去,从身后,揽在腰上,把人搂进了臂弯里。
阿诚身子一晃,汤匙在小砂锅上搅拌的动作,倒还镇定。
明楼在他衣领上落了一个吻,说:“你放心,我答应过你,不会把他卷进来的。”
汤匙顿住了一下。
那次受了刑回到暮光里,梦见明楼去看他,竟是真的。其实,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敢多想,倒宁可只是个梦。
阿诚浅浅盛了一匙汤,吹凉了,回身给明楼尝。
明楼抿了一口,说:“淡了。”
胡椒离得不远,阿诚伸手去够,被明楼捉住了手,拢回来,吻在他唇上,把舌尖余的汤汁渡给他尝,阿诚挽留了他片刻,小砂锅烹得汩汩的,这个吻不得不简短。
“这样就不淡了。”明楼说。
“汤要收汁了。”阿诚推着他。
他等明楼走出去,松了口气,把冰凉的手背,在脸上贴了好一会,才放下。
汤端出来,一小碗,两只汤匙。
两个人守着桌角,头顶一汪清亮照下来。
阿诚把洋葱挑出来,蛤蜊、香菇、芦笋,都拨到明楼那一边,就放下匙子,枕着胳膊,看着明楼。
没人说话,桌上就只有碗匙相碰声,汤喝了小半碗,明楼瞥了阿诚一会,问:“还生我的气?”
问得猝不及防,阿诚坐直了身子。那条简讯,明楼还是当成了闹别扭,他想。
“我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他不敢看明楼,静了一会,又说,“从来,不都是你生我的气。”
汤匙在碗边轻拢了几下,一桌的闷,就化开了。
明楼问:“我生过你的气么?”一副不认账的样子。
“可多了。”阿诚小声说。
阿诚说,明台刚上一年级,班里小朋友说他是有娘生没娘养的小杂种,他气得和人打了一架,当时的班主任罚他抄书,他回来哭着跟我说不上学了。
后来,你送他去学校,我就把他接出来,圈在我宿舍,放学之前送回去,好让你接回家,一个礼拜,老师找到家里,才给你知道了。
你生气了,罚我背着小朋友,做俯卧撑,罚了一百多个。
“是九十七个。”明楼纠正说。
“好,九十七个。”阿诚说,“小朋友一直哭,一直哭,哭得像真的一样,你才心疼了。”
话音未落,明楼就扬起阿诚的下巴,吻在唇上,这个吻雷厉风行,点到为止,没多交待半个字。
阿诚懵了一会,不肯服软,又拣了一件事。
阿诚说,明台四五岁,半夜老是做噩梦哭醒,我在隔壁听见了,就起来给他念诗,哄睡着了才走。
有一回你看见了,当时没生气,过后一个礼拜没理我。
后头这句来不及说,明楼又一吻,把它揉碎在唇齿间,好像武力镇压。
阿诚低头不吭声了。
“谁再提明台就罚谁。”明楼说。
“……怎么罚?”
“想怎么罚,就怎么罚。”
这么一吓唬,就没话了。
这一僵,就僵到了卧室。床比医院那张大不了多少。明楼倚着床头,身边空出了位置,他侧在灯下,翻着阿诚的枕边书。
阿诚坐在另一边,背对着他,肩背笔直。他心里明白,他和明楼一向如此,除了明台,能说的话,敢说的话,真的没有几句。
他还是想起了一句,他说:“哥,那天是我不好,我被青瓷这名字冲昏头了,说了好多没轻没重的话,你……”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我不拦你,你让我跟,我就跟着你,你不让我跟,我就远一点跟着你,我什么都不怕。
后半句一犹豫,就让明楼打断了。明楼都明白,可是,他不许阿诚说。
“我明白,你不喜欢他,因为他和我,有一段你不知道的过去。”
一语道破了心事,阿诚又是半天说不出话。明楼那么喜欢的人,让他没心没肺给忘了,他好后悔,可是,又不想承认那是后悔。
“阿诚是明家人,青瓷是谁,我不记得了。”像是故意气明楼。
“我记得。”明楼说,“我答应了他,要记着他的。”
“记着也回不来了。”话一出口,声音哽了,想咽也咽不回去。
明楼合上手里的书。“你都多大了,怎么跟个孩子过不去?”
“在哥心里,他真是个孩子么?”阿诚都不知道,自己这么不讲理。
“那你惦记着明台,我也没说什么,怎么我惦记着青瓷就不行了?”
掷地有声。卧室一下子万籁俱寂。
明台。
阿诚终于忍不住,一个回眸,笑了出来。
“哥,怎么罚?”
(未完)